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姓“蒲”,想要给姓蒲的男孩名字霸气子起个名字,请各位大师帮忙起一下。谢谢。

又名《来听一听说书人的故事呗》

是一篇无脑沙雕文,ooc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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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地处偏僻,这闫家村与外界不常往来,说是穷乡僻壤也不为过,人们自给自足倒也过得一派安静祥和。

  五年前却来一位不速之客,说是姓周,来历不明,但在乡人间传的最真的一个版本是得罪了什么达官贵人,跑来避避难。

  这周先生也是个怪人,来时也就不过二十的光景,虽说这里的人普遍排外,但周先生半年后考了个秀才,这闫家村可从未出过这般考取过科举的人,便是这小地方的县官老爷也得看一份面子。周先生灵机一动,在此村办了首个私塾,混的是叫一个风生水起。

  可惜是个瞎子,不然求亲的人怕是早已踏破了门槛。

  倒是他身边时常跟着的男人有些无用,既不会种田,也不懂教学,除了样貌还算俊朗外一无是处,怎么看都是个累赘,乡人饭后闲话时不小心被周先生听了去,周先生倒是不气,文绉绉地回了几句,见乡人们仍一脸茫然,摸了摸白皙的下巴,微微一笑:

  “老子的人,关你们屁事。”

  淳朴的乡人们面上终于显出愧疚与歉意,周先生“宽容大度”地潇洒一欠身,回家去也。

  周云徽从书堂回来,男人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尽管失明,周云徽倒也能熟门熟路地听出来这人有没有偷懒,他丝毫没有怜惜的意思,捞起桌上一沓纸,就往人头上砸:“书抄完了吗?天天就知道睡。”

  男人摸摸头,低声不知道嘀咕什么,周云徽没听清,又拍他了一下:“编排我什么呢?”

  他可怜兮兮地捂着头,这会儿声音倒大了些:“抄完了,你不信可以找小林看看。”

  周云徽奇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男人撇了撇嘴,语气可见地低沉下来:“我要出去几天。”

  自从周云徽偶然在河边捡到浑身是血且昏迷的人时,他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平民百姓。

  也许是因为这四年来他始终一人的孤独,也许是他在男人脸上摸到将要破碎的面具时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鬼使神差地,他还是把这个人给捞了回来。

  接连表面照顾实际看天命了三天,全靠命硬活过来的男人缓缓醒转,彼时周云徽刚刚打了盆水回来,听到声响,知道这人已经醒了,便开口询问:

  “别靠近我!”男人突然抬手,在左侧柜面上的水盆被猛的掀翻,水撒了一地,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细细密密渗透到木屋地面的缝隙中。他愣了愣,立马低头,“我……抱歉。”

  周云徽还保持着试图上前关心,微微弯腰的姿势,一切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他还没来得及质问男人神经质一样的反应,已经被一句“抱歉”给堵了回去。

  “……没关系。”周云徽干巴巴地说。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地面的水已经开始亲吻他的鞋底。

  周云徽往后退了一步,大概能想象出来现在房间里是怎样一副狼藉,咳了咳,正要开口,男人抢先说:“我帮你擦干净。”

  然后他干脆利落地掀被子下床,不知是躺太久腿麻还是怎么,男人踉跄一下,周云徽惊觉他就要靠自己身上,下意识连忙往后又退一步。

  男人摔得有些狠,周云徽心底刚有点小小的愧疚,不料男人挣扎着爬起来,语气里却是欣慰:“对,离我远点。”

  周云徽:“……”这人是不是有点毛病。

  弯腰捡起水盆的周云徽沉默一会儿,刚开口说了个“我”字,又被男人打断了:“不用你动手,我来就好,我来就好。”

  周云徽努力挤出一个笑:“不,我是想说,你有钱吗?木头地板浸过水就坏了。”

  男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白提过离开,不过来这村时间不长,好不容易有个能说话的人的周云徽力求他留下先养伤,好了再走也不迟。白那厢本自有打算,但其实这地方偏僻,也不怕仇家来寻,便也这般住下了。

  往后白养伤的日子里,周云徽见他不仅会认字甚至还会写,终于找到了这人唯一的用处,指使他起来抄书毫不手软,在白以“眼神不好看不清书”“字丑”等理由被一一驳回后,才认命地拿起笔抄。

  偏暗的酒楼大堂里,醒木一拍,散了堂内因为情节而有些压抑的氛围。

  “就这样,皇宫里那位已经有五年毫无消息,世人皆言……疯了。”

  周云徽老神在在地磕着瓜子,兴致勃勃地听着。

  闫家村内自然是没有酒楼的,更别说是说书人。能有这一个待遇,全是周云徽靠着威逼利诱加威逼利诱,白才同意带他去最近的县城逛一番,也是因着白的任务目标在这里,才顺手捎上了他。

  这会儿白不知道在县城哪个旮旯角刺杀目标,留下一两个人手暗中守着……陪周云徽听说书。

  周云徽本人倒是不知道白在刺客组织里地位还挺高,竟有调动其他刺客的权利,也不知道暗处还有俩人盯着他,自个儿在酒楼里晃得悠闲。

  已经结束说书的先生下了台,回到幕后,正在收拾,不料后面突然站了个人,一时不察竟被吓了一跳。

  白发苍颜的说书先生拍拍胸口:“郎君这是何意?”

  周云徽不好意思地欠身,笑道:“先生方才讲的故事甚有趣,可惜鄙人来时故事已过了半,倒是不知为何结局两位主人公一人去世,一人疯魔。”说罢,补道,“想来先生不会在意身外之物,正好有几本书籍,不知先生……”

  一只手搭上了周云徽的肩。

  突然出现的白像鬼魅一样,悠悠地说:“快回去,别丢脸了,你说的太油腻,没事别装读书人。”

  周云徽:“……”这人到现在还没死绝对是因为自己太仁慈。

  马车在树林的小道上颠簸,阳光被密密的树叶遮挡,只零星在地面枯叶上投下斑驳,映出“嘎吱”的脆响。

  周云徽放下帘子,阴沉着脸转向白:“扰人听故事,找死。”

  白耸耸肩:“目标太差劲了,不怪我结束的快。”

  归根结底他还是个普通人,即使已经和白一起待了一年,还是无法习惯白将“杀人”二字说的这么轻巧。

  白手肘顶他一下:“喂,怎么了。”

  周云徽:“我在记路,别吵。”

  “不是,你都瞎了怎么记路?”说完白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触了雷点,急忙转了话题,“你想干什么?”

  “自有办法。”周云徽没怎么在意:“我之前不出门是因为我不知道路,现在我知道了,那我当然要出来了,闷在那里多无聊。”

  白说:“哦,那我劝你最好别出村,我仇家挺多的,你的脸大概已经被记住了,他们杀不了我可能会杀你。不过既然你已经出来放过风了,就不要太感谢我了。”

  周云徽:“……”我谢谢你。

  白无视周云徽的怨念,接着说:“其实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前些年跑过的地方不少。”

  周云徽冷哼一声以示嘲讽:“听你讲故事,还不如听入殡词。”

  白难得的有些尴尬:“……上次是个意外,我最近有练。”就是个讲故事生生把准备上课的周云徽讲睡着的“意外”。

  周云徽双眼缚着层白布,还是下意识往他那里抬了抬下巴代替白眼,把头转回去面朝着帘外,耳朵却竖着。

  其实也没有非得出门的念头,很奇怪的,明明他记忆里没有过除了闫家村和他以前生活的同样偏僻之地以外的景象,好奇心却依然很淡,像是一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没有喜欢,没有厌恶。

  这不是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记忆。

  “说书先生说那是个悲剧。”

  “博人眼球,你信?”

  “不信他难道信你?”

  “我是当事人好不好。”

  “……旁观的当事人。”

  “哦,送信执灯暖床扫茅厕的那种,我知道了。”

  “……少看点话本。”

  “咳,我开始了——这是一个快乐的故事。”

  “你的措辞敢不敢再简略一点。”

  “别!打!断!我!”

  刺客叫做刺客,就像青年叫做青年一样。

  他们俩见面的次数不多,第一次是短暂的初遇,第二次是五天的被迫禁闭,第三次是一眼对视,第四次是长及半生的厮守。

  你看,一听就是个幸福美满的故事。

  所以说啊,说书人都是骗人的。

  先来讲一讲这个第一次相遇。

  刺客是刺客组织里出了名的人物,为什么出名呢?倒不是武艺绝顶,任务完成率百分百之类,只是因为他天天穿白衣,面上戴一副丑不拉几的面具,佩剑通体漆黑。

  鬼知道一个暗杀流刺客为什么穿的这么丧,和他的审美一样丧。

  不过这位刺客的任务成功率不低,至于做的是什么任务暂且不提。反正在整个京城也排的上名次,所以他想裸奔做任务也不会有人管他。

  啊,主管京畿治安的中尉除外。

  有一天,他接到一个很特殊的任务。

  刺客接任务是不需要理由的,拿钱办事最省事儿,多听还容易丢命。

  但这个任务除外,金主摆明了态度,听完原因才让接,接了就不准退,这一个任务的报酬顶其他一百个任务。

  哎,谁让付钱的都是爹呢。

  俗人刺客如是想到。

  果不其然,在他知道刺杀对象的时候,暗叹这个身份果然没有辜负高价。

  毕竟这年头和皇室挂钩的任务不多。

  是一个朝廷重臣,朝廷正处于夺嫡的混乱阶段,这官员站边六皇子,毒害了很多很多的平民百姓,不知道哪位大侠要拿他人头。

  嗐,听都听了,定金也拿了,那就杀呗。

  正义的刺客目标可是锄奸扶弱。

  然后他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运起轻功,一身白衣,轻飘飘落在官员房子的屋顶上。

  ……如果三秒后没有一团黑色的重物倒在他背上的话。

  那一坨倒完还不算,发出几乎称得上喊出来的声音:“我靠什么东西啊?!”

