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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咒术回战》夏油杰/五条悟

战后生存IF,设定捏造有

感谢无橙汁老师的BGM推荐(鞠躬)

Summary:五条悟有了视觉障碍,夏油杰想要治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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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赌一百!果然还是夏油吧。”

“这么小气?我赌两百。”

“我也来我也来,随两百。”

“又不是给份子钱,我随一千。赌五条悟。”

禅院真希将一千元拍在桌子上,三轮霞首先发出了惊叹,然后是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他们还没有这个魄力拿出这么多钱用来赌这个。乙骨忧太本来还在犹豫这种行为是否妥当,熊猫戳了戳他,示意他也应该有所表示。

“不,我还是有点不太相信,”乙骨说,“不过好吧,我正好还有点钱,一万,夏油杰。”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被那张谕吉所吸引。

“你们能不能别在我的房间里做这个。”伏黑惠躺在床上发出抗议。除了虎杖那张傻兮兮地笑容,暂时没人采纳这个不太能动弹的伤患的建议。

钉崎倒是激动地一拍桌子:“我和伏黑一起!随两万。”

“那就再加上虎杖,”钉崎斩钉截铁,“随三万。”

“你们都在啊。什么事情这么热闹?”

家入硝子按照行程过来看伏黑的伤势,就看到学生们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大战之后,或多或少都挂上了点彩,伤势轻的已经着手开始处理那些烂摊子,伤势重在学校了无所事事。家入环顾了一圈,基本上能动弹的人都在这里了。

“家入小姐,”虎杖站出来解释道,“我们怕惠寂寞,约了一个时间来这里陪他开心一下。”

伏黑嘀咕了一句:“谁会寂寞啊。”倒是没有反驳开心的那句。

“那个......五条大人和夏油大人一起失踪的事情是真的吗?”

家入对着伏黑使用反转术式,顺便检查他的关节是否已经长好了——从外科医生的角度来说,这个伤势还能在休息个十来天。听到这句话,她手都没抖,平静地说道:“是真的,顺便是五条绑架的夏油。”

大家把钱拍到了真希手里。

真希笑眯眯地说:“谁想吃牛肉。我可以请客。”

没人在意那张关于追捕两人的悬赏。

为什么要让学生去逮捕自己的老师?笑死,根本打不过。还不如一顿牛肉火锅来的实在。

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反而变得热闹起来。更多的直升机降落在了日本海的附近,巨大的螺旋桨带起一阵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夏油杰和那些表情凝固的人对峙,海的咸腥味拂过他充满红血丝的眼睛。

羂索将最终决战的地点定在了这篇日本与世界相连的大海之中,几乎所有咒术界的有生力量都在这场战斗中出现。五条悟也在其中,当然是具有转折性的一个,他带着夏油杰的亡魂,带着夏油杰的“后手”,带着最强的名号舍命一击,获得了一丝生机。接下来是年轻人的主场。等到夏油杰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挣扎的睁开眼睛,这就宣告着这场战斗结束了。

他们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此时能站在战场上只有夏油杰一人,他先是把强撑到他睁开眼睛为止才倒下去的粉头发少年从海水里捞起来。然后是海胆头少年,他的情况就没有这么好,全身都有骨折的迹象,失血过多脉搏微弱,好在还有一丝呼吸。四周只有无尽的海水,他笨拙地拿出手机,凭借着记忆给硝子打了电话,然后就开始动身,一遍一遍的,在日本海里找着幸存者。

接下来是一名橙色头发的女性,她漂浮在海上,伴随有轻度的脱水。然后他遇到了乙骨,他背着那名没有咒力的黑发女性,手里还提着一个血淋淋的狗卷家的孩子。夏油杰应该做出一下防备,但是他放弃了。

“你能救他们吗?”夏油杰示意了一下,他当然知道答案,更多是想表个态,表达自己至少现在没有恶意。

乙骨点了点头,他现在的状况也不是很好,勉强只能维持他们的生机。这就够了。

于是夏油杰又出发去找。

在海里找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神明还是为他倾倒。夏油杰在无边的海岸中走到模糊了时间,终于在荒芜一人的碎石滩上,找到了生死未卜的五条悟。五条悟的眼睛被竖着划了两道,血糊了半张脸,浑身的衣服被碎石刮成条,海水浸泡在他的伤口上,让他的伤口完全泛白。夏油杰小心翼翼地触碰他,没有阻拦,没有无限,他脱下自己的袈裟,裹在五条悟身上,将他抱起来。

这场大战结束快三天,他也整整三天没能合上眼睛。干涩是一方面,老实说,现在他本来就因为长时间离魂有些生疏的躯体已经僵硬地像一个提线木偶,说提线木偶都算是好听的,不用怀疑,如果真的给他挂上线,他的某些关节能立马因为线的压强而断裂开来。

尽管他已经开始神游,大脑有时候很神奇,它学会了自我保护,但是它没能学会什么时间是适合开启这项功能的。夏油杰的目光越过那些紧张的人们,看向那片冰冷冷的海。日本海的洋流一点都不温暖,海水猛拍在悬崖峭壁上,没有一点生的气息。

“特级诅咒师夏油杰,放弃抵抗,放下五条悟。”有人说,“让我们来回收它。”

夏油杰收了收自己的手,将怀里的五条悟搂得更加紧了一点。

失望吗?似乎也没有。超负荷的工作早就让他丧失了一部分思考能力,他整个脑袋空荡荡的,至于眼前究竟属于那一派的,为什么一切都结束了才粉墨登场,甚至连“回收”的含义都不太清楚。

“他还活着。”良久,他颤抖地开了口,声音嘶哑。

“只要你们决定攻击,那么我不介意把这个身体再给羂索,反正我本来就应该死了。现在还有人想要阻止我送他去治疗的吗?”

