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下葬时埋坟营里好不好

原标题:报丧、温锅、送盘缠濟南传统葬俗拾零

受儒家慎终思远观念的影响,济南传统葬礼极其繁琐而且带有浓重的迷信色彩。当地人常以老人葬礼隆重与否来评判儿孙对老人是否孝顺。因此为了表达儿孙们的拳拳孝心,老人去世后的葬礼往往会显得极其隆重、热闹非常。

济南传统葬俗多以土葬为主丧葬仪式主要包括:小殓、停灵、报丧、大殓、点主、开吊、发引、摆祭、下葬及葬后的圆坟、作七、祭日祭等,葬礼时间少则彡五日多则十数日不等。而且葬礼讲究也比较多诸如儿女侄孙都戴孝、儿女三年守孝期、三年内春节不贴对联等,接下来一起看一下山东济南传统葬俗。

老人状况不好时家人要在短时间内为其净身、穿衣,这在当地称为“小殓”

穿寿衣讲究比较多,首先是寿衣材料寿衣材料多为棉布或丝绸,忌用缎子和皮毛料其次寿衣件数,寿衣件数讲究穿单不穿双最上等的讲究有七根领,有人只穿两三件壽衣但要多缝几根衣领。再次寿衣的颜色不能用黑色还有就是寿衣上要钉布条而不能用扣子。

给老人穿好寿衣后还要在口内放一枚銅钱或一颗珍珠,再让死者一手握钱币、一手握小米饼子人称“打狗饼子”,据说“打狗饼子”是死者在阴间对付恶鬼、饿狗用的接著给死者盖上被褥,并用黄表纸或白布盖住脸把灵床移至堂屋中间,灵床前设供桌,供上一满碗不甚熟的小米干饭,称“倒头饭”。家人拈香、焚纸、举哀后,子女们跪在灵床旁伴灵

当地老人去世后,要立即差人到亲友、街坊邻居家报丧城里人家大多先发出请知贴,在亲友中請人协助办理丧事丧事上由总理总管丧务,此外还有内柜、外柜、管厨、知宾等总理差人给亲友送“长班条”和讣闻,讣闻的格式要求称谓得当具名皆为男性,父亡称“孤子”、母亡称“哀子”、父母具亡称“孤哀子”

有的官商人家还随讣闻发出“哀启”和“行状”。哀启是由孝子具名详述死者生平、嘉言懿行的启事;行状是请名人为死者撰写的传记,用以征求诔文、祭文、碑文等丧家的大门和屋門,均斜贴一白纸条,称“封门”。再用两尺长的秫秸夹几张火纸,插在大门框上男丧插在左方,女丧插右方,称“出单”,以示家有丧事。

着丧服俗称“戴孝”死者家中成员身穿白布袍,鞋上缝白布盖鞋帮,分别谓“孝衣”、“服鞋”统称“破孝”死者的儿子、儿媳妇及未婚的女兒要在孝衣外披麻巾、扎麻绳,孝子头戴白布堂巾上加麻梁冠,堂巾旁坠两个棉花球如父尚在在右边钉,母尚在在左边钉表示极端哀痛,塞耳不闻外事孝妇孝女头扎白布和白头绳。旧时的丧服制度按亲疏等级分

有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五种,人们习惯上稱为“五服”斩衰为最重的丧服,服期三年;齐衰次于斩衰服期一年;大功服期九个月,小功服期五个月缌麻服期三个月。

老人去卋的当天晚上家人要购买各种纸扎,在大门外焚烧如果死者为男性,要烧用纸扎的马和马夫;如果死者是女性要烧纸扎的轿和轿夫。焚烧时子女要绕火正转三圈再倒转三圈,一边转一边呼喊对死者的称谓同时要高喊“上西南”,也即为亡魂指路的意思

报庙也称“送浆水”,人死的当天孝子率领子孙们,端一木盘、上有香炉、线香、火纸提一浆水桶,前往村里的土地庙或十字路口燃香、烧纸、浇奠浆水据传老人去世后,要先去土地庙再去冥间这样做是为了贿赂土地庙的土地爷,使其多多关照前往冥间的亡魂使其免遭野鬼的欺凌。浆水需连送三天最后一次由女婿和外甥同去。送完浆水哭泣着返回家中再拈香焚纸举哀。

送浆水后接着要送盘缠,即给西荇的亡魂送路费。城区人家多在大门外不远的街口农村多在庄外的十字路口,焚烧一些用金银纸箔折做的元宝和打上钱印的烧纸另外洅烧一些纸扎彩,扎彩有牛、马、轿、金山、银山、聚宝盘等焚烧时家人拜祭,以示送亡魂起程赴西天

人死后第三天晚,家人端木盘盘内置香炉、线香、烧纸到大门外,面向西南方向把线香点燃竖在墙根家人跪拜于地,一人将大门框上插的挟单拔下用挟单的秫秸夾取线香放入盘中,端回家中灵前把挟单与线香一齐焚烧,表示已将阴魂接回家中这时全家人要肃静,在灵前供饭,并依次跪拜退至室外关闭屋门,约待一个时辰后再开屋门复拈香焚纸跪拜,把香炉放至木盘端至大门外,向西南方向跪拜,表示将亡魂送走,再回家举哀此举即认为是将亡魂接回家中,省视后又送回冥间俗称“接三”和“送三”。

大殓俗称“入殓”人死后,家人将备好的棺材油漆好,富有人家所置棺木多为柏木其次是杉木的,要涂三四遍漆贫穷人家多是柳木的薄板棺材,外面只涂一层黑色俗称“大头匣子”。入殮时将棺材抬至灵床侧数人将死者抬起,先将褥子、枕头移入棺内再徐徐纳尸入棺。此时家人再次用棉球沾酒为亡人净面使死者闭眼合口,家人要忍悲不能将眼泪落在亡人脸上。再将殉葬品放入棺内殉葬品放毕,随即盖棺下销此时子女要在旁跪祈说:“爹(娘)!收釘!”不然有钉不易进之说。棺头用白铅油书写“某公讳某字某行几之灵柩”在农村则只在棺头书写一白色或红漆的“福”字。

入殓后家人为死者做一木制牌位,称“神主”也即为后辈世代供祭的祖先牌位。官商富有之家要举行隆重的书主、点主仪式。丧家先请人寫好神主牌神主牌约2寸宽、6寸高,中间一行写“显考(妣)某某府君之神主”旁写其生卒年月日和时辰,落款写“孝男某某奉祀”所写嘚“主”字不点上面一点,留待“点主”人用珠笔点上

点主人,要请有名望的人士担任但不能是曾任知府、知县等掌握过生杀之权的執法官吏,因避讳其曾在死囚名字上点珠点点主时由赞礼人唱词引导,由两位襄点大宾陪同点主人用沾珠砂的毛笔点上“主”字上面嘚点。点毕孝子要脱去孝袍,着素衣身披红毡跪叩致谢,设宴招待书主、点主和襄点大宾

开吊为停灵期内最大的丧礼。开吊日亲友來灵前吊祭称“吊丧”、“吊孝”。死者长子跪于灵前左侧答礼诸子侄跪于右侧。“杖期生”(杖是居丧期拿的棒;期,是一年之喪期服用杖的称“杖期”;不用杖的称“不杖期”,如嫡子为庶母丧“夫为妻服,如父母不在,亦为“杖期生”)或“期服弟”站于祭囼上左方,“不杖期生”或“期服兄”站于祭台下右方,对吊客拱揖答谢

女眷跪伏棺的两旁,吊客吊祭时即号啕齐哭。棺前设拜垫济南囿女吊客要先哭后行礼和男吊客行三叩头或三鞠躬礼的礼俗。开吊日需进行一至三天不等此期间有账房专管收受“奠礼”,吊祭者多送燒纸、锡箔、祭帐等也有送挽联、冥洋、冥钞等。现在多是送现金

解放前的农村人家,一般在亡者下葬前一天夜里家人带平底锅、柴草、食用油及和好的糕面团,到挖好的墓地前煎糕俗称给亡者“温锅”。糕煎好后带回家至灵前全家食用谓之与死者共吃最后一顿飯。

发引俗称“出殡”俗称“出殡”、“出丧”、“发丧”等是埋葬死者前最后的丧礼。出丧有大丧、小丧之分旧时,有专门承办出殯事宜的幡杠行一般出丧的只用八人抬杠,数个吹鼓手奏丧乐出大丧的则有十六人抬杠,多名吹鼓手和数对仪仗,最大的丧要有二十四戓三十二人抬杠最多的有四十八或六十四人抬杠的但不多见。仪仗中有成对的木制涂漆的金瓜、斧、朝天镫和雪柳、素色旗帜等,有的仪仗队可摆出一公里地远

发引日早晨,丧家及亲友执绋致祭午时启灵,礼相将盛倒头饭的碗砸碎谓之“辞灵”之后由一名有力气的杠夫面朝前背棺,八人在棺左右一人在棺尾,均双手托棺底以摔碗为号,10人将棺抬起丧家男女伏地号啕大哭。抬棺者随着杠夫首领的敲梆为号齐步抬棺至大门外,将棺放置于大杠架上罩上棺罩。孝子等哭跪在杠前,长子打“领魂幡”,摔碎瓦盆(俗称“发引”)后,杠夫开始抬棺湔行在棺后是用孝袍兜饼的长子媳和着孝服的众女眷。沿途有亲友摆设的路祭,孝子要跪领叩谢出丧的队列,出家门先抬棺向西行绕街过市,再出城抬至墓地下葬

旧时,中上层人家大多有自己家族的墓地,也称林地、祖茔济南城区人家,多是请幡杠行的专业人员办理下葬事宜;农村人家,是由本村乡亲中的壮年男子办理济南地区的坟墓多是“窜洞子”圹穴,即先下直(竖)坑再沿坑底掏一横向洞穴。下葬时悬棺入直坑再推棺入横洞穴内,用石板封洞口坟土堆在直坑上,坟状呈马鬣式。富有人家则用砖石作拱碹墓顶,称“大发碹”一般囚家是用砖石将直坑砌成石匣,下棺后上口盖条石,坟土堆在石匣上俗称“金井子”。最简易的是挖一能容棺的直坑,坟土堆在棺上,俗称“矗坑子”掩土时,要由亲族中有地位的人先铲第一锨土随后众人扬土,堆起坟头坟前立碑。

下葬三日后家人持祭品去墓前拜祭,俗称“圆坟”自亡故之日起,每逢七天要上坟祭祀直至五七,以五七为最隆重五七上坟,必有死者的女儿哭泣传说女儿的哭声能咑动五殿阎罗,放亡魂过关此后再至百日、周年和每年的清明、农历七月十五日、十月一日,家人要去坟前祭奠。(图片源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

15:13:00作者:匿名第一星座网

  相信鈈少人都看过一些有关盗墓的作品而这些作品中经常会提到盗墓之人见到墓地有多少的宝贝,可见古人都喜欢将宝贝放进墓地中那么墳墓里放什么对下代好?放什么最好下面让本期水为你解析。

  在祖先的坟墓里其实埋首饰也能有利于自己后代的财运。因为首饰┅般来说都有的富贵的寓意所以在坟墓里埋首饰,就可以使得祖先坟内有一种比较富贵的感觉这样一来就等于让祖先生活在一个相对來说比较好的环境里,对后代自然有旺财的作用

  一般来说,有的人在祖先的坟头其实是不摆放香炉的尤其是在农村,檀香都是直接插在坟头在城市里的一些墓园更是,扫墓的时候自己放一束花其实这样是对祖坟不利的。其实在祖坟坟头摆放一个香炉是有利于祖先给自己后代带来好运的。

  在坟地里埋陶瓷其实也是比较能旺后代富贵的。在以前的很多古墓里面陶瓷物品其实也是非常常见嘚一种陪葬物品。其之所以常见主要是因为陶瓷一般都是作为容器来使用的,所以其有纳福聚气的作用在祖坟摆放陶瓷是有利于后代富贵的。

  其实如果家中去世的人是属于年龄比较老的,那么可以试着在坟墓中埋一些茶具以及酒杯因为这些物品本身也比较符合咾人都喜爱,而且这些物品也属于容器可以很有效的使得家中老人的坟地变得更加有利于后代的财运,是一举两得的埋法

  玉器是極其有灵性的一种物品,所以如果将玉器埋在自己祖先的坟墓对后代的财运其实是有很大的影响的。在我国古代在祖先的坟墓里面埋玊器其实是非常普遍的事情,现在很多古墓也能挖出来大量的玉器其可见从古至今玉器都是很受欢迎的墓葬品。

}

雨点点滴滴地落上了山间的小亭。山以皱、漏、瘦、透的太湖石垒成亭飞六角,斗拱挂落名曰“玉壶”。玉壶亭中幽幽倚坐着一位佳人佳人却无那冰心一片 ,只囿好一场跌宕风光

香寿痴目望雨,看每一滴雨珠有去无回似人生。她的人生起始于四个字:扬州瘦马扬州是古来的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瘦马指的是清瘦苗条的妙龄女子皆来自贫家,自小被人伢子买去授以从琴棋书画至记账管事的百般淫巧他日再卖予富商为妾。

香寿是瘦马中的千里驹她是遗腹子,原籍淮南母亲改嫁,就将还在襁褓中的她给了位以“养马”为生的“干妈”干妈见其母标致异常,遂将香寿居为奇货竟当作大户人家的小姐娇养。香寿长到十三岁不负重望地出落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头一遭下绣楼见叻个下巴溜光的老头子。干妈就强迫她在这老头子面前除去衣衫真像一匹马一样,被他干巴巴地检查手、脚、口齿、双乳、腋下、两腿間的私处……一切老头子走后,香寿羞得又哭又闹干妈却乐得拍手弯腰,“哭吧哭吧只管哭个够,后半辈子可就只有你笑的了你知道干妈替你寻了什么人家?告诉你天底下除了皇上,就是他!”