  刺客猛地转身把那个人的嘴巴捂住,所幸那人脸上本来就有一层黑色的面罩,使得避免他手心与这人的脸直接相触。

  “你有病啊!闭嘴!”

  然后硬生生拖着他跳到了一旁的树上。

  屋内的人听到响动立马提灯出来查看了一番,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查出什么,只好在房子外围多加了几个人手,回去继续睡觉了。

  刺客放下他高贵的手,恶狠狠地剜了青年一眼。

  青年:“我就是好奇为什么他们家大半夜把衣服晒屋顶。”

  刺客:“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大半夜地会看见人家屋顶上有什么东西。”

  青年:“那我再好奇一下你为什么大半夜蹲人家房顶。”

  刺客:“我也好奇一下你为什么会在意这种事情。”

  两人突然默契地对视一眼:

  月光之下,叶影婆娑。

  “我觉得我们这样下去没有前途。”

  已经换了场地的两个人打完就疲惫地瘫在地上,望天。

  青年双手交叠放在脑后,问:“你来干嘛的?”

  刺客:“做好拿你命来换情报的准备了吗?”

  青年眼睛里都是光:“我不介意再多打两场。”

  刺客回他一个假笑:“我介意,谢谢。”

  刺客迅速转移话题:“你破坏了我的任务进程,你打算怎么赔我?”

  青年反而有些诧异:“你还真是刺客?”

  刺客:“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是?”

  “为什么你觉得我觉得你是?”青年绕口令一样地反问,“请问你半夜穿白衣服出来杀人是什么意图?勾引我的视线吗?”

  刺客:“……”他觉得他突然又有力气大战三百回合了。

  “明天别让我看见你。”刺客直起身,把放在身侧的剑拿起来。

  青年摇摇头:“恐怕不行。”

  刺客转头问他:“难道你的任务是保护他?”

  青年突然说:“锦棠公主近来如何?”

  刺客下意识茫然:“鸡汤?我不喝鸡汤。”

  青年哑然半晌,才说:“算了。”

  青年也站起来,从腰间的兜里掏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瓶子,抛给刺客。

  下意识已经接住瓶子的刺客更加茫然了。

  “你还是别当刺客了,容易英年早逝。”青年无语地看着他,“我碰到你的那个时候,你就被我下毒了,没发现吗?”

  刺客努力装出一副“老子当然知道但我自有打算”的样子:“切。”

  青年摆摆手,边转身边说:“你爱信不信,我走了,最近别去李生家,五皇子和十三皇子联手保他,你杀不了他的。”李生是那个官员的名字。

  刺客心想这也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要是能退我早他妈三百年前就退了。

  他望着青年离开的方向,握着小瓶子的手紧了紧。

  至于他后来跑遍京都所有医馆去验这瓶子里的东西有没有毒的事,就不必多谈了。

  接下来是第二次相遇。

  距离刺杀李生失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金主显然等不及了,最后给刺客定下死期限,三天之内必须杀了那官员,不然死的就是他自己。

  刺客叹口气,苦哈哈地再次趴在屋顶。

  这次趴的是一家花店,经过他一个月的观察,这是李生除了皇宫和自个儿家以外,来的最勤的地方。

  还是他经过李生无数次转点医馆、青楼、酒楼、驿站等种种迷惑选项后最终得出来的结果。

  花店里面倒是没进去过,不过随便想想也能猜出来是什么朝堂交流的秘密场所。

  刺客敲敲自己的小脑瓜,继续安静等着。

  ……然后等来一个糟心玩意儿。

  屋顶另一边的青年依然是熟悉的一身黑,仅露出一双眼睛,现在那眉正皱着:“你来干什么?”

  刺客内心万马奔腾,面上淡淡:“杀人咯。”

  “不管你准备做什么。”青年仍然离得他远远的:“倾情建议你离开现在趴着的那个地方。”

  刺客疑惑:“为什么?”

  他话音刚落,青年身后突然传来几声怒喝:“老李拉线!不必忌惮,十三皇子下令一定要把怀王拿下!”

  刺客觉得自己身下的瓦片有些松动。

  青年被逼往前越了几步,刚要凌至刺客身侧,不料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脚踝,整个人失去重心倒向被拉处。

  ——果不其然,是掉下机关的刺客扯的。

  青年简直要疯:“你他妈松手!”

  刺客也吼回去:“我也想松啊!!!”

  青年一时没想通为什么刺客会发出这般言论,眼前已经顿入黑暗,水从四面八方涌入,耳鼻口一瞬间就充斥了腥甜的味道。

  他奋力地想要跃出水面呼吸,蹬了几下发现没瞪动,记起来还有个人拖着他的腿,无奈去扯刺客的手腕。

  刺客脑子里意识有些混沌。

  手能抓到的唯一热源,就是他的唯一稻草。

  青年扯了半天没扯出来,惊讶于刺客力气之大的同时已经感到自己的肺快爆炸了。

  求生欲使青年再一次猛的用力掰开刺客的手,然后拖着人往上方游。

  尽管这里的空气浑浊的很,但并不妨碍他大口呼吸。

  只不过被扯着的那个人情况似乎不太妙。

  刺客脸上的面具还顽强地存活着,青年暂时无法腾出只手查看他具体如何,只不过这人不动弹了,但脉搏确实还在。

  青年选择先照着记忆到一处平地。

  等刺客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去找自己的面具。

  不料转头的动作太猛,头疼的感觉紧接着就气势汹汹地袭上来。  

  “醒了啊?”不远处青年听到声响,人没动,声音倒是传了过来:“来来来,先别急着嘶,给我解释解释你扯我的理由。”

  刺客没理他,右手撑着头,左手去摸躺在他耳侧的面具。

  “怎么的,你是小姑娘吗,脸都不能看的?”青年说,“面具不摘不方便我人工呼吸啊。”

  刺客闻言缓缓抬头,凝视着隐在暗处的青年。

  明显感觉到杀气的青年不自觉吞咽口水:“……开个玩笑。”

  刺客有气无力翻个白眼,试图戴面具的动作倒是停了。

  说实话,青年摘下刺客面具的那一刻,有些惊讶。

  毕竟审美这么独特的人会有这样一张清秀的脸,是他没有想过的。

  思及此,他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戴面具?”

  刺客闭着眼,依旧没理他。

  “喂。”青年默然,“说句话咯,看看你死没死。”

  “拖你的福,快了。”刺客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我就不能认了。”青年说,“你拉的我好吧?而且如果没有我你早死水里了。”

  “没有你我根本就不会进来。”

  青年沉默片刻,说:“今天五皇兄和十三弟,早就算好我会来,房顶会塌也是必然的。”

  刺客听出他话里的奇怪之处:“你是谁?”

  “怀王,你可以这么叫我。”

  “我之前和你说过别来了。”青年说,“你就不能听我一句劝吗?”

  刺客那边又没了声。

  青年以为刺客被怼的无话可说,准备再接再厉直接打消他的执著念头:“钱是小事,命是大事啊!五哥和十三弟两人已经……”

  “别说了行吗?”刺客突然道。

  青年:“我是为了你好……”

  “那你他妈就给我闭嘴!”

  骤然被吼的青年一脑子气血上涌,顿时觉得之前那个好心被当狼肝肺的自己蠢爆了,完全没有多想,杂着冷笑道:“随便你,死前记得给自己找块好风水的坟地。”

  一翻身,把自己生生埋进困意。

  这是一个洞穴,里外无光,辨不清日夜。

  再一次睁开眼,早分不清今夕何夕。

  青年刚醒就下意识开口道:“今天必须得出去……”说完他才反应过来,不久前俩人刚刚吵架呢。

  思忖思忖,青年又闭上嘴。

  但黑暗太容易滋生恐惧了,伴着孤独的恐惧。

  尤其是另一个人半句话不说的时候。

  青年嘴里嘀咕着“不会真死了吧”,摸索着往前靠过去。

  无论原先身上带着什么药,现在早都泡烂了。

  青年想仰头望天一声长啸。

  “喂。”青年摇了摇刺客的肩,“醒醒咯。”

  “你再不说话我就当你死了扔水里了啊!”

  “靠……”青年仰下半身靠着地面,“说句话呗。”  

  很显然,刺客无论醒着还是睡着,都不会如他的意。

  “算了,我出去看看。”青年下定了决心,“我回来的时候你别死啊。”

  时间似乎被无限地拉长,黑暗充斥着黑暗。

  唯有不断的水声冲刷着死亡的气息。

  刺客很早就发现这个洞穴里的青年不见了。

  无论是早自个儿跑了,或者不知道死哪个旮旯角里了,都和他没半点关系。

  反正他的既定结局不过一个“死”字,区别在于死法是什么。

  现在一看,病死、毒死、饿死、冷死……都有可能,就看哪个小宝贝下手快了。

  没来得及走遍大江南北,还挺遗憾。

  再想想会死在这种连鬼都没有的地方,岂止一个惨字可以概括。

  刺客伸手枕在脑内,努力勾着嘴角想让自己开心一点。

  ……操,开心不起来。  

  刺客躺了半天,决定起来动一动。

  然后撞上一个硬物。

  对面那个身上还在滴水的傻缺“嗷”一声,捂着自己额头:“你想投怀送抱也不至于拿你自己的头来撞吧!”

  刺客:“……滚。”

  虽然对面那家伙真的很欠揍,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种地方,身边有个活物,至少不会自己把自己逼疯。

  “刚刚出去游了一圈,以前那条暗道出口还在,但我的人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得多等几日。不过你可以开始想以后该怎么感谢我了。”

  刺客:“……”他收回前言。

  有这个人在,迟早要被气死。

  刺客问:“你怎么知道出口的?”