“我很冷静。”夏油杰说。

这话没骗人。人死的时候,就没有了白天和黑夜,就连思考都觉得奢侈。因此死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再有特别大的情绪波动了,更何况他真的不年轻了,三十代的年纪让他没有憧憬,也就连带着没有了冲劲。他很明白自己现在最先要做的是什么,准确的说他一开始行动的动力就是为了这个——把五条悟送回去。在失而复得之后,现在什么都是值得的,什么都可以往后再稍稍。

夏油杰当反派也算是有点经验。如果说他们觉得自己不配谈话,他可以通过一些暴力手段来让自己获得谈话的资格。

“让他去。以我担保,没问题吧。”

乙骨姗姗来迟。作为现在唯一还能说上话的特级——他总是表现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常常有人觉得他是一个可以拿捏的软柿子,但这不代表他说的话没有分量。那些黑衣人咬了咬牙,方才失礼的人被他盯得脊背发凉,齐刷刷地后退了一步。

夏油杰抱着五条悟上了飞机。很快家入硝子就赶来了。他看着这名老练的医生输送咒力,剪开衣服,清洗伤口,做各种身体检查,吊盐水。紧绷了几天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夏油杰任由自己陷入机舱后座的座椅中,脑袋一抽一抽的疼,额前的伤口也有裂开的迹象。他闻到了血腥味,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五条悟的,或者是之前救上来的未来之星的。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现在的身体好像一台老式的电视机,灵魂就像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卫星信号,在他完全放松下来之后,不好笑的节目终于替换了雪花屏。

夏天,浓重绿色涂抹也掩盖不了空气中的燥热,只有接近晚上才能贪得一点凉风,一些晚开的花从垂下的枝条上被遗失了,正好落在夏油杰的肩膀上。他在门口站立了许久,消毒水的味道洗刷着他的鼻腔,被那片不寻常的花瓣惊醒,抬手敲了敲门。

“就知道是你。你非要每次把自己搞得这么惨吗?”

家入硝子开得门。她穿着万年不变的白大褂,顶着标志性的黑眼圈,操着一路既往的口吻。夏油杰受了点伤,用他自己的话不过是小伤——肋骨骨折。最近忙,咒术界的最强不在,但是咒灵不会放假,夏油杰自动接过了这个担子。就和游戏一样,虽然主线最大的BOSS已经被解决,不代表着这个游戏就此玩到头了,如果是开放世界的话,地图上数不清的问号或者感叹号都在提醒你这一切还有继续游玩下去的价值。

当然没这么简单。就算一众咒术师给他做担保,确保他真的是夏油杰,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也不能让那群贪生怕死的高层放下心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最能给他做担保的人不在。所以他们给他被迫带着一只监视用的咒灵,手臂上缠绕了封印,禁止他收复咒灵,却又不给他提供应该有的援助。

巴不得夏油杰死在某次任务里。

“如果没了你,谁来对付那些被羂索放出来的特级宠物小精灵,乙骨吗?”有时候家入给夏油做包扎的时候,看到触目惊心的伤口,都会忍不住抱怨几句。

“想和那些咒灵做个道别。”

“我觉得更像是你在担心……”硝子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人。

现在夏油杰撑着,高层不至于这么迫切的想要五条悟醒来。

“快了。”夏油杰并不是很有所谓。他坐在五条悟的旁边,靠着他的病床,虚握住五条悟挂着点滴的手腕,脉搏声通过接触皮肤的共鸣传到夏油杰的耳边,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别太折腾自己。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五条悟肯定不想你这么做。”

无论是作为咒术师还是诅咒师,都是见惯了尸体的。夏油杰是一个能将自己逼成铁血无情的人,手里直接沾上的鲜血也好,放出咒灵间接沾染的鲜血也好,放在尸魂界估计也就和蓝染一个下场,无恶不作。他不信教,做教主也只是草草了事,对待尸体从来生不出什么同情,就算是同胞,他也能毫不犹豫送他上路。他以为自己是这样的。

最终还是没有五条悟来的坚强。夏油杰感受着五条悟的心跳,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恐惧。

五条悟已经伴随着仪器低沉的工作声沉睡了十来天,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心跳,看上起更像一个死人。原本五条家想把家主送到更好的病房里去。乙骨害怕有人想要趁机斩草除根,力排众议将老师留在了高专,由家入硝子照看着。

“老师是希望留在高专的。”

夏油杰和硝子把五条悟转移到一个看得到太阳的房间,希望他一睁眼就能看到阳光。看望的人进进出出,药不停的消耗,空下来的点滴瓶堆起来可以填满整个仓库,营养物一点点输进身体,仿佛石沉大海。

家入硝子说,五条悟的身体正在缓慢的自我修复。

夏油杰将手里的烟递了过去,硝子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徐徐点燃了。

夏油杰说:“不了,我来讨点肾上腺素注射剂。”

“看他的人很多,不差我这一个。”

“你知道他现在视力减退了吗?”

“是心理因素,所以可能要你帮个忙。”

硝子知道这是夏油杰答应的意思,所以也懒得去拆穿他的谎言,转身从柜子里给他准备了几只注射剂,附赠了一些止痛药。

“只有你会给我带烟了,这是报酬。大家都劝着我别抽,我在高专连烟屁股都看不着。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应该戒了?”

“看你。不过你什么决定戒烟了,记得和我说一声,我就不给你带了。”

“戒烟难吗。”硝子问。

从高中开始之后她就不和夏油杰接触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夏油杰就不再抽烟了。就连百鬼夜行那次之后的尸体,也只在五条悟的口中听到过。真正见到夏油杰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已经不太认识他了。

随便变成什么样,只要是夏油杰就行。硝子想。

“怎么会不难。不过为了两个小姑娘……”夏油杰说不下去,生硬地转换了话题,“这件事情看人。等你有在乎的人了,你没什么不能改的。”

硝子把善解人意都用在对付她两个同期上了,只当作没听到,随便扯了个话题继续闲聊:“等结束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夏油杰开了个玩笑:“凑钱买一套同时看得到山和海的坟墓。”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明天还有个任务,硝子,下次见。”

“你还记得吗,”硝子突然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之前我问你要不要把这个疤消除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一个纪念品。”夏油杰回答。

“巧了,他也是这么说的。”