上路后香寿才得知那老头子名叫应习,是皇宫中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嘚心腹奉上司之命寻找一件“礼物”,用以讨好新当权的摄政王香寿就这样跟着应习辗转万里,而跟着她的则只有老家一位姚姓的奶媽来到北京城的第七个夜晚,从小到大都和她寸步不离的姚奶妈被带走了她一个人被安放在一张大得没边没沿的螺钿雕彩漆大拔步床仩,身上裹着层薄薄的鸳鸯被每一次因紧张微动而产生的窸窣声都更加使香寿感到自己是一件被装进锦匣、卷入绸包的礼物,等待着被拆开随后,有了一阵很特殊的步履声和一双拆礼物的手。

次日香寿就被一顶小轿抬入了摄政王府。长达半个夏季她是满府姬妾中朂受宠的。秋天来临时她怀孕了,不过香寿并无半分的喜悦因为摄政王有个很古怪的规矩:每次行房毕,都会有虔婆推拿女方的后股穴并喂下汤药不令结胎。是姚奶妈费尽了手段贿赂主事太监才可令香寿偶尔躲过。然而有一则流传甚广的说法说之前的一位妾妃“意外”怀孕后又拒不服用堕胎药,竟被人生生地踹腹落胎因而香寿怀抱着牺牲的悲壮,恸哭、磕头面前的高桌大椅后是久久的沉默,沉默后传来了一声叹息,再传出的就是:瘦马香寿被获准留下胎儿并将被晋封为世妃。

但香寿是那样年轻,太年轻了无知而无畏。姚奶妈在她耳边日夜不停地煽风点火终使她理智尽失地觊觎起一样万万不应觊觎之物:正妃大位。自摄政王十七岁丧妻这个位子就┅直虚悬。姚奶妈告诉香寿论出身,她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其他妃嫔可她是唯一一个有人撑腰的!姚奶妈慈爱地抚着香寿日益隆起的腹蔀,抚着个渐圆渐满的愿望任何威胁到这个愿望的人,她说都该被香寿视为眼中钉。一枚钉子是王嫔端儿她受宠的程度仅次于香寿,另一枚钉子则是家族身份最尊贵的侧妃冯氏于是,借一次摄政王离京的机会姚奶妈就替香寿动了手。直等前者归来香寿新拔过钉孓的两只眼仍是红红肿肿,看起来如同伤心欲绝:端儿在假山上的石阶滑了脚滚落活活摔死,隔了两晚冯氏就暴病身亡原来,是冯氏絀于妒忌派人推端儿坠山却又熬不过良心的谴责,惊悸冤魂索命而亡在聆听下人禀报的过程中,摄政王的一双眼始终盯在香寿的脸上

到得夜间,他来至她房中在对面坐下,“寿儿我曾经非常喜欢你,喜欢到可以纵容你的小聪明现在看来,恰恰是我的纵容害了你这也许是我迄今所犯下的、最大的错误之一。不过你要知道对于自己的错误,人都很健忘你这么聪明,一定懂我的意思”说完他僦走了,没再多看她一眼第二天,太过心事重重的香寿并未留意到例行的安胎药不一样的味道过了四个时辰,她就失去了将近五个月嘚成形男胎并且自此后,也再未得到过任何一次受孕的机会

千般的恩宠,一夜间烟消云散府中管事的继妃詹氏下令叫香寿“静养避卋”,香寿从云端跌落到永巷开始了幽居生活。她一度花香鸟语、人言喧嚣的院落中落叶堆了几尺厚,冬来花枯树死,炭冰火冷缯亲如姐妹的妃嫔、殷勤备至的仆婢在经过这座院子时都掩鼻而过,好像在躲避着麻风病人香寿曾把珍贵的银裘随手撂在炭火上,一烧恏几个洞现在,她只希望能有一件棉花稍厚实些的夹袄她曾嫌蟹粉酥太油、茯苓膏太腻,一把扫翻了银花碟现在她却因饥饿而彻夜哀哭,叫使女去厨房讨点儿冷饭使女的脸色比饭菜还要冷,“主子不得脸已带累我们当下人的受了多少闲气,还要让我们往人前讨没趣儿”姚奶妈在一头气得扑上来就给了使女一下,“小逼不去老娘去,难道住在这金子打的王府里倒饿死了妃子娘娘?”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当初只道是寻常

一年又一年,每每忆起当年的荣光香寿还会在心里暗怨姚奶妈,也怨自己竟听信其愚昧的毒计但一年叒一年,也全靠着姚奶妈皮糙肉厚地把她连拉带扯才让她在无数人的践踏中活下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香寿认命也习惯了臭虫般嘚生活;碰见人总要被拍打两下,碰不见就躲在自己的阴角里,抑或像今天躲在最高处的山亭痴痴地观雨,一边哀悼一边挥霍着青春。

她深重地叹一声把身上一件已半褪色的茶绿遍地金比甲裹紧些,抵御雨中的微寒侍立其后的姚奶妈还是那一副凶眉愣眼的形貌,額前扎着鬃麻裱绸的黑头带闲极无聊地拍拍这儿、摸摸那儿,堵着嘴咳一声道:“娘娘下着雨呢,净在花园里耽搁什么回屋去吧。”

香寿扭过脸蛾眉秀目淡淡愁,似一陌魂断雨中的白梨花“就是下着雨才好出来转转,要不撞见谁又惹一顿排揎。”

“那也别坐在這亭子间里王爷出京打猎,府中到处都在粉刷翻修这么瞧下去,殿顶全叫木架子遮着有什么好看?”

“我就想在高处看看奶妈你別管我了。”

“哎呀娘娘你在这风口一待半日,万一受了寒可怎么好你忘了前几回生病要药没药、要人没人,还不全是我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娘娘你就当体谅体谅我这老婆子。”

香寿听得这话面上的愁意更浓,却只有怅寥地起身正待移步,却忽然住了脚玉壶亭是整座摄政王府中的至高处,四方的景色尽收眼底向东望,层层大殿的重檐九脊、琉璃瓦顶上全搭着工棚因落雨,并无工匠只空留着┅地的石材木料。这时却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三条人影,都身着蓑衣一个像是工头,监视着前面的两个工人抬住一只大箱一起往府内宗庙后的寝殿里去。过了好一阵那两名工人就四手皆空地折出来,似乎又听了工头的命令猫着腰在拖车里翻什么。就见工头退了两步把一把铁锨摸在手内高高地抡起。只一瞬两名工人就先后倒地。工头探过了鼻息后拖拖拉拉地摆放好尸体,放开了嗓子大喊:“来囚啊跌死人啦!有工匠从高架上滑下来跌死啦!”

遥遥地,香寿和姚奶妈俯瞰着全程姚奶妈嘴一张就要嚷,却被香寿一把捂住香寿嘚另一只手死死地捂在自己的嘴上,她不懂这一切是为什么但她懂,需要拿人命来掩盖的一定会是个要人命的大秘密。

不多久就有三彡两两的人奔来询问情况、检看尸体。香寿趁乱拉了姚奶妈溜出玉壶亭急慌慌地踩在下山的苔石上,一步一滑

等相搀着回到了院房,天居然已黑下来比往常的掌灯时分早了近两个时辰。姚奶妈把一个小丫头连推带骂丫头才无精打采地点亮了桌上的一盏银锭风挡小燈。香寿坐在桌边向这灯怔望了一刻忽然将其攥进手里,“噗”一吹“奶妈,事情不对咱们得看看。”

姚奶妈起先不愿意被如此┅说,也慌了神忙擎了伞陪香寿悄然行至东苑。祠堂前的案发现场已经过处理人迹、血迹尽灭,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香寿回目环望,跨过了一地的砖石瓦当走去寝殿前寝殿在用于祭祀的享殿后,是王府内供奉祖先牌位之所一室阴气。她深呼了一口气掏出怀内的尛灯,“奶妈替我点上,你在外面守着”

一捻小小的火苗飘飘忽忽,香寿持灯独自迈过了门槛大殿内黑咕隆咚,她憋住缭乱的呼吸┅丝不苟地查探着末了,一身汗地倚靠着楹柱惊疑不定。分明看到那几人抬进了一口大棕箱却犄角旮旯里遍寻不获,统共这么点儿哋方能够藏到哪里去?她把灯举高到头顶再一次检视着光线可及之地,眼一亮定在了偏角的一顶雨蓑上。香寿立马记起那三人最初進殿时身上皆披的有蓑衣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两具尸首却有一具光秃秃的,必是在殿内干活时脱去而忘记穿回

她快步走去到当地,把伍彩镶鞋在地下跺一跺一听着回音发空,心里就有了底即时将灯盏放开在一边,贴地跪低以手沿着地缝摸索,不多久就摸到了一处姒有松动赤手抠了两三次,又从堆放在一隅的工具中挑出一柄铲子再三尝试后,终于费力地撬开了地板其下露出的正是那口大箱。馫寿急不可耐地探出手揭开了箱盖拿近灯。她先是眨了眨眼继而就猛缩了一下头,浑身发冷地干瞪住箱内无比可怖的事物头脑中仅僅回荡着一个字:搬!

“不能搬,当然不能搬”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西太后喜荷就在慈宁宫的偏殿内说出了这句话“搬走这一箱,还會再飞来另一箱”

地面上铺着双龙戏水的绒毯,香寿就在绒毯前窈窕而立她头戴着一件银叶小插、一朵绒绢通花,低眉顺目地盯着自巳鱼鳞裙的裙尖“奴婢也是这么想的。这伙人既然能抬着这东西大摇大摆地进出王府府中必有内应。未免打草惊蛇奴婢已将一切按照原样摆回。”

喜荷紧捏着彩凤椅的扶手微微倾过了身体,“你发现后为何不去告诉料理府中事务的继妃詹氏而要舍近求远地跑来慈寧宫?”

香寿捏弄着两手把头愈加地低下去,“奴婢不敢同太后隐瞒继妃娘娘对奴婢的成见很深,平日里概不许奴婢请安伺候奴婢見事态紧急,一来怕继妃娘娘不予召见二来想着就算禀告了继妃娘娘,娘娘也定要进宫来向太后请示对策这么一来一回,耽搁时间不說只怕引人注目。还不如奴婢位卑人轻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接来禀明太后为是。如今的内官监掌印太监应习公公是奴婢的旧相识所以奴婢托了他,趁落锁之前私潜入宫奴婢自知有违宫规,请太后责罚”

“听说应习是你的义父?”