  青年:“经常来。”

  刺客:“……?”神他妈经常来。

  “给你说说也没事。”身上还在淌水的青年干脆坐下来,看到刺客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几个身位,无语片刻才继续说,“我不想要皇位,可他们总铁了心要杀我,我说了多少遍他们都不信。哎,苦了我了。”

  “前些年被从边疆召回来,真的,比现在惨多了。至少我现在已经被锻炼出应激性了。”

  “还是原来好,天天只要想着打仗,乱七八糟什么事都没有。”

  “你不能请旨回去吗?”

  “朋友。”青年说,“我爹都快死了诶。”

  “而且东宫没有那么多随心所欲。”

  “你还没入主呢。”

  “准东宫也一样,虽然我死也不会进去的。太可怕了。”青年像是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重复道,“太可怕了。”

   刺客哑然,他都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被灭口了。

  青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叨叨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黑暗发掘了他的话唠技能,停都停不下来。

  “不不不,我们边疆除了冬季,其实不是很冷,只是……”

  “嗯……”青年调了调脑内频道,“什么?”

  刺客:“……”活该你死在被迫夺嫡的路上。

  “你发热了。”青年说,“我要是靠近你我说不定也会被传染。”

  刺客:“我的意思就是你离我远点,你身上的水存在感太强了。”

  青年恍然大悟一拍手:“脱!”

  刺客:“……”妈的。

  等衣服晾干再套回身上,刺客脑子已经快烧糊涂了。

  不止如此,听觉似乎有些受损。

  不过这个听力问题似乎要归功金主。

  本在掉下来之前就已经只剩下了一天的期限,委托人自然不可能不做任何工作,下的是慢性毒药,期限过了,五感会渐渐消失,最终丢的就是命。

  委托人的意思是在缓期内还有机会杀人,要在死之前还没把人头拿下,那就拜拜。

  现在想来,应该是视觉已经光荣就义,不过是周遭的黑暗让他以为毒药没起作用罢了。

  “为什么要戴面具?”青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你之前没说。”

  刺客完全没脑子去横跳其他答案,打了直球:“换了身份我又是一条好汉。”

  “换什么身份?”青年疑惑,陈述事实,“手上沾了血,还能全身而退吗?”

  刺客:“随你信不信,我没杀过人。”

  青年真的被吓到了:“你骗鬼啊。”

  刺客:“鬼。”  

  青年:“那你想做什么?”

  刺客:“说书人,云游天下。”

  青年:“所以你当初加入刺客组织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

  刺客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有人和我说刺客是匡扶正义的。”

  青年:“你怎么谁的话都信?我上次给你的那瓶药你自己验过没?”

  青年语塞三秒,明知这是最好做法,但一股子酸劲不知道从哪儿冒上来:“你信他不信我?”

  “他是我爹,面具也是他给的。”

  青年:“……”  

  “听说饿了可以啃人手。”青年把自己的手臂伸出去,“啃吗?”

  刺客像看弱智一样看了他一眼:“你有病吗?”

  青年顺手去摸一把刺客的头:“睡吧,睡着了就不饿啦。”

  刺客偏头躲过:“……我刚醒。”

  在极致的黑暗里,时间变得极其漫长,两人说会儿话,睡会儿觉,居然就这么硬抗抗过去了许多时日。

  其实算起来也不过短短五日,但在处于黑暗里的两人来说,这几乎像是过了一生那么长。

  相伴一生,听起来浪漫的很。

  如果不是在这种环境下。

  近日青年时不时就游出去看一眼,经历无数次失望而归后,终于有了好消息。

  “他们来了,但他们不认路。”青年身上还淌着水,呼出的气都带着冷意:“我先帮你去拿消热的药缓一缓,你现在的身体出不去。”

  “喂。”现在还没被烧傻的刺客真是非常佩服自己,有气无力喊了一声,停顿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皇宫里是不是应有尽有?”

  青年疑惑道:“你要什么?先说好,国库不归我管。”

  “……”刺客沉默半晌,报出了一个名字,是那个毒药。

  青年突然也陷入沉默。

  半晌,才有声音响起来,冷冷的:“多久了?谁下的?你为什么之前不和我说?”

  刺客不答反问:“有解药吗?”

  青年大概是在回忆,片刻后说:“有办法。”

  刺客没有注意青年用词的奇怪,更不会注意声音语气里的怪异。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前方的黑暗。

  青年说:“最多半天。”

  除去一声入水的“噗通”,四方再一次陷入单调的流水浮动。

  但既然青年在上一次出去后再回来,就可以证明青年的承诺了吧。

  无法自救令他有一种仿若飘在半空的不踏实感,但如果是等一等那个人,刺客想,或许也有那么一点点高兴的。

  运气不错,刺客等到了。

  该是第三次相遇了。

  先说那厢刺客被救下来以后,青年开始神出鬼没,半年都没见过人影。刺客眼睛的问题因为时日有些长,解药的效用似乎并不是太明显,听觉倒是恢复地快。

  还有一点,就是代表他刺客身份的令牌丢了。

  自从他出来已经过了六个月,刺客组织里也没人来找过他,估计是半路被青年派过去的人截住了。

  青年和他提过这件事,并说以后刺客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别的不提,怀王尽管身陷囹圄,想保一个人这事还是办得到的。

  青年还说,权当五天来陪聊天的费用了。

  对此全程发热只当了一个树洞的刺客毫无异议。

        半年来,刺客从百越走向滇南,再从滇南走向漠西,再从漠西走向漠北,但他觉得若要当一个说书人,故事收集的仍然不够。

  青年倒是常常来信,无论刺客走到哪儿都会收到,这让刺客心安,因为他知道要是回头,一定能够看到青年派来的心腹,从而看到那个被百般阻挠仍然会去注意着他的怀王。

  终于有一天,他在漠北偶然遇到了正要出征的青年。

  青年偷偷从军营溜出来,跑到刺客所在的旅馆,吓了他一跳。

  青年说,等他出征回来,一切都结束了,他可以和刺客一起去走天下。

  刺客想了想,跑下楼拔了两根草,再跑上来,把草和佩剑递出去。

  你把剑给我干什么?青年问,以剑为命的刺客把剑给我,是不是意味着要托付终身啦?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废话怎么那么多呢?刺客硬把剑推进青年怀里,送他一记白眼,直接转身进了屋,顺带着“砰”的一声关上门。

  青年兜着剑,都没敢用力环住,看着那个几乎可以算的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俯下身。

  他蹲在门前,从胸口拿出了一块木雕令牌,和剑身比了比。

  令牌上写了一个小篆的“白”字,剑柄上也是。

  他没有注意那两根孤零零的草。

  他根本没有注意那两根孤零零的草。

  第四次相遇,是青年承诺归来的日子。

  东宫已经换了新主人,不是五皇子也不是十三皇子,而是那个只在我讲的故事里出现过一次的六皇子。

  青年早就发现了,在用血撒成的通往东宫的路上,是身不由己,而进了东宫,就是万劫不复。

  他很聪明,从一开始就没踏入这个万丈深渊。

  所以青年呢,借出征一事成功实现假死脱身,从此“怀王”身陨,世上只剩下了青年。

  那个愿意和刺客共度余生的青年。

  周云徽内心麻木不仁,研墨的手半点没抖。

  白那家伙喊了半年了,他要是再不逼迫自己习惯,迟早被气死。

  “灰灰”是半年前白抱养回来的一只兔子。

  当周云徽质问他为什么要给一只白兔子取这种名字的时候,白表示总不能给兔子取他自己的名字吧。

  周云徽语塞,于是随他去了。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度。

  “灰灰!你为什么不吃萝卜呀?”

  “灰灰!你为什么不让我抱呀?”

  “灰灰!你吃……”

  周云徽忍无可忍:“白——!”

  靠,单个字的名字听起来毫无威慑力。

  周云徽对于应对装得很像的白这件事已经得心应手,把左手边一本《道德经》扔给他:

  同样习惯套路的白麻溜接过,还没等他出门,又听见周云徽喊住了他:“等一下。”

  周云徽站起来,从书架上拿起一本空白的书:“抄这儿。”  

  ——《道德经》可真厚啊。

  刚刚讲完故事的白看着周云徽。

  “听起来比说书先生讲的好多了吧?”

  周云徽很给面子地点头:“我也想当说书人。”

  白伸手为他整了整衣领:“快了。”

  周云徽没听懂:“什么?”

  “我说,”白笑道,“你很快就能看到这个世界,然后走遍大江南北了。”

  周云徽侧头惊诧:“你没骗我吧?”

  白仗着周云徽看不见,笑得肆意,语气平平淡淡:“骗你的。”

  白重新正色道:“现在去找一位神医,他能治好你的眼睛。”

  将要入冬,小道边葳蕤的野草灌木挤挤挨挨,自在生长,自在死亡。

  小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兀自挺立着。

  万物死亡的方式太多,野草和枯木只不过攫取其二。

  一方恣意地酣畅淋漓,一方孤独地垂怜暗伤。

  已经在路上颠簸了许久,一觉睡醒的周云徽想起来件事,问:“现在能说你叫什么了不?”

        周云徽除了能想到白讲的故事里出现过的“白”以外也联想不到其他,于是歪歪头,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我半个月前让你抄的《道德经》抄完了吗?”

  周云徽叹口气:“到哪儿了?”

  “一半。”白迷惑道:“你以前从来没催过我,怎么了?”

  周云徽把头转回去:“没什么,随便一问。”

  白:“……”回去一定要好好翻一翻。

   “到了。”

  周云徽感觉到一道始终停滞在自己脸上的视线,疑惑道:“白?”