夏油杰被袭击了,他的身体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眩晕感从针筒注入的地方传遍四肢百骸,天花板上的白光散成一团,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夏油杰笑了笑:“......那确实,是他,会说的话。”

夏油杰还有些困顿,麻醉剂在他的躯体里打转发挥着最后的余热,现在抬一下手臂都觉得费劲。他被人摆放在副驾驶上,歪歪扭扭地靠着车窗,路上的颠簸让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变成了打点计时器,牙齿都被撞得发酸。夏油杰撇过头去看,映入眼帘的就是穿透五条悟眼睛上伤痕,就好像串丸子似的,还挺整齐。

“我们得谈谈。”夏油杰说。他没问“为什么”,也没有一个被绑架的人应该有的态度,可能因为这是五条悟做的。倒不是说这件事情不够惊吓,夏油杰叹了一口气,五条悟给他的惊喜太多了,这件事情反而没有这么让人觉得奇怪。

“当然也可以之后再谈,毕竟决定权不在我手里。”

“现在就谈。”五条悟热爱唱反调,“我不会让你又一个人走的,你说的,决定权不在你手里。”

并不是这个问题。他更想谈论一下关于眼睛的事。夏油杰想要叹气,看着五条悟的表情又默默地咽了下去。

夏油杰隐约意识到了,五条悟在逃避一些事情。

“真是徒劳。你应该把时间花在更多值得的人身上。”夏油杰盯着五条悟失去焦距的眼睛。

“如果是十年前,我一定会和你打一架。”

“你也可以现在把我丢下车。以解心头之恨。”

“我没有半途而废。”五条悟没搭理夏油杰的话,“你知道你在我眼里现在是什么吗?只是一个怪刘海。”

夏油杰想要反驳,然后他就意识到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

“我带着眼罩都能在路上走。”五条悟蛮不在乎,“只是一辆车而已,没什么难的。”

夏油杰试图无视第二辆打着滑擦肩而过本田车,但是震天响的喇叭吵得让他不得不在意这件事情。

“这车没这么经撞。靠边。我来开。”夏油杰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

五条悟是四天前醒来的。他首先听到了书页摩擦的声音,带着伤的眼皮缓缓动了一下,随后睁开,涌入大片白色的色块。缓了半天,还是只能看到那些色块,蓝色的,白色的,扭过头去能看一点绿色,并不是很清楚。家入硝子坐在一旁偷闲,察觉到床上的人醒了,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过期杂志,问五条悟需不需要什么帮助。对方沉默了很久,像是在理解发生的一切,硝子安静地等着。

“悠仁和惠,”五条悟开口的第一句就报了一大串人名,身体往床边挪,“野蔷薇呢,忧太呢,还有其他人......”

“好着呢。比你行。”硝子说着,制止了想要下床的五条悟。五条悟的眼睛没有对焦,硝子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将五条悟按在床上,盖上了被子,“别动。要我把那些人都叫来吗?”

五条悟活动了身子,他的修复能力很好,不一会就适应了眼前的感觉,开始活蹦乱跳地找茬,表现为看到什么都要去摸一下评价一番。硝子还要处理源源不断的伤者,被他搞的不厌其烦,给他开了出院许可。他对这种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视角感到新奇,看到虎杖的时候说粉色的,看到乙骨的时候说他和伏黑长得一样,看到熊猫的时候还是熊猫。大家开始还会对这种情况感到担心,后来也习惯了他这种莫名其妙的形容,有时候和他一起打趣。硝子说他只是视力不行,估计没过久自己就能好了,没有瞎就算是万幸,毕竟就算是万能的反转咒术,也没办法将六眼这种超规格的东西复原。

主心骨回来了,大家又恢复了干劲,最近几天清理咒灵的速度都快了很多。

高层那些烂橘子倒是想干脆把五条悟投放到任务中去,被那群学生顶回去了,结果就是最大的武器被安置在家里无所事事。五条悟热闹了两天,第三天就没了精神。

不单单是因为自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五条悟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上的伤疤。

“快周末了,硝子你有什么安排吗?”

“安排加班。”硝子说,“你要是真的闲得慌。可以去会见上面的人,他们一定很想见你。”

“我会忍不住动手。”五条悟嘟囔着,“他怎么还没回来。”

“所以我想邀请你跟我过个周末?”五条悟眨眨眼。双手脱离方向盘之后,他就有更多的时间去观察代替他开车的人,“两天的时候,应该可以玩很多地方了,我定了计划。”

“今天才礼拜五。”夏油杰说。

“没人说礼拜五的晚上不是周末。”

五条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要是夏油杰开口说一个不字或者是脑袋有朝着左右移动的迹象,他就会拉过那个方向盘,然后让车一头撞在旁边的路灯上。

但夏油杰说:“可以。”

“你被夺舍了?”五条悟眼睛瞪大,嘴唇微张,装出了一副惊恐地表情。

“真可惜,我才刚夺舍回来,”夏油杰报复性地踩了一脚油门,“我发现你总是喜欢和我唱反调。所以我决定这次顺着你,开心吗?”

五条悟趁机倒过去看了一眼后视镜。不断倒退路灯不能驱赶黑色,白天能见到的阔叶林如今看起来只剩下了勾勒天空的毛绒绒边边,高专的校舍像是被撕了只剩一个角,看不太清。

夏油杰熄了火,把车停在路边,推了推因为无聊有些昏昏欲睡的五条悟,指着车窗外的24小时营业快餐店。“要吃点什么吗?”他问。这时候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虽然他们是晚上接近6点出发的,大概是周末的原因,他们上高速也花费了将近3个小时,然后又花费了3个小时下高速。下了高速之后又兜了一圈,才到达目的地的附近的小镇。五条悟把车载电台按了一遍,他们从晚间新闻听到流行音乐点歌台,又从搞笑漫才听到深夜情感频道。女播音的声线温柔又舒缓,将那些观众的为情所困娓娓道来,五条悟的眼皮便随着没有什么起伏的剧情一搭一搭。

“山羊奶巴伐露。”五条悟说。

“东京大饭店早就关门了,”夏油杰打开钱包,充耳不闻,“两份辣堡打包带走,还有吗?”