“不不跟圣母皇太后回话,那都是誤传应公公只是——?”香寿面颊一红,仿佛田田绿叶被风卷起时乍现的一眼迷姿花影“奴婢的媒人。”

喜荷“哦”一声举起了右臂推一推仙游髻中的玉搔头,“你虽贵为摄政王世妃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入宫觐见。宫中事即天下事而天下事皆系于天子一身。当今聖主年幼登极难免有人惑乱圣心、败坏纲纪,能够秉持正义、忠心事君的良臣当中之楷模就是你的夫君,而你又如此伶俐过人我心裏喜欢得紧,不单不罚还要赏。玉茗取我的匣子来。”

说“匣子”却用了两名宫女才抬入,是口四角包金的大皮箱打开后满室辉煌。箱子衬着黄绫底分五格:一格装着宝石,一格装着珍珠一格装着美玉,一格装着金银一格装着杂件:全是各色的首饰佩物。喜荷令人取出了最后一格放去到几案上摆了摆手,“你自挑一样当我赏你的见面礼。”

香寿惶喜交集倒头下拜,“太后的御用首饰奴婢受不起,奴婢不敢”

宫女玉茗瞥了主子一眼,心领神会道:“皇太后的恩典世妃只管按照心意挑就是了。”

香寿心知不必再多作辭让便又拜了一拜,“那太后就恕奴婢厚颜了。”她对那宝盒扫视一番到头来却腼腆一笑,“件件都是稀世之珍看得人眼都花了,反倒一件也挑不来斗胆请太后帮奴婢一帮。”

喜荷朝前点了两点“那件红玉手钏,还有那件翠香囊都是好的。”

有一道光自香寿嘚眼中闪过她毫不犹豫地捧起了后者。香囊以玉而制吊着珊瑚米的穗子,镂雕锦纹通体翠绿。

“奴婢多谢太后赏赐”

喜荷的双眸吔掠过一束光,唇边漾起了令人玩味的笑意“你匆忙赶来,一定还不曾用晚饭原该好好款待你的,只是这阵子宫门已经下钥再要钥匙就得记档,被人吵吵了出去反而不好既然是应公公偷偷送你进来的,依我说明儿一早再叫他偷偷送你出去,今儿晚上你只安心在我慈宁宫中一会子我吩咐小厨房现弄几个精致小菜给你端过去,你就在后院委屈一夜你们四个给世妃带路,好好伺候着不许怠慢了。”

香寿连称“不敢”袖回香雪、衣展春云,随宫女们下去

浮在喜荷面上的笑意随之一敛,“玉茗”

“去把你刚才听见的一五一十地講给赵胜,叫他明儿头一件就是去镇抚司找孟仲先。”

喜荷摇了摇指尖身子向后陷入了椅背,神魂则陷入了长久的沉思直到一阵轻靈的脚步响重新将她唤醒。

绡金卷羽间玉茗手端一只银盆,双膝微曲“主子放心,都已经办妥了请主子宽宽神、熨熨手。”

她从喜荷的两手上一件件地卸去甲套、戒指、镯子再用渗过香料的棉巾将其裹起,浸入泡满了玫瑰花瓣的银盆中盆里的热水腾起了浓香,淡霧后的玉茗低眉轻言:“这位寿妃娘娘的为人可乖巧得紧”

熏热令喜荷的两颊微微泛起了一层红光,她浅笑道:“我让她挑首饰她说鈈会挑,多为了避免挑中什么我的心爱之物我把那红玉手钏和翠玉香囊一起指给她,也是有意试探红是嫡妻所用之色,绿是媵妾自來都是红压绿,她却拣了那绿的分明是怕触犯我不是中宫出身的忌讳。这小妮子不但样貌身段风流可人更难得如此耳聪目明、落叶知秋,真是个尤物”

玉茗“咯”地笑了一声,“主子这话听起来有些酸”

“小蹄子作死!”喜荷报以一笑与一叹,“这一年来三爷倒潒是与我生分了许多。继妃詹氏虽和我是同族姐妹却总不远不近、说话留三分,叫人捉摸不透直到这时候我才觉着该在摄政王府里放個自己人了,有个风吹草动的也好时时跟我通个气,省得我总被蒙在鼓里”

“可听说这位寿妃在盛宠时犯下了一件大错,虽没有废掉洺分可在王府中也毫无地位,怕并不是合适人选”

“可不是因为她失宠?笼络之术原不在锦上添花而在雪中送炭,若是得意的姬妾怕还不承我的情呢不管怎么说,一个这么美又这么聪明的女人不管她曾犯过什么十恶不赦的重罪,男人也总会原谅她的何况这一次,她定可以将功折罪”

玉茗的面上显出一线犹疑来,“东边当真阴狡近来表面上看着一团和气,背地里却使出这样的下三滥招数虽說明儿就能把消息递出去,可如此仓促间不知道那个孟大人有没有本事能解开东边的这个局?”

“他既然有本事接手方开印执掌镇抚司就不仅能把三爷给捞出来,而且定能把东边自己给装进那口箱子里去!”喜荷双目一闪提起水渍渍的手。

玉茗拆开裹住其两手的棉巾从一旁摞有着整叠毛巾的紫檀木托盘中取过一条,轻而又轻地捻在那毛孔尽张、白里透红的皮肤上每捻两下就更换一条毛巾。毛巾上嘟衬着金线锁的寿字边绣着一只只凤凰,凤凰的姿态各异或衔芝,或望月而总有一只,不得不为了传说中的重生而浴火。

火随著拍泥涂藁的箭头乒里乓啷地砸落,映亮了草原的夜空繁星隐匿,乌云压境瓦剌人瞬息已卷至营前的拒马——?插有长枪的十字凿孔朩径,专事阻挡骑兵突击拒马后,鞑靼士兵们也列好了阵势都是长年累月在沙场上过日子的人,夜袭下也个个整肃有节盾牌手在前,其次是弓箭手、长矛手、刀斧手一层层抵挡着瓦剌的进攻。瓦剌的骑兵有的直接撞在了拒马上肠穿肚破;有的被飞掷的矛枪刺中,掉下马活活被拖死;还有的被铁箭射穿了头盔脑浆飞迸;但更多的已凶暴地越过了每一层障碍,向大营杀来

“对方数千,你我只有区區百人正面迎击必败无疑,只能冒险一试!”在将一只巨大的口袋绑起在驮马的背上之后齐奢腾身翻上了自己的坐骑,冲身边的另一騎嘶声狂吼刚硬顿挫的蒙古语音节迅速滚动着,更显十万火急

中军大帐外的空地上,苏赫巴鲁也已戎装加身他后牙一咬,重重地点叻个头

两个男人同时高举战刀,对各自的属下、向迥异的方位锋锐挥出。

势不可当的瓦剌军队已在鞑靼的营垒打开了突破口狂风骤雨般地呼啸而入。骑士们迫切地刺马夜风也猛烈地抽打在铁甲上,根本没人注意到极短促的“嗖”“嗖”两声与此同时,两匹战马的馬背上已是空空如也而在十步外的蒿草丛里,一对套马索则在飞快地收短

被套绳紧缚的两名瓦剌士兵刚刚被拖近,所有的武装即遭解除这是一个大约四五十人的包围圈,中央一条包有着精铁护膝的膝盖压住了其中一名俘虏的手肘,上方的头盔里传出齐奢的声音说嘚是标准的蒙古语:“你方大营,带路”士兵仰躺在草地中,也许是还未反应过来总之不回一字。齐奢立马就一把攥住其右手的食指猛向外一拗,“你方大营带路。”士兵“嗷”了一声那根手指已呈不可能的角度斜斜地蜷伏在他的手背上。他嘴里蹦出了长串的话一定不是好话,因为紧接着齐奢就一一折断了他所有的手指每断一根,重复一遍那简短的要求

不到马跑半里地的工夫,另外一个瓦剌士兵就眼睁睁看着身畔的同伴两手失去了战斗的资格、耳鼻被割去、眼睛被刺瞎、头皮被生生从头骨上拉下每一项酷刑都伴随着机械嘚一句话,仿佛这句话本身就是吞噬生命的恶灵故而当施刑者把刀戳入其同胞的喉管,把比刀子还锋利的目光戳向他时这名士兵即刻高喊起来:“我带路!我带路!”

另一侧的死者大张着眼,血自其头、自其脚缓缓地渗出。

而更多的血则在爆裂般喷炸触目皆血腥,鮮活的身体一具具四分五裂、内脏横飞苏赫巴鲁横舞着血染的战刀,掩护副将莫日根独自飞马入夜直至其马蹄的扬尘也消失,他才拧身断喝:“撤!”顿时损伤惨重的鞑靼兵将便追随着主帅往遥遥的荒野里逃去。瓦剌大军踏平全营咆哮着在其后紧追不舍,若从高空Φ俯视就活像是有一头小羊羔在被成群的猛兽逐赶,撩起了滚滚烟土

烟,半死不活地向上卷动火堆中的炭星子一明一暗。偌大的营哋扎在座小山丘上沉静而旷漠。夜景的山腰中零星浮起了一片影打头的战马上是个被反绑着的俘虏,口内塞着布条只能将下巴朝前┅指。

“王爷他没撒谎,”开口的是何无为手持长弋,头戴兜鍪“瓦剌人长途奔袭只为此一击,志不在防御大营果然已全体出动,连游哨都没留”

同样扣着铁兜鍪的齐奢头一点,接着就扬手做了个动作只见何无为挑过马头,顺来向狂奔而回同一刻,瓦剌的俘虜被切断了喉管跟在齐奢身后的几十名骑兵幽灵般四散入敌营,迷梦中的瓦剌人连铠甲都不及穿戴齐整便被自天而降的精骑消灭个干淨。齐奢清点过己方人数三死一伤,全歼敌军一百余倒也很算得战绩辉煌。至此他才由负重的马匹身上拉下一路所携的裹袋,朝前抖开里面是一杆接一杆标有着苏赫巴鲁徽号的大旗。

至于徽号的主人早已被打得是落花流水、埋首逃窜,熊熊的焰光被抛至数里外夜路漆黑得敌我难辨。突见前面天边升起了一柱红光是有人在施放火筒。苏赫巴鲁原本率队伍逃向正东方这之后,却转往光束所现的東南瓦剌人正诧异间,只见又一支火筒直飞冲天扯烂了黑色的天幕,接着就听到前方的鞑靼人开始互相传递着不甚清晰的喊声:“就茬前方!小心脚下!”

瓦剌人登时寒毛直竖这是赫然表明信号处有个陷阱在等待着,而两个多月前苏赫巴鲁正是以同样的佯败引他们落入了大沼泽。何况其时好歹是黄昏此刻却黑黢黢得五指都不见,如果鞑靼人照施前伎怕是翻手间就会叫他们全军覆没。犹豫不决之際追速已减慢,便很快失去了逃兵的踪影瓦剌的头领下令停行,当下以队尾为队首大军原路返回去清空鞑靼人的营盘,抢的抢、烧嘚烧

荒原的另一端,第三支火筒尖啸着升空光束根部所照亮的却不是瓦剌人惧怕的埋伏,而只是带领着十来个零散兵将的鞑靼副帅莫ㄖ根他观察到什么,遂奔上土坡勾起了拇指跟食指把尖利的鹰哨吹得彻天响。不多时一撮子骑兵闻声而至,马还未停稳打头之人巳跃下,“瓦剌人害怕中计不敢再追。谙达那边如何”

莫日根向苏赫巴鲁合胸施礼,“启禀二王子摄政王的人还没到,再等等看”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人马都将息得缓过了劲才见已把马抽到口吐白沫的何无为。苏赫巴鲁命人为他换过了马匹便重整旗鼓,由其带蕗向瓦剌人的驻营赶去

无眠的天地间浮起了一层白色的微光。

话说志得意满的瓦剌军队从鞑靼那里掠尽了粮秣美女满载而归。一夜马鈈停蹄地奔驰了上百里又困又乏,正欲好好地回营休息谁知到得扎营的山丘下,眼尖的兵将却尽数变色“怎的旗子换了?!”

松明铨部地大明大放仿似就为了把这一幕照得更真切:烈烈飘摇在晨风里的正是敌方大旗。瓦剌人立马一片哗然

杂乱中突听得身后号角大莋,前方的山丘就呼应一般嗡隆隆响起了一通战鼓一批人马已直冲而下。在光照尚未明朗的乳色天幕里只能看见铺天盖地的烟尘被掀起,不知来众是成百或上千未赶得上应付这头的激变,那边又已是一阵大乱明明被赶到了夜尽头的苏赫巴鲁又率人自晨曦中冒了出来,潇洒地抽出流云箭顷刻之间,鞑靼一方箭如雨发

大惊之下,瓦剌人只道又中伏兵没两下侧翼即被冲散,丢下了辎重奔命而去而那些不幸陷入箭雨中的兵将们,则一一地倒在了大地上

这一日的朝阳,被血渲染得格外耀目

丘顶的帐前,齐奢和苏赫巴鲁一身的烽烟斑驳面盔已揭去,一对风调迥然而同样英武的男儿眉目均是满溢着兴奋醉意犹新。齐奢的部下仍忙着自马尾上解下一把把的粗枝烂叶多亏了它们所扫出的雾阵,才能令一支不足百人的队伍瞧起来恍如军马万数、声势壮大

“兵者,诡道也 ”齐奢说得慢,似在思考如哬译得漂亮些“他们既然能无中生有、暗度陈仓,咱们也能树上开花、反客为主就算打个平手。”

苏赫巴鲁把一手摁到对方的肩头半挂下脑袋,“我可当真羞愧难当为着有事相求,竟险些害谙达命丧大漠”

齐奢用同一种姿势,笑着把另一手搭去到苏赫巴鲁另一边嘚肩头“大漠上能做个男人,在哪儿就都能做个男人这本事是谙达教我的。而在大汗的眼皮子底下逃离大漠施展这身本事的机会,吔是谙达给我的至于当年兀尔扎河一战,我如何取胜天地知,你我知如果不是谙达不惜身负叛国重罪而私底下向我递送军情,我要麼就是遭大王子的部队歼灭要么就是战败被依着军令状处决,何来他日大胜还朝、封王称摄之风光可若谙达以为,齐奢应许你所托之倳权为报恩那就大错特错,谙达待我的一片恩深义重我终此一生也无以为报。这么说吧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回谙达半夜里来叫我,说那白狼又来了你要去宰了它,大王子布日固德不肯跟你去问我敢不敢一道?我穿上鞋提了刀就跟你走。现在同那时候一点儿分别也沒有谙达要做什么,齐奢一字不问、奉陪到底”

一大阵暖风呼啸而过,两个男人默契地用手扣住了另一方的后脑把额头抵在一处。這动作曾无比地稚嫩就在那些个逝年中永远有一对异国王子,一个强、一个弱强者用健勇的体魄和慷慨的公平,弱者用挺拔的自尊和堅毅的眼睛同时赢得了彼此的敬重。他们都衷心地盼望有一天可以不仅以人格的平等,并以力量的平等站在一处今天他们站在一处,凭一个童年的姿态凭一场生死恶战。世事浩淼间总有些缘分可令人遗忘人生的空瀚与寥落,这种缘分存在于男和女,或兄和弟

蘇赫巴鲁把手顺着齐奢的头颈直滑到他后背,用力一拍“我算明白哈斯琪琪格那丫头了,女人家若被你这张嘴哄过真没法再跟其他男囚。”

齐奢大笑起来被一些青葱的岁月点亮了双眸,“她好吗?”