  白说:“看一会儿呗,神医还在睡觉。”

  站在大门前等他们的神医:“……”你开心就好。

  周云徽别过头:“你有病吧。”

  “等你眼睛好了我就看不了了。”白笑嘻嘻道,“脸皮太薄。”

  周云徽一巴掌直接糊上去。

  默默旁观了很久的神医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白瞥来的眼神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周云徽躺在床上,麻沸散的效果还没有完全显现,意识未散的时候,窗外仍有些细碎的谈话声。

  “郎君若是当初能去得早一些,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我知道,所以我来找你。”

  “材料已齐,只是郎君您……”

  “郎君真的不再想一想……”

  黑暗来的猝不及防。

  再次醒转,白绫仍然覆在双眼上。

  “你醒了?”枕在床沿的白听到动静抬起头。

  周云徽忍不住去摸自己的眼睛。

  白感觉到周云徽的动作,抬手扯住周云徽的小臂:“最多一个月,还需要缓缓,不急着拆。”

  “啊对了。”白摸索着拿起之前周云徽给他的《道德经》,“我抄完了。”

  周云徽“哦”了一声。

  白小心翼翼地说:“里面好像……没什么东西?”

  周云徽又“哦”了一声。

  白:“……”怎么办,准男朋友好像生气了,在线等,挺急的。

  “我要出去做个任务,时间可能有点长。”白轻咳一声:“打个赌呗。”

  周云徽起了兴趣:“赌什么?”

  白:“时间不限,看谁能找到的故事多!”

  周云徽勾勾嘴角:“你要是能找到人打听故事,我就把这本《道德经》吃了好吗?”

  白:“……一句话,赌不赌。”

  周云徽没所谓:“赌。”

  没等周云徽反应,他的头先低了下来。

  先触到的是周云徽双目上的白绫,白停留片刻,然后缓缓地往下挪。

  鼻梁,脸颊,下巴,嘴唇。

  周云徽的脸烧的火热。

  屋外依然冬风凛冽,万物悲歌。

  周云徽以为白会在自己眼睛好之后马上回来。

  第一个月,白没有回来。

  第二个月,白没有回来。

  第三个月,白没有回来。

  第四个月,白还是没有回来。  

  周云徽想,一定是因为白在外面一个故事都没收集到,所以才不肯回来。

  他学着刺客,从百越走到滇南,从滇南走到漠西,再从漠西走到漠北。

  没有找到白,倒是听到了好多好多的故事。

  还有一些关于皇族的故事。

  比如说当年的太子六皇子,在入主东宫前的封号叫做怀王,国姓为崔,单名一个“战”字。

  比如说当年怀王遭五皇子和十三皇子陷害落入陷阱,不出两日便逃离,大难不死,被神官称为紫薇星照,天命保佑,加之怀王自从逃离后便不再出宫,手段狠厉,拔除奸党,东宫的位置已然势在必得。

  比如怀王入主东宫前在漠北的最后一战,手握一柄通体漆黑的剑,宛如战神降世,彻底奠定太子身份。

  比如一年前东宫再次易主。

  比如刺客组织挂了整整六年的通缉令追杀一名刺客,由于这位倒霉蛋没有露过真容,所以通缉令上关于刺客的描述不过身量颀长、狰狞面具、双目失明、一袭白衣、刺客令牌、黑色佩剑。

  通缉令在半年前就已经被摘了。

  比如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故乡,那里的人们有一个传统。

  他想起来爸爸在小时候和他讲过的东西:“草这种东西呢,最是顽强,用来送给爱人再合适不过,只要这样打个结,就是象征着你们的爱情牢不可破。以后要是喜欢上哪个小姑娘,送两根草总归不会错!”

  周云徽想,白一定没有抄完《道德经》,不然他不可能没有发现,那本空白书的尾页,夹了两根绑在一起的小草。

  啊——赌约赌输了的赔偿是什么来着?

  周云徽回头的时候,人早已经走丢了。

  偏暗的酒楼大堂里,醒木一拍,说书人独具感染力的声音穿透帘幕。

  “故事已完,再无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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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稿箱里本来存了好多沙雕对话和情节,可是上手了才发现有些根本加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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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节是崔战根据他们俩的真实故事改编的,说它是一个故事,不如说这是崔战经历这一切以后的反思和为当时的自己作下的最佳选择。

当然了,也就只是一个故事而已,什么也不能改变,最多让大伙乐一乐,他自己苦一苦。

至于故事和现实有哪里不一样,就是伏笔的事儿啦~

正文里写的也蛮清楚的(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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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剧情不清不楚,确实,很菜的我找不到地方添情节解释,比如周先生为啥失忆了、怀王当年出逃后东宫发生了啥导致他没有回去救小刺客……一解释又要推翻很多,干脆不写了QAQ?‖修文是一定会修的,但那是好久以后的事,现在先学习啦!‖搞课业的同时再学学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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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过年没几天,二叔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年的时候跟着家里一起回长沙老家。长沙算是我的祖籍,但我们家习惯在杭州过年,而且老家也没什么太相熟的亲戚,就是我家的祖坟还在那边。我问二叔怎么突然想起回去过年了,讲得这么晚,眼下年关,火车票都买不上。二叔听我抱怨车票难买,觉得我是不想回去,语气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跟我说道:不是回冒沙村,是回奶奶的老家,老年人年纪大了想回去看看,过个年。小邪你还是要顾顾家,平时也就算了,不好讲你,一年到头了你还是要有个时间尽尽孝。他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留我杵在原地一脸尴尬,连胖子都问我怎么了。

这番话把我架到了一个下不来的位置上,二叔就是这样,就算不当着面他也能给你难堪。我摸了摸下巴,跟胖子说自己这年在雨村是过不成了,眼下有两个方案,一是我一个人回老家,他和小哥留下两人过年;二是咱哥仨一起回老家,只要我们脸皮够厚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我二叔。胖子给我比了个大拇指,说我跟二叔斗智斗勇这么多年是长进了,比起之前去雷城那一遭,我已显得从容了许多。胖子说反正他脸皮够厚,今年小花又有事,黑瞎子也不来,咱们几个凑一大家子过年正好热闹。闷油瓶坐在旁边没有任何表示,随我们安排。既然如此,我速速买了回长沙的机票,也不跟二叔讲我要带人回去,准备来个先斩后奏。

这事也算不得我非要给家里添堵,本来胖子和闷油瓶就是我家的老熟人了,之前也一起过过年,今年无非又是添两双筷子的事。而且我奶奶的老家更是没什么熟人,一回去不认识的远亲一大堆,再多来两个外人又能见外到哪去?到时候回去了胖子就是我表哥,闷油瓶就是我外甥。

没办法,虽然闷油瓶年龄够当我爷爷,但看上去只够当我外甥。

关了喜来眠,拎着年货大包小包往长沙赶。我跟二叔他们的航班就是前后脚的事,取了托运的行李一出来就看到我爹还有二叔在外面等我。二叔背着手站在出口处,远远的目光往我身上一过,又迅速扫了一眼闷油瓶和胖子,目光才最终落稳在我身上,朝我微微扬了下头示意,脸上十分平淡,没有任何不悦。

二叔不尴尬,这下有点尴尬的反而是我了。

“二叔,爸。”我推着行李箱走过去,摸着鼻子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我爹点点头,二叔拍了拍我臂膀,微微弯腰要接过我手里拎的茅台,说道:“下次先叫你爹,再叫你二叔。”

“您别,二叔我自己能拎。”我连忙推让,握紧了手里的提绳。我哪敢让二叔帮我拎东西。这时闷油瓶上前一步,率先接过了我手里的酒。二叔手又背回身后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片刻才朝他点了下头,就算是表示了。闷油瓶也点了下头,什么话都没有。

我就站在闷油瓶身边,瞟着二叔咳嗽两声,说道:“奶奶呢?我怎么没看到她。”

“你肺又不好了?听你咳嗽两声。”二叔脸上似笑非笑,视线又落回我身上。

“走吧,”我话还没说完,二叔就打断了我,背着手很自然地朝前走,“你奶奶在车上等我们。”

车是二叔从吴家在长沙的盘口提出来的,是辆七座的SUV,看到车我才察觉原来二叔对胖子和闷油瓶的到来早有预期。拉开车门,我奶奶正坐在副驾驶上拿着手机看电视剧,看见我来了很亲切地叫我小邪。别说,我奶奶九十岁的人了,耳朵能听眼睛能看脑子也清醒,整个人红光满面的,看上去状态非常之好。我一边开车一边闲聊,问奶奶怎么想着过年回老家了。她没搭理我,我余光一瞧,发现她正在用微信跟老头聊得起劲呢,绿框框里的字体大如黄豆,对着手机屏幕眉开眼笑的。这时二叔开口了,跟我说这次回去不仅仅是为了过年,主要是奶奶家那边要迁祖坟。

“啊?”我大感震惊,一晃神差点抵上前面的车屁股。

“看路。”二叔波澜不惊地说道,半闭着眼养神,我急刹车的时候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是,这事怎么没人跟我说呢?”我忙不迭地往后张望,胖子跟我意味深长地对了下眼,就闷油瓶还在后排雷打不动地打盹。

“你奶奶家迁祖坟,你没地儿知道去?”二叔眯了眯眼,透过后视镜盯着我看。

“没人跟我说啊,你们不讲我怎么知道。”

二叔哼笑一声,却也不像是动怒,仍旧语调平平:“家里的事你一天到头问过几次?这次还好,好歹是回来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现在知道也不晚。”

“您要早说我带回来的就不是特产了,上次咱家迁祖坟迁出多少事来,您这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二叔眉梢微微一扬:“你不是带回来两个人吗,这不就够了。”

他这话竟让我无言以对,我带什么都不如带胖子和小哥管用,敢情二叔是搁这儿等我呢。我吸吸鼻子,沉默了一阵,转了话题:“奶奶一家不是早就定居杭州了吗,又嫁到我们家,怎么还要她回来?这不是折腾人嘛。”

“就当回来过个年行不行,哪那么多抱怨。”二叔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双臂抱胸,再次合上眼,“这事结束后再回趟冒沙村看看你爷爷。”

我彻底没话讲,埋头开车。奶奶老家在土桥村,从黄花机场到土桥村要走一段高速。临近过年,高速比市区还堵,油门刹车踩个不停跟踩缝纫机一样,踩得我屁股疼。下了高速有个加油站,我拐进加油站里停下,熄了火钻进卫生间里放水。我刚站到小便器前,胖子就跟了过来,站到我旁边的位置上和我一起放水。

我看他一眼,又转回头来,开始解决自己的私事。

他也看我一眼,没说话,解决他的私事。

“天真,我有个想法,你别不乐意啊。”胖子开口道,“我感觉你二叔有事瞒着你。”

我哼笑一声,“他娘的,我也有这种感觉。”

“而且我觉得,迁祖坟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之前你家迁祖坟的事你跟我讲过,那事是你和二叔三叔办的吧。我觉得你二叔是总结了上次的经验教训。”

胖子一脸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左右打探一番,压低声音说道:“那底下有东西啊!”