“又是肯德基,”五条悟发出一声哀嚎,“上次吃肯德基的时候,那个味道在车里三天都没有消散,你还记得吗?”

夏油杰说:“那就再加一份冰淇淋。”

“反正我是不会在这辆车里吃任何食物的。”

“你刚才还吃了一份奶油华夫饼,在这辆车里。”夏油杰指出。

“甜品是甜品,食物是食物。”

“好吧,但是我们过去吃。”五条悟当机立断,率先下了车。

午夜的快餐店里没什么人,店员刚刚接待过一对旅游回来的家庭,现在懒洋洋的站着。他们的小孩子兴奋地说着路上的见闻,店员认真地敷衍着,暖色的顶光凸显了他的黑眼圈。“欢迎光临。”店员招呼他们过去。夏油杰首先点了一杯可乐,又给自己点了一杯咖啡,之后他把点餐的权利交给了五条悟,这很公平。五条悟抬头在那些宣传板上寻找,认真研究的程度好像那是什么展览厅的展品似的。

“看起来天气并不好。”五条悟看得时间太久了,店员开口想要找点话题,缓解一下自己腿部的酸痛。夏油杰点了点头。

“希望明天天气好一点。”店员继续说,夏油杰还是点了点头。

五条悟的目光被那些可爱的玩具吸引,他拯救了尴尬的气氛:“来份儿童套餐。”

店员舒了一口气,连忙回答道:“没有玩具了,可以吗?”

没有玩具算什么儿童套餐。五条悟恹恹地说:“那就辣堡吧。”

“辣堡。”夏油杰重复。

“你付钱。”五条悟说。

“那就再加一份圣代,两个冰淇淋。”夏油杰对着店员说完之后,朝着五条悟抱怨道,“我还记得我才是被绑架的那一个。”

五条悟回他:“我宣布,现在,你的财产也被我劫持了。”

“我会把这句话记下来的。”

店员的手一抖,脆皮筒差点接不住冰淇淋。

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送餐的很快,主要是也没有点什么做起来很麻烦的。五条悟咬着汉堡的面皮,又一口,咬到汉堡的里面油炸过的鸡肉。

肯德基十年来一点都没变,还是一水的习惯偷工减料。

五条悟没吃过肯德基之前,对油炸食品的态度就和那些老古董一样:完全不健康,穷人爱吃的东西。感觉被攻击到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联手按着五条悟的脑袋去肯德基过生日会,那是他第一次吃这种垃圾食品,两人给他带上了纸壳子做的皇冠,唱着生日歌,店里的人都在看他们。他们不在乎,为了给五条悟一个终生难忘的回忆,全家桶叫了三份,还订了了一个大蛋糕,全部被五条悟吃到肚子里去了。店员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小朋友们,乐呵呵地给了三人一人一个玩具。

尝到了垃圾食品的美味,那段时间五条悟出门必吃肯德基,每次必点儿童套餐,为那些小玩具专门定做了一个柜子放。这玩意偶尔吃吃还觉得畅快,吃多了,没吃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衣服有股似有似无的油腻味。硝子早就不奉陪,只有夏油杰还陪着他闹。

好几次班主任拿着含有油渍的任务报告书,赏两人一人一剂铁拳。这没办法浇灭两人的热情,五条悟顶着不能点油炸食品的校规翻墙出去吃,有时候偷偷的给家入硝子带一点回去,硝子接的心安理得,就这样坚持了两年,夏油杰点的东西从全家桶到单人套餐到薯条到只剩下一杯咖啡,他们就再也没来了。

十年,两人才重新坐到了油腻腻的餐桌两旁。

“早知道应该点一个全家桶的。”五条悟说。

夏油杰捧着咖啡问:“要不拍个照片给硝子炫耀一下?”

五条悟被灯光照的有些眩晕,就好像带上了度数不合适的眼镜,眼睛从模糊到模糊,偏偏捕捉到了最清明的那一刻。对面的人看上去了和之前没有变化,蝉鸣声附和着那些路过街景的车,那边的霓虹灯和这边的霓虹灯在空中划过了一条弧线,交错的瞬间的颜色和城市下方灯光的暖色交相辉映,夏油杰在和他复盘那次任务。

“亏你说了这么多,我可是差点就摔下去了。”五条悟不屑地舔着甜筒。他们第一次打败特级的庆功宴,就在那家新宿的肯德基里。

“是啊,幸好你赢了,否则我就接不到你了。”夏油杰说。

幸好赢了。如果输了的话,夏油杰和五条悟就没办法十年之后坐在一起平静地啃汉堡了。

幸好赢了。他们还能活着,五条悟是五条悟,夏油杰是夏油杰。

五条悟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把你烧了,怎么办?”

“那就不能吃肯德基了。”夏油杰回答道。

“所以那次,无论是放出这么多咒灵让我消灭,还是让乙骨攻击你,最后还留了后手,都是计划好的?”

“我不能,悟,如果那时候能活下去,我一定会活下去。”

“但是你被我杀死了。”

夏油杰扭头:“要是真的烧了就好了,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挺好的。”

“你这次出来请假了吗?”夏油杰瞥了眼后视镜,他尝试跟五条悟搭话,好让接下来的事情发生的不要太突兀。

闭嘴吃饭的速度要比两个人插科打诨快得多。距离他们再次出发过了不久,五条悟吃光了夏油杰原本准备在包里的巧克力能量棒,并很小心眼的只给他留了一口,以报复在餐厅里发生的一切。他靠着车窗,看着车窗外慢慢包围过来的本田:“我写了一张纸放在办公室里。”

“看来他们是没看到了。”夏油杰推测,“顺便一问,你写我的了吗?”