“守贞不嫁”总是这样的,好男子的出色总要由很多女子的凄美來装点但因其中的有些女子格外好,就使人难以不黯淡了双眼、沉下音调一晃眼,苏赫巴鲁已清一清嗓子容色自如,“最多再过两個时辰援军就能赶到谙达稍作歇息,我到时候派人护送你回国”

齐奢的眼仁也幽密而内敛,若封有宝藏的山穴“这段时间谙达也只管休养生息,待我回京安排一下晚几个月再给你消息。”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塞北仍是凉风习习关内却已经是熏风送暖,镓家蒲艾盈门、处处榴花照眼即将进入响晴之日。

北京城的日头升起前先有一点微光亮起在皇城慈庆宫的宫院内——?是卧室遮灯的紗笼被取下,苏绣床帐、盘锦丝被之间母后皇太后王氏起身,接受侍寝宫女们的请安清脆的和声传至外间,戒严便解除宫门开锁。司衾的宫女们鱼贯而入粗使的女婢则将热水送至门前,一切都开始井井有条地运作起来

寅末时分,洗漱完毕的东太后王氏已坐在梳妆囼前身后立着手捧妆匣的司容宫女和梳头太监。王氏身为亡君之妻不宜施朱,故此宫女们只向王氏的面上敷一层茉莉花实和制的珍珠粉却并不擦胭脂,太监则以头油替王氏通发盘髻、插戴佩饰从头到脚由里到外全停当,宫女们方才将窗帘打起候在滴水檐下的一众當事太监齐刷刷地跪地问安。

管事牌子吴染摆好了阿谀的笑容由门外直趋宝座边只见他手内的月牙儿钢包一顿,借势点燃了指间的一小撚蒲绒嘴把纸媒子一吹,温和的明火就引着了烟丝他直挺挺地跪倒,一手托烟袋另一手把烟嘴直送去王氏的嘴边。

待王氏吸完一锅煙就有侍膳的太监送上一只只提盒,解开了盒子外的黄云龙套将里头热乎乎的早餐一样样地摆上食案:红稻米粥、香糯米粥、薏仁米粥、八宝莲子粥、八珍粥、鸡丝粥、鲜豆浆、牛骨髓汤、麻酱烧饼、油酥烧饼、萝卜丝饼、清油饼、白马蹄、糖包、糖饼、焦圈、炸馓子、炸回头、素什锦、卤鸭肝、卤鸡脯……左右视王氏的目光所及,将较远的菜肴搛来其面前的黄龙碟内王氏手捻辟毒箸,每一样都是浅嘗辄止笑亦浅浅,似一线迷蒙的昼光浮动在嘴边

吴染在一旁略一揣测,即大着胆子堆起笑“奴才恭祝母后皇太后今日同阁老们马到功成。”

王氏斜了宠监一眼惊鹄髻间一枚景福长绵的金凤簪烁烁凛然,任是无情也动人

熹色越过重重的殿宇楼台落入了内宫之外、内閣之中。内阁大院的正堂间有一副漆色清朗的木主牌供奉着文宗孔圣人,紧挨着正堂的值庐内王正浩、王正廷、魏渊三位辅臣面目肃嘫,一同起身恭迎“元辅大人早安。”

王却钊迈入房皓白的须发衬着漆纱幞头、圆领公服,一举一动间威仪十足一面大咳一声,一媔掏出了一方帕子遮在嘴前立时有内役捧上填漆痰盒。王却钊吐过了污痰抬起头嘎声询问:“听说有件折子绕过了内阁,留中不发”

长子兼次辅王正浩抢应道:“回元辅的话,是镇抚使孟仲先的密折文书直接递去了慈宁宫,不知说些什么”

依照惯例,所有呈交御湔的奏本均需经过内阁的票拟这就是阁臣特权的来源,“留中”则是君主的特权指的是将折子搁置,既不发还也不批答令人不明实凊,臣僚们戏称为“淹了”而此种使内阁深恶痛绝的陋习就是自摄政王齐奢抢班夺权、特许鹰犬们专折奏事后才频频发生的,此际他人雖不在京城其后宫的内应西太后竟阴魂不散地使出了同一招,不禁叫王却钊嗤之以鼻:“还能说些什么小人作祟!等办妥了正事,就說递上去的折子少一件管西边要就是了。”

内阁中的第三把交椅武英殿大学士兼刑部尚书魏渊面露钦羡,摧眉折腰道:“正事办妥吔就再没西边说话的份了。”

唯有王家三子王正廷口内无言而面上无色,胸中有块垒

自外头传入了一条雌鸡似的喉音:“各位阁老,兩宫太后传见”

王却钊又咳嗽了几声,各人整理一下衣帽便沿着被露水浸湿的甬路由外朝走入大内。

乾清宫的东暖阁早就布置妥当:禦案坐东朝西两宫太后东太后王氏在南、西太后喜荷在北,明黄的八折纱屏前就是少帝齐宏的升座处数名内侍屏息凝立,金虬伏栋下玉兽蹲户旁,甪端喷吐着絮絮迷烟

四位内阁大臣被太监引入,齐口称“叩见”却只有三人倒地叩首。王却钊巍峨矗立着昂首道:“老臣近日风湿病复发,不便跪拜还请两宫太后、皇上见谅。”

御座上的少帝齐宏一愣历来只有年长的皇室亲贵才有资格在御前免除夶礼,而即便是尊礼老臣也该在叩跪后再由太监扶起才是,哪有自己就给自己免礼的规矩心下虽大为不快,却怵于王却钊的淫威不敢發作

纱屏后,喜荷也面显不豫但也只从鼻子里喷了一声气,无形无色也就散了倒是另一边的东太后,身为王大首辅的偏怜小女对父亲频频地点头,“辛苦首辅大人赐坐。几位大人也站起来说话吧”她斜斜地抬起下颌,举眸曼视“自从皇叔父摄政王参政以来,峩们姐俩早已撤帘不问政务经年有余。今日是何要事竟有劳诸位重臣请出我们慈庆、慈宁两宫?”

太监端来了一张紫榆水楠凳王却釗稳稳当当地坐下,抚一抚长须“今日之事恰与摄政王有关。两个月前摄政王别京行围,王府重新进行修缮工匠在整修王府东苑寝殿的地板时,在地底发现了这个——?”

随着他振聋发聩的一咳两位太监合力抬入一只大棕箱放来了宫殿中央,翻开箱盖

“这是什么?”东太后王氏振了振乌金薄罗的宫裳珠光外露,宝气内含

对面,她的老父再次低嗽了两声吐出两个词:“龙袍,朝冠”

室内本屬炎炎,这一下却似有个大雪球砸破了殿顶直坠而下庞然的、森冷的,直逼在每个人眼前不晓得会越滚越大,还是消融于无形

一刻嘚沉寂后,王氏的一双妙目直如戏子般吊去了鬓梢“此事当真?!”

“母后皇太后明鉴千真万确。”若真是一台戏王却钊的老生唱嘚音平气稳、苍劲酣畅。

其后的阁臣魏渊大概是丑角忙着跳出来大敲边鼓:“两位太后不妨亲眼检验,内有大朝章服两套、缥裳两套忣朝冠一顶。”

飘飘然挂着部黑须的则是须生王正浩他将手拱一拱,嗓音宽亮“两宫太后、皇上,皇叔父摄政王素来倚仗爵高权重而諸多狂傲朋比为奸,目无君上此时又于府内私藏帝服御冠,谋为不轨罪在不赦!”

嗡嗡的回响还未消散,又响起了东太后王氏明润嘚娇声:“那么依诸位阁臣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一揽全局的当然是王却钊只听他顶着生门挤出声哑咳,将帽翅忽悠悠地晃动了两下“之前有端王因府内的陈设逾礼而被籍没赐死,如今摄政王窃号篡位之悖行则加倍罪大恶极令人发指,理应重加惩治就请两宫皇太後、皇上降旨,先将皇叔父摄政王革去爵职解京拿交宗人府查办,待会议定罪后再一一查处其党援务求据正理、存正法,将摄政王一黨扫除干净清明政治,维护朝纲”

“正该这么办。”王氏一锤定音又示威似的偏眼瞧向了右手边,“妹妹你说呢?”

喜荷最叫王氏看不惯的地方之一就是从不歇心地丽衣浓妆。这天她穿着一身翟凤出云的重红礼服化着比之桃花还红三分的酒晕妆,满面的喜艳非泹不见一丝失色反在同党的灭顶之灾前张嘴咯咯地笑出来,“我说‘无巧不成书’!姐姐昨日有一件急折还没来得及一块参详。”她揚起了一只皮肤薄如婴儿的手把一份折子举到一旁内监的鼻子下,“赵胜念。”

众人一凛心知这就是那份留中的密折,却不知其中藏着什么机窍能让西太后替摄政王挡开这眉睫之祸。但看太监赵胜一步上前趾高气昂地把折子和嗓子一并抖开,“镇抚司都指挥使兼嘟察院左副都御史臣孟仲先跪奏:臣查得京中成衣铺‘鸾和庄’日前有织工、绣女等密造龙袍四套、冕冠一顶不胜骇异。伏思龙袍系御鼡之衣自有织造谨制,倘必应采办但须一纸明谕,该织造等立即敬谨遵行何用民间违制私做?兹事体大所关非浅。臣今已将牵涉の人截拿审办断不敢草率从事,亦不敢敷衍塞责仰禀圣谟,总司核定以昭慎重,为此谨奏”

东党党徒大眼瞪小眼,个个面露奇骇王却钊更是气急败坏,“据臣所知赵胜入宫前乃是武师,并不曾识文断字怎能将这一大篇折子念得银瓶泻水?分明是早有人教他背誦下来我朝一向严禁宦官干政,有违例者轻者贬黜重者剥皮。且不论这折中之事的真伪赵胜就先该拖出去剥皮实草!而圣母皇太后貴为一国之母,却纵容身边之人藐视祖制、罔顾法纪如此上行下效,如何保持政体清肃”

喜荷的眉上环着一根露垂珠帘,凉光点点的似一串纤冷的目光,“内宦干政是指太监勾结外廷窃弄威福、越权欺主,赵胜不过是奉主子之命略代口舌之劳而已假若这也算‘干政’,那么这一屋子的太监就都要赶开了才好由我们姐俩亲自给诸位老先生诵读折子、侍奉茶水。”

这话实在厉害逼得王却钊不得不稍为收敛,怒火中烧地将头别向一旁“老臣不敢。”

“至于折子里所奏之事的真伪”喜荷轻巧一顿,将问题抛了出去“皇帝,你有什么看法”

龙椅上的齐宏脚蹬海纹朝靴,将腿分开了一寸神似参悟,“朕御极以来对皇叔父摄政王重加倚任,而摄政王亦不负朕望办理一切事宜均能殚心竭力、劳瘁不辞,为人也一向老成端恪、谋国之忠平日里奏对时,就连礼数脱略之行亦从未有之遑论卿等所訁的‘不臣之心’。倘若就因在王府中所发现的这只衣箱——?那么试问,摄政王既然是自己下令修葺府邸又岂会刻意将御用禁物留置在工地之中?而这四套龙袍、一顶朝冠又恰巧与成衣铺私制的龙袍朝冠数目相符,朕倒觉得更像是有幕后主使趁着摄政王离京之际嫁禍陷害、毒诬忠良”一双清透的眼睛,眼神很无辜地点视过东党诸臣

继而,屏风后就传出了接应的女声:“皇帝虽贵为天子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岁孩童。一个孩童都能看清的事怎么几位老臣倒糊涂起来了?”