“去你的!你别连我奶奶家的坟都惦记啊!”我用肩头一下子把他撞开,“二叔和三叔可不一样,他不是会在这种事情起贪念的人。”

“那你说说为什么连我和小哥都算计上了,除了干那个行当,那个,”胖子说着,一手托着把,一手抬起来做了个手势,“怎么会想到我们?小哥干什么最牛逼的你不知道啊?”

“干我最牛逼,行了吧?”我拉上拉链扣好皮带,“别琢磨我二叔了,他是琢磨不透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他不可能害我们,等咱们到了地儿看看情况,说不定就什么都明白了。”

重新上路时胖子替了我,我被换到后排休息。又是早上的航班,又是开车,歇下来后我很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隐约听到二叔指路的声音,紧接着我听见了好几声响亮的喇叭声。

“操……”胖子说了啥我没听清,但接下来我听见他在嚷嚷着什么“谁的车”、“挪一挪”之类的,然后又是喇叭声。

“吴邪,到了。”闷油瓶拍了拍我的肩,我万般不情愿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在他身上,睡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

“什么情况?”我眯着眼看了眼时间,快一点了,又往外张望,车窗外是一派农村的景象,看来是到土桥村了。

“他娘的,停在这么窄的路路上,叫人怎么过?”说罢,胖子又猛按喇叭。

乡村道路狭窄,我们被堵住的地方无法同时容纳两辆车通行。我问二叔离住的地方还有多远,二叔看了眼导航,说就在前面几百米。

“哎哎,胖子,别按了。”我站起来勾着腰拍拍胖子的肩,“反正也不远了,我们就先停在这里,下车走过去算了。”

胖子瞅我一眼,又瞅瞅车上的乘客们,打着方向盘顺边停,我们拿了些好带的东西纷纷下车。堵在我们前面的是辆沃尔沃,湘A牌照,经过时胖子还骂骂咧咧,说车是好车,人真没素质。

一路上二叔走前面,奶奶牵着我的手跟我说好多年没回来,村子变化真大,都认不出来了。以前这个也没有,那个也没有,都是农田和土房。我正陪着奶奶怀旧呢,二叔就在一户人家前停了下来。那户院门是虚掩着的,二叔缓缓推开门,往里看了看,继而迈步跨进了门槛。

“舅妈。”二叔挡在我前面,说了句长沙话。我偏过头,只见院子里的长板凳上坐着一个十分年迈的妇女,脸上有许多褶子和斑,穿着一身蓝布衣服,抿着嘴唇砸吧一只烟斗,老年人嘴角下垂,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不知道她有多少岁了,应该比我奶奶还要大一点,这个年纪了还能抽烟,应该比我能活。她面前摆着一只烧蜂窝煤的火炉,身边围坐了三四个女人,年轻一些,估计比中间这位老人小一代,有的在择菜,有的在掰苞谷米。

“小邪,打声招呼,”二叔转过身来对我说道,“这是你表舅奶奶。”

我们就安顿在表舅奶奶家里。她家是在原来的宅基地上新建的,宅基地有一部分是我奶奶家的,当初奶奶一家定居杭州,宅基地和老房子就留给表舅公一家住了。表舅公早已过世,表舅奶奶孀居多年,儿子也早逝,家里就她一个老人,平时就还在村子里的同宗族的女眷来看看她,帮忙做点活。新建后的房屋有两层,房间很宽裕,表舅奶奶腿脚不好,住一层,我和胖子闷油瓶把行李带上二楼收拾。不过到二楼时发现有一间屋子已经被收拾过,被子没叠,房间里还有一只行李箱,估计也是为了迁坟这事赶回来的亲戚。

我们到的时候赶饭点,表舅奶奶家里摆了一桌子菜,二叔一边吃就一边跟表舅奶奶她们聊迁坟的事。这边的人说的湖南话还带口音,我不能完全听明白,大概好像是说是因为村里修路要迁坟,但是家里有人说这个坟不能迁,因为坟是修在风水位上的,这个位置很重要,修这里是为了镇压什么东西,一旦迁了会有很不好的事发生。我听着都是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但胖子听得很起劲,也不知道他一个北京人听湖南话有什么起劲的,听不听得明白都还是个问题。闷油瓶仍旧是默默吃饭,但菜全是湖南口味,辣得我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却依旧面不改色。我扒了几口就搁了筷子要离席,称自己回车上把剩下的年货拿来,顺便看看前面的车挪了没。

被冷风吹了几下,那股辣意倒是淡了些许。迈出门槛,远远地就看到那辆沃尔沃还停那。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摸着兜里的车钥匙顺着坡下去,走进了刚按了两下开锁键,冷不丁发现那辆沃尔沃的挡风玻璃里卡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有留电话号码那不就好办了,胖子还说人没素质。我掏出手机照纸条上的数字一个个输进去,拨出,一阵漫长的等待音后电话接通了。

“喂?”电话那头很吵,都是湖南话,叽叽喳喳的讲话声几乎要盖过这声“喂”。

“诶,您好,”我连忙答应,堵住自己一边耳朵尽量去听对方说话,“您车停在这里我过不去,麻烦来挪一下车行吗?”

说罢对方就把电话挂了,但不知怎的,最后这一句“就来”给我一种很微妙的熟悉感。

我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来任何人,挑着担子卖甘蔗的老大爷都在我面前转了两回。我啃完了一节甘蔗,又给沃尔沃车主打了个电话,这次没人接听。我正有些冒火,吐掉嘴里的甘蔗渣准备走人,一小孩儿从斜坡上跑下来,跑到我对面的副食品店门口,兴奋地跟另一小孩儿说去看热闹,两小孩儿扯起腿就跑。

“哎哎,细伢子!”我晃悠着甘蔗叫住他们,“有啥热闹看?”

“后边山上打起来咯!好多人的!”

打架了?我把装甘蔗的塑料袋一扯,跟他们说道:“一人拿一根,也带我去看。”

我跟两小屁孩一人抄根甘蔗往上赶,活像是去帮架的。说是山,其实也就是些矮土包,没一会儿工夫我就看见前面有一把人头攒在一起,吵架声高亢得方圆十里都能听见。俩小孩还往前冲,我拉他们一把,让他们别靠太近,跟在我身后就行。俩小孩估计看在甘蔗的面子上还是比较听招呼,就跟在我后头边走边啃甘蔗。

那堆人虽然有些肢体上的动作,但没有真的打起来,多是在吵架。吵架的人里应该大多数是女性,女性吵架调门高,男性吵架嗓门大,吵架的声音听上去是比较尖锐的。我慢慢朝他们靠近,随着距离的缩短,我发现在吵架的人群中有一个身影有些眼熟。

那人穿着一件白色外套,在一堆深色中很显眼。

我快走两步上前,定睛一瞧,还真没看错,这人竟然是小花!

“……猪嬲的!你个狗东西真的是不孝!”

“我想管这些事咯?!”小花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扯来扯去,也冒火得要命,“说得好像这底下埋的没我爷爷一样!当初别人征地的时候你们怎么不闹咯!钱你们拿了,坟不让牵,便宜都让你们占,不孝的都是我!嬲你妈妈别!”

“哪个领了钱?哪个领了钱?!哪个领了钱哪个是你龟儿子!”

“你算个啥,你算长孙吗?你还不是过继来的,底下埋的人跟你亲都不亲,你死了都埋不到这个坟里头,凭哪点你说了算!”

“祖坟就是动不得!我屋里的和崽子都在里头,你要敢动,你不得好死!”

“现在不迁,到时候征地的来把祖坟推了,你乐意我还不乐意!”

除了小花,黑瞎子也在,但他没吵,他胳膊杵着把铲子,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有个妇女坐在地上抱着他一条大腿把他“锁死”。小花跟一群妇女吵得声嘶力竭,长沙话都给他逼出来了,他倒好,在旁边咧着嘴看热闹看得很开心。

“小花!解雨臣!”我见到他十分惊讶,连忙上前叫他,他瞥我一眼,却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拉着我的手腕继续舌战群儒。我一下子就陷入分贝极高的吵闹之中,脑袋直嗡嗡。懵懂之余我木讷地说了一句:“大家不要吵了。”瞬间,矛头就朝我指来。

“你是哪个!在这里插什么嘴!”“外人不要管别人家事!”“你这个猪嬲的少在这里和稀泥!”

我脑子一下就清醒了,拉着小花跟他一起骂回去。这场骂战持续了近一个小时,胖子给我打了三个电话我都没接到,第四个我接起来时嗓子都哑了。

最后祖坟还是没有迁成,小花气冲冲地拽着我下坡,我咳了两声,哑着喉咙问道:“小花,你带我去哪?”

“回去啊,”小花声音却一点都没哑,跟我说话一开口又是标准的京腔,“你不是叫我挪车吗?”

