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玉子烧【春风二间三层别墅超厚手家用纸巾】怎样做好吃?

Summary:他的爱人是一团火焰。

HP paro,狮院七年级五(18)×鹰院三年级伏(14)

cp五伏only,有虎伏钉、五夏硝cb向提及

从黑甜梦境中被叫醒的伏黑惠板着张脸,连那双惯用来瞪人的绿眼睛都懒得睁开。如果他没有做梦到昏了头,这里是拉文克劳塔楼,而他的这位——稀奇古怪的——满头白发的前辈,大半夜不睡觉非要走窗台前来叨扰,胸前红黄狮徽在月光下依稀发亮。

格兰芬多的不速之客笑眯眯地靠在窗台上,一条腿垂下来晃来晃去地踢着兔毛地毯,丝毫没有私自叨扰的自觉。他的头发泛出一种仿若加冕了神秘法术的银白色光芒,身后吹来掠过整个霍格沃茨顶端的夜风,鼓起的巫师袍便极为夸张地占据了整个窗子,在这几乎能够触碰天空的塔楼最顶点活像一只塞满了伏黑惠视野的花斑猫头鹰。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过来的原因绝对不足以达到让伏黑惠放弃睡眠与美梦乃至明天早上第一节魔药学的重要程度。但是伏黑生不起气来,因为他实在受不了那双光彩夺目的眼睛如此专注地盯着自己,毕竟——

“惠,怎么不说话?”五条悟歪着头,墨镜从鼻梁又滑落一点:“太惊喜了吗?深夜醒来男友突然在面前出现,却不是干那~种事情,而且口口声声说着‘打个赌’什么的。不过也是因为我一拍脑袋就想到了。那种想法实在是太有意思了,迫不及待地想和惠说啊!”

如你所见,这个姓五条的格兰芬多青年,是伏黑惠刚确定关系不久的恋人。而对于数周前刚与五条确认关系的伏黑惠而言,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幼稚又疯狂的家伙,意味着长袍口袋里要常备他往常最不感兴趣的蜂蜜糖和比比多味豆,仅仅是因为需要搪塞这家伙无数次心血来潮的骚扰。即使五条悟是即将毕业的七年级,是据说格兰芬多——乃至全校公认的最强,可每次伏黑惠都会无语地认为按心理年龄计算,五条其实是个谎报年龄的三年级学生,而且毫无疑问是那个会去揪校长胡子的蔫坏家伙。

“你们格兰芬多的级长真的靠谱吗?”伏黑惠不止一次地对同在狮院的朋友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提出质疑。此时此刻,他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和五条悟大眼瞪小眼,心想:我错了,我应该问格兰芬多的级长真的正常吗。

五条看着他,忽然收敛了所有调笑的神情,这使他看上去有些严肃。他的蓝眼睛装着普鲁士蓝的一汪夜色,让人怀疑他将会是偷走拉文克劳计分柱里那堆不翼而飞的蓝宝石的大盗。年长的恋人跳下窗户,踩着阴影轻巧地朝他走来。伏黑不打算再指责他,而是飞快地接受了现状,镇静地问:“打什么赌?”

五条坐到床边,伸出手开玩笑似的好像要碰他,却暧昧地停留在伏黑的眼睛上空,遮去了他绝大部分视野。大片昏暗连同巫师袍的宽大袖口一起落下来,布料柔软,织进了五条悟爱吃的蜂蜜糖的甜味,蹭得伏黑脸颊发痒。五条悟轻松地说:“回到我对你告白的一个月之前,惠。让你猜猜我是怎么对你动心的。”

“现在比较想揍你一拳。”

欸,难道你不想弄清楚吗?五条悟先生的心动时刻之类的。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一见钟情地和你好上了吧。五条沉默片刻,说出了使伏黑更坚定出拳决心的话。

把人忽然叫起来说什么啊?伏黑没忍住,连敬语都忘了用。

如果惠赢了,就能得到我特制的神秘奖励。怎么样?

两人对视,眼神间的小摩擦飘出火星又飞快地燃烧殆尽,猫眼一般的sapphire在昏暗中熠熠闪光。不远处传来舍友十分规律的呼吸声,想必是先前就已被偷摸下了昏睡咒。伏黑惠躺在那只手掌的阴影下面,叹了口气小声说,好吧。 

伏黑惠收拾好东西准备去上今早的第一节魔法史课。

感冒的高热症状才好过不久,今天他特地戴上了学院蓝灰相间的羊毛围巾。大不列颠的冬日不比东京温柔,庄园的颂歌依稀飘扬在鹅毛大雪中,只是木柴在壁炉里长久不断地噼啪烧着,制造一些聊胜于无的温暖,而真正的太阳却离冰面很远。穿梭于走廊的伏黑在冷风里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抱着书心想,五条悟果然是在骗他。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起五条悟呢?如果硬要说出一个清晰的答案,那伏黑或许会为难许久。脸蛋,性格,魔法实力……不,无论如何,在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五条悟在他心中就只是一个比较奇怪、而且实力很强的人而已。他又不是什么花痴女生,应该说一辈子都不会对五条这种浮夸于表面的人感兴趣才对。换句话说,像五条这种人,无论如何也都不会看上他这样的类型。虽然刚在一起,但他们仍然保持着微妙的礼貌距离。五条会稍俯下身同他平视,但聊的都是一些“如何在三分钟内通过骑扫帚的方式抵达教室,从而延长睡眠时间”诸如此类的学术问题。拥抱都很少有,接吻更是不要想。——不要说动心了,五条真的喜欢他吗?

回想起五条将一幅老旧的牛皮卷轴拍在他面前,脸上挂着自信满满的神情,伏黑不免越发头疼:这个问题,怕是像黑洞通往何处一样永远无法解决。

有我在一定不会出事的哦,惠只要站在这个传送阵里就好。通过时空挤压所实现的穿越咒,体感的时间其实只是实际时间的千分之一而已。打破物理魔法法则的界限,比时间转换器更高效。所以,靠谱的五条前辈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的哦!五条说。

只有您这种麻烦的家伙才会想出这种点子,下次请不要再这么做了。伏黑闻言沉默了一会,靴尖在地上碾了碾,悄悄释放掉所有紧张。他站到六芒星的法阵中央,五条冲他笑,睫毛好像挂着昨晚骑扫帚乱晃时沾上的星星。下一秒伏黑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那标志性的红黄领带,一只手像安抚猫咪一样钻到他后颈轻轻地捏,捏过他薄薄皮肤下交织的血管。好痒!伏黑缩了缩脖子,正想回击,五条却立刻放开了他。狮院天才却妄为的高材生从袖口掏出魔杖,流利地吐出一串咒语:“我很期待你哦,惠。”

……结果这一回来,刚巧降落在了那段时间里他感冒最严重的时期。

温带气候变幻莫测,伏黑惠承认即使在霍格沃茨就读了三年,他也还是没能适应大西洋沿海日不落的这诡谲气候。于是在日历纸撕到最后一月的第一天时光荣患病,高烧不断,抱著书苦读时也是脸色恹恹,吓跑了很多想要来向他请教问题的人。

床头虎杖送的野花无精打采地凋谢,日月轮换,伏黑也同这萎靡的灿红一起贪睡。按照伏黑的记忆,原本那天他因为发烧首次睡过了头,慌慌张张地赶课时又在变换的走廊上走错了路,不幸遇见皮皮鬼,被好一番捉弄。实在堪称年度倒霉事件top2,顺带一提top1大概是爱上五条悟。到底为什么会陪五条前辈这么折腾啊?伏黑实在想不明白,越想越莫名其妙,回来后干脆给那节魔法史课请了假,蒙在被窝里一口气睡了个好觉。

托睡眠的福,如今病情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伏黑跟着虎杖、钉崎他们上落下的那节魔法史课,坐在一群格兰芬多里显得突兀。老旧挂钟的铜指针咔哒咔哒又走过一个罗马数字,虎杖在旁边已经以头抢桌了,钉崎也不太妙,女孩歪着头昏昏欲睡,直往伏黑这边倒。格兰芬多们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东倒西歪,伏黑穿着代表拉文克劳的蓝袍端坐于其中,手中的羽毛笔如真的飞羽一般浮动,窸窣的摩擦声证明唯一乖学生的存在,照本宣科的古板教授偶尔抬起头来,简直要满含热泪地感慨拉文克劳学院教生有方。

“那位拉文克劳的同学——”

“是的,先生。我是伏黑惠。”

“那么伏黑君,可以请你回答:在18世纪,魔法部发表过什么关于神奇动物的重要条例吗?”

《魔法部神奇动物管理暂行条例大全》,第365页,最基本的知识点。看过。伏黑惠站起来,张了张口。

然而正在此刻,伏黑与讲台上的教授遥遥相隔的整片教室上空,刮起了一阵狂风。全部的学生都惊醒了,爆发出一阵惊奇的议论声与桌椅挪动的杂乱声响,教授把手中的大部头往讲台一墩,伏黑沉绿的眸子凛然闪动起来,但异变突生时,甚至没有人来得及掏出魔杖。

飓风好似仅仅短暂地在此停脚,来得快走得也快。然而,伏黑桌上的羊皮纸和课本却已不知所踪:“……”

“飞来咒!这是典型的飞来咒!”魔法史教授气得脑袋冒烟,用魔杖笃笃地敲著黑板:“是哪个小兔崽子在上课时间使用飞来咒,还抢其他同学的东西?!老天保佑,如果让我抓到这是哪个学院的小坏蛋——”

他话音还没落,刚才那股风就好像造访快餐店后想起落下了什么纸巾吸管之类的东西还没拿似的,又匆匆地卷了回来。这一次带走的是伏黑惠围得严实的围巾,大张旗鼓地从窗户逃离。被严密保护的脖颈和下巴因此突然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几乎是围巾被抢走的同时,伏黑惠就很应景地打了个喷嚏。

好冷,他的脸被冻得通红,鼻子被冷风刺得发痒,没什麽好脸色地低头看著面前空荡荡的书桌。如果不是伏黑惠是一名很有素质绝不以牙还牙的拉文克劳,那个飞来咒的始作俑者的内裤已经在他手里了。

教室里一片哗然。刚从好梦中惊醒的虎杖还没来得及擦掉脸上的红印,钉崎一扫困意,两人紧张地揪着伏黑的袖子询问他是否有被伤到……但是那副好奇的眼神倒是藏好啊?你们格兰芬多隐藏求知欲的技巧也太拙劣了。伏黑被拉扯着袍袖,面无表情地看向整个教室里蠢蠢欲动、不时遮遮掩掩地往他这边投来目光的狮院学生,心想如果此时有一只夜骐冲进来把他叼走他也毫无怨言——哦,最好它能带他去找围巾。

这时,走廊传来急促的高跟鞋声,彷彿用力地踩在耳膜上,伴着另一支踉踉跄跄的脚步声,严厉的女声和小声抱怨的男声混在一起由远至近,倏然停止在教室门被“刷啦”拉开的一刻。大家纷纷往门口看去,连同伏黑惠也朝众矢之的投去目光。

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他的瞳孔几不可见地滞缩。

格兰芬多七年级、最出名的天才问题生五条悟,被魔咒课女教授拎着巫师袍后领的兜帽不情不愿站在门口,正用那双标志性的蓝眼睛翻着白眼。

“这个家伙为了证明自己的飞来咒用得有多纯熟,”这位令人尊敬的女士一字一顿地加重语气,却仍然盖不住学生们小声的尖叫,当然是因为五条悟那副好看皮囊,“胡乱选择了施咒对象。这简直太失礼了。五条,向那位拉文克劳的同学道歉。”

白发的青年飞快地做了个鬼脸:“知道啦,不就是随便召来了‘离我最近的拉文克劳年级第一’的东西吗,又不是打扰了全部的拉文克劳优生。好—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是三年级的教室吧?让我看看那位被五条哥哥选中的幸运小朋友是谁吧。”

简直丝毫没有要道歉的态度。五条熟视无睹地顶着女教授阴翳得有如风暴将至的目光,从巫师袍的袖口里变戏法一般摸出了一条围巾来。蓝灰相间的颜色,其上绣着工艺精巧的鹰徽,翻过来还有一个小小的铭牌。

“伏黑—惠同学——”接着,在全教室的注目礼中,他拖长了声音大声念道。

“喔,是日本人啊。好巧~”

站起来的伏黑惠终于动了。他在其他人的窃窃私语之中快步走到五条悟面前,仰起头,企图用更咄咄逼人的眼神弥补身高造成的气场劣势:“请把围巾还给我,五条前辈。”

果然,五条悟的性格,不要说和常人相比。就算和他认识的现在那个五条悟相比,也不能更糟了。

“你就是拉文克劳的第一名吗,惠?”五条仍然把围巾抓在手中,眼睛专注地盯着他,嘴里已经叫上了如此这般亲昵的称呼。但伏黑早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善意的神色,反而愈像捕猎者拨弄猎物时兴致勃勃的轻佻。作为再次的初遇来说这一点都不完美,甚至有点荒唐,他不想再与五条多说,冷着脸回答:“是的。所以,五条前辈最好现在把我的课本也还回来。”

五条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发出叹息。鹰院的高材生都是这样子的吗?还真是没意思啊!他掏出魔杖命令课本和围巾全都回到伏黑的手上,干脆地转身背对三年级的后辈,挥了挥手走掉了。魔咒课教授跟在他后面气急败坏地跺着脚,高声叫道:“对别院学生傲慢无礼,格兰芬多再扣十分!”

伏黑坐在门可罗雀的学校图书馆里,擤了第一百九十六次鼻涕,写下第三百五十二行笔记,不止九百四十七次地思考自己怎么会对五条悟这种混蛋动心。

托此人的福,伏黑那天被那么一冻,初愈的大病很快卷土重来。恰逢圣诞节到来,礼堂的穹顶换上了凛冬灰蒙的天空,飞雪仿若自风暴的彼岸宛转轻落,圣诞树梢挂着银箔色的糖霜。伏黑不能去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期待着三人一起喝去年没喝上的黄油啤酒呢;安啦,善解人意的我会帮你带姜汁糖回来的!热闹地这么说着,虎杖和钉崎穿着崭新的针织衫与大衣,依依不舍地同伏黑道别,冒着大雪钻上了前往霍格莫德村的红漆火车。

伏黑慢慢嘬着热茶,从纸页中抬起头来,吸了吸有点堵的鼻子。如果英国人能不那么钟情于烘焙甜到发腻的奶油松饼,或许这个无聊的下午会变得不那么惫懒,而是更令人舒服一些。他将尝了一口便不再动口的甜品推到一边,表示不爱吃了,目送着银质餐具被善解人意的魔法长桌吞没后,便收拾好书本站起身来,以不快的步速往天文台的方向走。

他走过巨大华丽的拱形吊灯投映到地面的阴影,侧影被繁复虹彩的花窗映出,大部分的学生在这天都要坐车去镇里打雪仗的,偌大的礼堂中只有切尔西靴敲在瓷砖上发出的轻响。伏黑还是忍不住想起了他的朋友们,大概现在会在蜂蜜公爵糖果店买超大块的巧克力吧?还是在钉崎的独断之下辗转于巫师服装店的货架之间?

他沿着天文塔古铜色的楼梯拾阶而上,被天文台倏然灌入的狂风撩起额前的刘海,围巾在风中翻飞。北回归线以北的冬日天色昏沉极早,天空还是灰中透蓝,却已隐隐显露了月白的弯形。云层不薄,但总让人依稀以为那亮色叠着朦胧以后的,会是晴天的澈蓝。伏黑站在天文台的扶手边缘,小小的,看着月亮远远的。过早学会的爱恋之于14岁的男孩,像这永远只能看见单面的月亮。

五条悟,我怎么猜得出你在想什么呢。

让伏黑想不到的是,就像听到了他心中所想一般,从天边忽然出现了一个晃晃悠悠的黑点。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妙,那黑点的速度未免也快得太不同寻常了。好在这没有让他疑虑太久,因为答案已经显而易见——并且如他所想,确实不妙——一把扫帚,带着三个人,正摇摇晃晃地朝天文台的方向冲过来。

五条悟腋窝下夹着个虎杖悠仁,后面带着个把他腰抱得死紧的钉崎野蔷薇,扫帚屁股上还挂着一麻袋,来了个帅气的俯冲,完美降落在伏黑身旁的空地上。可以看出三个格兰芬多们经历的飞行绝不简单,两名三年级几乎是在扫帚停稳的一瞬就撒手挣扎着跑到一旁干呕,只有五条还哈哈笑着把不堪重负的扫帚一个响指打发走,没事人似的走过来挥手打招呼:“哟惠!下午好啊。”

“五条前辈,就算你这么飞真的很酷,但这是违反交通规则的吧?我总觉得你很有中途把我丢下去的想法啊?”虎杖缓过气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悲愤地指责五条。

“bingo!那是因为悠仁太重了哦,差点就捞不住了呢。”

“我可还穿着裙子啊?就算你下次帮我们结一百次账,我也不会原谅你这混蛋!”钉崎狠狠地说。

“欸,说到裙子的话,刚才有看到野蔷薇好像很中意服装店里一套量身剪裁的长袍呢。那个穿起来更方便,也更符合现今魔法界的潮流吧?要不……”

“……下不为例——!”

伏黑:“……所以,我记得返校的火车应该是下午五点才启程吧。如果被问到,我不会帮你们隐瞒的。”

五条眯起眼睛,笑得老神在在。

伏黑惠吃着伙伴们用麻袋从镇上带回的零食,拐杖糖、什锦味太妃糖和南瓜饼,听虎杖和钉崎在一旁摆弄新买的巫师棋。难得有点前辈样子的五条也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脚,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吃东西:平时板着脸凶巴巴的,但是进食时脸颊鼓起来一动一动的样子却像仓鼠一样。还是能够像正常小孩子一样可爱起来的嘛,好玩好玩。五条一不做二不休,非要捏一下伏黑的脸才作罢。果不其然被飞快地躲开,小海胆嘴上说着请不要这么做,带着瓮声瓮气的鼻音。

“还没。拜您所赐,从那天起就加深了,一直不见好。”伏黑又擦了擦鼻子,“话说回来,他们怎么和你一起回来了?还骑着扫帚。”

“啊,那是因为在糖果店采购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他们两个。说是要给你带点东西回去什么的,年轻人的友情真好啊。”

“说得好像您年级也很大了一样,难道是因为平时太烦人所以留级了吗。”伏黑吐槽道。

虎杖本着在任何气氛下都能够无畏加入的气魄,把脑袋探过来插了一句嘴:“伏黑,前辈听说你没来特地包了全部的账单哦,说着‘很关心惠,不如提前回去看看吧?’带我们提前回来了……虽然是像拎行李一样立刻把我们拎走了。”

英明神武的五条前辈就算私带扫帚也不会有事的。五条想也不想满不在乎且完全无视校规校纪权威地解释道。伏黑一声不吭地凝视着他,绿眼睛隐藏在傍晚窗梁沉下的灰色薄影里,像翡色的鸟羽。两人较劲似的互相瞪了一会,最后是五条轻轻“切”了一声移开目光。

“?”伏黑的眼神随着他掏出魔杖的右手移动。虽说习惯冷淡,但表现好奇时也毫不掩饰。“Incendio”——五条念道,朝上摊开的左手掌心迅速窜起一簇淡蓝色的火苗。像说悄悄话一样,他举起火苗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把它放进伏黑手里。火苗温顺地在伏黑手中跳动着,平稳、柔和,丝毫没有发烫的痕迹。

敏锐如小拉文克劳很快就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火焰咒,伏黑将双手合拢包住热源,生怕它窜着就逃跑了。他用手将它捧到靠近脸颊的位置,然后看着五条。五条只好解释:“——是我改良之后的咒语哦。”

“上至喜马拉雅雪峰下到马里亚纳海沟里都适用的火苗,轻松便携的常备取暖用品,五条悟最新研制版本~如你所见。带在身上时,只要把它当成一只不会叫的狗狗就好,因为它认得你的气味。”

“这蓝色的火苗永远不会熄灭哦。”

五条悟发誓他看到伏黑的眼神变了变,速度之快让人感觉很好笑,但是无论他再怎么追问,伏黑都没有对这难得的殷勤再做出别的表示。此事萦绕于他心头,久久不能忘去,这对一个致力于集齐外露情绪匮乏儿童其他表情全图鉴的收藏癖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可被好友杰嘲笑一番过后,五条又不屑表示自己才不关心一个小屁孩的喜怒。

但事实上,你永远不要指望五条悟不去逗弄他看上的乐子,正如他边逗小孩边滔滔不绝地抱怨“没见过脸这么臭的小孩,好像一只无聊的小幽灵”时,夏油和家入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并且嗤之以鼻,打发他别来打扰他们斯莱特林们午休的巫师棋局和烟草时光,而是管好自己,好好在和低年级的过家家游戏里假扮一个great father。

不过,虽说插科打诨不干正事,五条悟的天才终归是有目共睹的。他的魔咒课论文被教授称之为“新一代的潮起”,亲手改良的咒语从未出差池,纵使受着成吨千钧的盛赞或诋毁,对他而言不过薄如一纸,都是年轻血液颠覆世界时带走的碳氧废气,是戴上“最强”二字冠冕时砌在脚下的枯砖败骨。

站在塔楼的最高处时,五条悟独独不往下看。

他踩在栏杆上开始走,悠闲又浪荡,短靴底下是离他三百英尺有余的地面和人群。他扭头看向钴蓝色的天空,白色睫毛在高空的冷度中蒙上雾气,活脱脱是一层融化的冰淇淋。思虑了一番之后,他终于做出决定,兴致勃勃地对自己说:下午茶就吃三倍甜度的草莓马卡龙吧?