东西两党自修好以来王家一向表现得亲善有加,自以為早已令对手麻痹故而突做此致命一击,想来必然一击得手谁料眼见这母子二人相得益彰的配合,竟也是有备无患一出好戏见鬼地撞上了另一出!王却钊积羞成怒,竟一下从凳子上站起“噔噔”两步走来了龙座前,直问到少帝脸上:“摄政王府中的衣箱乃实证确凿御史孟仲先所奏却为捕风捉影,岂能同一而论!”

齐宏虽颖慧过人毕竟是个孩子,背一篇冠冕堂皇之言不在话下但骤对凶恶的衅问僦难免慌乱,当下支吾不清喜荷马上施予援手,提声理辩道:“实证确凿也好捕风捉影也好,都是大家的尽忠体国之心无分你我。洅者言官素来风闻奏事,既有所闻理当上报至于无从细究处,也正该诸位大人们多费心总之既不可凭不典之物污蔑亲贵,也不可凭浮言浪语诽谤臣工其间的内情究竟如何,既然孟大人已经一体跟踪我看就由他主办,各位阁臣们全力襄助到时候据实回奏就是。”她依着云龙捧寿的引枕把眼珠子朝左边略斜了一寸,“姐姐你说呢?”

东太后王氏紧闭着纤唇气极无言,阖家上阵竟输给了孤儿寡毋!心中的不甘与怨恨化作了犀利的寒意由其双眸射出穿透了黄纱,与纱屏外另一些同仇敌忾的寒意对接

端坐正中、腹背受敌的齐宏,很不自在地把屁股在金龙宝座上挪一挪

接见结束时,后宫听政的屏风被重新收起王家阴蓄已久的政治诡计也随之潦草收场。失败者洎是气恨难消胜利者却也不见有几分悦意。

夜灯下的乾清宫齐宏已卸去了朝冕,仅戴着金井圈、玲珑簪端坐在大榻上提拳一击。拳頭落进了纱绣杂宝云龙的座褥中是极其软弱的声息,但稚龄君主的话语却是掷地金声的:

“君前哓哓置辩、施威喝问、轻慢圣母早已毫无人臣之礼!他们才是居心叵测,殆不可问!”

喜荷挨坐一旁黑油油的鬓角垂一支银蝠衔珊瑚坠的小钗,那漆黑中的银亮、银亮中的┅点红恰是其双眸的颜色。“可怜的宏儿生在这尔虞我诈、明枪暗箭的皇城里,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这么小年纪就得学着谋划隐忍,母后让你受苦了”

“是儿臣无能,让母后受苦了”齐宏的眼眶也泛起红来,“不过母后放心只要保得住皇叔在,诛除奸佞、重振朝纲的一天就不会太远”

喜荷拢住了儿子的脑袋,又长又重地一叹:“今日棋行险着暂避其祸,可眼下这些人大有狗急跳墙之势不知接下来还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齐宏也泄出了一口气语带怨盼:“皇叔究竟什么时候才回来?”

空寂的华堂女人与小孩。一切都只似一个家,在焦灼地等候着家中的男主人

那人此际,正身在太清历历、虫声啾啾的旅夜间在一扇群星泻影的雕窗下。齐奢遥對着万里星光拱膝半坐。

是童年起养成的习惯每当对住一斗一斗的星,他的心就似趁着好日光去晒书的人们必要把堆积如山的心事┅一摊开来晒晒星。而长达数年他每每晒出来的货色不是些《战国策》《贞观政要》,就是些《孙子兵法》《吴起兵法》非说有压箱底的男欢女爱,也只能算《素女经》那种一笑而过的春宫禁品而已当真有关“情”字一书——?自然,十几岁时就翻阅过他那本书里嘚女主角有着绝美的异域名姓——?可都不过是偷灯禁火被窝里的辗转,因少年人特有的毛躁情节都顾不得细看,单顾着翻找某些不甚雅观的片段蓦然有一天,他无意间翻开了一部情爱话本完全被迷倒,背过人一句句、一词词地品,让动心、激情、狂恋、妒忌、焦慮、磨折……这些填满每一页的字眼填满他的每一夜但这并非是出于疯狂,恰恰相反齐奢清醒地懂得自己之所以愿意忍受着一切爱憎起伏、纠葛痛苦,只因其中有不可言说的快乐没错,看到她想到她,知道这世上竟有个她他就已足够快乐。何必问因由呢当伟大嘚力量已把这一切交到你手边,你张开手去接就好了不提防、不怀疑,就勇敢地使用一次从未使用过的姿态一个没受过背弃伤害、只具有无限信任和依赖的、宠儿的姿态。因此齐奢才觉得躲在这里晒一本婆婆妈妈的情书,是作为一个血溅沙场的战士迄今所干下的最富囿男子气概的事

他幸福地笑起来,用心沿着字与字之间正确的转圜沿着它们闪耀着星光的轮廓,把属于自己的思念打磨成型:青田。

青田的脸容是微微的模糊在灯火初明的夜色里仿佛是一颗半透明的琥珀,有什么在芯子里凝结着她扶住暮云的手,在车下站定押車的士官并不下马,仅在鞍座上交抱一拳道:“末将已将姑娘安全送抵这便告辞。”暮云忙掣出备好的一封银票双手奉上“一路重劳軍爷。”那士官却不接单摆了摆手就调马而去。

车子也跟着瞬即去远留下主仆二人与几小捆行李。青田两手抱着猫儿望向眼前再熟悉不过的杨柳楼台:后角楼一吊吊湘帘、一串串彩灯,灯上大书特书着“怀雅堂”

一名护院探头向这边瞧了瞧,奔过来“这不是青姐兒?回来啦!”

消息一转眼就从后门递了进去掌班段二姐正躲在房间里拿黄杆大戥称银子,一听说锁起了银子就朝跨院里赶来。迈进門就瞧见暮云领着桂珍几个小丫头在收拾铺床,青田一个人坐在梳妆镜前只穿了紧身的袄裤卸晚妆。丫头们七嘴八舌地叫“妈妈”圊田从镜中望过来,也起身一礼“妈妈。”

“快起来快起来”段二姐扶起青田,一手攥住她的手另一手在她面上摸一摸,“怎么妈媽看着竟又瘦了些敢是旅程辛苦,不曾休息得好”

青田微带倦意地笑一笑,“还好”

“摄政王爷呢?没陪着你回来”

“王爷还有些事,过些日子才能回来我自个先回来的。”青田的眼神一闪接着便闪烁其词,“我走这段院子里生意怎么样?”

“好!”段二姐振了振身上的橘色蕉布衫精神亦振振,“你照花妹子愈发能干了一晚上常有十来个局,对霞和蝶仙也都说找个大户帮衬一笔赎身嫁人就连凤琴那丫头,也有人要给她点大蜡烛了”

青田不由得十分讶异,“怎么我才去两个月就有了这许多新闻?对霞和蝶仙要嫁人嫁给谁?又是谁替凤琴点大蜡烛”

屋子内外早已换过了斑竹帘,帘上闪过一道影一个婆子在外叫起来:“妈妈,内账房先生请您去一趟说有一笔账不对。”

段二姐面上的肉立马一跳“好女儿你一路也累坏了,今儿晚上早早睡吧明儿咱娘们再说话。你几个妹子都出局了回来也得三更半夜的,不叫她们来扰你等你明儿睡足了再见吧。”

青田一一应下“妈妈且去忙,账目上的事儿本就繁杂心上別着急。”

“唉那乖女儿你歇着。”段二姐又在青田的脸上头上擦摸两把才拉着门口那婆子叽叽咕咕地转去。

丫头提来了热水青田洗漱过也就躺上床。明明是疲劳不堪的可睡意却迟迟不至。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究竟在帐中张开眼无端端一叹。斜对过窗下的横榻仩暮云低唤了一声:“姑娘,是不是走了困了”

青田又一次叹一声,权当作答暮云下床掌了灯,打开一只小橱伸手掏两掏随后就嚷起来:“桂珍,从前三爷给的龙脑香呢你给乱收到哪里去了?”

过一刻就见桂珍揉着眼晃进来,“不就在那神龟献寿的锦匣里”

②人翻找一阵,取出了一只匣子来地下的小香炉本焚着些水沉香,暮云又拿小匙自匣内舀了些龙脑香的香屑撒去上头青烟中霎时间腾起了一根红色的烟缕,满室异香暮云洗过手,再冲了一碗淡蜜水送入帐里来“姑娘喝点儿甜水润润口,躺下接着睡吧这香味最能宁鉮催眠,一会儿就睡踏实了”

青田含了几口,又向床内歪去不多时,人就像分做了两半一半睡得乱梦连篇,另一半却总是清醒的——?由关外的那一夜至北京的这一夜她一直是这样分做了两半。有一半似人们在深眠之中无从抵御梦境的来临一样无从抵御内心间汹湧的情感:一位妓女对一位王的感恩、牵念、眷恋、爱;另一半,则似人们梦醒后嘲弄梦的荒诞不经一样嘲弄着这一切。青田清晰地觉絀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把她抢拽着、撕扯着她梦见齐奢的脸,又仿佛那是乔运则的

前世今生,如同她的白猫在御无声无息地穿过了房间。

次日唤醒她的依旧是在御舌上细细的勾刺刮在她面上,青田睁开眼将猫儿揽入怀。

起了床盥洗,梳妆用饭,默经写了几荇又丢下笔,把案头的夏鼎商彝一件件地亲手擦拭却无缘无故手一抖,就把一樽青釉褐蓝长沙窑的小罐摔落在地丫头们赶过来收拾,“姑娘没割着手吧”

青田退开几步,夜间的龙脑香已散去倒是竹帘外几盆珠兰茉莉的暗香如丝如缕。帘后又透出了一带日照精工细莋的织花地席上前后踩过好几对锦鞋,笑语喧哗:

“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就是,还以为你把我们都给忘了呢哎哟,这是怎么了”

“哪个丫头这么笨手笨脚的,摔了这样值钱的东西等着挨妈妈的鞭子吗?”

青田笑起来自往贵妃榻上坐了,一手指住对过的文石大榻“你们快坐吧,可别扎了脚才是我不当心失手摔了,不干丫头们的事儿”

对霞、蝶仙和凤琴三个新妆初竞,各自在榻上歪坐下蝶仙握了柄贴花纨扇,在耳根下扇两扇扇得一束细珠银耳线簌然作响,“哦那就另当别论。姐姐这样有名的富婆就是一天摔一件也只哏玩儿似的。”

青田莞尔一笑“今儿可真真奇怪,大家竟起得这样早倒像谁下帖子请来似的。”

凤琴骨碌着一对眼抢着道:“昨儿僦听说姐姐回来,那时你已睡了我们几个便商量着早上起早些一同过来瞧你。”

对霞自榻几上的嵌玉瓷碟中抓了颗藕粉桂花糖塞进嘴里鼓起了一边的腮帮子,“照花妹子陪五大少去方家园消夏了要不然她也一准儿不请自到。”

暮云托了茶盘上前青田取过一盅茶端在掱内笑,“难得大家伙儿的孝心大清早特特地跑来给姑奶奶请安。原该赏你们些什么才是只是关外荒僻,我这一趟又来去匆匆也没來得及带回几样风土之物,只能让你们空着手回去了”

“瞧她这轻狂相儿,”蝶仙剜一眼也笑着接过茶,“知道的说是从关外回来鈈知道的还当从玉皇宝殿下来的呢。”

凤琴咯咯地笑两声问说:“姐姐,关外好不好”

那边几个小丫鬟已将碎片扫净,掂着簸箕出去叻青田向她们一觑,又向这头觑来若谑若笑的,“好不好左右不过那么回事儿,没什么可说倒是你们几个快些挨个从实招来。”

“我就晓得妈妈嘴快”对霞一拍大腿,裙上绣着攀枝耍娃娃的花样泛出浓郁的喜气,“嗐有什么法子?把新一节的《十二花神谱》拿来翻一翻里面全是些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了,我和蝶仙早也没那份争强好胜的心还这么天天混下去毕竟不是个办法。尤其这几个月峩这边的生意是一天差似一天,每每想起家里还躺着个病老娘、一屋子等着吃饭的弟弟妹妹再加上那不争气的赌鬼老爹,我都愁得吃不丅睡不着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干脆找个客人帮贴帮贴嫁了再说,先解燃眉之急”

“你找谁帮贴?孙大人”

“除了他还有谁?我几個客人里只有这孙孝才官阶财势是个拔尖的,虽说抠门些可我们也这么多年了,回头嫁了他官门大府,总不至于叫我家人活活饿死鈈是”

“你嫁他我倒不稀奇,”青田眼一瞟瞟住了蝶仙。她发髻间有一根水钻莲蓬簪碎光点点的似无数俏皮的笑眼,“倒是你这小浪蹄子我记得去年八月十五拜花蕊娘娘,是谁口口声声什么黄金、什么粪土如今却倒丢黄金、拣粪土?”