这场架吵得我有点大脑缺氧,接起胖子的电话我跟他说自己在帮小花吵架,胖子问我是不是在梦游。我脑袋还犯晕乎,没跟他解释,一愣一愣地被小花拉着下山。才往回走了几分钟,我就看见闷油瓶双手揣在衣兜里不紧不慢地往山上走,远远地瞧见了我,便停在原地,等我走近了,他仍旧没吭声,继续揣着手跟我们一起下山。黑瞎子倒是跟他勾肩搭背,笑嘻嘻地说哑巴你也来啦。他像个出门寻子的老父亲,我被他这个举动搞得有点不好意思,在外面晃荡了这么久都没跟他们说一声。胖子在停车的地方等我,看见我们从坡上下来,惊讶地问道小花和黑瞎子怎么也在这里。

小花一句解释都没有,脸色不阴不阳,钻进沃尔沃点火。

挪了车我拿上剩下的年货回表舅奶奶家,小花跟在我,低着头捧着手机回消息回得飞快。我怎么走他就跟着我怎么走,我进家门了他也跟着我进门。我问他怎么跟我回家,他说我奶奶就是他表姑奶奶,他爷爷就是我舅爷,我表舅奶奶就是他婶婆,我亲戚就是他亲戚,所以他也住这里。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说对,我三叔就是你爹,他拍拍我的胸口,笑着说这件事不要再提。

我终于在这场不太文雅的论战中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奶奶就是解九爷的表亲,我奶奶家要迁的祖坟就是解家的祖坟。但由于我奶奶现在和解家的联系甚少,我跟小花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早就是过命的交情,这层沾亲带故的关系反而没那么重要了,很容易被我忽略。他风风火火上了二楼,楼梯踏得咚咚响,直接走进那间先于我们收拾好的房间被子一掀,脑袋往枕头上一扎,整个人瓮成一团就开睡。二叔在楼下问谁回来了,我扒在栏杆边说是你表侄子,他低下头微微一笑,沉默不言地走开。

我跟胖子说今天的晚饭咱们一定要插手,湖南人做菜太辣了,简直受不了。胖子暗暗地说他正有此意,在我出门吵架的时光里他已经窜了两回稀了。我和胖子一拍即合,把主人家都请出去休息,拐了黑瞎子上厨房。闷油瓶去鸡窝捡了几个鸡蛋回来,办了张小板凳坐在旁边剥豆子。小花睡到快开饭了才起来视察工作,资本家直接偷吃我们劳动人民的半成品,胖子把菜碗端走,说他不干活还吃,不准吃,黑瞎子附和着说对对对,不准吃,一边又在暗度陈仓,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叉着片炒腊肉神出鬼没地递到了小花手里。我看向闷油瓶,他正看着胖子几人,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蓦地转过头来望向我,我也朝他笑起来,回过身继续切香肠。

我们好像就在雨村一样,能相聚在哪不是过年呢?

小花又凑到我身边来偷香肠吃,我贴着他的指尖落刀,说:“看在你是我表亲的份上,让你吃一片。”

“哎,一表三千里,”小花依旧面不改色,手指灵活地又偷走一块,“看在你三叔是我爹的份上,再让我吃一片。”

“行,”我也往嘴里塞了一块,继续说道,“问你个事儿呗。”

“准了。”他果真没有再拿,掏了张纸巾攥他手指上的油,脊背因为偷食的满足而挺得笔直。

“你家迁祖坟,怎么还要我奶奶回来啊?”

他朝我乜了一眼,眉梢扬起,说道:“你表面上可以这么理解,解家一脉的男人死得太多了,剩下的都是女人和旁支,所以这件事谁说了算别人都不服。而且有人愿意迁,有人不想迁,大家吵得很凶。”

“我算,”他朝我笑起来,“但从我当家开始就有人不服嘛。”

我暗自咋舌,小花八岁当家,当时多少腥风血雨,那都是撕破了脸皮的。多少年过去了,如今一逢处理这种家族事宜,不待见的亲戚还是不待见,血缘亲人之间也能至此地步。

“表面上就到这里,那实际上我应该怎么理解呢?”

“实际上嘛,”他朝我耳边歪了歪头,压低声音,“其实一开始我没打算让你们掺和进来,是你二叔主动说要回来帮忙的。”

“为什么?”这个答案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

“一表三千里,问你二叔去呗。”

“来,把你吃的香肠吐出来。”

小花笑起来,话题却陡然一转:“你爷爷倒插门到杭州,是不是还是埋进祖坟了?”

他屁股挨着灶台沿边坐,双手抱在胸前:“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老九门一代的人都回长沙安葬了。远了不说,就说我爷爷和我师父,北京的都是衣冠冢,肉身还是回了这里。”他把双臂收紧了一点,面带笑容地瞅着我眨眨眼,“哎,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你能不能少卖点关子?”

“其实我那些亲戚不愿意迁坟是占理的,因为我爷爷在世时牵过一次祖坟,并且留了话,说解家的祖坟一百年内动不得。”

“但这事和我二叔有什么关系?”怎么听怎么都只能算是解家的事,难道说老九门的人生前约好了死后回来埋一起好凑两桌麻将,二叔这是怕我爷爷没人跟他打牌?

“我不知道你来了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说解家的祖坟底下镇着邪祟,所以不能迁。”他神秘兮兮地眯了眯眼,拿出手机,“这话还真没错,九门各家的祖坟分布长沙东南西北,合在一起是……”他把手机举到我眼前,是卫星地图,上面有九个红色的标志。

虽然表舅奶奶已经是九十几岁的人了,但晚饭的时候还要喝几杯白酒。黑瞎子给她倒酒,和胖子一起跟她推杯换盏。老人家是真能喝,喝个二两就跟家常便饭似的,脸不红脑子也清醒,说我们带来的酒是好酒,就是晚上的菜没啥味道,让黑瞎子继续给她倒。二叔跟几个解家亲戚谈笑风生,小花在我旁边埋头扒饭,嘴和筷子都忙个不停,饭桌上似乎就我一个人心事重重。

奇门遁甲共有八个方位,小花的地图上八家各占一方,只有一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居于正中的位置上。齐铁嘴曾有三不看的规矩,外国人不看,文麒麟的不看,奇闻阴谋不看,放在正中的正是张家。如此安排一是因为麒麟纹身,齐铁嘴看不准,放到任何一个方位上都不合适,二是人家的祖坟根本不在此地,由不得他们来安排。有人问这样安排相当于让张家隔岸观火,是否不公,齐铁嘴答曰无妨,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做客做主,令其居中,张家是不请自来,时机成熟,自然有人入局做东。祖坟风水位影射的是九门的反抗计划中各家所担任的角色,虽然是玄学,但风水一旦有变,对入局之人的命运会造成怎样的影响谁也说不好。更何况在齐铁嘴给未来卜出一卦后,他连同二月红和解九所制定的计划很大一部分是根据奇门八算算出来的,其中就包括对祖坟的安排,入了这样的局,不信也得信一信。当然,九门的祖坟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规整,刚好在预定的位置上,期间的各中操作不便细说,可以一提的是,吴家的祖坟一开始也偏离方位,但经过那次迁坟,刚好迁在了预设的地点上。新坟是我二叔三叔斟酌过的,我竟不知是该惊叹齐八爷的神算,还是心惊在那个时候我的两个叔叔就已经开始试图掌控局势。

吴家的祖坟位于生门,解家的祖坟位于死门,如此一来就可以理解我二叔为什么关注解家迁坟了。吴家和解家的方位刚好相对,解家一动,势必会连带着吴家的命理动一动。只是让我感到不寒而栗的是,今年我们跟小花在昆仑山里折腾了一通,我以为所有事情已经终结到底了,既然整个局都已经结束了,为这个局所布置的风水也就可以寿终正寝了,小花同意动祖坟的行为我能理解,反而我二叔却仍旧保持谨慎的态度让我无法理解。他到底在谨慎些什么,事情到底结没结束?小花跟我说保持谨慎的态度是最不会出错的,有些事你永远都无法说它结束了,他要是我二叔他也会这样。况且,解家的祖坟里还差着一位,我们吴家的人不也还没团圆吗?

“迁祖坟这件事来得很急,我根本没想过告诉你们家,也没有向外面透露过,但你二叔还是及时知道了,主动来联系我。你想想你二叔这个人有多可怕。”小花摇着头这么跟我啧啧说道。

“……哪里的话,小邪他还没成家呢。”二叔说着,似笑非笑地瞟我一眼。

“还没成家啊?他今年多少岁了啊?”坐在我二叔旁边的女人露出一副十分惊讶的表情。

“四十好几了,”二叔搁下筷子叹了声气,“家里也愁啊。”

我靠,怎么在聊我?我顿时头皮一麻。

“别犯愁,我给小邪介绍一个。”那位热心亲戚瞅我一眼,又跟二叔继续说道,“我有个侄女,三十几岁,人生得好看也能干,就是前两年她老公过世了,现在一个人带孩子……”

“噗……”小花扒在碗边呛地脸一红,立刻掩住口鼻咳个不停。

我瞪他一眼,连忙指着他的脑袋说道说道:“小花也没成家呢,介绍给他吧!”

“人家介绍给你的,我怎么好意思横刀夺爱呢,是吧。”他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

“花伢子我再介绍一个就是了,我妹夫有个外甥女,比花伢子小八岁。”

“也小太多了吧?!”小花眉毛一竖,也嚷嚷起来。

“小得多怎么了,不是越年轻越好吗?”

“就是,解雨臣,”黑瞎子笑着附和,“小得多怎么了?你之前不还问我年纪小不好吗?”