伏黑惠可没有那么疯狂。如果说五条是巫师中的巫师,那么伏黑惠就是个将务实贯彻到极致的人。他很喜欢那个方便易携的小火团,在接下来的整个严冬都将它带在身边度过。年轻的巫师也学会一些便利的小咒语,让火苗得以停靠在羽毛笔上以作光源或者权当魔杖柄部暖手的手套,但更多时候还是被伏黑惠装在一个小透明罐里好好保存着,因为蓝火会在寒风中发出连绵不断、悲哀透顶的轻声叹息。

伏黑惠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在五条悟的计划之内,但至少,五条悟开始随时随地地纠缠他,这显然是他刚刚拟定的新计划。

——学院级长都这么闲吗?

——不是哦,惠很想知道级长要干什么吗?五条悟玩着墨镜腿,轻松说出一些明显是在骗人的话:级长不仅要带着新生去领教打人柳的顶尖拳术、在新年夜用烟花咒语给学院学生们开交谊厅烟火大会,还要负责专门给不听话的小朋友扣分哦!

——惠看起来很不相信啊!露出那种令人伤心的厌恶脸,这对本级长太失礼了。那么,对于不听话的孩子,拉文克劳扣——

你这也太随便了!伏黑惠听到,急得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他喊道。五条悟被他这大惊小怪的反应逗得前仰后合,扒着桌沿才能防止自己从椅子上笑得摔下去。

话说回来,惠该开始准备OWLs了吧?

请您醒醒,虽说准备考试是未雨绸缪为妥但提早两年还是太离谱了。我是三年级不是五年级。

诶~我是想着帮忙指导指导嘛。五条悟忽然脸色一变,一本正经地说,我啊,将来可是想留在这里当老师的。

伏黑惠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还是竖起了一只耳朵。五条悟认真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毕竟他生得如此,双眸恳挚起来就连最纯真的独角兽都无法与之匹敌:“如果惠相信我的话,就专心听我说。考生对付OWLs,有一个必须注意的tip,那就是——”

伏黑惠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看他,仰起的脸庞上表情显得极为专注。

“考试当天一定要穿红色内裤~”

什么啊!伏黑惠怒了,啪地想把手中的参考书拍到五条悟身上,被巧妙地躲开了。五条悟绕了一个圈又回来端详他神色,习惯性地抬手捏捏有些软肉的脸颊,伏黑惠没能躲开,于是脸色变得更差了。

五条悟又说,“惠,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喜欢撅嘴?”

“啊?有吗。”惠没好气地回答。

惠,我发现你总是撅嘴喔。记忆中的五条先生说。

伏黑惠闭了闭眼,动也不动地否认道,没有。

五条悟被恼羞成怒的伏黑惠狠狠揍了一拳。

明明伏黑的拳头停留在鼻梁上方五英寸处,他却轻轻地“哎呀”一声,往后夸张地一仰,装模作样地诉起苦来:“好痛好痛好痛!低年级的小鬼对前辈还真是不客气啊!”

伏黑很无语:“明明没有命中,请不要装了。再说您本来也可以躲开的不是吗?”

“不哦,惠。”五条听了,却突然严肃起来。他的目光从墨镜上方投射出来,神秘地看向伏黑惠。“虽说如果要以随心所欲为世界的本则,我定然举双手同意,但有些选择,是不得不以不同于‘魔法’的另一种力量推动着作为前提的——下意识地偏爱牛奶而非咖啡如此,方才我不躲开惠的攻击也是如此,这就是先天的本能,而非后天的欲念。我说,你相信‘命运’吗?”五条忽然找到另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配上他奇怪地睁大的蓝色瞳仁,反而更像正在梦呓。

“命运?……你其实很讨厌这个概念吧。”

那催人发呆的醒竹声之中,空廊拐角的阴影里,绿眼睛的孩子如是说。

“命中注定也好,机缘巧合也好,一味为了被安排妥当的必然而喜怒,那是很蠢的事。与其说相信,更不如说是相信把控它的可能不是吗。”

“哈哈、有点意外啊,听到你说出这样的话。”

“那是因为你没认识过我。”伏黑轻轻叹了口气。

“我那么强,却莫名其妙地向你接近。你就不怕被我杀死吗?”

沉绿色的湖泊闪动起来。五条在一瞬间之中忽然感觉眼前的这个伏黑惠不是他认识的伏黑惠,因为这句否认显得那么坚定,那么果决,那么轻而易举。如果面前是个满脑子稀奇古怪想法的小女生,那五条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但对方抱着对他那么冷淡,甚至有时置之不理的态度,有时五条都要怀疑伏黑是不是讨厌他了。只是在这时他才意识到,伏黑好像比想象中更喜欢自己,或者是,因为某种原因对他交付了更多的信赖。

那时他们认识了仅仅不到一个月,少年交付的信任未免显得太过脆弱,了无支撑,甚至晦涩不明。然而正在五条悟这么想着的当口,伏黑惠停住脚步,像往常那样仰起头看着他,飞速重复了一句:不会。

五条悟不得不承认伏黑惠是个优秀的学生,好学,智慧,天赋,果决。至少在他伸出手来,接住伏黑惠小心翼翼地捧着放在他手上的“回礼”那一刻,他是这么想的。

绿色的,跳跃的火。它安顿在五条的掌心中,小小的沉默的,也不怎么动弹,就像它的小主人一样容易犯困的样子。这同样是经优化的火焰咒,出自伏黑惠之手,允许携带,绝大多数情况下也不助燃,但是明显较为蹩脚,不能很好地控制热度也不能轻松将其放入水中,综合性能与蓝火相比还是略输一筹。

虽然伏黑没说,但五条很好地意识到了,伏黑是在和他较劲。那种天才特有的倔脾气——他们两人都熟悉至极——他能做到的,伏黑想证明自己也可以做到。

虽说改良这个最基础的咒语可能于五条悟来说花不了多少天的时间,而对伏黑惠而言却不同了。如果从他收到蓝火的那一天开始计算,到新年其实已有小一个月的时间。即便如此,这对一个三年级学生来说,也已经需要极高的悟性和实践力了。五条不禁想到伏黑惠在公共休息室的角落里趴着小憩的样子。等到晚上,月光透过拉文克劳塔楼的落地大窗徐徐洒进来,伏黑又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开始为明天要学到的课程进行批注。

伏黑最喜欢喝黑咖啡,用魔杖弄来热水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在咖啡粉和蓝墨水构成的夜晚里,他为了用魔法变出绿色的火,仍需窝在拉文克劳公共休息室的软蓝沙发椅里,熬到很晚很晚。

但这有什么不好的呢?五条想。他那绿眼睛的小拉文克劳,在新年过后的第一个礼拜日夜晚,给了他最美丽的回礼。

而此时,眼前的伏黑惠正专注地看着他,说:新年快乐,五条前辈。

“哈——比起这个,小鬼,你还真是吓到我了。”

五条悟二话不说,丢下还没写完的报告单,起身拉着伏黑惠就走,无论伏黑怎么震惊地挣扎都无济于事。他露出了一种怒气冲冲的锐利神色,像向来威风的雪豹被不知天高地厚的狼崽挑衅了一样,但眼睛里却奇妙地翻涌着肆狂的喜悦。夜风咆哮着撕扯他们的长袍领口,等到伏黑好不容易眯着眼适应室外的狂风,五条早已骑上了扫帚。

“今晚的星星很明亮哦,明天又是个好天气。”五条仗着体型优势把伏黑拢在怀里让他坐稳,“比起在温暖室内昏昏欲睡地写着令人讨厌的报告,果然还是出来吹着冷风看星星更赞。你说是吧惠——” 

“喂、你这家伙等下——” 

“惠,抓好。我们起飞啦!” 

伏黑惠不得不抓紧了五条悟的手臂。习惯了平直起飞上移的正常人无法同五条悟这种飞行术上的疯子理论,上一秒双脚刚离地,下一秒就如步云端。绿色的火被五条悟点在扫帚前端,照亮飞行的轨迹。在巨大的咆哮的风声中,伏黑惠看到垂挂在云端的弯月,以及银河中交纵的复杂星轨,像被哪个巫师施下咒法,恣意地泼洒在了画布上一样。飞鸟背负夜色疾掠而过,尖喙流泛着金属冷光,或许其中有的带着分别的人们匆匆写就的信。霍格沃茨乃至整个国度的星点灯火如细碎的金子一般闪烁着,其中夹着的灰色的条带,就是那些荒芜神秘的魔法森林。所有这些,都与他们隔着一长段虚浮无物的空气,变得很小很模糊。

那一刻,宇宙静止,人只是漂浮在真空中的两团血肉。他往下看,看到时间的休止符停歇在最高那座塔楼的哥特尖顶上,是刺眼的白色。在这个维度上,除了他们两人,方圆万里空无一物。 

那一刻,他无比真实地恐惧着孤单。 

所幸五条悟在他身后,如果伏黑惠无处可抓,那就用力地抓住五条悟。五条悟在他耳边扯着嗓子大声问他新不新奇,是不是从没飞到这么高过。

 太快了——伏黑惠也学着拉长声音。 什么?听不到—— 我说,你飞得太快了——!! 伏黑惠也破罐子破摔地扭头朝他喊,恰好对上五条悟熠熠发亮的眼睛。他瞬间又把脑袋转了回去。五条悟靠在他耳侧说话,伸出手来慢条斯理地指出星座给他看。 

惠,看好。这是天女座。那个是大蛇座,再远一点那个星星最多的是猎户座…… 

声音被淹没在凌乱的风里,但传进伏黑的耳朵显得好清晰。 

五条前辈。伏黑喊。 

嗯,我在哦。怎么了?是飞得高让惠太害怕了,所以想要寻求我作为依靠吗? 

还是这么吊儿郎当、开玩笑一般的语气。五条的胸口紧贴着伏黑瘦弱的脊背,说话时能够感觉到他胸腔的振动,属于人类身体的温暖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 

可是,纵使是伏黑,也能感觉出,这温度未免太烫了。 

你没发现……你心跳得很快吗。

说出这句话后,伏黑的心里突然松动了一块。明明逐渐接受五条的一切于他已如呼吸和喝黑咖啡一样正常,但在这首次以“收到肯定的回复”作为前提等待时,他却前所未有地体验到一股奇异的紧张感。一种柔软的妥协—— 

啪,扫帚前面绿色的火苗忽然熄灭,连带着身后五条悟的气息也消失了。 

伏黑惠没等到回答;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时间回溯咒的使用要点其二,施咒者必须怀抱明确的目的才能倒拨时间。降落到具体时间点的精度偏差因施咒者魔力高低从一周到三天左右不等。

时间回溯咒的使用要点其三,如果施咒者在承诺时间内未能完成该目的,即可重复咒语选择回到正常时间轴。否则,二次回溯将会开始。

伏黑惠感觉到自己被摔在一片湿漉漉的草地里,背部的衣料沾湿了一片,黏糊地贴在皮肤上。他睁开眼四处查看,发现自己被丢在了禁林入口处,应该是某簇鼠尾草灌木丛里。这里白天和黑夜几乎没有区别,经年不散的雾气化作水珠沾在蓝紫色的花瓣上,同时也让人很难分辨林中的情况。

五条悟在消失之前都没有说出他是否真的心动了。伏黑叹了一口气,不过既然重新开始了,那应该没有猜中才对。

他挣扎着想要从交缠的茎叶中站起身来,弄出了不小的沙沙声,在静寂的林中显得尤为清晰刺耳。好不容易挣脱了纠缠的鼠尾草,伏黑惠拍打着身上残留的花瓣与枝叶,正想往外走,却忽然听到了由远而近传来的脚步与人声。在茫茫雾气中,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几个人影,看样子像是学生,但不论如何,学生来到这里已经算是严重违反霍格沃茨的校规了。伏黑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迈出那跨出草丛的一步。

随着距离的缩短,来人的模样愈来愈清晰。三个人,两高一矮。两个穿着绿袍,一个穿着红袍。斯莱特林与格兰芬多?没想到这两院竟然也会有互相关系不错的学生吗。伏黑惠正想着,就听到走在最前面的高个子青年出了声:

“这可麻烦了,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啊~被狠狠地甩掉了,悟。”

“像他这种男人,只长着一张适合当露水情缘的脸吧。”

五条前辈?听到熟悉的声音和名字,伏黑惠的手指动了动。巧合的是,三人便驻足在他所藏身的灌木丛前的一片小空地上,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

“喂硝子!什么叫只适合露水情缘啊?我这不应该是‘任谁看到都会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的帅哥脸吗?!”五条的声音说道,“还有杰,在那儿趁机落井下石什么呢。洁子爱我的程度可是比爱你还多超多倍哦?”

“爱你超多倍就是指挣开了你的手逃进禁林吗?”名为杰的青年反唇相讥。伏黑惠才想起七年级有两个与五条悟关系交好的斯莱特林,也是名声很大的天才麻烦生。一个格兰芬多与两个斯莱特林一拍即合,竟然也没也引起其他学生的什么不满——也许是在年级间流传的关于他们三人的言论实在是太夸张了:家入硝子是巫医,夏油杰精通黑魔法,五条悟则是最凶恶的那个,传说在他手上出过人命。一旦——即使是被迫带有了这样的传奇色彩,便没人再敢公然与此三人针锋相对。

不,重点不是这个。伏黑藏在草木后面,冷静地思考着,现在应该关心的是:五条口中的“洁子”是谁?

听起来像个女名,却从未在校内见过叫这个名字的女孩子。不要说长相了,连她是哪个院的伏黑都不知晓。而五条也从未提起过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伏黑仔细地筛选了一遍记忆,最后不得不放弃,转而引入了一项更为残酷、也十分合理的可能——

关于这个“洁子”的事,五条向他隐瞒了什么。

虽然伏黑不会多管五条的事——五条本身就已经够烦的了——既然是年长者,又是“最强”,处事应该也不是允许他人插手的轻佻做派。再说了,作为级长又身兼数职的五条悟看起来游手好闲,其实比一般人想象的都要繁忙。所以这家伙才会在连续忙完不知道几天几夜之后随时闯入伏黑读书时的安静环境之中,后脑勺堂而皇之地占用他膝盖的支配权,眼睛一闭,“枕着惠的大腿睡得更快”。看起来也确实一副很疲惫的样子。但就算心底将多管闲事认作一种卑劣行径,伏黑的心在此时还是忍不住像被打破了船舷的船一样慢慢地沉了下去。五条向他说的种种话语,也像蒙上了一层膜一样变得模糊不清。

也就是说,为了寻找受惊逃跑的洁子,五条不惜违反校规进入了禁林。与此同时,两位好友也加入了帮助的阵营。这么看来,洁子的事他们也知道了。

而且据夏油前辈说,洁子“挣脱了五条的手”。难道是五条前辈尝试触碰女孩,却被拒绝了吗?

这事从未听他说过……难道,五条前辈喜欢的另有其人?

或许,对我的那些说辞,全都是说着玩玩的。

思路不可避免地滑向了令人眩晕的深渊。伏黑安静地蹲在原地,因为时间太长脚有点酸麻,下意识地用手撑在湿漉泥泞的草地上,沾了一手的泥土。这样也说得通了,因为五条从未对他心动过,所以他猜错了,时间才会重新开始回溯。伏黑忽然感到一股平淡的失望,不算很猛烈,就像在麻瓜世界读小学时自己一个人出门,如常在习惯的时间去面包店买早餐,最爱吃的面包却刚好卖完了一样。点点滴滴的细小的失望累积起来,像一个个小刀割的口子,弄破了表面脆弱的皮肤之后,只流出一两滴血珠。然后逐渐连成一片,细细麻麻,就连鲜艳的颜色也有点失真。

他意外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情绪是可以被收入影中的,这样才能保证一如往常的谨慎与判断事物的冷静,伏黑早已习惯了向内生长。

目前的关键应该是把洁子从森林里救出来,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跑进这种地方,很难保证不出现什么危险。这样想着,他就全然没有正在“偷窥”的自觉了,而是一声不吭地从草丛中站起身来。

顺着树叶的沙沙声响,那三人神色如常地看过来,脸上丝毫没有惊奇的表情。伏黑惠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一丝尴尬,但现在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五条悟率先开了口,语气里有莫名的笑意:“惠?”

“是伏黑君啊。”夏油杰自然地和伏黑打了招呼,又问:“怎么在这里?”虽然很明显,他们三个早就察觉到伏黑的存在了。

伏黑惠言简意赅地扯了个谎:“扫帚失控了,直接栽进了林子里来。抱歉,或多或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欸~也对,惠的扫帚看上去就像二十年前的老古董一样。”

就算是现在,五条悟也丝毫没有解释那个神秘的女孩子的意思,而是自然而然地偏移了重点:“我送你一把吧,最近刚出的光轮2060很酷。五条前辈亲测力荐哦。”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会喜欢骑着扫帚的时候后面拖着一串夸张的闪光拖尾、吃每小时80英里的超速罚单的啊。”家入在旁边吐槽了一句。

“比起这个,找她比较重要吧。”伏黑顿了顿,还是打断了他们逐渐偏移的话题。他像是别扭地与谁过不去一般,并没有说出那个名字,而是快速地低声说道:“我也来帮忙。四个人的话,应该会比较快。”

五条睁大了眼睛,看起来很惊奇地笑了起来。他灿烂的笑容依旧如同被曙光照射得滚烫的海面一般摄人心魄,伏黑被烫得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不得不移开目光。五条悟笑得越灿烂,他的心底就越酸涩。惠,这是禁林哦,你会用那个吧?他听到五条悟循循善诱地说。于是伏黑当然只能照做,用理智扫除了所有朦胧的烦闷感,转而念道:“呼神护卫。”

在透明的玉犬出现的那一刹那,他面前的还是那双泊蓝色的眼睛。焰火一般,云上飘浮的星辰一般,映出那晚璀璨的风来,加速的心跳将他狠狠往下拽。

看到没有?我家惠能召唤守护神哦!是我教的。伏黑隐约听到五条这么冲夏油和家入炫耀。而另外两人附和地点着头,很明显是要以此堵住五条即将大讲特讲教学经验的嘴。五条说了一番,自知没趣,便转过来搂伏黑的肩膀:“惠,怎么样?我和你一组、杰和硝子一组,分开行动吧?不用害怕,洁子不会跑太远的。我会保护你。”

听到这个人若无其事而亲昵地叫出洁子的名字,伏黑又感到一阵厌烦。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占了上风,他拨开了五条搭在他肩上的手,说:“我和夏油前辈一起就可以。”

“我倒是无所谓。”夏油说,那副神色明显是在揶揄五条。

“什么——惠,你是说错了吧??重新试着说说看??!”

“请不要这么大声,我没有说错——夏油前辈,请你多指教了。”伏黑摸着玉犬的头轻飘飘地回答,然后头也不回地率先与夏油并肩走入了林中,只留下五条在身后难以置信地目送着。家入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拍了拍他,说:“刚才伏黑已经拜托我看好你了,那神色像是托付掉家里烦人的猫咪一样抱歉喔。我说,那孩子……到底是被你烦到什么程度了,才会变成这副模样啊?” 

玉犬在前面带着路,伏黑惠与夏油杰一前一后而行,并没有太多交流。比起五条而言,夏油看起来沉稳很多,更像一个行将毕业的优等巫师,身上也丝毫没有传说中的让教授们都头疼的棘手问题生的气质。连毛发都泛着柔光的白色玉犬寻找未果,转身回到他们脚下绕了几圈,夏油好像对它有些感兴趣,揣着长袍的口袋也停下来问:“发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伏黑蹲下来抱住玉犬的脖子,抚摸着那毛茸茸的脑袋解释道,“虽说是守护神,但玉犬也是犬类。如果有目标的随身物品作参考,它才能知道该留意的气味。前辈有什么办法吗?”