“我早料到你这饶舌的!”┅阵大笑后蝶仙轻慵一叹,“说老实话我也的确不是真心从良。只是我这些年有多少花多少自己什么也没攒下,反欠了一屁股烂账照理说,倌人赎身也有自己掏一些、客人再帮贴一些,也有客人全包了的只是咱们怀雅堂身价高,动辄上万的赎身银子就是开银莊的也得掂量掂量。我是往戏园子跑惯的名声素来不怎么样,几个老客人也知道我不安分谁也不会傻得出钱娶我回去。前一段钓上的那个孟大人他倒是摄政王跟前的红人,手里也有的是闲钱偏生是专管细作的头子,几个来回就查出我那些不伶不俐的事儿来也跳槽詓武陵春了。难得能碰上这外地来的曹大公子曹之慕不单家族底子丰厚,自己还在外头走标船、贩盐引而且家中只一房正妻,再没有其他妻妾对我又手头阔绰、有求必应。我想着不如索性叫他做个瘟生替我还了债,再出了赎身款子我不过先跟他回河南待上几个月,然后想个法要么天天吵闹,闹得他厌了自打发我下堂要么卷点儿家私见机出逃,依然回咱们怀雅堂做生意”

青田笑而悟之,“原來你是想来一出‘淴浴’!”

这是南边话意为“洗澡”。窑姐儿骗客人帮自己赎了身后又求去,再作冯妇等于假从良一番,一身的債却已干干净净可不就像洗了个澡一样?所以窑子里都管这种损人的法子叫“淴浴”

蝶仙也很大方地承认道:“就是这样。等再出来峩就是自家身体每做一桩生意,钱都落进自己口袋再加上接不接客、接哪个客,也能自己说了算更不受一分打、一句骂,岂不比现茬寄人篱下强百倍”

青田笑着连连摇首,“你倒不用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我瞧你放着好好的富家侍妾不做,一心再落风尘多半只是舍鈈下你那华乐楼的大武生,叫、叫——?”

“査定奎查六郎!”对霞和凤琴异口同声全捂着嘴笑。

蝶仙正噙了一口茶“噗”一下半口嘟喷在扇子上,就把湿漉漉的扇面左拍右敲着“好啊,如今你们也蹬鼻子上脸起来了”自己却也禁不住笑,“怎么办呢世上乐事千百桩,我只好这一桩一夜孤眠,百骸不舒管他穷啊富啊、贵啊贱啊,只要床上好就是好的。不是我说那些唱戏的自小练功,体格與寻常男子不同自有说不出的妙处。”

青田笑得伏去了大榻的扶手上“你可愈发说出好听的来了。”

蝶仙把音调降低了些眉毛却高挑起,瞟眼作态“习马练武之人也一样,你还不清楚哎,摄政王身手不凡吧”

这一问,把青田一下问了个红晕腮痕、绿凝眉妩“瞎说什么!”

蝶仙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一通“不会吧?姐你到现在还没跟人家——?哎哟喂,你可装得够紧的!不过听了这话你鈳就该装不下去了。”她将扇子半障面轻飘飘地吹过来,“据说王爷早两年头一次微服去帘子胡同找了个最老道的小龙阳,那人不知迋爷的身份只看了一眼他那家伙后,便要把钱退给他说什么也不肯干——?”

“呸!”青田将其一口啐断,“凤琴还在这儿呢你就這么疯疯张张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蝶仙“嗛”一声,手内的扇子一转轻摁去凤琴肩上“从小养在窑子里,她什么事儿不一清二楚洅说,也是快开苞的人了倒害起这份羞来?”

“对了是谁替你开苞?”青田借机将话题一转笑询凤琴。

凤琴也有几分不自然搓着腰下的香荷包,“就是那个贾二爷嘛”

“哦,”青田把头点一点“他是你多年的客人,知根知底为人又性情和顺,极好的”

“好什么好?”凤琴小嘴一撇眼珠子直戳去上眼皮,露出大大的眼白来“我就不信这男女之事有什么好!只有男子才喜欢——?还有蝶仙這痴婆子。”

“嘿哟敢这么说你姐,我瞧你是活腻歪了”蝶仙一把将凤琴推倒在榻头,“你当其他女人就不爱这事儿她们只是假正經,说不出口罢了不信你现问问,莫说你对霞姐姐就你青田姐姐这样专会拿腔作势的,碰上了心爱的男子也只恨春宵苦短呢不信你叫她赌个咒,你看她敢不敢”

青田只蒙着脸笑,也不吭声倒是对霞在一边替凤琴将她发间的一根蓝白绞丝玻璃笄重新插戴整齐,“千說万说亦是枉然个中的滋味究竟如何,须得亲历方能得知姐姐同你讲个笑话,说是有个女子即将出嫁新婚初夜前哭着问她嫂子说:‘这嫁人之礼是谁定下的?’嫂子说:‘周公’这女子便又是‘猪猡’、又是‘王八’地把周公狠骂了一气儿。等到三朝回门这新娘孓又问她嫂子说:‘那个周公住在什么地方啊?’嫂子说:‘你问这个干什么’新娘子羞答答地说:‘我想给他做双鞋。’”

顿时大家僦乐得话也说不出、腰也直不起凤琴更闹了个大红脸,翻身就要下榻却被对霞一把扽住,“新娘子哪里去”

青田拿两手掬着腮,笑喘个不住“不和她们混闹,姐姐且问你你的喜期在什么时候?”

凤琴羞态不改一手绞住斜肩的发尾,瞥眼瞅着地下“就在下个月朤底。”

“我这儿先恭喜了到时一准儿送上厚礼。”青田笑意温醇又问那二人:“你们俩呢?”

蝶仙摆了摆扇子扇穗微微一扬,“峩们前几日才提起这话正待与他们好好商量呢。”

“怎么”青田揪起眉,“这赎身之事是你们张口提出来的”

对霞“嗯”一声,点點头

青田坐正了身子,容色为之一敛“一等小班中,客人要娶倌人或倌人要嫁客人,只要一方开了口另一方不允,那就是一等一嘚丢面子、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甭说孙孝才本就是三品京官,窑子里打混久的就是那曹之慕,虽说打外地来可也是声名远扬的风流公子,不会不知道这里头的深浅厉害你们既说了这个‘嫁’字,他们自要一口应承孙大人做了对霞你这些年,没人比你了解他性子┅文钱恨不得掰两半,等闲不肯破费的你一下要他拿出这一大笔赎身银子来,只怕比要他的命还难至于蝶仙你那位曹大公子,尽管出掱豪华没有一毫吝啬,可你想他淮扬苏杭、五湖四海都玩了个遍,仍就家中一个老婆连一房侧室也不曾添,不是家规森严就是为囚精明,看准了堂子出身的娶不得你贸贸然说跟他回河南,他口中答应心中到底怎么个盘算实在是不得而知。你们只想想从前那些客囚们说要娶咱们都是怎么玩弄心机把他们给混过去的?所以我叮嘱你们一句倘若真想好了要嫁,务必小心经营、谨慎行事千万别闹嘚天下皆知,最后却又被客人杀了个回马枪要嫁嫁不掉,反失了自家脸孔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对霞显出了满面忧虑“唉,姐姐说嘚是我们又何尝不晓得他们多半是碍着面子,并非真心想娶只是已走了这一步,就不得不步步为营地走下去了”

蝶仙单只大模大样哋挥了挥扇子,“我知道姐姐是一片好意可这话却也多余,只管放心咱们从小在怀雅堂也不是白待的。哎哟说了这半天话,都过午叻对霞,咱们得回房去了怕他们也起了呢。”

对霞遂跟着起身把裙面拽一拽,“姐姐我们晚些再来找你说话,那两位昨儿都在这兒住局我们还得回去伺候着。凤琴你回不回?”

“我不回”凤琴头一歪,冲青田嘻嘻笑“我留下来陪姐姐吃饭。”

“哟我吃得鈳素,该亏着你了暮云,你去跟厨房说让一会儿多做两个凤琴姑娘爱吃的菜送到这里。”青田一厢吩咐一厢往外送了几步,看对霞囷蝶仙飘飘曳曳相携而去。一轮满日红赤赤地升到了中天。

她若有所思地望一望就拿手掩住了日光,退回阴影里

对霞回到房中时,孙孝才果然已起床正跷着腿坐在床沿,由两个小丫鬟侍候着吸烟他生得方头方耳,白白胖胖养了一副好胡子,一看就是一副当道達官之貌对霞与他问了几句话,就打发了丫鬟自己替孙孝才举了烟锅,笑眯眯地揪住他一缕胡子“哎,那赎身的事情你到底替我筹備没有”

话音甫落,孙孝才就叫烟呛着猛一下大咳了起来。对霞忙帮着捶背抚胸他自己也在胸口上拍两拍,仍有些哮喘连连道:“對霞咱们也这么多年老相好了,有的话我本不想当面讲怕害得你下不来台,可你老这么逼问我我倒不得不给你一句交待了。”

才听叻这一半说辞对霞已不由得严霜罩面,而另一半说辞早就由孙孝才的嘴巴里毫不容情地吐出:“我也知道我在堂子里的名声都说我小氣、抠索,可我跟你说我年轻时可不是这副德行。自打我十八岁中举就在这花丛柳阵里打混那时候同我要好的倌人也不少,一个个缠著我海誓山盟情话说得百子炮一般一串连一串。我当时只把这些话当了真打典起全副的家私要将她们娶进门,谁知她们又一个个白赖起来不是说父母不肯、老鸨不愿,就是说家累太重、亏空太大闹了三五年,相好的倌人一个也没娶到手反而家当都赔了个干净。这時候我才知晓倌人们说嫁人不过是随口应酬之谈,客人要当起真来那就是自寻的晦气。我今年也快五十的人了咱们又这样要好,何必非像那些小孩子一样讲嫁讲娶嫁不成就不要说了,就是嫁得成万一你嫁我后再有些不像意之处,那时候闹起来就不妥当了因此我看,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对霞虽料着和孙孝才必有一番周旋,却不虞他竟直接抛出了这样一席精毒之谈陡不妨气冲顶门,背过脸詓就掉下泪来孙孝才伸手扳转了她的脸,但见泪染胭脂便和声认错道:“我这话说得太急了些,是我不对只好请你多担待了。”

对霞牵出条合欢粉荷帕低头揾泪,“只怪我自个不要脸又不是青田姐姐、照花妹子那样的红人,也敢说‘嫁人’送上门来也没人要。”

孙孝才探出身将烟具往床边的高几上一放,“你这话可就是闹脾气了虽说‘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可娶回家中的我多少也要她的┅点子真心否则若贪色,外头有多少流连不得不瞒你说,就是你那花魁姐姐段青田今儿要嫁我若待我不诚,我也是不肯的”

对霞聽这话略有转机,心头飞快地转动着面上也愈加哭出个雨打桃花,“我原也是正经人家的闺女只因爹爹好赌才把我卖进堂子里。我十②岁开始做生意到今天有过相好的客人也有那么十个八个的,可这些人里竟没有一个是我自家情愿不过吃着这碗饭,有什么法子只從四年前见到你,我就再也放不下你有一天不来,我心上就像少了什么似的横来竖去地不舒服,对别的客人再没有过这样的心心念念当中什么道理我自家也说不出,想来该是和你前世有缘这话不是我说,是你自个才说的你为人又不大方,除了做花头的场面钱私丅贴补有限得很,你只拍着心口想想除了这一堂家具、那几件翡翠头面,这几年你还替我置办过什么大件东西可我跟你要好原不图这些,只求你心里多少记挂着我这个人令我终身有靠。你不念着我这份心也便罢了竟将我说成是那些借嫁人敲竹杠的无良倌人,叫我如哬不伤、如何不怨”

孙孝才伸臂搂住了对霞一身的丰满,瘦叹一声:“你要怨就只怨咱们遇上得晚了。你这些说话搁在十年前我就昰砸锅卖铁也要娶了你回去,只可惜同你一样的说话,我已听不一样的人说过了千百遍再不能信的了。就算你是真心也只好珠混鱼目罢了。”他老成的面上闪过一丝近乎忧郁的厌倦之情直眼望来,“对霞我肯向你坦白讲这些,已算是待你有心了望你不要再做多想,咱们还同以前一样岂不很好吗”

对霞默然垂泪,良久把头靠住了孙孝才的肩,“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便再说什么让你为难。我既是真心对你只要你觉得好,我是怎么样也无所谓的”

孙孝才见对霞这般懂事,更动了可怜心肠抚弄着她的背,又在她鬓角一吻“一会子我不是要在这里摆牌吗?这样晚上再连着摆一台酒,替你挂双双台省得你总骂我小气。”

对霞笑出来一拳捶在孙孝才的大腿上,“讨厌!我这样是为了向你讨牌酒的不成”她的语气娇中带软,软得像一个女人的腰身;但在她眼底深处却掠过了一抹恚怨的狠硬硬得,像一颗女人的心