小花瞪他一眼,又碍于亲戚的情面,埋下头闷声扒饭,热心亲戚继而把我们几个人的情况全都问了一遍。闷油瓶的情况是我和胖子编排的,我俩编排他编排得很起劲,我一言他一语,把他包装成了一个老实小伙,年纪轻轻,父母双亡,平时沉默寡言,不爱沾花惹草,就是家里有一堆烦人的亲戚。闷油瓶被我俩搞得很无语,但也由我们去。热心亲戚打算给每个人都介绍对象,除了黑瞎子。估计是看黑瞎子大晚上的还戴着副墨镜一脸瘆笑,不像个好人,连他的情况都没问。

桌上我也喝了两杯,饭后酒意有些上头,吃完饭也没离桌,就揉着脸坐在一桌子剩菜前嗑瓜子。小花说他和黑瞎子要出去放烟花,问我去不去,我摆摆手,说今天太累了,来不起。他也没勉强我,自己跑出去跟黑瞎子鬼混了。我真是佩服他,又是迁坟又是跟人吵架,大晚上还有力气出去玩。农村的晚上夜色黑得很纯粹,我回房间没开灯,衣服也没脱,直接躺倒在床上,闭上眼就不想再睁开。

我隐隐能听见楼下收拾碗筷的声音,还有电视声,屋外远远地传来烟火的声音。半梦半醒间我突然感到脸上一热,有人拿着张热毛巾在给我擦脸。

“嗯……”我歪了歪头哼哼两声,把对方手腕握住,说,“是不是给我介绍的寡妇?”

毛巾在我脸上停了片刻,继而他沉沉地开口道:“是。”

我眯着眼笑笑,一把把闷油瓶拉倒在床上,翻过身亲他,我嘴里的酒味都亲到他嘴里。我一手捧着他的脸,额头和他抵在一起,用很轻的声音问他关没关门,他点了下头。我坐起来开始脱衣服,刚脱掉外套,骤然瞧见窗外正对着的不远处好像有光。

那个方向是解家祖坟的方向,光十分暗淡,飘忽不定,如果不是四周太黑了,我就算像现在这样眼睛眯起来也看不见。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光,难道是现在祖坟那边还有人在?

当然,我没来得及细看,也没时间琢磨,闷油瓶就一把把我拉了下来。

不过第二天我起来吃早饭的时候正碰上小花急匆匆地出去,接着我就听说,昨晚解家祖坟闹鬼了。

乡下过年一般都很热闹,年初一的时候全村中午一起摆坝坝宴,每桌都是一样的,有八大碗,还有舞狮可以看。我们五个人坐的那桌不在最中间,也不靠边,桌上还有些不熟的亲戚乡里。我爹和二叔陪我奶奶坐在更中间的位置上,我奶奶喜欢看舞狮,老年人,爱热闹。

宴席上大家一起喝了三轮酒,就坐下来各吃各。我们这桌也一起喝了一杯,桌上的亲戚给小花敬酒,问他迁祖坟的事怎么样了,听说前几天闹鬼了。小花嗐了一声,跟他们碰杯,说请了个算命做法事的来看了看,说迁坟这件事闹得太久,底下的祖宗们不乐意了,这不,大家再商量一下,也就同意迁了。敬酒的说这是好事,什么时候动土,小花说看了黄历,日子定在明天。

小花喝了酒坐下来,我从剁椒鱼头中夹起一大块剁椒,放到小花碗里,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闹鬼这事儿,是你搞的吧?”

“哎呦,谢谢。”小花用碗接过,明面上还在跟我客套。

“别人好骗,咱们都是挖过这么多坟的人了,别跟我来这一套啊。”我筷尖停在他碗边,继续说,“上哪搞的磷火,为了你家迁坟,你又挖了几个孤坟野包?”

小花笑着没说话,食指在唇上靠了靠,端起酒来跟我碰杯。我也不再多言,杯沿和他碰在一起。

“小九爷,你家请的算命的是哪位啊?”

“就在村子里请的,姓郑。”

那人愣了一下,说:“没请姓黄的那位吗?”

小花看了看黑瞎子,笑道:“请的时候我们还真不认识这位黄大师。”

“也是,”那人点点头,“好像黄大师近些年已经不看了。但黄大师算命算得确实准,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他。你们迁坟要是能请动他再看一看最好。”

“就是,我丈母娘之前请他算过命,黄大师说她能活到76岁。前几年丈母娘生了场大病,好了后我们都以为破了,结果去年我丈母娘出车祸去世了,刚好76岁。”

“他以前也帮我女儿算过,说她以后要当老师,当时她才四五岁,这都算得准。”

“你说这种事信又没啥道理,不信他又算得准。”

“不过算命这种事不能干一辈子,这种事漏了天机。”

挑起话头这人瘪着嘴点点头,看上去不能赞成更多,又转过头来跟小花讲:“不过你们还是可以找他问一问,兴许他愿意帮这个忙。”他朝旁边一桌努努嘴,“喏,那个就是他。”

小花又站起来敬了那人一杯,接着跟他们闲扯。胖子在我旁边叽叽咕咕,问道:“天真,真有这么玄乎?”

“是不是真有这么准我不知道,”我乜着旁边那桌戴针织瓜皮帽和墨镜的老头说道,“反正他人就在旁边。”

我看了眼小花,小花瞅瞅我跟胖子,说:“你俩想试试?”

小花清了清嗓子,端着酒杯走了过去,一旁舞狮的锣鼓喧天,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就看他弯着腰在那老头身边满带笑意地讲了几句,那老头便起身跟他一起走了回来。

黄大师杵着拐杖跟在小花旁边,笑起来满脸褶子,嘴里有一颗金牙,一副墨镜圆溜溜的,看上去很复古。我看着他朝我们走过来,突然觉得这人或许真的神乎其神。

“天真,这老头还镶金牙嘿。”

“是,老夫五行缺金。”他笑着一屁股坐下,坐在了小花的位置上。

胖子顿时闭嘴,看着我咬指甲不作声。我心想你一来就得罪人家那我有什么办法。不过黄老头倒是乐呵呵地笑着,声音沙哑,挥挥手说:“不要紧不要紧,王先生心直口快,老夫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我用口型问小花你告诉他了胖子姓王?小花摊着手耸耸肩,摇着头说他没有。黑瞎子用脚够了张塑料凳放到自己和黄老头旁边,小花坐下,也忍不住打量这人。

“小解当家的请我来这桌喝酒,说以前家里迁祖坟时是请我看的,要来谢我,我看不只是谢我吧。”说罢,他端着酒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小花眨眨眼,又笑吟吟地说道:“谢您自然是谢,却也还有一事想请教您,不知您能否赐教?”

“你们家跟我都是同乡,”他手在面前画了画,“这些虚礼就不必讲了,小解当家的有事就问吧。”

“我家迁坟这事,您怎么看?”

黄老头又呵呵笑两声:“不知小解当家的说的是哪次迁坟啊?”

小花和我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没说话。

“你家第一次迁坟我记得,解九爷要迁的,当时我也在。但是新坟选址和做法事都不是我来做的,当时在场的另有高人,好像是姓齐。我就是一个乡间半仙,看个热闹。”

“这次迁坟嘛……哎呀呀,我记得你,”黄老头突然话锋一转,指了指黑瞎子,“解九爷下葬是你来的。”

黑瞎子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脸上笑意更浓,“黄老爷子好记性。”

“当时以为你正值青年,多年不见,你依然容貌如旧,看来当时也未必啊。”黄老头笑着感慨道。

我跟胖子面面相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只见闷油瓶看着我几不可察地摇了下头,我只好收声。

“老夫已经不再行半仙之事,小解当家的开了这个口,老夫不好推辞。只是这次迁坟依旧有高人在场,同行不可互欺,这里没有老夫说话的份。小解当家的,你已渡过千重劫波,实属不易,老夫于心不忍,便送你一句话吧,卦在卦象之内,人在人心之外,环环相扣则应顺其自然,世事难两全,当放下时放下才是聪明之举,当心两全不得,反落两空。”

这老头看上去年事已高,却铮铮有声,几句话下来把我和胖子都镇住了。小花起身恭恭敬敬地敬了他一杯酒:“多谢先生指点。”

“谢谢的谢字我受之有愧,解家的解字我收受不起,解家的命已经被人算过太多次,老夫一介山间草莽,实在是无能为力,小解当家的切勿再言谢字。”

小花无言地喝了这杯酒,黄老头也将酒喝尽,起身离席。

正月初二,宜搬家、入宅、安葬、破土,忌结婚、作灶、入殓。

没有了亲戚们的阻拦,迁坟变得顺利了很多。跟我家当时迁坟一样,一老早这帮子解家人就跪在坟头前,请来的道士在做法,鞭炮声噼里啪啦响彻云霄。解家曾经在九门的纷争与反击中受创巨大,解家人也死得七零八落,现在跪在坟前的这群人可以说平均下来和里头埋着的人只能算0.3个亲戚,小花虽然是过继到他爹解连环名下,但也是名义上的长孙了,比起他这群歪七拐八扯上关系的亲戚来说明显根正苗红得多,他又是现任解当家,所以跪在最前头。我跟胖子他们也就和普通村民一样站在旁边瞜一眼,凑个热闹。我们对面还有几个劳动力,应该是小花请来的人或者是他的手下,等着这边完事了就动工。黑瞎子在给他们发烟,自己嘴里也叼着一根,那些人接过烟后有的抽了,有的别在耳后,烟接得很客气,把他当东家一样,也有可能是知道黑瞎子。发完烟,黑瞎子才摸出打火机,咬着烟嘴把自己的那一根点燃。

小花这边吹吹打打搞了一两个小时,起身后不停地揉膝盖。我当时跪两个多小时起来后也疼,但很快就没啥感觉了,但小花走路的姿势明显变得缓和,他年纪不比我当年二十多岁,关节是不行。接下来就是一些力气活,黑瞎子给小花找了个板凳让他坐着当监工,自己带着人动土。解家人把看热闹的村民都请离,我跟小花说要不我也回去等你们,小花倒是很坦然,手搭在双膝上,说:“没事,你看着吧,之后也好跟你二叔交差。”

“行。”我手不自在地往大腿上一拍,屁股也找了张凳子坐下。干坐片刻,我把手里的塑料袋朝小花送了送,问他:“吃不吃甘蔗?”