夏油说:“抱歉,我和‘她’也不熟。早知道出发之前先问问悟的。”

“……我知道了。”伏黑回答。

毫无疑问,夏油的意思就是“她和悟关系最好”。或许五条悟那里甚至还会有那个女孩的私人物品。他越发觉得离奇起来,长袍下的手悄悄攥成了拳,脑海中一瞬间闪过直接离开的念头。但仅是很短的一刻,像石子落入水中荡起小小的涟漪一样,尔后伏黑便恢复了正常。

这么做实在是太蠢了,他想。

夏油点亮魔杖在后面殿后,确保两人不会被可能窥伺于暗处的神奇动物突然袭击。伴着鞋底踩在草地上的沙沙声,似乎是觉得太过安静了,他突然又补充了一句:“准确地说,应该是悟总缠着她。他那种做派你也很熟悉吧?”

伏黑没什么心情搭话:“该说是五条前辈的性格真差啊。”

“说得对。他这人就是烂啦。”夏油毫无负担地说。这样的措辞有些严重过头了,伏黑的脚步顿了顿,反而觉得有些心虚。

“不,倒也没有说的那么烂吧……”

夏油瞥了一眼他的窘样,像是被逗乐了一样微笑起来。伏黑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帮刚伤过自己心的花心萝卜五条说话了,连忙想说点什么找补回来。他张了张嘴,音节还没有从喉咙口滚出来,周围就忽然响起了强烈的沙沙声。

伏黑眼神一凛,手伸向袖口中藏匿的魔杖,夏油也把魔杖警戒地横在胸前。一股来路不明的飓风从昏暗的林道间穿过,狂野地撕扯着枝叶和草皮,树叶卷动着发出悲鸣,连带着刚才浮在空中暖黄色的萤火光亮都尽数熄灭。一时间林中漆黑一片,只能隐约看到高高悬挂于林窗之间的月亮,以及恍惚间交织错乱的树影。树丛后面有什么?马人、独角兽……还是八眼巨蛛?玉犬发出低沉嘶哑的咕噜声,进入了应战状态。怪异的飓风还在刮着,巫师们的衣袍翻飞,伏黑咬牙抵抗着这巨大无比的古怪气流,却突然被一股巨力往后拉扯。

“唔!”伏黑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就被径直拉进了围成一团的潮湿的枝干中。这股怪力带着他飞了极远,落到不知高处的什么地方——可能是树枝上,本来在身边的夏油,早已不见人影。

“玉……”伏黑攥着手中的魔杖,刚准备对付这来路不明的对手,就感觉嘴巴被一只大手捂住。有人贴在他身后,低声地说:“嘘。”伏黑的瞳孔缩了缩。他在这方面上对五条的感知敏锐得可怕。燃烧殆尽的死灰散发出一种腐败的温暖气息,无不昭示着他正短暂地贪于安逸之中。它们被吹飞吹散又重新积聚,包裹住伏黑惠平坦年轻的身体,拉着他下沉,再下沉,四肢缠绕着往落叶堆底层的黑暗深处、有火光的方向坠落。

“惠,”五条的声音比平常更低沉,听起来音调平平,似乎心情也不太好:“你在生气?”

伏黑蹙紧眉毛,尝试挣脱他的手臂,未果。同样也是赌气般地,伏黑忍不住说:“在生气的是你吧。”

“什么为什么?”两个人的动静使承载着重量的树干摇晃起来,而身下空空荡荡的,只被两条长腿圈在其中,缺失的实感让伏黑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故意把重心挪到不碰到五条的那条腿上,但是此时五条抓着他,白色发梢摩擦在他的脸上,再靠近些,好像嘴唇下一秒就要碰到他的耳朵。即便如此,那冷蓝色的双眼中还是没有一丝情绪,看起来格外冷淡。不笑的五条悟重复道:“为什么生气?我只问一次。”

“这和你没关系吧,五条前辈。”反正你对谁都是无所谓的样子不是吗。

“没关系?”五条反问了一句,语气里带上了些许阴阳怪气,“那你还真是伟大。明明擅自莫名其妙对我爱搭不理起来,现在反过来又说与我无关。哈哈、好啊,惠,从刚见面时我就意识到了——你真是个心机深重的孩子啊。”

即便对五条的回答有过心理准备,这样的评价还是让伏黑的脑子空白了一瞬。原来五条前辈是这么认为的。在因吃惊而中断的思绪重新开始运转之后,怒火不可阻遏地烧遍了伏黑的全身。

他用之前根本难以想象的力道挣脱开了五条的桎梏。少年头也不回地往下跳,动作漂亮地降落到了地面上,站起身来时还记得细致地拍拍长袍沾上的尘土,从始至终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到树上。伏黑召着玉犬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一人一狗的背影沿着长而昏暗的林道越走越远,步履踩碎地上水洼里的光斑。树上的青年居高临下目送着他们,也没有去追的意思。

少年走到树叶掩映的入口,忽然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伏黑的声音响起,不算太大,但刚好够五条清晰听到:“人找到了吗?”

“什么人?”五条悟只当他是口误,没好气地冷冷答道,“猫找到了,在硝子那。”

影子顿了一下,拨开树丛,消失在其中。 

伏黑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一直以为是女孩的洁子,其实是一只猫。

他竟然因为误会一只猫,和五条悟闹僵了!

焦虑和悔疚一旦挥发起来就无可挽回,纷纷变成半夜清醒万分在被窝里捂出的汗水。而头发也因为频繁的翻身而变得更加散乱。这……这是小心眼吗?是吧?可是也太难看了。伏黑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团,用力收紧了些,把脸埋进柔软的棉花里,仿佛这样就能把关于生气的五条的记忆和那卑劣的独占欲从脑子里榨出去一样。但事实是,经过多次尝试之后,他不得不接受了自己因为莫须有之事闹出误会这件事。

而且,就算是他再后悔,五条也不知道。两人已经冷战了三天,要知道不论是哪个时间线,认识之后伏黑惠看见五条悟的频率就再没相隔一天以上——要知道,之前的五条悟麻烦程度像是活生生被施了永久粘贴咒一样,躲都躲不掉。

猫救回来了,是一只毛发蓬松的漂亮白猫。琥珀色的瞳仁,性情不算温顺,据说是在校门的高墙一角被七年级三人发现的。当时猫断了一只前脚,耳朵缺了一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多亏了家入高超的治疗术才捡回一条小命。虽说看起来像是名贵的猫种,却并没有丢猫的学生找上门来,夏油被迫一手包揽,暂且养在宿舍里。五条全程就占了个给猫取名的任务,大手一挥极其漫不经心地取名“洁子”,家入把猫翻过来指着人家蛋蛋说这是公猫。

有什么嘛~就叫洁子了!惠不也还是好好地叫惠嘛。猫拱腰呲牙。五条一脸无所谓地说。

被五条惹急了的猫回来之后再也不搭理他,倒是意外地和伏黑十分投缘。猫自来熟的亲昵让伏黑十分尴尬,因为夏油是必定要来捞猫的,而他又不太擅长与这位斯莱特林的前辈对话。久而久之,伏黑干脆在写完作业后公事公办地直接把猫抱回给它的养主——像是礼堂,占卜课教室——夏油在占卜课担任助教——或是斯莱特林地窖门口的走廊。但如果猫自己跳下来领着伏黑去其他地方,那大概率会碰上另外两人,家入硝子,以及他目前最不想见到的五条悟。

五条甚至会出现在斯莱特林的领地里,穿着象征格兰芬多的红黄色巫师袍大摇大摆,竟然不会被赶出去。但从他旁边走过的斯莱特林们全都恨不得理他十英里远,生怕惹上令人头大的麻烦。伏黑送猫回来时,其实也有相同的想法。

五条太高了,还戴着墨镜。如果不抬头仰视,伏黑几乎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因为现在两人正在冷战,所以要避免一切可能的接触。伏黑面无表情地弯腰把猫放在地上,瘦削白皙的手腕在巫师袍下一闪而过。然后说了句“还有事,失陪了”,转身就走。夏油远远地和他道谢,家入摸着猫咕哝着“被这小子养得好多了”,唯独五条好像没看到他一样,继续和夏油家入说着他新发明的俏皮话,语气丝毫不变,只是连鬼脸都做得狰狞了一点。

雪晴之后,白昼也变得长了。再过几天就是赫奇帕奇和格兰芬多的新年第一场魁地奇球赛。球场已经被清扫完毕,插上了红色和黄色的旗子,虎杖是格兰芬多球队的击球手,在某次训练结束后甩着汗水满脸兴奋地劝伏黑一定要来看比赛。

伏黑:“就算你这么说……”

“喂你丫住嘴,不准扫兴。”钉崎捂住伏黑的嘴巴,表情凶恶地说,“不管你有多少论文要写,那天都必须给我扔到你的废纸篓里。”

伏黑越过钉崎的肩膀看到后面虎杖在拼命合掌哈腰:抱歉———不是我让她这么做的,伏黑———

“没说我不去……”伏黑叹了口气。

就算事情再多,好友的邀约他也一定不会拒绝。但犹豫的问题并不在此,而是这场球赛中五条悟也必然作为格兰芬多的找球手上场。

伏黑不是没有听说过五条悟在球场上的风采,都说他是格兰芬多的王牌,一上场就能十分钟结束比赛。捡到了五条悟这个宝,格兰芬多队数年来球场得意势如破竹,夺魁几乎没有悬念。于是,碍于其他三院的呼声,格兰芬多的王牌找球手被限制校内举办的正规魁地奇赛事的参赛次数。但这次比赛充其量只能看作友谊性质,于是坐了多年冷板凳的五条悟要上场也不足为奇了。传言这么发散出去,比赛的看点更加火爆,除了格兰芬多和赫奇帕奇两院,其他观赛的别院学生有一大部分都是为了一睹五条悟传说般的球技。

这可是还在关系僵硬的阶段。夹在一群喊着“五条学长好帅”、“悟我爱你”的学生里观赛,怎么想都让伏黑有些别扭,以及一丝莫名其妙的怒意。

其实并不是他不想去,而是如果看见五条的脸,他就会动摇。总归是自己惹出来的事情,无论怎么说让对方先松口的话也太无理取闹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伏黑又仔细考虑了一天,最后发现:果然还是在球赛当天,当面向那个人道歉比较好。

然而,没料到在前一晚忽然接到了教授委托的任务,帮忙批改的论文答卷在桌上摞到摇摇欲坠的高度。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宽裕,如果想要明天可以准时去看魁地奇,就必须在晚上熬夜把卷宗批改完成。伏黑点着油灯坐在图书馆里奋笔疾书,偶尔停笔有些头痛地揉揉太阳穴。猫又从斯莱特林休息室里溜出来,跳到他的膝头上嗅了嗅,安静地窝起来睡觉。就这么混混沌沌地过了一夜。不知大抵是在什么时分人和猫头碰着头睡在了一起,伏黑只记得第二天早晨的晨光刚好照在了肩膀上,自己怎么也醒不过来,梦里却隐约有喷香的太阳味。

比赛的结果毫无悬念,格兰芬多取得胜利,对手早就收拾退了场,留下足够的空间供胜者庆祝。围绕球场的旗帜都换上了象征格兰芬多的鲜红色,五条悟和队友们骑着扫帚在场内穿梭击掌,吹着浮夸刺耳的口哨高呼“Victory”,在格兰芬多滔天的欢呼声和涌动的红黄浪潮中接到了鵺带来的信。随意撕下的羊皮纸片,被仔细地卷在一起,五条悟坐在扫帚上打开,看到了伏黑惠那标志性的干净字迹。

抱歉。前些天的事情是我的错误。本来今天比赛想要亲口向您道歉,可是忽然有事情要做。做完之后会带着猫咪去看您比赛的。

惠说“猫咪”时的口吻像小孩子一样。五条悟攥着小纸片,把那句夹在严肃的书信体中显得尤为幼稚的儿童用语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神色不定,一句招呼都不打地丢下庆功的队友们,顺着鵺指引的方向往图书馆赶去。

速度之迅猛,也不知道当时对着夏油和家入(以及被他牢牢卡着腋窝举起、无辜遭殃的白猫),恶狠狠地发誓再也不理伏黑惠的人是谁。

终于,五条悟终于等到了一次退让。他活了十八年,世界是巨大的游乐场,有很多人向他低头、为他让步,他都舍不得扔出哪怕一丁点怜悯。那少得可怜的温柔像黄金一样埋藏在废墟一样的漠然之中,发着突兀而奇异的光。再不扔给别人,他就要憋得爆炸了。

而五条悟甚至连问都不用问就知道,不管什么时候扔出去,在落点伸出手等待他的一定会是伏黑惠。

就像即使被摸脑袋时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可是尾巴还是会诚实地缠上你的手腕。猫和伏黑惠都趴在桌上,蓬松的动物尾巴卷着少年的手腕,一下一下慢慢扫着他侧脸。伏黑手中的羽毛笔已经掉在桌上,手却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看起来已经睡熟了,细而平稳的吐息甚至夹杂着几声小小的呼噜。

五条轻手轻脚地挪过去,瞪大眼睛朝桌上成摞书籍封面里会动的小人们竖起食指比了个嘘的手势。凑近前去,甚至可以看见伏黑乌黑的睫毛随着呼吸而安静地颤动着。拉文克劳的围巾搭在一边,将脸颊暖出日出那般淡淡的红色。

五条头一次后悔自己曾经放过那样的狠话。

“惠?”他压低声音,像是哄一只猫咪一样试图叫醒伏黑,“快醒醒,球赛结束啦,你食言了哦?”

他揉了揉被压红的鼻梁,眯着眼抬头看了看。认出是五条之后,表情空白地停留了一瞬,而后又恢复如常,看了看墙上的钟表,用带着睡意的声音咕哝道:“……啊。麻烦了,果然没赶上。”

“惠都不先关心是谁赢了吗?是最厉害的悟先生带领格兰芬多——”

五条蛮横地把手放在伏黑头顶摸来摸去,夸夸其谈地炫耀起自己的战绩来。他没有提起之前不愉快的事情,但和解比两人之前所想象的都简单得多。他们靠在图书馆无人的一角低声说话,五条说一句、伏黑答一句,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回到了平常相处的状态中,好像短暂地让世界摇摇欲坠起来的冰点只是一个不太愉快的幻觉。

“又一次完成了十分钟结束比赛的传说了哦!敌院的水平根本太差了,好几个鬼飞球的准头都偏了十万八千里。金色飞贼——嘛,像它那样好抓的话,比赛也没有什么意思咯。”

“唔。”伏黑默许了五条覆在他脑袋上的手掌,说,“如果是您的话,赢了也不奇怪吧。”

“欸?惠这是在夸我呀?”

“……姑且可以这么说吧。毕竟,”伏黑抬起眼睛,宛如装着一片森林的瞳色透映在五条眼前,“因为是五条前辈,我才可以无条件地放心相信您。”

五条愣了一瞬,或许是因为这出乎意料的回答,导致他连伏黑紧接着补充的“——在魁地奇方面”也没有听进耳朵里去。伏黑感觉五条放在自己后脑勺的手莫名力道重了些,听到他说: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看见男人那高大的影子压过来,霎时之间空气全被染成淡薄的海水色,装着氧气的气泡燃烧殆尽,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五条悟这个名字。

接吻原来是这种感觉,像在吻一块火热的冰。停靠在唇上的是两瓣闪动翅膀的蝴蝶,好像在空气间隙里鼓动着暂别彼此的寂寞,而却轻巧得下一秒就会飞走。痒丝丝,软乎乎,猫突然跳下桌子逃走了,白色的猫毛落在空气中飘浮发亮、落地可闻,五条前辈的舌头有糖精的甜味。

这个吻一定是液态的蜂蜜酒,稍不注意,就顺着唇缝缓缓流进了甜蜜的口中。

五条主导的攻势并不温柔,甚至有点暴风骤雨的凶狠,伏黑仰起头被亲得迷迷糊糊,刚睡醒的脑袋又开始晕眩起来。他一个劲地揪紧面前那件宽大的格兰芬多巫师袍胸口,但又不敢睁眼,怕被那双能够瞪视人心的澈蓝色眼睛看穿。缺氧令伏黑惠不适,但同时又不得不紧闭双眼,被动期待着下一场袭来的亲昵厮磨。

所有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歉意与原谅,都被融化的唇齿舔化了。

伏黑惠忽然想到一个词,不知道是从哪本书上看到过的,长得很漂亮。或许是它的花体尾巴拖得很长,弯弯绕绕像初生的花蕊一样,勾住书页不让翻,叫他一下子就记住了。那词写作“Palpitate”。

“抱歉,那天一时生气,说话的那人简直不像是我了。”两人分开后,五条的语气一反常态地郑重起来。他不笑时活像霍格沃茨七年级最有智慧的正经巫师——好吧,平时除了正经之外他的确是——目不转睛地投来那种烫死人的眼神。伏黑想,五条的瞳仁,就是蓝色的太阳。

一直走在前方,迸射光芒的太阳。

“你不必为这个道歉。”他答,“是我的错误。”

“所以是——在吃醋吗?为了我?”

伏黑受了很大刺激一般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五条似笑非笑的神色,轻佻得叫人想立刻揍他一拳。

“害羞了啊小惠,真可爱——”

五条弯下腰来,直到视线与他平齐,又问:“喜欢吗?接吻的感觉。”

“不喜欢。五条前辈的吻技太差劲了。”

“气换不上来、也不闭眼,牙齿磕得好痛还不收回去——唔……”

都是第一次接吻,就算是最强也不能无师自通吧!伏黑再次被五条恨恨地堵住了嘴,导致后面一连串也知是真是假的抱怨都吞回了肚子去。两人猫在书架后面边互相推搡着边再次接了个绵长的吻。

五条掐着伏黑的脸,试图从他口中抠出令人满意的回答:“再回答我一次。刚才,惠感觉到什么了?”

于是伏黑惠晕晕乎乎地看着五条,极其顺从地跟着他的引导,张开嘴来。

礼堂穹顶上布着细密的星辰,降下如纱幕的晚雾,金色小提琴奏着悠扬的夜曲旋律,仲夏夜的蝉声和露水,皆尽融化在长餐桌上数不清尽头的一长排蛋奶酒里。酒精发酵的甜香和那种夜来香花蕊中弥散的让蝴蝶醺醉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让礼堂中你推我搡的学生们都喜悦地昏昏欲睡起来。

冥冥间听到有人在呼唤。伏黑一个激灵,蓦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镜子里自己的脸。虎杖站在盥洗室门口,神色关心。

“突然怎么了?呆着一动不动的。走了喔!”

“啊……抱歉,可能最近太疲劳了。”伏黑揉着太阳穴,面不改色地问,“外面好吵。现在是……?”

“七年级的毕业舞会啦,搞得好隆重喔。”虎杖兴高采烈地说,“前两年都因为上课而错过了凑热闹的机会真是可惜。所以,难得能够有机会去看看!钉崎应该已经在门口等得不耐烦了吧。”

毕业舞会……?伏黑怔了怔,想起来,这是每年一度、霍格沃茨的毕业舞会。七年级的学生脱下繁缛沉重的巫师袍,换上华丽有派头的礼服,在这最后一个夜晚欢笑酩酊,第二天就纷纷收拾行李作鸟兽散,坐上蒸汽火车,去布鲁克郡、多塞特郡,甚至大西洋彼岸的巴西,林林总总、目的不定,总归是新成年的巫师们觉得能找到安身之处的地方。因此,显然地,这个夜晚是这个年代的天才们在霍格沃茨的结束,也是他们在更广阔的巫师界——崭新的开始。

时间回溯咒再次产生了效果。

又猜错了。切尔西靴敲着地砖发出略急的脚步声,伏黑微微低下头,和钉崎、虎杖一起快速地经过空无一人的校舍走廊。擦着花窗窗棂洒下的月光软趴趴的,一点都不浪漫。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起来,并越靠近礼堂越甚,吵闹的人声和音乐逐渐大起来,身旁的两人滔滔不绝地低声议论着什么。他有些灰心。

“…果然这个时候最想得到的是隐形衣啊……”

“啊咧?不能直接进去吗?”

“当然啦笨蛋!喂,再怎么说这也是只有教授和毕业生能够参加的舞会吧?啊,我真的好想参加——穿上最新款式的礼服裙……”

伏黑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凑热闹果然只能是凑热闹。如果穿着这样的便服进去,便太过突兀了。正想说着“别看了快回去吧”,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笑眯眯的声音。

“你们过来了?”来人身着剪裁贴身、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白西服,胸口别着一朵蓝玫瑰,冲他们挥着手响亮地打招呼,“是想偷溜过来看看毕业舞会是什么盛景吧,小朋友们?”