“你被我绑架了,又不是公费旅游。”

五条悟的这句话被吞没在一次剧烈的碰撞上。

夏油杰猛踩一脚油门,方向盘在他手里转动着,就好像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车头冲向了旁边的那辆黑色轿车,加速度带来的冲力将对面的车铁皮砸出了一个凹陷,引擎盖都弹出来,黑色轿车不受控制的栽倒绿化带里去。

夏油杰踩了一下刹车。漂移这件事情他还从来没试过,作为第一次还算成功,方向盘的阻力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大的麻烦,很快他就重新掌握了车的控制权,后坐力将他的头朝着前面撞去,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稳住副驾驶的五条悟。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这件事情多此一举。五条悟被调动了起来,夏油杰还没来得及拉下车窗,他伸手朝着尾随而来的其他车辆:

夏油杰注意到了那些玻璃的碎片,被苍蓝色的术式压迫着、吸引着、最后化为一道白光。

夏油杰站在他们的已经变形的车前面,当然比起那些被淹没在火光里的破铜烂铁要好上不少。他把车里自带的工具箱翻了出来,强行打开了车前盖,卷起了半截袖子,手上沾满了灰尘。他迫切的想要点燃点什么,好浇灭自己心里的那些东西,但是他已经戒烟了。

“有什么问题吗?”五条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车坏了。”夏油杰盖上了引擎盖,车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反转术式能拯救车吗?”

“我又不是东方仗助。”

五条悟跃跃欲试:“我可以帮忙拯救一下其他的。车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比如可乐?”

可乐早就被五条悟喝完了,巧克力能量棒只剩下一口,车子不知道是从哪里搞来的,不过这可不关夏油杰的事情。

“那个打火机。”夏油杰突然想到。

五条悟提溜着几个人,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还活着就算手下留情。他嫌弃的将所有人都丢在地上,听到夏油杰的话,他摸了摸自己的衣服胸前的那个小口袋,将打火机交给他。

“我控制了力道的,”五条悟说,“我还不想被那群烂橘子拿到什么话柄。”

“你已经被默认成叛逃了。”

“又不是第一次了,他们巴不得我每天叛逃。”

五条悟半天没有等到夏油杰的回应,疑惑的转过头来:“杰?”

变得懂事多了。夏油杰懒洋洋地想。他将其他的心思压在心底,强迫自己只思考一个问题。

铜制机身经过了很多年已经看不清楚花纹,夏油杰摩擦着,甩了一个小花,金属相撞的声音却还是清脆的。

学校里不是何时何地都能抽烟的。夏油杰也不是一开始染上了烟瘾的,最开始他只是当做一个安慰剂,一礼拜都不见得他抽过一次。从那个事故开始,他学着将自己交给那些烟雾来保持理智,于是越来越频繁的消耗那些非必需品。硝子劝他别抽得这么厉害,他答应了,尝试戒烟,烟瘾犯了就拿出打火机来把玩。五条悟在的时候还能忍受,可是独一一个人的时间越来越多,盖子打开又合上的声音也越来越多,一连响了好几天,一下下撞在太阳穴上,头疼。日渐增长的沉默把屋子里的分贝降到最低,听觉比视觉更加敏感,不仅是打火机,钟表、书本、水龙头、木地板,成千上万的声音绕成无数的绳索,编织出一张松松垮垮地网。

太吵了。吵到睡不着觉。

他放弃了继续戒烟,那只打火机没再被他使用,他把它交给了五条悟保管。之后也忘了叫他还回来,一直就留在五条悟地方。

没想到五条悟一直留在身边。

夏油杰指腹拂过微微发烫的金属壳,看着五条悟被玻璃划破的脸颊,感叹着:

“我听到了,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能换点新鲜的吗。”

“那次食堂突然不见的布丁,是我吃的。”

“你——”五条悟瞪大了双眼,“我以为是被硝子吃掉了,一直忍着没有说!”

因为车子坏了,他们只能步行在公路上走,气氛反而比车里的好,两个人只要针对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就还能说上三百个来回。走到一半觉得口干舌燥,才想起来应该找个地方睡觉,还好附近只是人烟稀少,不是完全没有人烟。他们找了一家旅店,老板娘看起来是那种很有故事的女士,红指甲大波浪,坐在前台抽烟,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丢出钥匙给他们开了一间房,女儿说:“动静别太大,经不起折腾。”

夏油杰正要拒绝,五条悟一把抢过钥匙,这就样决定下来了。

他们上楼,然后肩并肩坐在沙发上喝可乐——楼下的自动售货机买的,五条悟不断地按着电视遥控器,凌晨三点没什么电视节目可以看,大多数都是一些重播,深夜档的动画倒是不错的选择,但是五条悟还是把它播了过去。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五条悟的吸管追逐着瓶底的最后一点,吸溜了半天,放下了可乐。

夏油杰不想接这个话题,瞥了他一眼,“手臂怎么了?”

没有被提醒还好,五条悟找了一圈,翻着自己手臂的肉往里面看,在上臂的外侧摸到了一个红色的凸起。有些烫,痒得不行,五条悟蹭了蹭沙发皮,又伸手挠一挠,并没有什么效果。

“不知道。”五条悟老实回答道,“挺痒的。”

夏油杰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出去了一会,不过五分钟,拿回来一个药膏,抹在上面。

“其实对你来说,直接挠开会比较快一点,痛只是一时的,痒却要花上好几天。”

“我应该问你要一个解释。”夏油杰难得温柔地抚摸着五条悟刚刚还流淌着鲜血的脸颊,现在已经光滑如初了,学会了反转术式之后,一年级落下的那些撞伤或者擦痕都消失了,连带着夏油杰帮助五条悟包扎的那些时光。有了无下限之后,基本上没什么可以在五条悟身上留下痕迹,“告诉我你怎么被蚊子咬的?”