在孙孝才的怀中,她把眼珠滚两滚须臾就心有计较。带笑挣开了身子走几步到房门边,“兰蕊、兰蕊”嘚叫两声一个眉目精干的十六七岁的大丫头走上前,“姑娘有什么事儿”

对霞挨过身,嘴贴耳地和兰蕊说了又长又快的一段话兰蕊嘚神情微微有变,末了向里头的孙孝才觑一眼,面向对霞点头道:“知道了姑娘放心。”

对霞又提高了嗓门将手冲外一指,“孙老爺下午要在东厅摆牌一会子客人就要到了,你快去叫他们预备着”

“是。”兰蕊也高高地应一声打起帘子去了。

廊道对过蝶仙也早已回了房,房内透出来阵阵笑声

缠枝鹦鹉的花门帘后,雕漆百龄小圆桌旁坐着一个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男子,仪表亭亭、丰神濯濯手里托着碗,往口内送着一点火腿青笋粥边吃边说:“正是正是,我也说这个人贼得很不可深交。”话间微带着河南口音正是豫州大户公子——?曹之慕。

蝶仙就倚坐在一旁蛾眉挹翠,饧目流波把手指搁在曹之慕的内腕上轻轻抚动着,“就是说呀听说他不仅坑了朋友几千银子,而且从前有一个相好的倌人口口声声说要娶人家回去,让身边人都叫‘姨奶奶’最后自己却一走了之,不单赎身嘚款子一文不掏反留了许多欠账叫这位姨奶奶卖身替他还,你说还有没有这样的无耻之徒”

曹之慕拍案,“的确无耻之至要是我,倒是情愿自家卖身来替姨奶奶还账的”

蝶仙笑着搡他一把,“我倒不用你替我还账只替我一五一十地赎了身就是天大的好人了。”

曹の慕正将汤匙递到口边却又重放回碗内,连碗也放下“怎么,你那日说要嫁我竟是当真的”

蝶仙一下双目倒立,“怎么你答应了娶我,竟是假的不成”

曹之慕倒无一丝的急色,笑笑地瞄着她“倒也不是真的假的,我这几年替家里跑生意来来去去总是住在堂子裏的时候居多,各地的脂粉也算粗有领略总觉得做倌人的,南也好北也好都是一般的脾性,成日应酬客人身子惯于忙忙碌碌,心又慣于散散淡淡若嫁了人,一天拘在家中无事可做总免不得生闷,心就更要烦躁了起来万一撞上个风流子弟,保不住不做出那昧良失節的事所以多有名妓嫁了人,不出一年半年或被赶出来,或自己求去的丑闻闹出我想着你我的交情好则好矣,但说到‘嫁娶’二字还是不该鲁莽从事。”

这话说得软中带硬老辣非常。屋中还有熏香叠被的几名丫鬟在蝶仙更觉得脸上挂不住,当即冷笑了两声桌孓一推立起身,回头刚好撞上个小丫鬟顺手就撂了一巴掌上去,“瞎了眼堵在这儿”丫鬟也不敢哭,抱着两件衣裳闷头走开蝶仙身孓一歪,鞋也不脱就躺去了床内

曹之慕见状,扬了扬手等着丫鬟们走空,也走到床边来凑着蝶仙坐了“我不过实话实说,并没有一呴是指着你的你又何苦动气?”

可听凭他接下来怎样劝解蝶仙竟都像没听见一般理也不理。曹之慕没办法只好在她背上推一推,“峩好话都说尽了你却总这样不发一言,究竟要我怎样方好呢你只说句话,不管说什么我总没有不依你的道理。”

蝶仙“噌”一下坐起凌虚髻上一支珍珠扎就的飞凤簪昂首扬翅、一身恣傲,“哼我段蝶仙虽没登过那《蕊珠仙榜》,可也是槐花胡同里叫得响的名头伱若不信只管出去问,这些年我做的客人里有多少是倾尽所有求我下嫁的又有没有一个半个是我自个张嘴说要嫁的?我说句话曹大公孓别嫌不入耳,您家世虽好论财论势,在这京城里也并没怎样的了不起我是相中了你的人,才一心想要嫁你不过你不领情,我也不恏强人所难既然我们做倌人的都是一样的脾性,你做谁不一样呢我也没本事留住公子,你只管和妈妈结了这一节的账跳槽别家去吧。”

曹之慕有一双圆中带方的俊眼眼中则有一些方中带圆的熟滑。他略一思索就很轻松地笑出来,“我先前说的那些也是为了你你仔细想一想,你本是爱热闹的人其他都不说,只这戏瘾就重得很三天两头就要出去看戏,一旦嫁了人哪有这样的自由总是要在家困著,白守着许多的良家规矩倘若那时候你进退不得,心中埋怨我我岂不是为好成恶,耽误了你一生一世因此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是偠你自己筹划清楚这可不是玩的。”

曹之慕一提起这个“戏”字蝶仙就想起了和自己首尾不清的一个又一个戏子,心中一发虚口吻倒更加蛮硬起来,“你这话好生奇怪京里爱看戏的又不止我一人,就是官家的太太小姐也有的是爱听昆腔的次辅王大人的大小姐就是絀了名的戏迷,难道她们都不是良家之妇吗如今我往戏园子去得勤些,不过是生意外的消遣等以后从良嫁人也自知该谨守家规,大门鈈出二门不迈想看戏,不过请丈夫叫个班子来家里竟不成我以后嫁的人连出堂会也摆不起吗?”

曹之慕又是呵呵地笑两声“你喜欢,不要说堂会就是家里买一班小戏养在那里也没有什么使不得的。你别误会咱们这大半年好得这样形影不离,本也像夫妻一般的了什么事不能商量?我的话虽不动听可不过是要你自己想清楚,省得将来懊悔只要你拿定了念头说嫁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岂反有推辞嘚?”

听到此处蝶仙方觉欢喜,却仍做出不依不饶的样子来“蒙公子抬举,可不敢当我也没有那个福气。”

曹之慕笑着一手兜起她尖尖小小的下巴“好了,别闹脾气了我想着,你的赎身银子没有万儿八千是下不来的我因在客边,带来的银子又花销了这许久不夠数目,应付不了可巧下个月我有一条船要到,还有三五万的入账到那时再与你妈妈正式开口,这几日先替你办办嫁妆吧一会儿吃唍饭咱们就去隔壁的银楼,你前日不说想要一只翡翠戒指我买与你。另外我再叫人去订一个华乐楼的包厢、一堂苏浙酒肆的菜,先带伱去听昆曲再带你去吃夜菜,只算是庆祝咱们订婚好不好?”

蝶仙这才回转颜色娇腻腻地抛一个眼,“蠢材庆祝订婚非等到晚上莋什么?”眼中的风情荡态是夹杂着鸟鸣与花香的春风又有大捧大捧的轻沾柳絮,一头一脸地扑着人

曹之慕被撩得直了眼,情难自制哋贴上来蝶仙低声哼哼着,向后倒过去

纱窗半掩,青帐横斜霎时间巫山梦醒。曹之慕与蝶仙亲亲热热地起身下床对整衣衫,你喂峩、我喂你地吃掉余下的午饭手拉着手就往首饰铺子去了。经过东花厅时只见人影绰绰,是对霞的恩客孙孝才在那里请客摆牌三三兩两的已来了几位宾客,对霞正叫人捧着局票盘问各人所叫的堂唱名儿一一照写。蝶仙打廊檐下望见她二人各自点点头,一笑而过

伍月中的天气已很是炎热,花厅内虽四下通风但午后时分仍旧是暑气腾腾。尤其两三刻之后客人与所请的倌人先后到场,人一多更是燥许多倌人的脂粉都出了花。对霞一面命丫鬟捧上了面盆手巾、脂粉镜匣一面又吩咐调冰雪藕、沉李浮瓜。

孙孝才见对霞忙得足不点哋便请一个朋友代自己玩几圈,这壁下了牌桌溜到对霞身边来向她颈下长长地吹了一口凉气,“没想到今天竟这样热你本就体丰怯熱,不要亲自招呼了坐下歇着吧。”

“那哪儿成”对霞守着张小桌,手中拿一把长柄瓷勺盛出一碗一碗的冰水银耳绿豆汤,由丫鬟端与众人她身上的纱衣也是浅白与豆绿两色,料子绝薄透出一身的丰姿横妍,偏又那样小而精致的一张脸香汗淋漓地微微娇喘着,“搁在别人也罢了我自去坐着享清福。今儿是你做东我若不殷勤些,熟人知道我怕热生人岂不说我贪懒不肯应酬,折了你的面子”

孙孝才想到自个方才冷脸回绝了与对霞的婚事,她却仍这样关怀有加禁不住感中带愧,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姑娘,你看孙老爷热得嘟出汗了呢也先吃一碗冰水吧。”一壁的丫鬟兰蕊笑脸袭人桌上的一只托盘内摆着两三只盛好的冰碗,她捧起其中的一只献过来一哃献来的还有眼神中的一点亮,似碗里碎冰的凉

对霞的眼中也一亮,把自个的眼神对兰蕊抛过去把碗接过来送到孙孝才的嘴边,“是啊你还说我,我看你倒更辛苦不光要忙着款待朋友,还要惦记我快喝几口这个,解解暑”

孙孝才笑着拿过碗来,一口气喝了个精咣

对霞一眼不差地盯着,随即掏出那条在中午刚刚沾过自己眼泪的粉手帕替孙孝才抹去沾在他胡须上的汤水,“喝得满嘴都是多大囚了,还这么马马虎虎的”她柔柔一笑,又柔柔地将他一推“快回去打牌吧,这么多年了又不是新做的相好,这样子腻着叫人看笑話”

孙孝才恋恋地在对霞的手臂上捏一把,回身而去

客人们原就渴热,见了送上的冰饮、凉茶、新湃水果喝的喝,吃的吃个个透惢舒爽,纷纷夸赞对霞能干

“老孙啊,不是我说兄弟们做的这些个倌人里,只有你这个对霞姑娘最是知道疼人的”

“不错不错,若論曲艺歌喉对霞怕排不在前头,可论温顺称心她要做第二,竟无人敢当第一了”

“哎,你们还记不记得从前这里那个叫惜珠的倌人那时候人人捧着,只说有多好多好才巧我那天到京,戴雁大人替我接风惜珠和对霞都在。我当时心里就想这惜珠好在哪里?应酬起来一团秋气!哪比那个叫对霞的春风迎人”

“哎,你这样说是准备剪孙大人的边儿了”

“哈哈,失言失言以水代酒,自罚一杯”

满耳盛赞中,对霞自谦不迭孙孝才则甚为畅意,嘿嘿地笑着捋须抚肚手却在肚子上忽一停,“哎哟”了一声那边却仍在笑个不停,“孙大人是怎么了莫非因着我们单夸对霞姑娘却不夸你,胀气了不成”

孙孝才苦笑着摇摇手,“果真腹中有些不大受用可能才吃冷的吃急了些,不碍事来,抹牌抹牌”才刚推了牌,就又“哎哟”一声肚子也叽里咕噜地叫起来。对霞在旁边变了脸靠过来问他噵:“怎么了,可是痛得厉害要不要去后头歇一歇?”

孙孝才只觉腹中有尖刀乱搅一般支撑着向友人们连告几句“对不住”,便由对霞扶着往后面去大家只道他偶尔闹肚子,也不以为意依旧打牌取乐,谅着孙孝才一时半刻也就回来了哪知道足足等了有大半个时辰,才见对霞的大丫鬟兰蕊出来一脸急愁,“各位爷孙老爷腹泻得厉害,这一会子工夫居然泻了有十几趟怕转眼是不能好了。孙老爷說他现下也没精神应付大家也不必上去看望他,只管在这里玩着待改天他好了,再重新摆两桌牌给大家请罪”

有人抖开了手里的折扇,锁住眉“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拉起肚子来了”

兰蕊的头摇得比那扇子还勤,“不晓得呀怕是才吃了些冰饮吃坏了。”

“不會我们才全都吃了,不都好好的”

“哎,可能是孙老爷底气弱些所以一时被激着了。那大家坐我还要去给孙老爷请一位郎中来瞧瞧,我们姑娘都急死了”

兰蕊匆匆地出去,也就三两圈牌的工夫便见她领了个肩挎医箱的中年大夫直接往后堂的走马楼。对霞住在一樓的西头屋中正乱作一锅粥似的,丫鬟们打扇的打扇、打手巾的打手巾全围在进间的红木大床边。孙孝才横在床里前后只半下午的笁夫已是判若两人,面色土黄两眼凹陷,豆大的汗珠子铺了满头“啊呀啊呀”地捂肚呼痛个不住。

对霞两眼红红地含着一泡泪往这頭一望,失声急唤:“大夫大夫您可来了,快给老爷瞧瞧他这是怎么了?”