听着虎杖同样响亮的回复声,伏黑头疼地转过身去。看来是没有那么容易离开了。至于为什么——五条悟的德行他再熟悉不过了——

“后辈的好奇心怎么能不满足呢?你们正是享受好奇心的年龄吧?”手腕被抓住,下一秒五条就把他拉到身边,仍是若无其事、坦然地微笑着,冲另外两人点点头:“来吧,跟着我走。”

指尖却在伏黑的掌心若有若无地轻轻画着笔划。

伏黑忽然得以隐约回忆起这场舞会的原先走向,模糊间被某个不浅的像是错觉一样的东西击中思绪。他顿了顿,不禁用眼角余光去偷瞥五条。男人常戴的天蓝色耳钉闪出漂亮耀眼的光泽,也乍似一团蓝色的焰火。

眼神匆匆掠过,留不下丁点痕迹。偏偏五条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将他越抓越紧,皮鞋锃亮,敲在地上难免急促声音阵阵。此时大堂中旧一曲已经落幕,恰逢中场休息的阶段,女士们挂满流苏的裙摆随着男伴的更换而快速地碰撞又分开。伏黑被迫同两个朋友分开,满心愠怒心慌意乱地迎来前奏,找到属于自己的步伐时手已经搭上了五条那雪白平整的西装袖口。

交谊舞只是勉强学过几段,伏黑在此方面并没有天赋。再对比五条完美的步法,更是相形见绌。红茶与抹茶马卡龙的甜香弥散在两人之间,搅得人思绪心烦意乱,但也增加了某些人的愉悦——他捉住伏黑的手,将少年拉到身前,低声说:“惠,不要这么丧气嘛。”

“这可是五条悟先生毕业之前的最后一支舞了。”

他故意把“最后”两字说得很重,手与伏黑惠侧腰留了一些距离,随时准备扶住小孩的平衡。

伏黑磕磕绊绊地踩着节奏,一时专注于跟上五条故意放慢下来带领自己的步伐,没有回复。过了一会儿,才突然出声:“五条前辈,请不要随便说这种事。”

“明明自己也说过会回来当老师,像‘今后就不会再发生了’种感觉的话请尽量少说。”

“会让你不安吗?”五条没戴墨镜的眼睛此刻毫不吝啬地装满笑意,“抱—歉,不应该这么说。”

“但是,也是我和惠的第一支舞吧?”

“不打算好好珍惜吗?”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啊,伏黑心想。

“不是。”他垂下眼,“只是我不会跳舞。”

“拉文克劳的天才也会有不会的东西啊?”五条却像是揶揄他,“那可要跟紧我,别被我甩下。”

说着转了一个大圈,伏黑惠的脸颊感触到气流温柔的亲吻,普通的校服长袍上原先沾上的茉莉花瓣碎屑也随着旋转而纷纷抖落。他们如出一辙的靴子并随着,频率趋同的目光燃烧着,一大一小的掌心相抵,伏黑的心忽然难言地雀跃起来。

你看着吧,他说,我绝不会被你抛下。

他们一黑一白,混在一群男男女女中起舞,交碰的目光里抖出蓝绿星子的碎屑,音乐在低声耳语间化得绵长。

一曲终了,五条摸到伏黑手心的汗。男孩别开视线,神色呼之欲出的不想在此久待。他的角度可以看见伏黑毛茸茸的黑色头顶,叫他忍得辛苦才没把手搭上去抚摸,乐队重奏前五条又尽可能低调地带他离场,两人心照不宣地摸上楼梯,躲到楼上的露台稍微喘口气。

昏暗为伏黑的脸颊打下一层阴影,同时还有他漂亮的沉绿色眼睛,好像装下的是一片森林。五条没喝酒,竟被一支舞灌得脑袋昏沉,他看到伏黑干净的耳垂,忽然觉得那里实在是太空了。

太空了,太干净了。那么空的地方,足够放下一整个他了。

五条伸手摸上伏黑的耳朵。伏黑被惊吓,缩了缩肩膀,逐渐适应后反而不禁眯起眼,下意识用侧脸蹭蹭五条掌心。茉莉的香味萦绕鼻尖,或许是迷情此夜的独属浪漫。伏黑可以发誓他能看到五条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是禁林,他们第二次相遇的地方,属于独角兽的光芒一跃而过。风很冷,像那晚骑着五条的扫帚在整个国度上空所扑面而来的一样,他发现所有被珍存为所谓回忆的瞬间,都有两人之间一段温柔的沉默。五条靠在落地窗边斑驳的红砖墙上,把玩一个铺着黄油啤酒底的高脚杯。而伏黑站在阳台古旧的黄铜镂空栏杆前,低头揣着兜,手来来回回玩口袋里的几枚银西可。如若不是这突发的邀约,他本可以用这些积蓄赶去给五条悟购买一份毕业礼物。

但当他看到五条摸出一对与所戴如出一辙的绿色耳钉之后,瞳孔便微微地放大了。

“惠,摊开手。这个送你。”五条摘下耳朵上的蓝色耳钉,放在伏黑依言展开的掌心里。两只做工精致的湛蓝色石头,也只是石头而已,但如此小的两块,竟能被人工切割出无数完美的平行棱面,如同囊括了世界无限,令人溺毙的蓝色沉默地映出百万个他们。

“谢谢。”伏黑垂下眼看了看,忽然说,“现在就想戴,怎么办呢?”

“趁它变冷之前……”给自己戴上。伏黑咕哝道,因为还有你的温度。

五条不说话了,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大笑出来。

坏孩子。他这么评价道。

伏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绷着脸说他莫名其妙。五条抽出他那随身的云杉木魔杖,紧接着咒语便从他微翕的薄唇中轻巧滚出。“飞来咒”,又是飞来咒。伏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器械飞来滚进五条悟的掌心中,那位对飞来咒早已运用自如的白发天才巫师——如今再也没人怀疑这一点——朝他招手,惠,到这边来。

伏黑听话地走到五条面前,听到五条说:“别动。”

于是他便没有再动。虽说如此,心里却止不住地泛起一股难言的紧绷感。心脏狂跳着,将伏黑身体中卷起的潮汐变成云朵般轻飘飘的欣喜,最后他全身的血液涌向冰凉的脆弱的耳垂。指腹摩挲,尖锐穿过那里,银针在耳语,穿刺感如像坠崖一般突兀,它不到一秒就将他两面刺穿。

伏黑才意识到五条悟亲手帮他穿好了耳洞,在那短得有些难过的一瞬间。

五条的手虚拢着搭在他的肩上,把脸掰过来,欣赏自己亲自在他的小孩耳朵上留下的伤口,在那空白如纸的领地上留下属于白狮的第一个标记。

而那蓝色的无物的眼睛,伏黑被他看得晕了,也抬手去摸那柔软。五条就笑,说怎么样,不可怕吧,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

伏黑点点头,原来打耳洞这种他犹豫过这么久的抉择,都只是忽然的事。

一切对五条来说都是那么游刃有余,甚至于他如此轻巧地就帮他做好了一个决定。至于伤口的痊愈,没有问题,五条并没有欣赏很久——他的魔杖起了草药般的奇效,只是点一点伏黑的耳垂都能让它痊愈如新。

“那么,惠,”五条的声音低低地,在耳边响起。伏黑身体僵硬,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绿色的眼长久地流连于他的双手与五条悟的手。是的,五条——五条拿起一只耳钉,指腹与宝石之间都有奇妙神秘的闷响,然后动作极其缓慢地,端端正正地帮他戴在了耳朵上。

“很好看哦,戴着这个的话。”

两只都戴好后五条拉开了些距离去看。伏黑没有回答,只知道怔怔地看着他。五条不知何时早已也戴上了另外那副,是他眼睛的颜色,在黑夜里闪着翠绿的光。他早已习惯由五条所支配的那透彻青空的回忆,触目都是一往无前的疾风。然而他没想到回忆也会变化,毕竟如今瞧见内里,他竟然在思忖那霞色莫不是某段惊异非常的赧然。五条悟那么定定地看着他,他从五条悟眼睛里看见深刻的惊异,看见霍格莫德尽头的雪,看见有着翡翠绿眼睛的自己——被戴上蓝色耳钉的,早已满脸通红的自己。

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顺从地任凭五条搂着他的腰揉捻他的耳垂,爱不释手。虽说是确认牢固与否,五条却好像在走神,气息呼在伏黑惠耳后。他的呼吸好热,就像壁炉里滚烫的波浪一样。

这孩子,是属于我的了。他想。

世界是混乱的一团蓝火,所有的一切于此都糅合于一个点。他的绝才,他的自由,他的疯狂,他的爱,他的欲,他的小孩,他的惠。

他垂下眼睛。狂风把红黄和蓝灰的围巾交缠在一起,这有点尴尬,让两人一时间无法分开。可就在这时,伏黑突然开了口,说的话竟然让他也出乎意料:

“五条前辈喜欢我,是不是?”

五条悟动作一顿,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怀中的黑发少年此时转过身来,仰头与他对视,像不是问出这种问题而是公事公办的态度,面色一如既往的镇定。

惠的眼睛里却好像装着秘密,藏着某种永远说不出口的痛苦。

这不是质问,而是渴求,求他说出什么答案。说点什么啊,他忽然前所未有地慌乱起来,再不回答的话……惠踮了脚……就要吻上来了。

五条悟说着无声的唇语,像是要回答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伏黑惠终究没有懂他的意思。

“啪嗒”,纸张落地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伏黑惠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窗外罕见的阳光沉默柔软地洒进来,记载着古老咒语的羊皮纸禁书被丢在一旁发旧的木质地板上。

他的脚下踩着画好的那个法阵,但阵旁空无一人。

伏黑惠穿上长袍擦掉法阵,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空白的表情莫名显得有点痴迷。然后扔掉手中的魔杖,缓慢地、安静地蹲了下来,把脑袋埋进肘弯。

毕业生们行李滚轮的嘈杂声音隔着门响起,伏黑惠逃掉毕业典礼,一个人坐在地上,被阳光抚触头顶。五条悟离开的那天就是这样温暖的天气,太阳出现在欧罗巴以北漫长无边的海岸线上,照得每个人都昏昏欲睡,灰尘在阳光中飞扬,实属短暂夏季的幸运。

如果他足够贪婪,应该在这时就去撬门前那辆不知谁的破烂老爷车的锁,把魔杖插在后视镜上,后座塞满蜂蜜糖和他的一只鸟,不眠不休地开上十几天,去非洲、美洲的某个角落寻找他消失的爱人。五条悟说他会等他,但没有兑现的承诺就会变成谎言。《霍格沃茨——一段校史》里的一页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Gojo Satoru,五条悟被装在照片的小框里,风格与同页的其他老头截然不同。年轻的白发巫师趴在他自己“霍格沃茨教授、担任魔法部要职、御三家五条家前家主”的一连串身份介绍上,冲翻开书的伏黑惠挤眉弄眼,恶作剧般地吐着舌头。

Damn it,伏黑惠骂,等他哪天回来了,真该找他算账。

号称最强的巫师,消失在巫师界中已有两年。有的人说五条悟接了机密任务,十年内都不会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有的人说他被黑魔法要挟,而对方的头子讽刺般地是他曾经的斯莱特林挚友夏油杰;有的说他死了,而且魂飞魄散、万劫不复。魔法界动荡不安了一阵子,搜救行动一无所获,然后渐渐地回归新的平衡,而原来的最强巫师——怎么看都不会被时代遗忘的人——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化作了一抔老旧巫师时报上的灰尘。他原来用过的东西被处理或封存,其他人也都有了新境遇,大家谈起他的语气都逐渐变得淡然,然后慢慢变成一个只会稍作停顿的句点。要好的虎杖和钉崎之类说起来,也是“五条前辈当年……”如何如何,丝毫没有怀缅的意思。

离去的人一旦开始被遗忘,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回过神来伏黑惠发现,五条悟留下来的,只剩他耳间一对蓝色耳钉。

那些亲吻,那些相拥,那些身体部位碰触的温热,早已与他形同陌路。

只有这冰凉的蓝火,一直镶嵌在他身体中燃烧,并将永远燃烧,永远发亮。

五条悟失踪后的三年里,伏黑惠都在想尽办法调查,却在三个月后彻底没有了头绪。这更像是魔法部内部的一轮“肃清”,桀骜不驯的年轻巫师触犯了上层官员与纯血巫师家族的权威,并且结下了一笔烂账。五条整天奔波于招徕同伴与御三家的压力之间,于是在任期间,没有哪个生死攸关的场合是他不在场的,没有哪项人命关天的事务是不需要他监督的,五条手中捏的是沉沉的命运和整个巫师界虚无缥缈的未来。而这些他从没跟身边任何一个人说,直到最后被封印在一片不知名的荒凉国土里。

所有尝试的方法都宣告无用后,伏黑惠忽然想起了多年前五条悟随口与他订下的赌约,那个明显是用来逗他的、幼稚又随意的玩笑。

回到过去,遇见他,再救他一次。

伏黑惠咬牙透支力气使用了四千次咒语,然而没有一次成功过,五条悟总是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与他擦肩而过,抑或巧合地没有听从他,一次又一次地消失在伏黑惠的视线尽头。在无数次时间挤压产生的夹缝之中,伏黑惠与五条悟别离,又再次痛苦地相见。

最后回来的时候他终于泄了力气,几乎拿不住魔杖。他根本拯救不了五条悟,因为这都是命运的安排,是属于五条悟的命运,这不允许他的参与——于是最后一次,他调整了回溯的时间。

伏黑惠重新与五条悟初遇了。

他遇见的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属于格兰芬多的七年级学生五条悟。年轻的五条悟爱逗弄他,爱捏他脸,带他骑扫帚,亲吻他时会闭眼。伏黑惠怀着连自己都憎恨的贪欲再次与当年的那个白发青年坠入爱河,如饥似渴地沉迷于甜蜜的瘾症之中。

命运的齿轮从那几年开始仅纠结一瞬,如果拯救五条悟终究是白费力气,伏黑惠只希望自己不要忘了那双眼睛的颜色。

他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厄里斯魔镜。这里是有求必应屋,镜子似乎前两天刚被打理过,镜面闪着熠熠的光。鬼使神差地,伏黑惠站起身来,走过去。魔镜逐渐浮动,然后竟映射出了那个人的身影。

“……五条前辈。”伏黑惠失声唤道。

那人竟好像听到了一般,转过头来,仍是那双蓝得摄人心魄的眼睛,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惠?”

伏黑惠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他用了很大力气才改口继续往下说,“您,也该回来了吧。”

“抱歉哦,现在还不是我回来的时候呢。不过看得出来惠倒是很想我嘛。哎呀,惠也有依赖我的这么一天呀~”

“是很想您。”伏黑惠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自己语调的颤抖,坐在镜子前面,伸手要去触摸。

“惠做过什么我都知道。”镜中五条的声音忽然变大,伏黑惠看到他背着手蓦地凑近盯着自己,“惠是去践行我们四年前的那个赌约了吧?结果没有成功,对我怀恨在心来着?”

“……是您的胜负标准本来就定得太模糊了。”

“看啊那种神色,绝对是讨厌我了吧!”五条悟夸张地大叫着,丝毫不像有道歉意图,“抱歉啦,其实本来早应该和你说的,可惜——”

“其实这是一个无解谜题哦。我让惠猜猜看我什么时候动了心,你就真的去猜了。但是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呢?”

——我对你心动,不是因为哪个特意的契机啊。

那个人轻巧地走过来,好像只是出门喝了杯黄油啤酒。他走向伏黑惠,抱住他,吻他,笑眯眯地说,惠,猜不到吧。

我爱上你,绝不是因为哪次刻意的浪漫,哪场碰巧的暧昧;只是忽然有那么一天,惠在我心里变得不再是原来的惠了。看着惠的眼睛,我忽然有了那种想和你直接私奔到西班牙去的热切渴望,在心里上蹿下跳的,和心脏一起颤动。这就是爱。

同样,惠猜不出,这也是爱。

就算过去再怎么变化、各种因素再怎么排列组合,我也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爱上惠,就像惠尝试了四千多次,回到我被封印的那刻,却仍是没有解救出我一样。

这是一个必然命题。因为哪怕一千次一万次,五条悟永远会爱上伏黑惠。

虎杖和钉崎找到这儿来了,正站在门外喊他的名字,火车很快就要发动了。伏黑惠愣在镜子前面,看着镜中微笑着的五条悟一言不发,所有无意识的动作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右耳。

这是伏黑惠即将告别霍格沃茨的最后一天。

他抬起手来,竟摸到满脸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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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妈妈的爱心作文(精选38篇)

  在学习、工作乃至生活中,大家都经常接触到作文吧,作文是由文字组成,经过人的思想考虑,通过语言组织来表达一个主题意义的文体。那么你有了解过作文吗?下面是小编帮大家整理的【精选】妈妈的爱心作文,仅供参考,大家一起来看看吧。

  妈妈的爱心作文 篇1

  每次我过生日,妈妈都会给我送一个小小的礼物。可今年,妈妈的生日又到了,作为女儿,以前过生日都没有给妈妈送什么,这次一定要送,我坐在床上想着。“有了。”我大叫一声。妈妈听到我的叫声说:“你下来,把屋子打扫一下。”妈妈向我下达了扫地的指令。

  扫完后,我又动手织了一百个星星,用线穿成了一个爱心,又织了四只大小不一的小船。最大的是爸爸,稍微小一点的是妈妈,再小一点的是姐姐,最小的自然是我。我觉得还不能表达我的心意,就和姐姐商量了一下,决定用一些东西做一个“生日蛋糕”。我和姐姐买四个馒头,把一个放在大盘子里,另一个馒头的半边放在上面,另外的两个切成一些条状,拼成了“生日快乐”四个字放在盘子周围,多的就在半边馒头上拼了四个小小的“爱心”放在一起。姐姐把自己珍藏了很久的生日蜡烛插在爱心里,“生日蛋糕”完成了。

  吃晚饭时,我和姐姐把“生日蛋糕”放在妈妈面前,妈妈高兴得哭了。我一边帮妈妈擦眼泪一边说:“今天应该是妈妈高兴的日子,怎么能哭呢?”“对,不应该哭,应该是笑才对,妹妹今天怎么说话没有说错呀!”姐姐在一旁插嘴。我向姐姐翘了翘嘴,做了个鬼脸,家里传出了阵阵笑声。

  我虽然很累,但是很开心,因为我给了妈妈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

  妈妈的爱心作文 篇2

  一天下午,我正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在我看的正气劲的时候,突然“叮咚”一声,门铃响了。我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妈妈回来了。

  只见妈妈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看着妈妈气喘嘘嘘的样子,我想:妈妈上了一天班,手里又拎着这么重的东西回家,一定累了。

  于是我连忙接过妈妈手里的东西,放进厨房里。这时我想:人们常说:“父恩比山高,母恩比海深”这时正是回报妈妈对我的疼爱的时候。于是,我对妈妈说:“妈妈,我来给你捶捶背吧。”“好啊。”妈妈高兴地说。等妈妈坐下后,我就开始给妈妈捶背了。毕竟是我第一次给妈妈捶背,刚开始的时候,我捶背的力度没有掌握好,结果刚捶了几下,妈妈就说:“太轻了,太轻了,跟小蚂蚁在身上爬一样,还是我自己来捶吧。”“妈妈还是我来捶吧,您累了一天我给您捶背是应该的。”“好吧,那你继续捶吧。”于是,我就使尽全身力气捶了起来。结果没捶几下,妈妈说:“太重了,太重了,跟敲鼓一样,再轻一些就好了。”这时我明白了:只有捶背的力度不轻不重,才能舒服。于是,我又把力度放轻了一些,继续捶了起来。

  “这下舒服多了。”妈妈笑了。我高兴地说:“我以后还要多为您‘献爱心’”。我也开心地笑了,心里想:小朋友的家长每天都要去上班,而且每天都很累,我们应该为家长们多放松放松,这样他们第二天去上班,就不会太累了。

  妈妈的爱心作文 篇3

  炎热的夏天,我写完作业,出了一身汗,于是我想:如果在这么热的大夏天里吃一块雪糕就好了。我来到客厅对妈妈说:“妈妈,天热了,我想吃雪糕”!妈妈说:“你写完作业了吗”“写完了”我说。边说边拿出作业给妈妈看,妈妈看了看,说:“看在你今天表现好的份上,就给你一元钱吧。”说着,给了我一元钱。

  好不容易要来了一元钱,在路上走着,大树说:“今天太热了,你来我这儿凉快一下吧。”知了说:“知了,知了,我来,我来。”这时,我看到一个可怜的乞丐,我好想给他点钱,可是我只有元钱。这是,我觉得脑子里突然冒出两个小人,一个说给,一个说不给。雪糕开口说话了:“你就给他吧,我还想多活几天呢!”于是,我把钱给了乞丐。

  回到家后,妈妈问:“你买的雪糕呢?”我说:“我给了一个可怜的乞丐。”妈妈问:“你为什么给他呀?”我回答:“因为我觉得他好久没吃饭了。”妈妈高兴地说:“今天你表现的太好了!我再给你一元钱,你去买雪糕吧!”我高兴地走了。

  妈妈的爱心作文 篇4

  在别人的眼里,妈妈是一位不够漂亮的女人,她从来不花费时间和精力去穿衣打扮,整天有忙不完的工作。但在我的心里,我妈妈是一个心地善良、有爱心的妈妈,我敬佩我的妈妈。

  妈妈是一名普通的小学老师,她爱学生超过爱我,有时我都有点嫉妒了。那是前不久的事了,妈妈一下班就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许多我的衣服。我好奇地问妈妈:“把我的衣服都拿出来干什么?”妈妈边整理边说:“我们班里有个小男孩特别可怜,爸爸、妈妈常年有病,靠爷爷放羊来养活全家。你都有这么多新衣服穿,那孩子穿的都是烂衣服,给孩儿拿几件穿!”“妈,那条牛仔裤我才穿过几次……”我不舍地看着那条新裤子。妈妈两眼一瞪,吓得我不敢吭声。妈妈说:“儿子,不管现在还是以后长大了,我们都应该去帮助那些需要我们帮助的人。这样我们自己开心,别人也开心!”我点点头,连忙把自己看过的课外书都拿来,让妈妈一并捎给小朋友看。妈妈开心地笑了,夸我孺子可教也。我也开心地笑了,帮助别人,快乐自己嘛!