“我的脸被玻璃划开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五条悟抱怨着,踹了一下夏油杰,结果反而被夏油杰捉住了腿按在肩膀上。

他们就着这个姿势对视了一会,五条悟扭过头去。

无下限不能使用了,对于五条悟来说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哪怕他自信有没有无下限不会撼动他最强的地位。

“我得把你送回去,这是一件大事。硝子知道这件事情的话肯定不会帮着你做这件事。”

五条悟立马扭过头来,用他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定位着眼前的人,电视机里在播放一些色彩斑斓的广告,那份色彩却无法完全穿透那些显示屏达到这昏黄的空间里来,六眼不是没有发挥作用,咒力的流动清晰可见,黑黑的构成一个人形的漩涡,可他依旧看不清夏油杰的模样,看不到夏油杰的表情。

五条悟有一瞬间的慌乱:“你要陪我过这个周末的。”

“我不会因为一个周末就改变主意。”夏油杰放开五条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且我是被你绑架的。”

“我没期待你能改变主意。”五条悟说,“你答应了,我们是共犯。”

夏油杰没能说完。五条悟凑过来咬住他的唇,企图掠夺对面全部的氧气,再把那些恼人的话全部吃下去。夏油杰不会永远处于被动的姿态,他们的牙齿厮磨着对面的唇肉,他们的舌互相纠缠着,连带着浸湿口腔的每一处。

夏油杰三天前在高专的校舍看到过五条悟。

他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五条悟醒来的消息,所以那天他买了机票,从日本的南边飞回东京,落地的时间是半夜十一点,到达高专的时间是凌晨一点,这个时间点在外面的只有那些醉鬼和玩耍的年轻人,高专这样子的传统学校早就熄灭了主灯,留下一些看得不清不楚的光源,徒留夏虫的耳语。

算了吧,反正也没什么必要,更没有什么理由。夏油杰咽下了自己心,迈开了回程的步子,余光却看到了一缕白色。

五条悟穿着黑色的外套和裤子,与黑夜融为一体,他揣着兜,缓慢的走在高专的走廊上,看起来像一抹幽魂。最好不要是,夏油杰想,没人会想要对付六眼的咒灵。他在五条悟后十几米保持一样的速度走着,他们穿过操场,穿过校舍,穿过公寓,最后来到一片河旁边停下。

是那片小树林。夏油杰记得这里,他们曾经的秘密基地,之一。很难想象两个高中生还喜欢玩秘密基地这种幼稚把戏,但是他们其实不止一处这样的地方,天台楼梯井的屋顶算一处,咒具库旁边的废弃屋子算一处,这个小树林旁边的一块小空地也算一处。这里比天台更能看到星星,也更加隐蔽,所以他们也格外偏爱这里,也不需要帐篷,只要肩并肩躺下就足够。

高中生总喜欢做一些看起来没有意义实际上也没有意义的事情。

现在做起来只觉得浪费生命。

月亮从云层里出来,夏油杰把自己藏得更加里面一些,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五条悟。他挠了挠自己的手背,上面似乎被蚊虫叮咬出了一个红包,孤独的披星戴月,乘着那抹通透的灵魂,无声无息。

五条悟的灵魂缺了一块,而他不知道去哪里找到它。

夏油杰直觉的感受到了五条悟散发的空洞,他想跨出去,却又停下了脚步。

他也有这样子的时候。他在洗手台上,一遍又一遍将自己指缝里的血污抠出来,用流水冲掉,抠出来,再冲掉。水在陶瓷的水池里打着转,流进红褐色的水管里,分不清是锈迹还是其他,那时候他期待有这么一场冷雨,可以替换淋浴间喷头灌溉下来的热水,去淋湿那些罪恶,换来某一时刻的安宁。

不对。夏油杰对自己说。

那是不一样的,是不一样的。

五条悟和夏油杰是不一样的。

夏油杰看到了,听到了,感受到了,额头上的伤口嘲笑着他。

他去硝子的办公室放了一管止痒的青草膏。

津液从五条悟的嘴中溢出,在他们分离的时候拉出一道细细的银丝。

“你不专心。”五条悟不满地抱怨着,“别担心了。只是视力模糊的副作用,等我好了就没事了。”

“给我个理由。”夏油杰说。

他已经决定不再娇惯他了。

“我不想看医生。”五条悟撒娇着,“还有你在呢。”

夏油杰还记得下去拿药膏的时候,老板娘说的话。

“五条家的大少爷?”老板娘问。

夏油杰和善地一笑:“我有能力在你说出口之前杀了你。”

“我可不敢,我不干诅咒师好多年了。找到了,拿去,我这里只有止痒露。”老板娘丢了一个瓶子过来,看起来快要过期了,“送你了。”

“吵架了就早点和好吧,”老板娘吸了一口,又徐徐吐出来,烟雾从红唇里吐出,又散在发顶,她似乎好久没能睡上一个好觉了,“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有些吵架是没办法和好的。”难得的,夏油杰吐露了一部分自己的心声。

老板娘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看不懂的笑容:“别和我一样,最后才意识到爱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

夏油杰看着五条悟眼睛上的那道伤痕,淡粉色,和那双灰蓝色的眼球搭配在一起,反而有种别样的美感。五条悟还在等着他的回答,固执地盯着他,他沉重的叹了一口气,第一次尝试抱住了五条悟,与他分享了周六的黎明。

这场旅行现在没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你邀请我的时候用的词是定了计划。”夏油杰认为这是五条悟的责任。

“当然,我和硝子讨论了一上午才说服她愿意拖住你让我把麻醉针打在你脖子上。她说看看自然风景有助于病人恢复。”五条悟打开一把透明伞。今天的天气没能如那名肯德基店员所愿,反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大厅的电视上播放的是台风的讯息,叽叽喳喳讲了一堆,五条悟半点没听到,他撑着伞站在雨里,伸手,“要不是车坏了的话。”

夏油杰走到伞下,空间立马变得拥挤不堪,五条悟比夏油杰高,所以夏油杰也没接过伞,但是也没通过肢体动作拉进距离,导致他半边身体都泡在雨水里:“你哪来的伞?”

“别人送的,关爱残障人士。”五条悟比划了一下自己眼睛上的伤痕,又摸索着比划了一下夏油杰的伤痕,“我残,你障。”

“悟。”夏油杰无奈地笑笑。

“我听说附近能看到海——”五条悟拖长了尾音,“怎么样?”

台风天还在海边悠闲地走路的只有他们两个。

雨还在变得更大,豆大的雨珠砸在伞面上,密集如鼓点,现在已经没办法从那些雨水中闻到新翻泥土的气息,很多的是那种盐和沙子一同席卷而来的压迫感。

五条悟突然说:“要去看看吗?”

