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岁时，妈妈又生了一个孩子，就是我的妹妹珊瑚。

珊瑚出生的那天下午，我看见她躺在妈妈的身边，双眼紧闭、眉头微皱、粉红的小拳头紧紧握着。

我用手碰了一下珊瑚的眉头，她睁开眼睛，我冲她做了一个鬼脸，她哇地大哭起来。

爸爸一把拽过我，抽了一下我的脑袋，让我保证以后不许再这样，我答应了。

但后来，我经常让珊瑚大哭和生气，我也被爸爸揍了很多很多次后，珊瑚五岁了，于是邻居们经常看见她涨红着脸、眼眶含泪地高举着拳头，追着我喊：“我讨厌你，我不要你这个哥哥……”

我跑得飞快，扔下一串大笑，乐此不疲。

珊瑚六岁生日时，我故意把她最喜欢的布娃娃丢进水桶里，又趁她睡觉时把她的头发剪得一团糟，她大哭，向爸爸告状。

这一次，爸爸揍我时比任何时候都狠，把我吊在门框上，竹片抽我的屁股，痛得我嚎叫，要不是珊瑚扑到爸爸身上，让爸爸别再揍我了，我想那次我会被爸爸揍死。

晚上，我的屁股火辣辣地痛，迷迷糊糊睡不着，朦胧中感觉有人在摸我的手，睁眼一看，珊瑚站在我的床边，泪眼婆娑地说：“哥哥，你还痛不痛？”

我愤愤地说：“痛死了！都是你害的！”

珊瑚抹泪说：“那我以后不向爸爸告状了，你就不会痛了。”

我背转身，没理她。珊瑚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出去了。

后来，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捉弄珊瑚，珊瑚依然追着我喊：“我讨厌你，我不要你这个哥哥……”但是，爸爸却很少揍我了。

爸爸开始早出晚归，后来经常夜不归宿。妈妈和爸爸大吵了几次后，珊瑚七岁时，妈妈和爸爸离婚了。

爸爸和我搬出去的那天，珊瑚追在我身后说：“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我盯了她一眼说：“你和妈妈都不要我，我永远都不会回来看你了！而且我也很讨厌你，你知道不知道？！”

珊瑚吃惊地张了张嘴，转身走了。

我和爸爸离开老家，去了比老家大好几倍的别一座城市。

爸爸开了一家小公司，每天都在忙。我经常一个人在家、上学放学，也学会了做家务。

我十三岁了，爸爸把我弄进了全市最好的中学，警告我如果再调皮惹事，比如欺负别的小女孩，他就会把我揍死。

我真的没有再调皮惹事。

我不是害怕被爸爸揍死，而是我莫名其妙地想念珊瑚。

我给妈妈和珊瑚写过信，可是被退回来了。爸爸说，妈妈搬家了，她不想见我们。

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连我都不想见，但是这让我更加想念珊瑚，对当初总是捉弄她的行为很愧疚，这种愧疚让我在十五岁遇上晓兰时，对晓兰好得不得了。

晓兰是我继母陈姨的女儿，和珊瑚的年纪一样大，总会兴高采烈地捧着一把零食冲我说：“哥哥，我有好吃的，你想不想吃？”

有的零食我并不喜欢吃，但是我会装作想吃的样子。

晓兰和陈姨一样，性格温婉，唱歌很好听。

大概我对晓兰很好，陈姨也对我很好，但我还是和陈姨有些隔阂。即使如此，不知情的人看见我和晓兰在一起时，都以为我俩是亲兄妹。

一天，我告诉晓兰，我还有一个妹妹叫珊瑚，等有机会时，我要带她去见珊瑚。

晓兰就说：“那你不许反悔，一定要记得，等你有机会时，带我一起去见珊瑚？”

后来，我30岁了，已婚。晓兰也大学毕业了。

即使我已婚，但是和晓兰仍然很要好，晓兰会时不时到我家蹭饭吃，和我喝一杯。

有时候，我和晓兰聊天时，还会聊起珊瑚。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妈妈和珊瑚了。我上大学时，爸爸才告诉我，妈妈怨恨爸爸和陈姨有婚外情，才拒绝见我们的，但妈妈在珊瑚上高中后也再婚了，据说珊瑚的继父对她们母女俩还好。

幸好，我还有晓兰这个妹妹，让我弥补少年时代的愧疚。

晓兰漂亮活泼，很多追求者，但仍然心无所属。

一次，晓兰和我谈到死亡，问我：“哥，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

晓兰就笑起来：“那还是拜托你别想我了。”

晓兰说你每次想念珊瑚时，就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仿佛欠了一笔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巨债，我不喜欢看见你这种样子。

我大笑起来，但不得不承认晓兰说的事实。

晓兰26岁时，终于爱上了一个男人，有了男朋友。

晓兰蜜月时，和丈夫自驾旅行，在北方的一座小城市，发生车祸，晓兰丈夫当场死亡。

我赶到那座小城市时，晓兰躺在医院里，浑身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

晓兰对我说抱歉，说：“哥，我死后，你不要想我，行吗？”

我大声吼她，让她别说傻话，我会带她回家。

晓兰说：“好，那你要带我回家。我觉得很累，想睡一会儿。”

晓兰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醒来。

那天，我想我是流尽了一生中的眼泪，撕心裂肺地痛。

晓兰去世的半年后，我开始寻找珊瑚。

一年后，当我站在珊瑚面前时，珊瑚是一个富态的小城少妇，而她的城市距离晓兰车祸的那座城市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珊瑚一眼认出了我，说：“哥，你终于来看我了。妈妈一直不让我去找你和爸爸……”

我指着手机上我和晓兰的合影，对珊瑚说：“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另一个妹妹晓兰。”

说完，我的眼泪奔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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