  妈妈已经用行动告诉我,要真诚待人,助人为乐。我要向妈妈学习,做一个有爱心的人。

  妈妈的爱心作文 篇5

  我马上十一岁了,从一个呱呱坠地的小婴儿长成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我一直感到很幸福,因为我有很多的爱,特别是妈妈的爱。

  我是一个慢动作女孩,因此,总是要妈妈监督,如果不监督,恐怕我就要成天遭老师批评了。有一次,妈妈去参加同学聚会,妈妈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开始拖拉了。我倒杯水喝,正要做作业,突然觉得肚子有点饿了,赶紧东翻西翻,好不容易找到吃的,又想小便了,结果忙了半天才想起作业。弄得我上课时直打哈欠,老师提问了,总是一脸惊鄂。可是,当看到妈妈笑容时,明白了同学聚会很有趣,妈妈很开心。我努力地让自己不拖拉,可是我惊奇地发现并不是那么容易。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严肃地告诉妈妈:“您再也不能去了。”可是,妈妈无奈地说:“学习靠自己。”但是,瞌睡虫就像小孩子,整天找我。

  一天晚上,妈妈告诉我:“为了你,我不去参加聚会。”我听了,很高兴,但是,也挺惭愧,因为自己让妈妈不能参加聚会了。

  过了很久,每次妈妈当听到人家同学聚会,都很羡慕。别人总觉得有点奇怪,但是我明白,妈妈其实在怀念同学聚会。所以我从心里感谢妈妈,谢谢妈妈!

  妈妈的爱心作文 篇6

  我从网上看到一组照片,是鸟妈妈喂食小鸟的动人场面。

  小鸟和我们小时候有很多惊人的相似之处,它们整天“无所事事”、不停的鸣叫、焦急地等待爸爸妈妈把吃的东西带回来。这些贪吃的小家伙还不会飞,它们摇摇晃晃地蹲在树枝上,等待父母把美味带回来,每次看到亲人回来,它们都会兴奋地大叫不止。

  大鸟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天天忙得团团转。为了让饥饿的孩子们填饱肚子,它们每天不仅要飞很长距离,而且听途中要面临很多危险(比如蛇和猫)。这些照片充 分展现了成年鸟儿娴熟的飞行技巧:它们能带着吃的在空中盘旋,或者边飞边喂幼鸟。我看到照片,更感激自己的爸爸妈妈,感谢他们为养育我们所付出的艰辛,与 鸟儿不同的是,人类是会孝敬长辈的。

  我会好好学习,努力成才,将来报效长辈,报效国家。同时我们还应该爱护小动物,特别是益鸟,春天是小鸟出生的季节,我们千万不要去伤害它们让它们和我们一样幸福的长大吧。

  妈妈的爱心作文 篇7

  早上一起来我就趁着妈妈没起床,决定给她做一份爱心早餐。

  我从冰箱里拿出鸡蛋,打开电炒锅的通电开关,等到锅头微热,我就往锅里倒少许油。等锅里的油热了,我把鸡蛋的壳敲碎,然后迅速把鸡蛋放入锅里。等鸡蛋一面凝固,就用锅铲翻过另一面继续煎。鸡蛋在锅里滋滋地欢快叫着,不一会就煎好了。我把金黄的煎蛋盛在盘子里,再拿来牛奶和面包摆好,放在桌子上。看着冒热气的煎蛋,宛如妈妈平日里温柔的微笑!

  正好妈妈洗漱完毕走出房间,我走上前牵着她去吃我为她准备的早餐,妈妈开心地品尝,偶尔点一点头,过了一会,妈妈说“谢谢你,我的宝贝!做得很好,味道不错,非常好吃。”听了妈妈的话,我心里美滋滋的。

  在妈妈吃早餐期间,我主动收拾客厅沙发上扔得乱七八糟的书本杂志,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茶几上。

  下午,妈妈和她的好姐妹相约去逛街,我没有和以前一样闹着要跟去。她出门了以后,我从卫生间拿来拖把,准备大干一场。把拖把浸湿后,学着妈妈以前拖地的样子,在客厅的地板上来回拖洗着,才几个回合,我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但我坚持把客厅拖洗干净后才休息。我终于知道妈妈平时除了照顾我们生活,还要做家务,是多么的辛苦啊!

  妈妈回来后,看到了我一个下午的劳动成果,兴奋地把我抱在怀里说:“今天真是与众不同的一天!”

  妈妈的爱心作文 篇8

  美好的一天,总是从妈妈的爱心早餐开始。妈妈做的早餐虽然简单,但里面包含了妈妈对我浓浓的爱。

  自从有了弟弟,妈妈就没睡过一次好觉,有时甚至整晚都没睡觉,但为了让我吃到热腾腾的早餐,她还是拖着疲惫的身子给我做早餐。其实,妈妈是个“伪厨师”,在生我之前,基本上没进过厨房,更谈不上厨艺了。但只要我说什么好吃或我喜欢吃什么,她就会努力去网上查找资料学着做。功夫不负有心人,妈妈的厨艺大有长进,从以前炒糊的蛋炒饭到如今黄灿灿香喷喷的蛋炒饭,这中间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失败。

  记得那一次做早餐,妈妈给我做香煎肉包,结果手被油炸到了,但她没有告诉我。直到我看到妈妈胳膊上绑了一条纱布,急忙问:“妈妈,你这是怎么啦?”“不小心被油炸到了,一点点伤,没什么。”后来奶奶告诉我,妈妈其实被炸了一个大泡,很疼,但却不想让我知道。听了奶奶的话,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没想到,每天准点端在餐桌上的早餐,看似简单,妈妈却在背后默默付出了这么多。妈妈,我想对您说:谢谢您的养育之恩,我会听话,努力学习,让您以后不再那么辛苦!

  妈妈的爱心作文 篇9

  妈妈的爱是一缕春风,温暖着我的心,妈妈的爱是一把火炬,照亮了我前行的路,妈妈的爱是一个港湾,安抚着我成长的心。

  入冬以来,天气渐渐变得寒冷了,妈妈舍不得让我去外面过早,因为她说外面很冷,吃东西会伤胃。于是她让我每天在家里吃早餐,我不太理解妈妈的好意,因为我喜欢拿着钱,自由自在地支配,这样我跟妈妈闹起了别扭。

  为了让我开心,从此以后,妈妈每天做早餐都变换着花样,如果前天是手抓饼,今天就是锅贴饺,明天她就会又去学习一道新的早餐,很少重复。这样妈妈有了新的任务,就是在手机上面学习,如何才能把早餐做得又好看又好吃又有营养。

  冬天的早上亮得迟,又格外冷。谁都想在温暖的被窝里多享受一会,可是妈妈每天都早早起来,在厨房里忙活。有时,妈妈会在前一天的晚上就开始做准备工作,和面,包饺子。或是一晚热腾腾的面里卧着鸡蛋,或是色泽金黄的锅贴煎饺,或是裹着燕麦片炸的春卷儿,或是夹着培根的烤面包,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妈妈特别开心,妈妈的早餐,让我的每一天都在幸福与爱中开启。

  有一天早上,由于弟弟感冒了,妈妈要带弟弟去医院,来不及照顾我,我只有到楼下的面馆吃早餐。排队的人多,面馆门口一股冷风,我觉得很不适应,这才发觉,原来妈妈的早餐包含的是满满的爱心与牵挂。谢谢您妈妈,谢谢您如此用心地照顾我,我不会说好听的话,只想告诉你,你养我长大,我陪你变老,我会陪你走过每一个春秋冬夏。

  妈妈的爱心作文 篇10

  在西藏探亲的日子里,我最难忘的事妈妈的爱心蘑菇汤。

  因为西藏林芝山高林密,雨水较多,所以蘑菇很多。妈妈和我常在散步的时候去采摘蘑菇的,这里蘑菇的种类可真多呀:有滑菇,露水菌,鸡腿菇……妈妈想为我和爸爸熬汤,由于妈妈不下厨,也不知道她的手艺怎么样?我和爸爸好期待啊!

  我看见妈妈先把蘑菇蒂去掉,再用盐水泡一会儿蘑菇,然后再用清水洗净蘑菇。等水烧开了之后,再放入姜。蒜。猪油这些调料,煮一会儿,再放入蘑菇,煮了20多分钟后,蘑菇熟了,妈妈就放入香菜。盐。香油。味精。葱,这样,蘑菇汤就可以起锅了。

  看着妈妈端出来的蘑菇汤,香喷喷,闻着闻着,我和爸爸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和爸爸迫不及待地先喝了一小口,真好喝,用筷子夹了一个蘑菇,真好吃,还很脆,品尝着妈妈精心为我们熬的爱心蘑菇汤,我和爸爸都夸妈妈熬的蘑菇汤的手艺好!

  希望妈妈以后多下厨做菜,手艺会越来越好,我和爸爸就有口福了!

  妈妈的爱心作文 篇11

  秋高气爽,早晨起床,方走近餐桌,便闻到厨房溢出一阵一阵的柴鱼、昆布以及味噌的香味;白饭撒上些许的黑芝麻,便有芝麻香。“秋风飘逸暑气消,豆麻成熟果子老”秋!真乃食欲之秋也。

  开始上课了!听着老师分享着猪油拌饭食用料理的方法:猪油爆过油葱,一小匙淋在白饭上,边听边想着的那画面,垂涎何止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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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把18年给自己留下的坑填了……架空,当时初衷是实在太想写儿科医生侑。全文2w7一发完,已经变成和最初完全不一样的故事了,更像是如果当初没有在冰帝遇见对方的探讨,某些内容也是我一直想写的~

终于填完坑啦(狗头)再也不写完前发文了……提前感谢耐心阅读w

若非迫不得已的时候,迹部绝不会主动踏进医院。

呛鼻的消毒水味,端着架子的白大褂,光是想象就样样惹人烦。何况即使作为众星拱月的医院VIP,迹部也得穿过对他来说相当于菜市场的医院大厅,才能来到里面的电梯间一路坐上顶层。短暂的路程变成了煎熬的跋涉,这给本不愉快的医院之行更蒙上一层阴影。

所幸迹部的身体底子好,平时也注重锻炼健身,每天早上在院子里晨跑一小时,下班回家在健身房举铁一小时。他坚持打了二十几年的网球,直到今天也保持良好的身材管理,肌肉线条完全不输给职业运动员。从小到大各种毛病很少找上门来,迹部一直难得去医院凑热闹,就算生病也能以惊人的速度恢复。

但碰上父亲住院开刀这种事,迹部真没辙,家里医院来回折腾难免的。老爷子早年在生意场雷厉风行,谈判桌上坚决不让步自己站定的立场,脾气倔得像头老牛。他极其抵触对身体修修补补,认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儿,迹部和他妈这趟好不容易才哄好,让父亲来医院把心脏的老毛病解决了。

迹部捏着把白单子,在走廊里一间一间病房数着门牌号,擦得锃亮的皮鞋蹬出不耐烦的声响。他和董事们对付了一上午的收购计划,下午马不停蹄地来医院商量父亲的手术,中间穿插听母亲在电话里念叨,迹部只觉得头脑发胀,财团理事长兼豪门少爷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眼看寻找的病房门牌就在前方拐角处,迹部加快了脚步。然而下一秒他和凭空冒出的不明物体撞了个满怀,手里的白单子飞了一地。

迹部跟着往后踉跄几步,勉强找回重心站稳,颇为不满地抬起眼皮,目光平齐处却落了个空。他疑惑地下移视线,看到矮自己大半个身子的罪魁祸首。小朋友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流动的空气在他周围也变得拖沓起来。彩色斑点的儿童病号服,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显得有点好笑。他怯怯地和迹部的视线交叠,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手指局促地捏着衣角。

虽然不明白和孩子较什么劲,迹部还是执着地和他大眼瞪小眼。小朋友却像被刚刚那幕吓到似的,呆怔地杵在原地,半天不吭一声。迹部多少软下来,犹豫地动了动嘴唇,像在斟酌合适的措辞。他不擅长和小朋友对付。

“——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说好了乖乖呆在病房里,不再乱跑吗?”

陌生的男声打破了僵局,迹部尚未组织好的句子彻底没了用武之地。抬头一看,突然出现的此人可不正是位白大褂。那人半长碎发,戴副圆框眼镜,一脸斯文败类相。他蹲下来,把小朋友的手按在自己的掌心,摆出副被人爽约后又难过又生气的样子,表情太过夸张,一看就在装。小朋友低垂睫毛,还是没说话。

察觉到孩子的不对劲,白大褂偏过头,这才注意到旁边的这位大爷。

迹部扫了一眼男人的胸牌——小儿外科,忍足——啧,原来是专职装疯卖傻的,怪不得。若让迹部建个“最不想打交道的医生”榜单,小儿科医必定首当其冲,十有八九是其他科室混不下去,才会来这吃力不讨好的地方卖命。迹部信奉的社会法则是弱肉强食,强者爬到顶点支配弱者。他对没能力的家伙不感兴趣。

忍足隔着镜片看了迹部几眼,转过身俯在小朋友的耳边,作出“没事”的口型。他捡起地上散落的白单子,合齐边角后起身,递向迹部手里。

迹部不以为然地收下白单子,对方的那句“抱歉”不出意外地跟来,毕竟没有医生会不识好歹地顶撞病人,更别提VIP楼层的自家金主了。正当他以为这则无聊的插曲行将结束之际,忍足压低了声音。

“但是。”他的气息拖在十几厘米外,虹膜深邃不见底,“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对小朋友吧。”

那是和方才截然不同的、充满压迫力的气场。难以言喻的凉意爬上了迹部脊柱,夹带着与人针锋相对的兴奋感,全身的毛孔都张开来。回过神来的时候,男人的气息已离远了,前面发生的片段变得朦胧。忍足牵着小朋友的手,融入走廊尽头渐进的光影里,过道灯的光落在他的后背。

“喂,戴眼镜的。”鬼使神差地,迹部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嗓子,“我还没有问你名字呢。”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停下了。忍足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报上全名,“忍足侑士。记住的话对你有好处。”

男人扬长而去的样子和他的到来一样令人讨厌。无非是一个从头到脚装模作样的人,迹部内心的腹诽愈演愈烈。忍足侑士是吧,本大爷会好好记住的。

迹部终于推开门进了父亲的病房,或者说是酒店套房也不为过。屋内宽敞明亮,现代家居一应俱全。客厅被单独隔出来,茶几上摆着水果和糕点,旁边的真皮沙发泛着光。父亲住在里间,不用担心被外面打扰。他背靠着枕头,捏在手里的报纸翻了一页,财经版的版面一如既往的好认。

“听说你上午被穷追猛打了?”父亲瞟了眼进来的迹部。

“您在病床上还操这么多心。”迹部背对着父亲,把白单子甩在台面上,给自己倒了杯水,“老顽固们看不清新形势,多费了些口舌。”

“年轻人过于自信未必是好事,老古董的话也未必过时。自作聪明最要不得。”

“啊。”迹部捏紧玻璃杯,“当然是仔细考虑过的。”

迹部难得没再多和父亲争辩,心思也不在这对话上。父亲凡事都喜欢压他一头,家业交到他手里后也没隐退的意思,端坐在幕后注视着儿子的表现,偶尔发表几句老人家的提点。迹部想要一顶真实的王冠,放在平时早就列出自己的观点和分析,指向一场层层递进的辩论。但他现在惦记着刚才的画面,其他事情都被调低了优先顺序,父亲的声音在背景里糊成一团。

任谁被指责一番都难免不爽,何况他只是和小朋友僵持一会儿,忍足倒说得他以大欺小似的,还撂下些意味不明的话,左右不过是位儿科医生罢了。要这是家私立医院,干脆把它吞并下来,坐稳董事会大股东的位子,握紧各科人事的生杀大权,那时候看看他还怎么嚣张。迹部仰起脖子,玻璃杯见了底,竟有种喝酒解气的痛快,翘起的发尾跟着晃两下。

会客铃响,院长是在这时候带着来客出现的。迹部父亲上午刚办理完入院手续,院长领着主刀医生来关照也是人之常情。他们来到迹部和父亲跟前,礼貌性地欠身。等对方抬起脸来,迹部定睛一看,可不眼熟。

“这位是您父亲手术的主刀,忍足医生。”院长如此介绍。

……原来记住有好处是这个意思。

敷衍地握过手,例行完“初次见面”该走的程序。迹部玩味地抱起胳膊,院长的寒暄从他耳廓轻飘飘地掠过,“——大致情况就是这样,等所有常规检查做完出结果后,我们就会出手术方案。顺利的话,下个月底前就可以出院。”

“恕我直言。”迹部指了指忍足的胸牌,上面的内容在他看来格外扎眼,“贵院心脏外科是没有医生了吗?”

“忍足医生一直是本院心脏外的王牌,前年根据他的个人意愿调去了小儿外,但主攻的还是心脏方面的手术。”像是早料到迹部的发难似的,院长不慌不忙地解释,“心脏外的重大手术,会诊时少不了他,必要时也会让他回来执刀。”

令人在意的部分太多了,简直槽多无口。忍足倒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仿佛被谈论的话题人物根本不是自己。迹部在生意场上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一向以自己的洞察力得意,用X射线般的眼力扫描他人。他能从忍足的不动声色中看出这人发自内心的无所谓,一株无名的火苗在胸间烧起来。

“您是指,忍足医生原本在心脏外科前途无量,但他自己主动申请调去了小儿外科?”迹部挑起半边眉毛,“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咳咳,父亲刻意的咳嗽声打断了迹部的话。迹部意识到自己带了不必要的情绪,不情不愿地移开视线,余光却落在忍足身上。

“当然,选择权在您手里。”院长笑笑,打散室内的尴尬气氛,“忍足医生只是我们医院单方面推荐的主刀人选,毕竟他的技术是数一数二的。如果您有其他想指名的教授、副教授的话,尽管和我说,我立刻安排。”

忍足依旧神情笃定,双手揣在兜里,游离于对话之外。迹部突然意识到,也许他先前并未看出忍足的无所谓,因为他压根就没有看穿忍足。这个男人的外壳是层伪装,他引以为傲的眼力在他面前变钝,不知原因地、不受控制地,他却被这片混沌不明所吸引,预警系统彻底失灵,义无反顾地想扎进漩涡深处。

“我们再考虑考虑。”和父亲交换过眼神后,迹部回答。

“你和忍足医生认识?”

等院长和忍足离开,屋内恢复原来的样子,氛围又微妙得不一样。迹部在病床旁的沙发里坐下,戴上蓝牙耳机企图切断和周围的联系,新闻播报员毫无起伏的声音灌进耳朵里,但他未能如愿以偿逃过父亲的质问。

“怎么可能。”毫不犹豫地,迹部矢口否认。细究起来,他并没在说谎。只是在走廊上打了个照面,进行了几句不算愉快的对话,自然谈不上和那位医生认识。

但他确实未料到忍足会是院方推荐的主刀。带着这层关系预设回看先前忍足的言行,像被人在暗处磨刀霍霍相向,不爽的情绪由此被放大。何况忍足从心脏外科转到小儿外科的背景太过稀罕,常人听说后都会心里有想法,擅自给忍足补全背后的故事。院长和父亲不以为然的态度反让迹部产生错觉,好像他成了皇帝的新衣里那个唯一敢直言蹊跷的小孩。

“头回见面就这么找人家不痛快……”父亲意有所指地说。老爷子喜欢话说半截,迹部却没功夫和他绕弯子,他干脆地把对话拉回正题。

“手术的事,您是怎么考虑的?”