他们沿着海边的人行道,原本这里应该是拍照圣地,现在却无人问津,行道树东倒西歪,连接石墩的绳索被风吹起划着圈,禁止进入的立牌倒在地上装死。夏油杰朝着五条悟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碎石滩的漏网之鱼,被浸湿的沙子呈现一种沉重的黄色,小小的一块,被那些尖锐的石头包围着。走过去看起来并不容易。

夏油杰点了点头,撑着石墩跳进那片碎石之中。

“你怎么!”五条悟赶紧把伞递过去,夏油杰摆了摆手拒绝了。

“提出了建议就要做好别人同意的准备。悟,一起?”夏油杰说。

“你真是疯了。”五条悟说。

“我很冷静。”夏油杰回答。

失去了伞的保护,雨水顺着那些棉麻的布料流进夏油杰的脖颈,贴着他的肌肤,他觉得碍事,将自己的丸子头解开了,黑色的头发本来就服帖,现在一缕缕乖巧着垂下来,向下滴水。

“让我猜猜你之前为什么坐在河边,是睡不着吗?”夏油杰说。他走向风暴,五条悟看着他一深一浅的走着,裤腿被浸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走过那些扎人的碎石,走向那片沙滩。他很狼狈,五条悟突然很想大笑,他丢掉了手里的伞,那把早就支撑不住的伞被风吹到半空中,想一条会发光的水母,转眼就要是不见,他小跑着跟着上去,夏油杰并不意外,等到对方走到身边,一脚踩进海水里。

浪潮拍打着他们的脚踝。

“杰,”五条悟说,“这里是不是和我倒下的那片海滩很像?”

五条悟是一个很强大的人,越强大的人就越难以撼动。夏油杰不再看他,换了一种语气:“让我猜猜你做了什么梦吧。让你倒下的人反复出现,你不停的重复着失败的前一秒,然后你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找到了五条悟的弱点,大海不再是冲绳那样充满热情与欢笑的,海水裹挟着你往一个个漩涡里扔。缺水、缺氧、伤口感染,比死亡更加恐怖,你还醒着,却不知道醒着能够做什么。”

夏油杰不知道五条悟和伏黑甚尔决战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知道那次死亡无法将他击败,是因为五条悟还在成长。

现在主角已经不是他了。

“漏了一点。我杀了杰,但是那不是杰。然后杰也杀了我,和他一起。”

“杰,你要走吗,你要离开我吗?”五条悟用一种很轻快的语气说,“你要说实话。”

“实话有些时候会很伤人。”

夏油杰忽然捉住了五条悟的胳膊撸上衣袖,蚊子的毒性很强,现在还没有消肿,细小的挠痕暴露在视野里。

“我和你说过只要挠开了就好了吧。”夏油杰用近乎冷酷地话语说着。

他终于摸到了刺。如果他们还是以前一样的话,夏油杰应该会抱住五条悟然后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告诉他大家都还活着。

对于现在的五条悟是行不通的。

风刮在脸上格外的疼,就好像要割开皮肉划开血管一样,连带着雨点都好像子弹,将两人击穿,将两人打的千穿百孔。

“罗马曾经三次征服世界,第一次靠武力,第二次靠宗教,第三次靠律法。”

“武力我斗不过你,宗教太过冒险,我还能创建新的秩序。”

“悟,你看。”五条悟抬头,夏油杰将自己收复的咒灵放出来,那是他们收复的第一只特级咒灵,为了收复他而不是将他彻底杀死,他们差点从悬崖上掉下来,他代表着大洪水,放出来一瞬间,雨云将天染黑,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大海咆哮着如同恶鬼。

这不应该出现,按照高层的说法,他们已经彻底剥夺了夏油杰的术式才对。

“每一次让我出任务,我都没有听话的将他们拔除,而是吸收了。”

“说起来,之前志同道合的那些诅咒师又来找我了。”

“我给那群烂橘子套上了诅咒,”夏油杰手上的束缚渐渐变淡,“他们觉得已经完全控制住我了,正好,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就是他们去死的时候。”

五条悟下意识地动了起来,他的手掌死死卡住了夏油杰的脖子。

六眼告诉他夏油杰没有撒谎。

“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杰,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停下?”

夏油杰任由五条悟掐住他的脖子,雨下的太大了,五条悟的头发上都是水珠,它们汇聚在一起变成小瀑布,从额头流下来,流到眼睛里,又顺着脸庞掉落下来。

“我不能半途而废。”夏油杰的咽喉里冒出了一股铁锈,就好像他已经跑了三千米那样,头痛头晕,胃里犯恶心,氧气无法供给肺部,“我就是这样子的人,最开始是一百一十四人,后面我都已经记不清了。”

“悟,别用术式,亲手杀死我,将杀死我的感觉留在手里,这样你就永远无法忘记我。”

“我只要还活着,就会把杀死我的权利交给你。”

夏油杰等到了这场冷雨。

刺拔出来,会痛,他知道,他也知道。

“我就是这样子一个烂人,悟,你值得更好的,而不是我。”

五条悟听不见这句话,风把借口送给他,于是他张开了嘴大声喊着,雨水灌进他的咽喉,呛得他眼睛发红。

“杰,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需要你——”

这句谎话,夏油杰怎么也说不出口。

“悟,也变得很成熟了啊。他的学生都很不错。”

硝子听到了这句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你遇到那些学生了?”

“遇到虎杖了,”夏油杰闭着眼睛在医务室里休息,“他说他们是不会把我和羂索搞错的,请求我留在这里。”

“那是他的学生靠谱,我倒是觉得悟和之前没什么区别。”硝子拿了一本书坐过来,五条悟还没醒,他们有时候就会在这间病房里坐在一起,就好像之前三人课余时间聚在一起违反校规一样,“怎么样,要不要留下来?”