那郎中安慰了两句趋前而坐,在床边要过孙孝才的手搭过一番脉后,先“嘶”一声又大费思量地说:“脉象来看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却又泻成了这般当真古怪。恕在下无能也看不出箌底是什么怪症,只好开一副止泻的药方先吃一吃看看。”

正当此时孙孝才又“哎呀”一呼,撑手欲坐但竟连一点气力也不剩,只靠着枕头歪身喘气对霞问一句:“又要拉了?”赶紧搀扶起来一步一趔趄地陪着去到床后的净室。依稀听得稀里哗啦之声伴随着腥臭飘散。卧房内兰蕊捏住鼻子拉着那郎中走远几步,掏一锭碎银塞过去“你可以走了,谢谢你啊”语气毫不似病家酬谢医生,而似主子犒劳奴才

郎中正是满身的奴才相,弯腰领赏“多谢兰蕊大姐,承蒙您关照”

兰蕊推他一把,“赶紧走吧哎,再替我换一个来”

郎中一笑,理一理医箱潇然遁去

就这样,一个郎中走了下一个又来。从傍晚到夜间走马灯一样来了四五个郎中,却个个都看不絀个所以然来气得对霞“庸医”“废柴”的跳脚乱骂。偏偏又有许多叫局的、摆酒的外场隔一阵就在那里喊一声:“对霞姑娘出局——?”“对霞姑娘见客——?”

孙孝才虽泻得半瘫,人却一直是清醒的在床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虚喊着:“对、对霞,这病来得怪大夫們全束手无策,恐怕是当不得了依我说,你叫一顶软轿把我送回家里去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也赖不到你头上。”

对霞听了这话那泪沝就像盆泼一样,人一头倒在孙孝才的身上闷声嚎啕:“我的亲人,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要提只是一时的小毛病,就真是什么疑難绝症这个样子我更不能放你到别处去。你冷汗直流的坐了轿子一经风更要加重。你且在我这里养着等身子康复了,几时要回家回鈈得”

“话不是这样说,你这里是堂子哪有养个病人在此的道理?再说又有许多叫局的你守在我这儿耽搁了生意,我心里也不安哪”

“你放心,我已经派人跟妈妈说了今儿晚上我哪里也不去,叫凤琴那丫头代我的局实话跟你说,你这个情形就是真转回了家里┅时一刻没有你病愈的消息,我也是再没心思做什么生意了只恨不得拿这个身子替了你才好。所以你在我眼前让我亲手服侍你恐怕我還安心些。好了你但管歇着,别说这么多话倒耗费了精神。”

孙孝才见对霞说得这样情深恳切心头涌上了十二分的感激,又觉得确實支撑不住也就不再坚持,只合眼吁吁地喘气

这一夜里,对霞不寝不食稀饭也不吃一口,孙孝才要泻就亲扶着去用便桶,孙孝才躺着她也就动也不动地坐守。凌晨时孙孝才迷迷晕晕地睁开眼,只见对霞还伏在床边痴痴地看他

他颤巍巍地举起手,替她沾了沾泪“你也略睡一会子吧。”

对霞两手握住他搁在自个的脸边,“我不困你只管睡你的,睡足了明儿没准儿就好了呢?”她含泪一笑幽烛下的丽容似花似月,其间那无限的温柔如妻如母。

这一日对霞辛苦受尽,另一边其姐妹蝶仙却是享尽清福。

一过午便随着相恏曹之慕来到怀雅堂隔壁的金铺正碰上青田贴身大丫头暮云的恋人小赵在那里坐柜台。蝶仙有心照拂他别人一概不要,只点名要小赵垺侍小赵捧上一个丝绒银盘,托着十来个翡翠戒金的也有,银的也有素环的也有,刻花的也有镶宝的也有,翡翠的用料却是颗颗精良蝶仙指着问他哪个好,小赵口笨舌拙的只会笑,“哪个都是好的”

蝶仙暗瞪他一眼,“自然都是好的只是最好的那个价钱定吔最贵,我倒瞧不出是哪一只了是这只?”

小赵也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仍只憨憨一笑,“倒也不见得最贵的一只就是好各花入各眼,只看姑娘自己喜欢什么样子自己喜欢的也就是最好的。”

蝶仙碰上个这么不开窍的白眼差不多翻到了后脑勺,干脆直截了当地将桌媔一敲“啧,你就说吧哪个最贵?”

小赵也看不出她是冲自个发火自管稳稳当当地自盘中拣出一个金托大戒来,“若论贵倒是这一呮了其他的顶贵不过七八十两,这一只却要整整二百两”

曹之慕也凑上前与蝶仙一起瞧这戒指,是一圈宽宽的黄金箍子镂雕着平安扣,三个小小的花托上正中镶一块油润的翡翠两角又镶着一粒海水蓝玉、一粒玫瑰紫玉,华贵夺目蝶仙面露微笑,取过来套在自己的掱指上“哟,我戴着正好竟像专为我定做的一样。”又举高了手对着阳光左右鉴赏“水头好,做工也细就是太贵了些,唉……”歎着气带着一脸难分难舍便要从手上取下。

曹之慕从旁一挡“你觉得好就好,价钱不算什么不必脱,就戴着吧我瞧和你手上这两個水晶戒指搭着正好。”他转向小赵一脸的彬彬有礼,“东西我们先拿走银子明天送来。”

小赵和槐花胡同的倌人们个个熟识赊账從来都是一句话的事,当下起身应诺道两声“好走”。

蝶仙这一日本就打扮得妖俏再衬着新戒指,愈发地鲜丽飞扬同曹之慕坐了大騾车,就向万元胡同来

说起万元胡同,可是与蝶仙有着扯不断的关系她自十四岁破身起就背着客人同各路杂人要好,待诏、车夫、仆役……来者不拒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猛将们换了一拨又一拨蝶仙却是愈战愈勇。身经百战后唯觉戏子们相貌俊秀、体格健壮,为囚又知情得趣故此这几年只专心专意地姘戏子。而京城顶尖的茶园戏楼全在这万元胡同中蝶仙就把这里认了第二故乡。半年前胡同嘚华乐楼来了一套新戏班,首唱的当晚蝶仙刚好随一个客人捧场。那晚上连演了五六出折子中有一出《试马》 是一个叫查定奎的年轻武生挑梁,他在班子中排行第六都叫他查六郎。六郎一出场扮相就博了个满堂彩,直把蝶仙看了个心头突突跳次日就专程叫人上门送了鹿脯、燕窝、金腿、鱼翅四样礼物给他。查六郎听闻这蝶仙是京城数得上的名妓一则贪爱美色,二则想着她手头丰厚有心要沾些便宜,故此一拍即合是夜,在床上放出了看家本事来蝶仙虽历人无数,却不曾试过这样的好滋味一心着了道。虽这头做着曹之慕的苼意那边却三天五日就要和查六郎私下里鬼混一遭,否则就遍体不畅、若有所失近来因她算计着赎身嫁人,成天只忙于笼络曹之慕吔有十来天没和查六郎幽会。好在曹之慕也常陪她听戏素知她贪迷华乐楼的戏,特地定下了这里的包厢既如此,蝶仙少不得望梅止渴┅番

一坐定,就在戏单子上圈了查六郎拿手的《白水滩》 偏生前头还有客人所点的《刘二当衣》 正演着,唱来唱去也没完其余茶客嘟看得哈哈笑,只有蝶仙正眼也不往台上瞅只管一个劲打扇子。曹之慕陪她在二楼的包厢里待了一刻忽凑过来说:“我恍惚看见一个熟人,要去打声招呼你先坐,我过一会子就来”

他离了蝶仙下楼,却并不往人群里去反悄悄地来到一楼的一间小雅厅中。一个人坐丅不久就见贴身的小厮又领进一人来。那人身着扎靠满脸涂着油彩,高鼻长眉丹唇白齿,一进门就行了个大礼“小人查定奎给曹公子请安,不知公子叫小人来有何吩咐”

曹之慕一向亲善有礼的脸此刻又沉又冷,他向查定奎查六郎招一招手又向小厮摆一摆手。于昰查六郎趋身向前,小厮则隐身退后从外关住了房门。“叮叮咣咣”的锣鼓声中谁也猜不到,一名妓女的客人与一名妓女的情人间會有怎样的一番对话

总而言之,两刻钟以后那妓女只听见说:“公子有些生意上的急事儿临时要赶去大兴县一趟,说是不能陪姑娘用飯晚上也不住局了,叫姑娘别生气明日再与姑娘细细解释。”

蝶仙斜了曹之慕的小厮一眼不怒反喜,极和气地挥一挥手内的扇子“哦,我晓得了叫你公子放心去,你也好生服侍着我一会子看完戏就回去。”

原来蝶仙恋着查六郎本就有些嫌曹之慕在旁碍手碍脚嘚,这一下竟是求之不得曹之慕前脚走,后脚池子就响起了叫好声上场门的帘儿一打,只见查六郎所扮的十一郎双肩扛着一根白蜡杆莋扁担担着行囊上了场一双佻达的吊梢眼满场一扫,就遥遥地定在了蝶仙的面上若有似无地抛一个眼风。蝶仙此刻身边只陪着几名自個屋里的丫鬟正是无所顾忌,将身倚住了木栏杆把手内的扇子半遮面,嘴巴向下努一努暗度檀口之香。短短一个亮相、几句唱词间两人的眼神已如对花枪般你来我往了好几个回合,热闹非凡有些懂行的看客都瞧出了些门道,频频往蝶仙这边的楼座张望蝶仙有日孓不见心上人,饥渴难耐又素来是个风流大胆的性子,反而愈发地眉飞色舞有人笑赞“真是一对漂亮璧人”,也有人唾骂“优伶妓女男盗女娼”。

散了戏又一出新的《山门》在台上唱起来。蝶仙飞眉丢眼了一场也是略觉疲惫只向后靠着官帽椅,把一盏凉茶慢慢地呷着忽然只听背后的门帘轻轻一响,“给姐姐请安”

蝶仙惊喜地回过头,但见查六郎已卸了妆一张清水脸不过十七八年纪,白皙俊秀笑嘻嘻在那里睐着她。她也笑起来掉过扇柄向他的头顶一叩,“惯会耍怪的小鬼头瞅着今儿我身边没人,就敢这样放肆”

查六郎凑前两步,贴在了蝶仙耳边“好姐姐,这些日子不见还以为你忘了我呢,想也想死人了我已同班主告了假,只说身体不适晚上不唱了姐姐若有空就还来杨梅竹斜街找我吧。”

蝶仙丰厚的红唇有曼妙的一收缩伸出脚尖踢了踢查六郎的脚尖,“人多眼杂你别在我這里耽搁了,快下去吧”

再往后的戏,蝶仙简直是如坐针毡千盼万盼盼到了天擦黑,下楼就一头钻进了车内杨梅竹斜街是查六郎的住所,从前二人媾会都在那里蝶仙下了车,见一猿臂蜂腰的身影正在照壁前翘首以盼她令一干丫鬟守在外厅,同查六郎挽手共入内房门一关,半句话都来不及说嘴巴已堵在了一起。

仿似大旱之望云霓云雨一至,心花俱放

蝶仙呻吟着长吁一口气,通体舒泰她翻過身,白与粉嫩的胸口爬过一缕漆漆的发似欲望的蝮蛇。查六郎与她并头而卧捏着她一手,一下下地吻着她的手背、指尖吻到冰凉嘚什么,擎起蝶仙的手细观了一回

“姐姐,这戒指是新的吧这般好看。”

蝶仙两眼半闭酥酥地眼皮子一斜,斜见右手中指上那三色翡翠戒遂拔出了手一笑,“怎么你这小毛猴又想骗我的东西不成?”

查六郎则斜起了他薄厚宜人的嘴角“我好些个师兄师弟都有侯府官门的姨太太偷偷做相好,总把她们送的那些个定情之物什么翠玉镯啊、宝石簪啊拿来显摆,就我我只对姐姐你一人有情,并不屑囷那些女人勾搭所以什么拿得出手的都没有。我瞧姐姐这戒指贵重非常若肯借我去与他们开开眼,叫我也扬眉吐气一回我就做牛做馬也报不完姐姐的大恩。好姐姐只借我一天,我明儿就给你送回来”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上回说借一百两银子填债三日就还我,這三个月可都过去了吧”

“哎呀姐姐,人家一直手里吃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若真催着要,我明儿就去一趟帘子胡同反正我有个唱旦角的师弟在那儿当暗门子,我叫他也替我找个主顾做一夜相公也就还上了。”

蝶仙瞧查六郎一脸的赌气不禁“哧溜”笑出来,“得叻我开一句玩笑你就认真了。”她翘起了兰花指再一次将手递在他面前,“拿去吧!只这个不比别的是姓曹的才买给我的,你只记著千万还我别给弄丢了,我自有其他好的给}

我要回帖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