“动刀子讲的是熟练功夫,比起徒有其表的名号,肯定是找常上手术台的放心。”父亲重新拿起搁置一边的报纸,“我看过忍足医生的资料,他确实是从前心脏外的王牌,调去小儿外后同样主攻这方面,人也常回心脏外执刀重大手术。交给他做的话,我是没什么意见。”

父亲回答得理所当然,迹部也巴不得顺水推舟,或者说,他非常乐意找到一个借口合理化他对忍足的兴趣。“当然以您自己的意见为准。”他说。

于是事情就这么敲定了,迹部和忍足的接触变得频繁起来。他后来专门差人调查过忍足,得到了一份早有预料的答案——耳濡目染的医学世家出身,家里从幕府时期开始就是大阪的医生,到明治末期经营起了自家的私人诊所,在街坊邻里间建立了良好的口碑。忍足父亲是家里第一位大学医院的医生,带着夫人和孩子从大阪来到东京,凭本事坐上了第一外科教授的位置。忍足在医学院就读期间被众人冠以天才之名,实习轮转时又被各个科室以优厚条件争抢,实习期结束选择进入心脏外科,倍受心脏外的教授重用,往上晋升的前景可谓一片光明。但他却在两年前申请转去小儿外科,这是令人感到费解的地方。

忍足简历上的另一条项目也引起了迹部的注意,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原因,他在小学和初高中阶段频繁转学,每所学校只会停留短暂的时间,其中好巧不巧包括冰帝学园初等部,那正是迹部当年就读初中的校名。忍足在迹部从英国回来前转学离开冰帝,两人自然也没有产生任何交集。迹部托起下巴,盯着档案里的学校一栏,回忆起了他坐在学校国王宝座的时光。

坦白来说,忍足的业务水平确实不赖。他事无巨细地介绍术前检查项目,颇具耐心地解答迹部父亲的顾虑,偶尔嘴角也会勾起安抚式的笑,虽然在迹部看来或多或少带有表演成分。两人的相处不温不火地推进,交流以一问一答的形式进行,主治医生和病患家属之间的典型模式。

即使面对最重要的医院金主,忍足医生也并未给出多余的示好。迹部对于他人虚情假意的殷勤嗤之以鼻,但忍足的行为举止礼仪正确到棱角分明,甚至带有划清界线的意味,没来由地令他感到不舒服。两人初次见面时的那笔账浮现于眼前,迹部每次复盘都能发现新的东西,加上最近发现的初中校友关系,他对某位医生的兴趣又加深了一层。

话说回来,突破口总得慢慢找。

“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开始我们就逐项……”

这日的例行巡房本该以往常的融洽氛围收尾,忍足说到一半的话却被风风火火推门而入的小护士打断了,病房内的空气也发生了变化。

“——忍足医生!”她焦急地喊。趴在护士帽下的头发算不上服帖,挂在胸前的名牌摇摇欲坠。从小护士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来看,多半刚从隔壁的普通住院大楼跑来。忘记使用医院PHS传唤,反而费时费力地亲自跑这一趟,甚至门也不敲就闯入VIP病房,遇事不够沉稳,一准还在实习期。

“失礼!”忍足冷眼扫过她,厉声呵斥道。

“真的非常抱歉!”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当,小护士的脸唰得红了。她笔直地鞠了个躬,断断续续地说明事情的原委,“208床的病人情况急变,小儿外科的其他医生不在,唯一的研修医也……”

回复小护士之前,忍足犹豫了一下,询问的视线移向迹部。毕竟仍处于和VIP病人的会面之中,自说自话地离开到底不合适,该遵守的规矩他向来一条不落。迹部看出忍足的为难,他摆了摆手,“行吧,你快先过去,没事儿。” 

忍足转身离开的背影里透出感谢。

迹部和父亲打了招呼,来到病房外的走廊里透透气。他本来是想在走廊里溜达会儿,结果没走几步到了连接隔壁住院大楼的回廊,忍足和小护士的对话自动在脑内回放起来。琢磨着自己的确存有几分好奇,闲着晃悠也纯粹是打发时间,迹部索性大步往208床的方向移动。

到达病房门口的时候,里面的骚乱已经基本平息了。监测仪器嗡嗡作响却不再刺耳,屏幕上的线条平稳波动。护士和研修医三三两两地围在床头,迹部能从他们脸上好容易松一口气的表情读出几分钟前的如临大敌。护士和研修医自觉让出一条道,忍足从人群中间走出来。

“注意继续观察体征变化。”忍足平静地下了指示。他抬眼看见站在门口的迹部,惊讶于眼底一闪而过。

正当迹部寻找理由搪塞之际,病房内人员恰好纷纷散开,露出床上病人的侧脸。这回惊讶爬上了迹部的眼睛,“那个孩子……”

“啊,是你之前碰见的那个。”

“已经安定了,暂时没事。”

迹部点了点头。他的询问显然不止于此,却在触及那条名为隐私的底线后反弹回来。忍足仿佛看出了他内心的斗争,示意迹部借一步说话。

他们走到外面暂时无人的休息区,小儿外科特有的氛围扑面而来。五彩的挂饰从天花板垂落下来,各类玩具摆件随处可见,墙上贴着孩子们的涂鸦画,连座椅和垃圾桶都是小动物的式样。忍足挑了个灰色小狼的座位,一脸俨然地坐下。迹部瞧他全无违和感,便也坐进旁边棕色花豹的座位里。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那孩子情况比较特殊。”忍足低声说,“他叫小健。命苦,先天心脏有问题,父亲是个赌徒加酒鬼,在外欠了一屁股债,孩子出生没多久就人间蒸发了。”

忍足顿了顿,“孩子妈妈有心照料他,为了凑钱兼职好几份临时工,谁承想某天遇上交通事故去世了,就在离医院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她当时似乎是下了夜班骑自行车来医院,因为过度劳累没注意到信号灯变化,迎面撞上来不及刹车的大卡车,刚送到急诊科就咽气了。”

忍足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讲述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如果那孩子已经不在这家医院的话。迹部托起腮帮子,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最现实的部分。“那他现在还能住这儿?”迹部问。

“他病情特殊,正好和我手头的课题项目相符。我和院方说明后,从学会申请到了研究经费,姑且这样养着他。”

“为什么不尽快手术呢?”

忍足摇了摇头,“有点复杂。需要等移植捐赠,手术风险也挺大的。”

迹部不再追问,换了条腿承担重心。大少爷的成长环境和平民差距巨大,人间疾苦不在他的字典里,但这不意味着他无法共情,只是思考的回路有别于常人。迹部沉吟了半晌,决定把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

“前面看你们科室,人手挺缺的啊。”

“还行吧。”忍足一耸肩,“和其他医院比算好的。”

“没人会主动想来小儿外科吧。”迹部指出。

他撕开那道所有人心知肚明的裂缝。孩子不比大人,无法用语言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病情能否准确传达都是问题,这还仅仅是看诊过程的第一道坎。之后的每项儿科检查,难免遇上小朋友不配合的情况,需要花费比普通检查更多的时间和人手。孩子的身体又小巧,使得手术难度上了一个台阶,对医生技术的要求更苛刻。最难对付的莫过于孩子家长,总以为打针吃药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看着自家心肝宝贝受折磨时的焦虑是其他病人家属的好几倍,反复闯入诊室和医生纠缠不清的行为不算罕见,应付家长有时甚至占据儿科医生的大部分精力。

“你在心脏外科时明明是教授身侧的红人,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升副教授指日可待,未来还有望坐上教授的位子。为什么?”

迹部的单刀直入并未让忍足的表情发生多少变化。他直视迹部的双眼,坦然又玩味,镜片反出高深莫测的光。视线在迹部眼底停留半秒,忍足起身往走廊的那头离去。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正面给出答案。

迹部从鼻息里“哼”了一声,忍足冷硬的脸再次浮现眼前。迹部心说这种男人做儿科医生,诊疗时没吓跑小朋友就不错了。想到忍足在这些时候不知所措的画面,心情竟然也变得轻快起来。不经意间走回到了208病房,迹部随手拦下路过的护士,大咧咧地问出自己的腹诽。

出乎意料地,护士愣了一下,脸上随即出现盖不住的笑意,以及对于忍足身为雄性动物的向往,“诶,怎么会呢?忍足医生非常受孩子们欢迎。”

……这样啊。迹部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恼,反而加深了自己的好奇心。他和小朋友在一起时是什么样的?他为什么会做出转科室的决定?他波澜不惊的外表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也许自己都尚未察觉,迹部很少对人如此感兴趣。           

兜里手机的震动把迹部拉回现实,该处理的公司事务从不会凭空消失。临走前,他瞧了一眼病房内的孩子——小健(忍足说这孩子叫小健是吧)瘦弱的身躯在被窝里支起一个团子的形状,背对着门口,看不见正面,连接监测仪器的各色导管插在他身上。偌大的房间内,他显得格外渺小。

迹部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站在小儿科游戏室外,孩子们的嬉闹声一丛丛地飘过来,迹部不禁皱了皱眉。

迹部不喜欢往人扎堆的地方钻,尤其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小朋友,往往让他无所适从地感到麻烦。他闲暇时的爱好是坐在包厢内听音乐会、看戏剧演出,无论哪项活动都是成熟稳重、井井有条的。但现在他位于全医院最吵的地方,还是他主观能动带来的结果,自个儿都觉得有几分好笑。

那日护士对于忍足的评价一直萦绕在他心头。迹部匪夷所思了很久,忍足这样一脸冷漠的男人,到底如何和受孩子们欢迎扯上关系,莫不是护士为他戴上的滤镜太重,改写后的记忆产生了严重偏差。恰好今天去忍足的办公室逮人扑了个空,询问后得知他午休时间都待在游戏室陪小朋友玩(虽然迹部自行翻译为忍足在玩小朋友)。游戏室举步可达,一来二去好奇心作祟,回过神来时已停在门口,受到小护士投来的注目礼。

游戏室面积不大,四面墙壁被涂成高饱和度的彩色,各类挂饰和玩具争奇斗艳。七八个小不点围坐成一圈,中间被众星拱月簇拥着的可不正是忍足,一副乐此不疲相。小朋友们精力充沛,几乎闹到要把房顶掀翻,要不是有的拖着输液瓶、有的戴着纱布,迹部真看不出他们是住院病患。

屋内热闹的源头是纸牌游戏,大家时不时爆发阵阵笑声和叫喊声。忍足的表情比平时丰富许多,甚至可以说是判若两人,从弯起的眼睛到上扬的嘴角、以及输牌时挤出的委屈模样,相比VIP病房内真情实感百倍。

……反正还不是装疯卖傻。迹部在心里嘟囔。

下一秒他感到某道目光钉在自己身上。“找我有事吗?”忍足在屋中间冲他挥手,从稍显夸张的动作幅度来看,多半是社交模式还没切换过来。

“不着急。”迹部摆摆手,“正好路过觉得稀奇,观赏一下。”

忍足盯着迹部看了会儿,忽而嘴角展开一个浅笑,伸手招呼他过去。迹部瞪了忍足一眼,对他一脸欠揍的表情嗤之以鼻,抱起两条胳膊置之不理。忍足继续不依不饶地比划,小朋友们也扭头来看门口的陌生人士。迹部心一横,黑着脸走到他身边,问你小子干什么。

“你想一起玩吧。”忍足说。他用的句式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怎么可能?”迹部抬起下巴,“我又不是你……”

他没能完成对忍足的嘲弄。袖口被人怯生生地扯住了,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映入眼帘,乌黑的大眼睛扑闪着,语气比起请求更像撒娇,“哥哥也来一起好不好?”

商场上叱咤风云的迹部理事长人生第一次感到了进退两难,他觉得自己没事跑来儿科游戏室一定是自讨苦吃。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做出回应,但潜意识里某个鬼手推了迹部一把,让他无法做出拔腿离开的动作。无可奈何地,迹部一屁股坐下来,顺带屏蔽了忍足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低笑。

“医生哥哥,我什么时候能重新在草地上踢球呀?”刚坐定,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小男孩拉住忍足的衣角,窗外透进的阳光落在他脸上。

忍足揉了揉他的脑袋,神情看起来十分温柔,“再过两周就行。哥哥答应过你的,到时候和你一起踢球。”

“真的?”男孩的眼里闪着光,笨拙地伸出小拇指,“拉勾勾吗?”

“嗯,一言为定。”忍足勾住男孩的手指。他从兜里掏出一颗画着眼镜O-O的糖果,塞到男孩的手心里。周围的小朋友发出了惊呼,忍足不紧不慢地从兜里变魔法似的掏出更多糖果,每一颗都用黑色记号笔画着眼镜O-O,大家分到了属于自己的糖果,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收好。

迹部看着糖果陷入一阵恍惚,总觉得这场景有几分似曾相识,无论是那些画着眼镜O-O的糖果,还是忍足把糖果塞到手心里的动作。但脑内的画面片段模糊不清,像是悬浮在空中的透明气泡,指尖还未碰到就消失了。迹部只能归咎于身处未知地带(儿童游戏室)产生的错觉,把未尽的思考赶出了脑袋。

他继续漫不经心地观察,这才注意到忍足没有戴眼镜,大概是怕玻璃镜片伤到孩子收了起来。但他的眼神全无失焦,反而显得更加精神,行事也没受到妨碍,暗示平日那副眼镜的装饰意义大于实际作用。忍足面部的轮廓深邃、线条硬朗,长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柔和的阴影,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意识到自己的恍神,迹部收回目光。被好看漂亮的东西吸引是人之常情,何况是根本不懂含蓄为何物的迹部。但他从未把忍足和这些联系在一起。这种认知十分新奇,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向不可思议秘境的门,却又惶恐背后的种种未知似的,匆匆忙忙地掩上避之不及。

所幸他不必耽于此番沉思。先前的小女孩自顾自拿来一堆纸牌,手舞足蹈地和迹部讲解起游戏规则,他顺坡下驴地转移了注意力,试图理解孩子的肢体动作和语言表达。他当然本打算随便对付过去,没想到随着游戏推进反倒较起了真,分数得失比孩子还计较,每赢下一局游戏都扬扬得意。西服外套脱了方便活动,衬衫纽扣解开几颗,互相为规则争辩得面红耳赤。

场面称得上某种意义的愉悦融洽,当事人却毫无自觉罢了。迹部一门心思集中在游戏上,完全没意识到忍足的视线已在自己身上徘徊许久。忍足头一回发现,迹部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同媒体报道里的豪门少爷形成鲜明反差,倒是和科里的小病人差不多。他有些忍俊不禁,难得移不开视线。

细想也情有可原,迹部小时候的成长环境里,或许没有玩伴的概念。父母在外工作繁忙,平日大概只有管家和宠物相伴,待在空荡荡的大房间里和自己说话。同龄人的共同娱乐是他无法触及的另一个世界,冰凉的窗框遮蔽了童年的最后一抹绿荫。一个人跌倒爬起,一个人不回头地向前。

但内心深处果然对那片空白有过憧憬的吧。忍足招呼迹部过来时,脑中仅有个模模糊糊的猜想,他现在终于确认了。这方面来讲他们是同类,忍足低下头想,俩人都一样的孤独,所以他才能强烈共情。

午休结束的音乐跌进空气里,忍足哄着小朋友跟随护士姐姐回病房休息。处理剩余狼藉的间隙从刘海里抬起眼皮,瞥见依然盘腿坐在地上的迹部,乍看好像幼儿园里等待父母来接的孩子,小伙伴们陆陆续续离去,只剩下落了单的自己和一地数量过剩的玩具,茫然无措。——瞧他在想什么。

“看来我没说错,你想一起玩吧。”忍足走上前去,在迹部边上的空地坐下。

“得了吧。”迹部立刻恢复了大爷模式,“我是打发时间,看你倒是乐在其中。”

忍足心说明明你也乐在其中,但他懒得和迹部争,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争不过,干脆地把话题指回了重点,“前面是来问你父亲昨天的检查结果吗?”

忍足摇身变回主刀医生的角色,“血常规和肝肾功能都没什么问题。心脏彩超和造影安排在下周二,这几天先好好休息。”

“行吧。”迹部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慢慢来,让他先住适应了。”

“看你们的意思,检查想要提前推后都可以。”

他们的对话陷入一段沉默。两人相识以来少有独处的机会,基本是在VIP病房里扮演主刀医生和病人家属的角色,相似的几句台词翻来覆去地说。迹部抚平衬衫褶皱,整理利索领带,把自己装回西装外套里,大脑进行着下一步行动的计算。忍足把散落的纸牌拢成一堆,给游戏结束的收拾画上休止符,墙上挂表嘀嗒走过几格,提醒他将近下午会诊时间。

大概是童年习得的自我保护机制,忍足和他人交往时总是保持适当距离。他在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不让任何人接近自己的领地,也对别人的世界没有兴趣。迹部先前感受到的疏离正源于此,他并非另有针对性。

但迹部和他遇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他无法被贴上简单的几个标签,不是最初以为颐指气使的大少爷人设,而是积极意义上的多面复杂,现在看来还多了些许令人心觉可爱的部分,散发着让人想去触碰的光芒。忍足第一次生出踏出自己舒适圈的想法,并不排斥更多接近眼前的对象。

“其实你如果以后真想打发时间,不妨去看看小健。”忍足的眼神一黯,推进了他们的交谈,“这里的孩子入院后都有家里人来探望,从来不缺陪玩对象,小健不一样,以前还能等着妈妈来看他,现在唯一的亲人也不在了,只有查房换药的护士偶尔出入他的特殊病房。可能因为太寂寞了,老喜欢一个人偷偷在医院乱跑,上次才在走廊里不小心撞上你。”

迹部交叠起手指,“说起来他是你的病人兼研究对象,你不去陪他么?”

“陪啊,但也没太多时间。”忍足自嘲地抬起嘴角,“当然,这方面咱俩是半斤八两。……我是想说,他很渴望同别人接触的,如果你也有心的话。”

“是吗。”想起病房内小健孤零零的背影,迹部就这样在对话中走神了。

“检查过203床的排液量了吗?”

“这是肾脏术后检查,尽量早点去做。”忍足翻了页手中的笔记本,“205床食管24小时PH监测的结果呢?”

“行。排液量的结果也尽快发过来。”

忍足拿着病历资料从护士台离开,本打算直接回到走廊尽头的办公室,经过208床的病房时有意无意放慢了脚步,果不其然看见了屋内迹部的身影,往前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迹部最近时不时出现在208床的病房里,成为了儿科护士站的新谈资。这不完全是忍足预料中的发展,他把小健的事情告诉迹部时更多是信息分享和自我告解,没料到迹部竟主动放下架子开始了一段关系。

迹部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找乐子,他到访病房的时间形成了某些规律,每次探望父亲的时候都会抽空来看一眼小健,哪怕只是说上短短几分钟的话。意外之外的组合建立了联系,小健是个含蓄内敛的孩子,但忍足明显能感到他对迹部的接纳和亲近,这是只有付出真心才能换来的结果。迹部不是擅长和小朋友对付的类型,可真正和孩子相处起来又很融洽,忍足再次发现了他的一个侧面。

忍足在病房门口站定,屋内的几段对话飘进耳朵里。

“嗯!每年的最后一天,我和妈妈都会在阳台上看新年烟花。远远的听不清楚声音,但能看到硕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妈妈也在我身边笑得很开心。”

“现在妈妈去了很遥远的地方,看不到那么美丽的烟花了。我想代替妈妈再看一次新年烟花,她一定会很开心的。今年的最后一天……我应该还是在医院里吧。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能看到烟花的地方。”

“你小子可别到处乱跑,啊。”

“嗯……我已经给大家添很多麻烦了,无论是妈妈还是侑士医生。但我真的好想再看一次新年烟花。我和妈妈约好了的,一起看今年的烟花。如果妈妈看不到的话,至少我要实现她的心愿。”

忍足从病房对话中抽离,捏紧了手里的病历资料。他一直知道小健是个懂事的孩子,大概和过去的成长经历不无关系。小健在住院期间不像其他小病人那样让护士头痛,从来都是在打针吃药的过程里一声不吭,病痛带来的折磨也全部咽进肚子里,他还会心疼为了自己治病忙于奔波的妈妈,笑着告诉妈妈这几天自己感觉好多了,说不定很快就能恢复健康出院,妈妈不要太担心自己的病情,哪怕辞掉几份兼职多在家休息也没关系。

小健妈妈出事后忍足思忖了一段时间,最终下定决心把真实的消息毫无隐瞒地带给孩子,因为即使不说他那么聪明也会猜到,他们之间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就彻底断了。小健把妈妈的事故揽到了自己身上,连续好几天没开口和人说话,早晨的巡房护士发现过他枕头上的泪痕,只能在强烈共情的同时感到无奈。但小健经过忍足的开导稍微放下心里的包袱,把妈妈留下的寄托化作坚持下去的力量,起码没有消极抵抗日复一日的治疗。

那场事故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占着的病床和拖欠的费用都是问题,忍足用自己的方法给出了解决方案,背后不会缺其他科室发酵的纷纷议论,但忍足的人设决定了他不在乎,这从他当初坚持离开心脏外科来到小儿外科就能看出,况且小儿外科的同仁都站在忍足医生这边,院长作为忍足父亲的老友也有护着他的意思,其他人就更没有指手画脚的余地了。

刚刚小健的话让忍足心里产生了涟漪,这些信息让他对孩子先前在医院里乱跑的行为有了新的解读,更重要的是他从中听出了孩子觉得自己生命正在倒计时的意思,好像这是所剩无几的时间里能有机会看到的最后一场新年烟花。

忍足不禁审视起穿着白大褂的自己,是否扮演了一名称职的主治医生,难得顾不上观察周围环境的变化,直到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忍足医生还有听墙角的爱好?”