夏油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硝子自顾自地说:“五条悟这个人看起来很成熟很放得开的样子,只有我知道他从那天开始就没有在成长过了。”

没说是那天是哪天,但是家入硝子相信夏油杰听得懂。

“当初干脆点杀死我就好了,我给了他好多次机会。”

“你把甜的苦的都留给他了,你要他把这一切都扔掉吗。”硝子打开了窗,点燃了一根香烟,“要不是我打不过你,真想给你一巴掌。”

“三年真的太短了。对悟来说,只不过弹指一挥间。”

“你真的太残忍了,夏油,一部两小时的电影都能记住一辈子,更何况三年呢。”

昨天两个人把伞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只能冒着雨回到房间,老板娘没说什么,好心的给他们提供了换洗的衣物。当然他们付了钱。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五条悟没有提出多订一间房。两个人就这样无言的面对面静坐了上半夜,至于下半夜,可能是因为两人把自己都剖开了,很快他们就沉沉睡去。尽管痛苦,夏油杰醒来的时候五条悟正对着他趴在他怀里睡着很熟,至少不在做噩梦了。

你很难说清楚他们两个人的脑回路,夏油杰起身去洗漱,在别人眼里几乎算是断交的宣言,在他们这里却不是这样的。

或许他们之间的绳子上,早就不知道到底缠绕了多少感情,就好像白颜料上混了太多的颜色,变成了灰扑扑的一团,夏油杰数不清楚,五条悟不想去数清。

第二天也没有出门,夏油杰订了一份外卖,拿着手机下载了一步电子书,他念,五条悟躺在一边装作睡着了。他们订了回程的车票,五条悟的视力还没有恢复,待在外面的时间越久也就越危险。

台风去的很快,应该只是擦了一个尾巴,昨天狂风暴雨了一天,今天竟然太阳就已经躲在云朵后面漏出一点光线出来。

路上的人又多了起来,大多数的本地人,也有一些来看海的旅游者,因为已经是礼拜天了,人并不多。

他们在靠近车站的路上看到了一群不良,他们勾肩搭背说笑着,其中一人校服原有扣子的领子被改为了无扣,裤子被改为了灯笼裤,他把饮料机的汽水拿出来,首先递给了和他一起的学生。夏油杰一个没注意,五条悟已经上前抢先往饮料机里塞了三个100円。

“大叔,找死吗?”不良出离的愤怒了,他们从裤袋里掏出了小刀,看起来不是能有余地商量的样子。夏油杰和五条悟对视了一眼,这样的场景让他们觉得好笑,或许很久很久没有遇上这样子不自量力的人了,既然他们现在是残障人士,就应该担起一些教会学生关爱残障人士的道理来。

更何况五条悟作为一个教师,他理所当然的想着。

饮料机掉下了两罐饮料。

这场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用上一些魔法世界的招数,夏油杰将自己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五条悟则蹲在不良身边,嘲笑着对着那套校服评价道:“杰,是你上辈子的审美诶。”

这个动作在夏油杰眼里,和脑海里深处的某些影像重叠了,五条悟经常去挑衅一些混混,对他来说是一种娱乐活动,从电玩城出来的时候,中间差了许多年,他任然记得那张脸兴致勃勃地转过来的脸,他没有流汗,就好像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献过来的一样,这让他有种不真切的感觉,还有一闪而过的后悔。如果时间倒退十年,或者他们刚刚进入高专的时候,他会怎么做?放到现在他有应该怎么做?这个情绪消失的很快,但是夏油杰捕捉到了,他不应该捕捉到他。就好像得到了充气筒的热气球,充满了整个房间。夏油杰不知道自己如何去回避他。

“杰,我想过了,我还是不想挠破它,我实在太讨厌疼痛了。”五条悟说,“痒点好,我能等到它恢复的那一刻的。”

“我只是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影响你。”

“它已经在影响我了。”五条悟说,“我不想和别人说起你的时候,翻来覆去只有那三年,只能说你讨厌青椒还会踢被子不喝咖啡就会心情不好。”

“我已经不讨厌青椒了。”

夏油杰死过一次,而他现在还能得以呼吸,五条悟也是,他们都失去过对方一次了,难道之后还要这样子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再次离开吗?五条悟和夏油杰一起进了车站,新干线的车子开了好几年,他们一直都在乘坐这个,从他们出生开始,到他们死亡都不会结束。

夏油杰想到了老板娘的话,想到了硝子的话,想到了虎杖的话,想到了很多人的话。

真不公平啊,所有人都站在五条悟的一边,就连自己都要偏向他了。

“我会回去的。”五条悟说,“听你的。”

他已经足够平静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的失落,不是失落夏油杰,是失落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看起来快要放弃说服夏油杰了。

电车的铛铛声从远处响起。夏油杰的内心突然升起了一种冲动,他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了,也做了这么多次违心的决定,这点感情对他来说应该无关紧要。

列车缓缓进站,灯光打在五条悟那双无神的双眼上,镀上了一层边,然后稳当当地停住了。夏油杰再一次去尝试触摸五条悟的内心深处,一边期盼着这样能够填补他灵魂的空洞,一边祈祷着前千万不要发生这样子的事情。

夏油杰将易拉罐的拉罐拆下来,戴在五条悟的手上。

“16岁那年,我就想这么做了,”夏油杰说,“你就当我现在16岁吧。”

五条悟逆着光,蓝色的眼睛随着他的一点一点睁开,纯粹的蓝色回归了,仿佛可以听到整个冰封雪冻的地壳深处响起冰裂声。没有月亮。抬头仰望,满天星斗,多的令人难以置信。星辰闪闪竞耀,好像以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下来。繁星移近眼前,把夜空越推越远,夜色也越来越深沉。

像是做了一场很久的梦。

车门关上了,电车摇摇晃晃的起步,开远了。

五条悟看清楚了夏油杰的表情,就好像在高专的时候,但是脸上的岁月,额头的伤痕都骗不了人,夏油杰说的对,他最害怕的东西不过只是一种纪念品,五条悟颤抖着拉开易拉罐,汽水因为他的抖动而溢出,却没能粘上他的手。他们紧紧相拥,久久的,无名指上带着对方的那只易拉罐拉环。

“我恨你,夏油杰,我恨你。”

他们还没能彻底接受彼此,但是没关系,他们现在有不止一个周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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