忍足循声抬起眼皮,刚从病房出来的迹部反手带上房门,向他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忍足的后背离开墙壁,听上去颇为镇定地答:“那倒不是,你误会了。”

“噢?”迹部眼里含着笑意。

“我只是有点惊讶,在小健的病房里看到你。”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这孩子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

“我不想总泡在老爷子的病房里,就溜达到这里看看。这孩子挺聪明的,给他的外文书都看得进去,对话里也有自己的想法。”

迹部盯着忍足的脸看了会儿,好像看穿了他脑内纷涌的想法。但迹部没追上去敲打他,而是作出了意料之外的选项。“——这个点你快下班了吧?医院附近有财团的健身俱乐部,过来陪本大爷打一场网球。”

“打网球?”忍足机械地重复,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错,你会打的吧。”迹部笃定地说,“衣服和鞋子不用担心,你想要的牌子和尺码只要说出来都有。球拍也一定有你用习惯的。”

“不要自作主张啊……”忍足压扁眉毛说,“重点也不在那里吧。”

“就这么定了,我会派司机来接你的。”

迹部摆了摆手,转身留下忍足一个人在原地。

忍足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明白迹部没给他任何选择的余地。等墙上挂表指向下班的时间,忍足不抱希望地试图从医院后门开溜,走出自动门迎面撞上迹部派来的司机,被迫请上了面前黑漆漆的庞然大物。熟悉的街景向后倒退,经过几个街区后拐进人烟渐少的小路,最后停在一座高端建筑物前的喷泉边。

忍足接受了名人走红毯般的待遇,被工作人员领着进入健身俱乐部。工作人员给他介绍了俱乐部的场地分布,从器械一应俱全的健身房到会员指定的更衣室和淋浴房,最后竟然连室内高尔夫球场都出现了,忍足悄悄感叹了无数次可恶的有钱人。他们路上只和两三位客人打了照面,都是政商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看来这间俱乐部也承担了社交的功能。

穿过数不清的长走廊,他们终于来到目的地——陈列着各类网球用品的器材室,眼花缭乱到足以让人误以为自己正置身于运动商店的程度。工作人员展开一个职业性的笑容,询问忍足想要什么牌子的运动服、网球拍和网球鞋,相比商店的导购员也没什么差别,而且是只要忍足说得出她就能找得到的语气。

忍足犹豫着说出自己以前常用的牌子,工作人员礼貌性地欠身让他稍等,这间万事屋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忍足的视线在周围稍作停留,发现了几张迹部作为赞助商出席温网决赛的照片,在镜头前面呈现平日神采飞扬的样子,却又比普通的商业活动多出些什么东西。

没过多久工作人员回到屋内,手里拿着忍足先前指名的全部物品,尺码和款式分毫不差。忍足多少已适应了这里夸张的情况,或者说他逐渐认识到凡事只要和迹部搭上关系,平民的生活常识就失去了作用。

他走入更衣室进行了短暂逗留,摇身变成装在运动服里的忍足医生,永远沾在身上的消毒水味也淡了不少。系好鞋带后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到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拿起网球拍试了试手感,怀念的神情在眼底一闪而过,这才意识到家里的网球袋已经在角落积灰了十多年。

工作人员领着忍足走出器材室侧面的门,映入眼帘的是大赛级别的露天网球场,夕阳余晖把球网的影子投在场地上。不远处传来网球高速飞行击穿空气的声音,那个正在和一筐球较劲的除了迹部还能是谁。他发球的速度和力量都接近职业水准,绝不是单纯借网球打发时间能达到的水平。

“我们俱乐部设施齐全,但其实网球场是投入资源最多的。”工作人员说。

“是因为迹部的关系吗?”

“嗯,老板从小就跟着专业教练打网球,据说曾经还有过进军职业网坛的念头。他赞助了几名欣赏的网球选手,会在休赛季时请他们过来打球。我还是第一次见老板请来非职业选手,想必您一定很厉害。”

忍足自嘲地摇了摇头,工作人员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只是把他的回应当作谦虚。

迹部打完筐内的最后一颗球,转头注意到预料之中的来客,在夕阳下拖着长长的影子向他们走过来,工作人员于是识趣地离开了网球场。忍足和迹部的视线在空中重合,两人都穿着运动服的样子还挺新鲜,打招呼的方式又像是老朋友,年龄和职业的痕迹从身上褪去,回到不用想太多的少年时代。

“你为什么认定我会打网球?”忍足发问。

“小学时就在各类比赛中崭露头角,是关西人尽皆知的存在。初中时因为频繁转学的原因,代表过几所不同学校参加团体赛,虽然所在学校充其量是都大赛水准,但只要出场的单打就没输过,还打败过全国级的种子选手。”迹部停顿了几秒,“你说这个人会不会打网球?”

“我只是你父亲的主刀医生而已,不要对无所谓的事情感兴趣啊。”忍足无奈地说,“上高中后就退出网球部不打了,我可不是你请来的那些职业选手。”

迹部避而不答,从兜里掏出颗球扔向忍足。“第一局的发球权给你。”他说。

“我没热身啊。”忍足嘟囔。

“前两局不计分,算给你热身了。”

他们站到球场两端隔网而立,用略带审视的目光遥望着对方。忍足握着球拍的掌心紧了紧,难以言明的情绪在身体里流动起来。他把那颗黄色小球抛向空中,肌肉本能地给出了反应,身体舒展成好看的弧度又松开。迹部回球的角度相当刁钻,小球擦着忍足球拍的边缘飞过,落到他身后的一段距离停下来。

“你的实力不止这点程度吧?”迹部在网对面说。

忍足没有理会迹部的挑衅,退回到底线摆出发球姿势。他从兜里掏出一颗新的小球,刚想做出抛球的动作却停了下来,难以置信似的低头看着右手。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手在抖,那只即使在手术台上遇到大出血也不曾动摇的手竟然在抖。忍足知道这并非紧张导致的怯场,那是和他第一次作为主刀站上手术台前相同的心情——他竟兴奋起来了。

真是伤脑筋啊,忍足想,原来身体真的是有记忆的。

那颗黄色小球被抛向空中,按下了比赛的重启键。忍足在前两局的热身中处于劣势,工作后他健身的时间越来越少,身体各方面的素质都不如从前。但打球的肌肉反应刻在身体里,慢慢找回了站在球场上的感觉。他本来就是研究清楚对手套路再对症下药的打法,小时候打比赛时多次后发制人取得胜利。

迹部的发球局忍足一球未接,只是淡定地观察小球移动的轨迹,光速丢掉一局比分也不甚在意。迹部的眼力看穿了忍足的意图,越发觉得这个男人有点意思,但他的发球可不是自以为看穿轨迹就能打回的。

迹部抬起一侧的嘴角,小球笔直地朝忍足的场地飞去,忍足也提前一步来到了接发位置,但小球在进入这侧场地的瞬间改变方向,飞向和忍足所处位置完全相反的地方,忍足立即灵活地刹车掉头,全速追向小球即将抵达的落点。

球拍边缘击打小球发出清脆的声音,本应是吊高球直接飞出场地的结局,迹部却惊讶地看着那颗小球落在了自己的场地。对面忍足抹了一把汗,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迹部忽而放声大笑,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场地上空。

“挺能干的嘛,忍足。”

他们被拉进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迹部的网球招式优雅美丽,每个动作都在高度攻击性中带着十足美感,把球场变成自己掌控下的冰之帝国,忍足的网球侧重于精湛的技术,完美封闭自己的内心,计算和封锁对手的行动,当年那个被称作拥有千种绝技的天才回到了球场。仿佛周围的景物都消失了,眼里光是注视着那颗黄色小球,且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双方紧咬着比分不放,微弱的差距不断发生着逆转,如果场边有观众此时心情一定是悬到了嗓子眼。他们还打着不明所以的嘴架,对比赛的发展和结果虚张声势,简直和十几岁的青少年差不多,并且对自己的行为毫无自觉。

直到天空变换成了紫红色,迹部看准吊高球的时机跳到空中,最后一抹夕阳在他褚金色的头发上跳跃,带出一串钻石般的星星点点。下一秒忍足发现手里的球拍飞了出去,迹部的二次扣杀砸在了他的场地。迹部瞳孔里缀着光点,高举手臂到空中打了一个响指。沉醉在本大爷的美技下吧,他说。

真是拿这家伙没办法,忍足心说。

胸腔内的心脏跳动还未完全平复,他抬头看空中朦胧的几片云,一群白鸟振翅从眼前飞过。某些病房外哽在喉头的东西忽然间消失了,平静的海浪从后面托住了他。忍足其实自尊心很强,他有个做什么都是第一名的大阪时代,胜利对他来说太轻而易举了,虽然那时的他对于胜负没有特别的执着,但偶尔的输球仍然会带来异样的情绪。可现在明明输掉了和迹部的比赛,忍足却不可思议的觉得心情舒畅,这是他过去人生里未曾有过的体验。

“你比我预想的还更让我享受啊。”迹部走到中场,向忍足伸出手。

忍足握上迹部的手,真情实感地认可了这场比赛,并在心底落了一声低沉的“谢谢”,在大脑下达明确的指示之前。相比小健病房外的忍足医生,此时此刻的他确实心里痛快多了,飘在心间的团团云雾散去,不去考虑过多无谓的事情。不管迹部找他过来的意图为何,忍足都从中得到了某些东西。

他们来到场边的长板凳坐下,灯箱滋滋响着亮了起来,照亮球场里散落各处的网球。往喉咙里灌下大半瓶矿泉水,潦草地用毛巾擦过头顶的汗,谁也没有再说话。时间悄无声息地走过几分钟,夜幕张开巨大的怀抱,月亮和星星在云后显出原形,迹部打破了两人中间的空白。

“你在冰帝念过半年书吧?还参加了学校的网球部。”他说。

“冰帝吗……”忍足陷入了一阵回忆,“我记得那里的网球部很看重资历,新生只能给前辈捡球不能拿球拍,实际上前辈们的实力差强人意。”

“果然是那群家伙的作风。”迹部轻蔑地说,“本大爷去了后就改了,奉行的是实力至上,新生只要有能力照样可以当正选。”

忍足侧过半张脸,“迹部,你是在冰帝念的初中吗?”

“嗯,我小时候在英国长大,初中回日本读了三年,高中又回去英国了。”迹部交叠起两条腿,“我应该是在你转学后不久来的冰帝。”

“这样啊……你直接当上网球部的部长了吧。”

“嘛……”忍足盯着月光说,“怎么说呢,如果那时在冰帝遇到你,可能冰帝的生活会更加有趣吧。”

忍足对冰帝的记忆很模糊,连能叫得上来的同学名字都没有。他初来东京觉得这座城市乱七八糟,找不到正宗好吃的章鱼烧,第一天上学还坐反电车错过了开学典礼,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据说发言的新生代表全程拧巴地背稿,场下的学生们纷纷打起了哈欠,转头和身边的新面孔聊天打发时间。

忍足按照预定计划加入了网球部,第一次的部活无聊透顶,前辈在队伍最前面端着架子训话,每句话都从他的左耳进右耳出。网球部立着严格的规矩,忍足待在新生队伍里混了几个月的日子,每天都偷偷溜到前辈看不见的地方玩手机,同期新生也没人敢和揣着扑克脸的他搭话。

几个月后父亲把搬家转学的消息带给忍足,眼底似乎流露出抱歉的意思。忍足只是淡定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对那所学园不存零星半点的留恋。他早就习惯到来和离开,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拒绝和身边的人产生联系。他在某种程度上预见了自己的人生,待在锁死的心房里和孤独为伴,不断反复着小学和冰帝的经历,不会把真实的内心打开给别人看。

迹部让他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这家伙散发着太阳般的耀眼光芒,让人相信跟在他身后可以看到高处摄人心魄的风景。如果自己和迹部的冰帝时期有所重合,或许会想和他成为队友,跟着他一起往前走吧。那个迹部一定会以全国冠军为目标,带领大家往更高的地方走,说不定自己也能稍微明白网球团体赛的意义,收获一段有趣的学园生活。

忍足垂下眼睛,感慨自己的想法过于离谱了。

“你这样认为的吗?”迹部问。

“算是吧。怎么,你在那里玩的不开心?”

迹部没有接忍足抛出的槽点,而是回忆起了遥远的初中时代。他并非一开始就是优秀的领导者,小时候在英国打球的经历影响了他,认定唯一的生存法则是踩着别人的失败攀上顶点,他刚来冰帝时想着自己一个人站在顶点就好,气焰嚣张地打倒网球部的所有前辈,以为这样自己就能成为网球部的国王。

他因为自己的幼稚想法走了点弯路,部员们不是发自内心地支持和信赖新部长,二百余人的网球部接近于一盘散沙,他们第一年的团体赛甚至没打入关东大赛。迹部后来才渐渐明白领导者的意义,开始想要带着大家一起往顶点去,部员们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每个人都在网球部找到了相应的位置。

那是他花了些许时间才明白的道理。但刚才和忍足的比赛让迹部生出一种想法,如果在冰帝的时候就能遇到这家伙、和他打上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自己或许能早点舍弃英国时期的理念,从最初就更好地带领大家往前走。

“你在关键时刻容易掉以轻心,正是因为如此才无法到达顶点。”迹部直截了当地评价,“但要是你当初没从冰帝转学,第二单打会是不错的位置。”

“你在考虑这个吗?”忍足看着迹部的侧脸,更加确认了他们本质上是相似的两个人,脑内流动的想法可能也有重合。

“那真是我的荣幸。”他最后说。

忍足再次回到了那间VIP病房。

他到访这里时的光景总是差不多——迹部父亲端坐在病床上读报,每隔几分钟就往后翻一页,背脊挺拔如同坐在董事会议的尽头,以最高领导者的姿态下达指令。迹部则坐在一墙之隔的套房客厅里,两条交叠的长腿落在沙发前,手里捏着一块映出花花绿绿的平板,食指颇有规律地在屏幕上划过。偶尔还能撞见迹部那位优雅美丽的母亲,同医生护士交流时的谈吐和气质不凡,能瞥见贵族精英教育出身的影子,迹部母亲说话和声细语但总能把问题抽丝剥茧,先生和儿子在她面前也失去了几分平日的凌厉。

忍足和迹部父亲交代术前事项,各项检查情况良好,手术方案平铺直叙,没有任何超出预期的地方。比起等待主刀医生发出审判的病人,迹部父亲更像是听下属汇报工作的老板,在停顿和结尾处通过点头表示知会,不同的是他在最后撂下一句真诚的感谢,忍足以礼仪到位的欠身作为回应。

对话临近尾声时迹部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走到病房外面接听。忍足透过百叶窗的间隙看到迹部,他打电话时的举手投足也有老板样子,说是正在公司会议上发表演讲也不为过,不难猜出电话内容可以划为工作事宜。忍足正打算给今天的会面画上句号,迹部父亲从背后喊住了他。

“有空聊几句吗?”迹部父亲抛出意料之外的问句。

“您说。” 忍足站回病床边,打开一场无关手术的对话。

迹部父亲仔细端详着忍足,以寻找某道谜题答案的目光。忍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思忖着迹部父亲想要从自己身上撬开的裂缝,这件事在手边仅有线索的情况下十分困难,本来老爷子的心思常人也猜不透。

迹部父亲对上忍足的视线,缓慢地重新开了口:“我和你的父亲打过几次交道,他给我的老朋友动过刀子。”

“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医生。”

“我也很尊敬家父。”忍足说。他忽然对问题有了模糊的把握,大概能猜到迹部父亲想把对话推动的方向,但对背后的原因还是不知甚解。

“听说忍足教授已经退休了?”

“嗯,家父四年前从第一外科退下来了。”

“没去私立医院做院长吗?”

忍足摇头,“家父接到过几份邀请,但他认为医院需要更新鲜的血液,自己也想从位子上真正退下来,这几年大多数时间都在家照料花草。”

“这样啊。”迹部父亲若有所思地说,“那对于你转到小儿外科的事,想来他也不会有干涉的态度吧。”

“家父认为我有自己要走的路。”忍足郑重地说,“——我很感谢他。”

“你父亲倒是活的通透。”迹部父亲评价。

忍足在那个瞬间了然,迹部父亲发问的原点在于同为父亲的他自己。迹部父亲名义上把财团最高领导者的位子给了迹部,实则在幕后不时施加自己的意志和影响,以审视的目光观察迹部所下的每一步棋。迹部当然不会甘于活在父亲的影子里,从未停止对那顶真实王冠的争取。

这场对话并非关于忍足,而是关于忍足父亲——为何他和迹部父亲身处相似的情境里,却毫不犹豫地做出了相反的选择。

忍足明白自己没有立场发表观点,换作平常他也绝不会涉足别人的领地。但某些突如其来的情感支配了他,忍足望向那双和自己父亲阅历相仿的眼睛:“有些话我说是逾矩,您就权当耳旁风吹过。您儿子很有能力和想法,他一定会把想要的东西握入手中,他会走自己选定的路。”

出乎意料地,迹部父亲轻笑出了声。“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他感叹地说,“可能戏台早就换人了,我还置若罔闻吧。”

忍足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正好和迹部打照面,他想起刚才和迹部父亲展开的对话,心说自己竟然也会去管别人家的闲事。那场俱乐部的网球比赛之后,他和迹部又一起打过几场球,每次都能从对方身上找到新的东西。忍足用棕熊落网打回迹部的扣杀,迹部用眼力看穿忍足的弱点,他们都在球场上做回十几岁的少年,社会人的考量统统抛到脑后,仿佛跌入一场平行世界的梦境。

他们打完球后坐在场边长凳上,交换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聊。大多是和网球相关的话题,比如近期温网小组赛的赛况,或者喜欢用的球拍和球鞋,有时也会聊到自己身上,迹部说他曾经考虑过进军职业网坛,权衡再三还是选择回英国念经营学继承家业,因为商场里有他从小立志实现的理想。

忍足不知自己和迹部是否能归入朋友的类别,毕竟这可是那个不久前对他来说还只存在于新闻报道里的迹部,但他在迹部谈及关于商场的理想时想到了自己,他想自己和父亲提出要转到小儿外科时可能也有类似的神情,眼神里闪着坚定的光,旁人一看便知这是认定了自己要走的路。

他知道迹部想要发挥的空间,当迹部父亲主动触及这个模块时,他也插嘴管了不该管的闲事。他说迹部会把想要的一切都握入手中,话音未落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这句发言好像他十分了解迹部似的。但脑内的某个声音指出,迹部景吾就是这样的人设,他会把想要的东西都划入自己的领地。

忍足无法成功剖析自己的想法,只是庆幸迹部父亲没计较他的失礼。

“——你发什么愣?”迹部打断他的思绪。

“下周手术你行不行啊?”迹部调侃说。

忍足选择用另一个问题来回答,“你待会儿直接回公司吗?”

“你鼻音有点重,这两天可以考虑多休息。”

“我可不是你手里的儿科病人,什么小毛病都能大惊小怪。”迹部不以为然地说,“睡一觉就好了。——周末有空的话来打球,你上次那招本大爷已经破了。”

“我看看吧。”忍足说。

迹部俨然把他当成了固定的网球搭子,忍足不知道大少爷在这件事上的兴趣能持续多久,但他也从这几场球里得到许多有趣的东西,暂时没有拒绝迹部邀请的理由。忍足把手伸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摸索了会儿,终于找出一颗糖给迹部递过去,包装纸上画着眼熟的眼镜O-O。

“啊?”迹部眨了一下眼睛。

“给你的。”忍足一脸俨然地说,“吃了能预防感冒。”

“……忍足医生?”迹部扬起半侧眉毛。

迹部觉得忍足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在医院里披着忍足医生的外皮,多数时候都用冷淡的方式为人处事,即使面对VIP病人也是以平等的态度相待,他来到小病人面前却又换了一个样子,装疯卖傻起来全无平时的包袱,难怪会建立受孩子欢迎的人设,办公桌上也堆满了歪歪扭扭的涂鸦和折纸。

然而当他们在医院之外有了交集后,迹部又发现了忍足更多的侧面,他打球的技术和谋略让迹部欣赏,闭锁心扉和眼力的对抗就像是他们的相处模式,赛后的板凳对话多是迹部在说,但忍足偶尔也会插上两三句有关他自己的话,比如他对于日本目前小儿医疗的看法,矛头直指大多数人回避的痛点。

对于忍足当年为什么从心脏外科转到小儿外科的疑问,迹部渐渐形成了自己的答案,其实这不是什么晦涩的难题。他没有发问去确认的必要,只是看着这个男人在夕阳里的侧脸,鼻尖上的绒毛也反着温柔的光。

他最初请忍足来俱乐部打球是一时兴起,后面的邀请却不能用相同的理由解释。迹部以前和那些职网选手打球总是惦记着胜利,用持久战来实现征服并且获得精神上的愉悦,但他和忍足打球的时候非常放松,单纯享受每次挥拍和击球的动作本身,两人打嘴架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

忍足把画着眼镜O-O的糖果递给他,嘴上还一本正经地说着玩笑话,迹部怀疑忍足把他当成了儿科病区的小朋友,却意外的并不觉得反感。但他看着掌心里的糖果,先前在游戏室的似曾相识感再度卷了上来,莺色的糖纸很少见,黑色记号笔画出眼镜图案,也就只有这家伙日常揣在兜里哄小孩。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画面?迹部握住手里的糖果又松开,模糊的记忆碎片在脑内徘徊,仍然没有拼成完整的图像。

父亲手术的前几天,迹部待在医院的时间增多了。他主要还是坐在套房客厅里处理工作,以此换来他和父亲双方的清净。关闭屏幕里的最后一个文档,迹部起身到走廊里溜达几步,前方回廊指向灯火通明的隔壁住院大楼,他鬼使神差地被带向小儿外科的楼层,在208病房前看到了陷入沉思的侧影。

“忍足。”抬起插在裤兜里的手,他算是打了招呼。

“迹部?”忍足转过头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要进去看小健吗?”

“现在这个点了,改天再说吧。”迹部看了会儿忍足的脸,感受到了平静表面下的波澜,转而提出了别的方案。“——要不要出去喝一杯?”他问。

忍足低头确认了时间,“医院附近的小酒馆应该关了……夜里随时有紧急手术的可能,我不能离开医院太远。”

“那你一定住附近吧?”迹部大剌剌地说。

忍足迟疑了几秒,“行,等我回趟办公室。”

事情发展的似乎过于顺理成章了,忍足从办公室取了论文资料,带着迹部走出住院大楼的自动门。忍足的公寓就在医院后面,低层住宅坐落在静谧的黑夜里,凌晨时分几扇窗户还亮着灯,推测来看公寓里的住户多为单身。迹部没有到访过平民建筑,观察的目光扫过宛如复刻般的每间屋子。单侧开门的电梯把他们载到顶层,里侧屋子的门牌上写着忍足的姓氏。

门推开成一个扇形,玄关处的灯亮起来,穿过右侧的厨房来到里屋,几件家具构成了全部的生活空间,书桌上堆满了贴着标签的各类资料,旁边的书架整齐排列着更多大部头医学书籍,每个书脊都写着高深莫测的标题,就寝的床铺比地面高不了多少,灰色格纹的被套垂下边角,枕边还有一本倒放的文库,屋内的正中间立着玻璃茶几,对面则是一台小尺寸电视机。

“抱歉,我这里地方小。”忍足拉开冰箱柜门,脚边冒出了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喵——”毛团里探出一颗小脑袋,蹭了蹭忍足的裤腿。

“你家的猫?”迹部好奇地问。

“嗯,以前是医院后门的流浪猫,体型较小抢不到吃的,经常被其他大猫欺负。我有时碰上就喂点罐头,结果某次一路跟着我回了家,在门外蹲了整个晚上也没离开,我看她怪可怜的,就领进来养着了。”

忍足从冰箱里拿出两听啤酒,俯下身子呼噜了一把小猫的脑袋,眼睛里盛满了发自内心的温柔,迹部第一次看见忍足这样的神情,意识到他把自己最柔软的一面都留给了孩子和动物,这个发现让迹部的心情也变得温和。

忍足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她的眼睛眯成了两道缝,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小猫和主人亲近完望向迹部,竖着尾巴接近了这位陌生来客。迹部犹疑地看着身下的小猫,似是在揣摩她想要传递的讯息。

“她在和你打招呼。”忍足说,“迹部你是养狗的吧?”

“你看起来是喜欢狗的类型,而且好像不大确定她的想法。——啊,我是想说,猫和狗尾巴传递的意思是相反的。”

迹部抬起嘴角,蹲下来顺了顺小猫的背毛,他通常对猫咪不是十分感冒,但这小家伙的亲人程度近乎于狗子,迹部也产生了相应程度的兴趣。小猫呈现淡淡的奶油色,像是一片在面包上慢慢融化的黄油,小猫好奇地嗅了嗅迹部的手指,尾巴绕着他的裤腿转了一圈。忍足从吊柜里取出一个罐头打开,食物的味道漫进空气里,小猫欢快地走过来埋头大快朵颐。

迹部跟着忍足来到茶几边坐下,琥珀色的啤酒倒进玻璃杯里,冰块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白色泡沫顺着杯壁溢出来。忍足示意迹部稍等片刻,进厨房简单弄了点下酒菜,几碟五颜六色的小菜端上来,从玉子烧到炸物一应俱全。小猫踱步到忍足的脚边趴下,以猫条的形态慵懒地打起盹来。

“你招待的挺周全嘛。”迹部说。

“比不上高级料亭,你将就一下。”

“啧。”迹部尝了一口小菜,得出忍足是在谦虚的结论。他端着玻璃杯摇晃了几下,视线落在电视柜里的DVD碟盘上,全都是凄美的文艺爱情片。“你喜欢看这些?”迹部托着下巴说。

“你不是因为这个问题来找我喝酒的吧。”忍足搪塞。

“啊嗯?那么现在是了。”

忍足摇起了投降的白旗,“是的,这是我的兴趣爱好之一。可以了吧?”

“下次给你黑箱最新的爱情电影。”迹部得意地说。

大半杯啤酒下肚,他们推进了这段对话。迹部说起莎士比亚的戏剧,推测忍足是喜欢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类型,忍足摇头否认迹部的猜想,说自己更喜欢美满结局的故事。迹部爽朗地笑起来,直觉告诉他忍足会移情电影或小说的主人公,观看途中说不定还会偷偷抹眼泪。忍足露出颇为无奈的表情,小猫在他的脚边打了个滚儿,转动着耳朵像在偷听两人的对话。

“嘛……”忍足清了清嗓子,“说正经的,你找我喝酒是想说什么事?”

迹部闻言收敛了笑,酒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想听你说说小健的事。”他道出到访的理由,“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忍足捏紧了酒杯,玻璃映出他变形的影子。“其实,下午刚刚接到供体的新消息。是我们等了很久的配型。”

“真的?”迹部的眼睛亮了一下,“这是好消息啊。”

“嗯,对小健来说是的。”忍足垂下眼睛,“那孩子外出玩耍时出了意外,大脑受到严重损伤,抢救回来根本无法自主呼吸,没过几周就正式宣布脑死亡。”

“孩子的父母同意捐赠?”

“一开始肯定是反对的。我们科室研修医做的工作,父母这两天刚签了同意书。”

“移植顺利的话,那孩子的生命也算得到延续了。”

“嗯……”忍足欲言又止,酒杯里的冰块晃了晃。

即使迹部没有医学背景,他也能猜到儿童心脏移植的供体之缺,以及手术本身的困难程度。忍足作为医生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那孩子的生命旅程走向结尾,在最后的时间里拯救另一个生命,站在医学角度来看是值得庆幸的。忍足大概未把情况全盘托出,而是带过某些沉甸甸的事实,否则他眼前的犹豫不决无法解释。迹部对自己的洞察力有自信,他现在稍微能读懂这张扑克脸了。

“——事情不止如此吧?”迹部果断指出。

“……小健他半年前进过一次手术室,当时也是好不容易等到合适的供体。可就在手术的准备过程中,供体的腹腔发现已经感染,不符合移植条件,手术被迫中断。”忍足老实交代,“那次手术之后,小健就会偷偷溜出病房了。”

忍足从不对他人打开心扉,这次却在迹部面前破了例,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这桩事情憋在他心里很久了,好几次查完房后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卧在病床上的孩子陷入一段沉思。他记得术后孩子从麻醉中醒来,听到预定外的消息眼睛缓缓垂了下去,又抬起头说侑士医生和大家都辛苦了。他从病房外出来捏紧了拳头,痛恨自己身为医生却什么也做不了。

小健这段时间的情况不容乐观,先前插入的导管引起了感染,靠抗菌药物暂时稳定了病情,但已经到了必须立即进行移植手术的地步。这次的供体对于他和小健都是最后一次机会,必须牢牢握入手中。

那正是迹部所擅长的事情。

“半年前和现在是两码事。”迹部坚决地说,“你不是他的主刀医生吗?那你要做的就只有站上手术台,让那颗心脏在他体内跳动起来。”

迹部的语气好似在球场上宣告胜利,打一个响指感染周围的所有人。忍足突然觉得心里痛快多了,脑内纷涌的想法逐一散去,只剩下了眼前他可以尽力做到的事情。迹部用自己的方式推了他一把,这场深夜对谈也被赋予了意义。忍足望进迹部的眼睛里,真诚地回应了一句“谢谢。”

小猫忽而伸了个懒腰,迷糊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没琢磨出什么名堂,又眯着眼睛进入新一轮的梦乡。落地灯的光从侧面投过来,忍足和迹部交换了含笑的目光,玻璃杯里的酒再度满上了。

“手术?”小健抬起头。

“嗯。”忍足在病床边坐下,“安排在后天。”

小健捏紧了被角,“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忍足平和地说,“那孩子无法独自活下去,但他能在小健的身体里成为新的生命,以另外一种形式继续活下去,还能和你一起长大成人,我觉得这很了不起。”

“我们真的可以一起长大吗?”小健问。

“可以。”忍足握住他的手,“我会和你们一起努力。”

小健抬眼望向窗外,院子里的树抽出了新芽,两三只灰鸽振翅飞向蓝天。小健把视线移回来,“侑士医生,我想在手术前再看一次烟花。”他的声音轻了下去,“……抱歉,我一定让您为难了。”

小健和迹部在病房里的对话浮上来,看烟花之于小健的象征意义远大于看烟花本身,忍足意识到自己无法拒绝他的请求。忍足沉吟了半晌,给孩子留下一个模糊的可能,推开病房门撞见站在外面的迹部,这回他们偷听墙角的角色倒是互换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忍足不难猜到迹部接下来的台词。

“本大爷给他放烟花。”迹部说。

“这里是闹市区,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派直升飞机接他到海边看。”

忍足几乎被迹部的思维模式打败了。他努力耐着性子解释:“小健可是马上就要被推进手术室。况且擅自带走本院的病人,哪怕你是金主也不行。”

迹部倒不气馁,主意打到了医院本身:“你们医院的天台,在那里放呢?”

忍足刚想打消迹部的念头,脑海里出现了另外的可能。迹部指向的是大型烟花,简而言之是大少爷的异想天开,制造医院发生火灾的新闻倒不假。但如果换成小型烟花棒的话……忍足开始飞速计算起取得许可的难度,甚至把院长的面子也纳入了变量范围,不禁感慨自己受到了迹部的影响。

迹部看出了忍足的余地,“我的名字你拿去用。”

打着医院最大金主的名号,忍足申请到了使用天台放烟花的许可。小儿外科的护士们提前做好了准备,把水桶和灭火包拎到天台备用,还给出了有模有样的应急方案。迹部表现出一副尽在掌握中的态度,忍足干脆顺着这架梯子爬上去,说相声似的捧着这位爷,想不到迹部还挺吃他这套。

当晚的天气状况很好,夜空里挂着一轮月亮,星星藏到了看不见的地方。忍足把小健从病房里推上来,迹部已经在天台门口等着了。医院天台设计成了覆盖绿植的花园,放眼望去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地面景观灯发出柔和的光。他们一行人来到中间空旷的假草地,微凉的晚风拂过耳边。

“一起来吧?”忍足掏出袋子里的烟花棒,分了一根到小健手里。

“嗯!”小健用力点了点头。

忍足搭着小健的肩膀,蹲在他身边点亮了防风打火机。烟花棒变出金色的星星点点,蝴蝶翩跹般在空中飞舞。远处立着一栋栋长方形盒子似的建筑,霓虹灯模糊成各种颜色的光圈。护士姐姐在旁边赞叹真漂亮,小健出神地注视着这片流光溢彩,眼角稍许有些湿润,但也露出真切的笑容。

“我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烟花,真的好漂亮。”他轻声说。

“等夏天到了,带你到海边放烟花。”迹部从栏杆边走过来,“比这个还要漂亮。”

忍足的嘴角扬起来,给他递去一根烟花棒:“你也来吧?”

迹部迟疑了几秒,他前面一直以旁观者的姿态望着,并没有把自己置身于其中的打算。但他余光瞥见小健期待的目光,最终从忍足手里接过第一次见到的烟花棒。忍足把自己的烟花棒凑过去,两根烟花棒接近后打了个招呼,金色光线瞬间映亮了迹部的脸,小健开心地发出一声惊叹。

迹部最初还端着大少爷的架子,略显僵硬地捏着自己的烟花棒,只是看着星光从头烧到尾。忍足却看出了他心里住着一个小孩子,递过去更多种类的烟花棒,每根都能变幻出不同的图案和颜色,迹部由此被激发出了好奇和玩心,大咧咧地玩出了自己的花样,天台上升起奇妙的氛围感。

他们对上了彼此的视线,朦胧的有种不真实感。迹部的眼睛很亮,浅色头发在夜色里多了几分柔和,白色烟雾绕着他微微翘起的发尾。忍足镜片背后的眼神很温和,狭长的刘海随风扬起,几撮头发穿过了他长长的睫毛。他们稍稍错开视线,又移回来不再动了,瞳孔里映出对方的样子,好像可以这么一直看下去。世界变得非常安静,呼吸声也放得很轻,只能听到胸腔内的心脏跳动。

烟花棒越烧越短,最后一丝微光熄灭,夜色再次在他们之间铺开。

小健完成了手术前的心愿,对着在场的每个人道了谢,大家也嘱咐他回去好好休息。护士姐姐把小健推回楼下的病房,忍足和迹部留在天台检查掉落的残渣。忍足在放烟花的现场走了一圈,迹部就站在旁边等他收拾。

入夜后的温度渐凉,月光也越来越淡,忍足检查的很仔细,迹部也一直看着他的身影。忍足确认完长凳附近的区域,如释重负地走回迹部身边。他们的视线再度在空中重合了,什么东西悄然在心里破土而出。

“你不会要给我糖吧?”迹部打破沉默。

“我刚刚回想起了一件事,很久以前的事了。”迹部自顾自地说下去,“小时候我去过一次大阪,父亲谈生意带我和母亲去的。”

“对,大阪。你们说话都一个腔调,黏黏糊糊的。”

迹部无视了忍足的纠正,专注于把故事讲下去:“当时大人们在起居室内喝茶,我在院子里待着觉得无趣,趁管家不注意跑到外面去了。”

“你家管家急坏了吧?这听上去不像是你的作风。”

“是吗?”迹部低声笑了一下,“总之我沿着小径走了会儿,出来后是一片摆着奇怪设施的地方。——我在那里碰到了一个笨蛋。”

“他当着我的面从铁架上摔下来了。”

忍足的呼吸一滞,微妙地抬起了眼皮。

“一点平衡感都没有,实在是太笨了。”迹部补充。

忍足接过迹部的话茬,“……然后,你也从铁架上摔下来了?”他像在叙述一则读过的故事,与其说是猜测后面的情节,不如说是确认自己的记忆。

“那是意外,也有可能是被笨蛋传染了。”迹部扬起下巴说,“后来他把我带到自己家里,害我被不认识的阿姨批了一顿。他替我简单做了处理,还塞了一颗糖给我,说吃了能止疼。莺色糖纸,上面画着眼镜。”

忍足的心怦怦跳着,打开了尘封的记忆匣子。那是他刚上小学时的事情,周末到家附近的街心公园一个人玩,壮着胆子爬上了铁架顶端,站在高处观察自己居住的地方,一览无余的视角让他感到新奇。忍足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出了步子,忽然听到似乎有人在喊他(“喂,小子!你给本大爷下来!”),低头看到铁架下站着某个不认识的小朋友,金发蓝眼的外表像是外国孩子,说话腔调倒是地道的标准语,虽然自称和内容都让人无语。

既然他们没有过往的交集,忍足便专心于保持平衡,对那孩子的发言不理不睬,却没躲过从铁架上摔下来的命运,衣服弄脏了暂且不提,手臂和小腿也擦出了红色。那孩子不屑地甩了甩手,以给忍足表演的架势爬上了铁架。忍足能看出那孩子以前没爬过铁架,虽然超常的平衡能力令人眼前一亮,但他显摆的时间只持续了十几秒,落得和忍足同样灰头土脸的下场。

忍足身为医生家里的孩子,一言不发地把迹部带回了自家诊所。他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的光辉事迹,转而跑到万里子阿姨那里求助,结果还是遭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那孩子也在批评对象之列,被一齐贴上了淘气的标签。忍足侧过脸看那孩子,鼓着个包子脸不说话,估计在家从没被人训斥过。

他们的伤口并不凶残,七岁的忍足来处理也绰绰有余,只需万里子阿姨提供的药箱。忍足替那孩子上了药,过程里闻到淡淡的玫瑰香。上完药看到那孩子瞪着自己,莫名觉得有几分可爱,从兜里找出一颗日常揣着的糖果,说不着边的话来哄他。那孩子看着糖果一脸嫌弃,但没抵住过于明显的好奇心,试着剥了糖纸塞进嘴里,撂下一番煞有介事的评价。

那孩子不久被穿着马褂的爷爷接走,万里子阿姨看着远去的黑色轿车,感叹这估计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忍足把医用棉花棒和碘伏收进药箱里,心说不过是个小屁孩罢了,选择性忽略了自己与之相仿的年龄和事迹。那孩子的语气和神态在眼前回放,他的心情没来由得轻快,再次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忍足是在自家诊所泡大的,照顾过不少住在附近的孩子,很快把这桩事抛到了脑后。直到现在迹部旧事重提,这段记忆才重新变得鲜活,忍足把当年碰到的那孩子和迹部联系起来,分散的点串成了完整的线。原来他们过去并非是两条平行线,而是在某个时间点上有过短暂交汇。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故事。”忍足正色说,“不过呢,吃糖真的管用。”

忍足说罢,从兜里掏出两颗糖,给自己和迹部一人一颗。他们在夜色里对视了会儿,迹部抬起嘴角,剥开的糖果扔进嘴里,酸甜的味道蔓延开来。他们来到栏杆边并排站,望着这座城市鱼鳞般的灯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空中月亮移动了位置,天台上斜着两个长长的影子。

小健的手术很成功,心脏按照计划顺利移植,他和捐献者的生命都得到了延续。小健醒来看着坐在床边的忍足,说他能做自己的主治医生实在是太好了,忍足脸上的表情还是很淡,迹部却看出了其中微妙的变化,从病房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毫不吝啬地夸奖说他做的不错。各大媒体争相发来采访邀请,忍足全部推给了其他团队成员,没有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的意图。

迹部和忍足商量小健以后的安排,他说自己认识一对可靠的夫妇,如果有需要能帮忙接洽领养事宜,当然也以小健本人的意愿为准。忍足感谢了迹部的好意,决定等孩子的身体恢复后和他谈谈。无论如何他们和小健之间的纽带都不会断,他和迹部会注视着小健未来的成长。

迹部父亲的手术也很顺利,不久就到了出院回家的日子。院长亲自来祝贺迹部父亲的出院,忍足规矩地站在院长身边,嘱咐病人注意事项和复查日期,迹部就在病床对面看着他。忍足完成寒暄后离开病房,把空间留给院长和迹部父子。他站在套房客厅里等,率先等来的却是迹部。

“出院手续都办妥了吗?还有什么需要的话……”

迹部打断了他,“——老爷子上午和我告知了件事。他说自己想和母亲去欧洲旅居,不再过问财团的任何事情。”

忍足点点头,“这是打算真正退休了吧。”

“似乎是有人改变了他的想法。”迹部意有所指地说。

迹部没有拆穿他,抛出了别的问题:“你周末有空吗?”

“是约会。”迹部摇了摇手指。

迹部不像是在开玩笑,忍足的心跳慢了半拍。那晚在天台他们看到了一种可能,忍足没有主动打开那个盒子,迹部也没有立即采取行动。忍足被框在各种各样的考虑里,比如迹部是否投来了同样的信号、其中一时兴起的部分又占了几成,他想了这么多天也没想明白。但当迹部直接打开盒子的时候,问题的答案显得不再重要,流光般的片段在眼前掠过,这次忍足做出了那个选择。

“我奉陪。”他最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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