我不知道小花是不是对我二叔有所不悦,不过从小花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当初我三叔和解连环一生一死的局如今破了还是没破谁都不清楚,二叔不论是为了吴家还是为了我三叔都要解家死守在死门的位置上,而解连环怎么说也算小花的爹。

甘蔗是前两天买的,放得有点干了,我跟小花一边咂吧甘蔗,一边看黑瞎子带人忙活。胖子也蹲旁边看呢,一副贼心不死的样子。黑瞎子他们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把坟窟挖通了,从里面起出了骨灰盒和棺材。起出来的棺材都已经十分老旧,霉烂痕迹严重,棺材吊出来时像一块要散的豆腐,但小花的人非常专业,那些“豆腐”块就这么稳稳地降到地面上,连根木楔子都没蹦。小花告诉我这些老棺材都是比他爷爷还要老的辈分,从他爷爷这一辈起都火化了,骨灰盒回祖坟。他指了指一只样式十分特别的骨灰盒,跟我说那个就是他爷爷的。

我看见坟里面有几个坟窟是空的,其中应该有解连环的位置。解九爷当年把祖坟往離位上迁,给自己的后代留够了空位,不知他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老板!这下面好像有东西!”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嗓子,喊得胖子瞌睡都醒了。

“什么东西?”小花不紧不慢地问。

“这下面……”坟地里传来一阵吭哧吭哧的挖刨声,“好像还有一层。”

小花放下二郎腿站了起来,右手还握着甘蔗和族谱。他走过去瞧了两眼,下令挖开来看看。我跟胖子也过去瞅,本来以为解家的坟建在了别人的坟上,但一看似乎并不是。因为解家的祖坟是解九爷那时迁的,如果他迁坟时没发现底下还有别人的坟,说明底下的坟应该埋得很深,并且也上年头了。但刚挖完解家的坟这一层就已经显露出来,并且下一层的石板看上去和解坟的年代差不多,不应该存在这种情况。

那些人训练有素,很快又把这一层挖开了,底下一层空间很小,里面放着一只盒子,也是一只骨灰盒。那盒子上无名无姓,不知道是谁的。

这就奇怪了,按理说解家的祖宗们都已经在上面了,怎么还多了一位无名氏。之前我家也是,一赶上迁坟这种事就老多人出来,我不理解。

小花对于多出来的骨灰盒没有表态,只是脸上出现一丝疑虑,端着它跟他爷爷的骨灰盒放在一起。底下的人问他接下来怎么做,他心不在焉地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黑瞎子从坟坑里爬出来,正往小花的方向走,小花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后背一挺,捧起他爷爷的骨灰盒,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

那只盒子十分精致,而且比普通的骨灰盒要大一些。说它精致,并不是指它装饰华丽,而是你一眼看上去不知道这个盒子应该怎么打开。只见小花眯着眼端着那个盒子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一手拉开自己衣服的拉链,从内袋里抽出一根十分细长的银针。他沉着脸将那根银针缓缓戳进盒子,不知戳在了什么地方,他看上去并不费力,但很小心。等银针没进去半寸后,小花手腕突然一顿,神色跟着愣了一下,继而面色更加深沉。他顶着针尾将银针往里轻轻一顶,咔哒一声,盒盖弹开,露出里面真正的骨灰盒。

而里面那只骨灰盒,和多出来的骨灰盒外观一模一样。

“行啊大花,你家弄个骨灰盒也要学棺椁啊,还搞两层,讲究。”胖子竖了竖大拇指。

“到底怎么了?”我问他。

他把解九爷的骨灰盒放回去,但没有合上外层的盖子。沉默片刻,他才对我低声说道:“盒子被人打开过了。”

我惊地一时哑然,看着他傻眼。小花把手指靠了靠唇,示意我不要声张,转身对挖掘的手下说:“这两个谁都不要动,剩下的先停到祠堂去,停好后没我的允许谁都不准靠近。”

解家亲戚们不知道怎么回事,纷纷上前问小花情况。和前两天吵架的状态不同,小花这次面无表情,不管人问什么都没搭理,一言不发地从人堆里穿过去。小花嘴角微垂,自带一种很强的压迫感和疏离感,曾经和他争吵的亲戚一时间都不敢发难,也没人敢拦他。胖子也没听到小花说的那句话,问我怎么大花突然变了个人。我说小花家的祖坟被人盗了,小贼盗到贼祖宗的头上了,你说他生气不生气。胖子则一脸痛心疾首,哎呦一声,说那得是多好的宝贝。

“不是。”我没察觉到闷油瓶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的,他突然开口,他娘的吓我一跳。

“不是什么?小花家坟里埋的还能不是好的宝贝?”胖子还捂着心口呢。

闷油瓶抄着手摇摇头,“不是被盗的。”

我一怔,和胖子对视一眼,又观察起已经挖开的祖坟来。闷油瓶说得没错,在我们挖掘的过程中祖坟都十分完整,没有被开过的痕迹。就算我没看出来,刚刚动手的人有黑瞎子,小花还在当监工,他俩能看不出?

坟是完整的,但盒子被人打开过了,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骨灰盒是在被埋进去前打开的。

把解家的各位长辈们全都请进祠堂后已经是下午三点,早已过了吃饭的时间。在这期间小花一直很沉默,并且没有再把指挥权让渡给黑瞎子,一切都是他亲自下达命令。让自己忙起来大概是小花处理情绪的一种方式。黑瞎子曾跟他搭过一次话,但小花没有理他,他便没有再开口。那两只骨灰盒是小花亲手放进去的,放好后他就把祠堂给封了,门和窗户锁上后还贴了条,用写春联的红纸贴的,喜庆的红纸被小花拿毛笔写上和喜庆毫不相关的词句,正门上的两条红联一句是“升官发财请往他处”,另一句是“贪生怕死勿入此门”,贴在一起组成一个扎眼的红叉。

回去后我们一人丢了碗面吃,腊猪蹄当浇头。二叔站在门口换鞋,问我们情况怎么样,结束了没,小花埋头吃面依旧没做声。我跟二叔简单讲了两句,二叔一手扶门框瞥着我,也没讲什么,只是轻轻张了下嘴,弯腰拉好鞋跟出门陪我奶奶转乡下去。几日阴天,今天下午的阳光好,简单吃了一顿后我们都纷纷坐到院子里晒太阳休息。黑瞎子坐在装了蜂窝煤的铁皮火罐旁烤火,透过圆口能看见里面的蜂窝煤正红旺旺地烧着。小花也从屋里出来,走到火炉边,把双手伸到圆口上烤着。片刻,他从墙根边拿了长嘴铁钳走近火炉,铁钳探进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调整着里面的煤块。

“我爷爷走后其实骨灰在北京存了好些年。”小花歪着头,突然开口道,手里仍旧继续拨动蜂窝煤,“爷爷走后解家一直内乱,‘解九爷的丧事应当由新任当家的来操办’,这个说法使得他老人家迟迟无法进祖坟,直到我慢慢站稳脚跟。”

小花的故事并没有说明是对谁讲的,但我觉得他不是讲给我听的。黑瞎子默默地坐着,手心也向着火炉,热浪使得他双手边缘的轮廓扭曲变形。

“但当时我也才开始真正掌控解家,并没有太多人可以用。所以,我委托了一个我信任的人将爷爷的骨灰送回长沙安葬。”

“因为路途遥远,我担心骨灰盒会因颠簸受损,所以我把它放进了特制了匣子里。除了用破坏的方式,那个匣子一般是打不开的,而它要是被打开过,再次打开时盒盖就会‘咔哒’一声弹开。”

小花眉头微微皱了皱,铁钳和蜂窝煤碰在一起发出沙沙声:“瞎子,要是没记错的话,把我爷爷送回来安葬这件事,我是委托你来做的吧?”

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寒意登时就从背后窜起。

黑瞎子咧嘴一笑,推了推墨镜说道:“万一你记错了呢?”

“拷问时间到。”话音刚落,小花以雷霆之势从火炉里夹起一块烧得通红的蜂窝煤,胳膊一抡就朝黑瞎子脸上呼去。我瞪大眼倒吸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出声,那块蜂窝煤就停得离黑瞎子的脸庞只有毫厘,而黑瞎子竟然巍然不动,连头都没有偏一下。

小花的脸色没有丝毫动容,握着铁钳的手跟拿手术刀的医生一样稳,黑瞎子也面不改色,若无其事一般该怎么坐着还怎么坐着,他俩倒还真有运斤成风的味道。

“说,你为什么动我爷爷的骨灰?”

黑瞎子和小花对峙了一会儿,脸上又微微带起一点笑意:“我要说我没动你会信吗?”

小花也眼角一弯,俯下身来脸凑到黑瞎子面前,笑吟吟地说:“先生,你是真不怕烫还是假不怕烫啊?”

“怕,”黑瞎子这才有些服软的意思,往旁边缩了缩脖子,两指抵在铁钳上推开半寸,“把这个放下吧,怪燎人的。”

小花这才直起腰,云淡风轻地把蜂窝煤放到地上,重新拾起一块新的夹进炉子里。黑瞎子的脸侧被滚烫的温度烤得一片绯红,像被小花无声地扇了一巴掌。

“那个盒子只有红家的针法才能打开,你是怎么打开的?”

黑瞎子呵呵一笑,扶了扶墨镜说道:“鄙人不才,早年跟着陈皮阿四的时候偷师过两招。”

小花嘴角撇了撇,显得有些无奈:“好吧,你现在可以开始如实供述了。”

“这事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也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黑瞎子一双手飘在火炉上空,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不知是在梳理思绪还是做心理建设,总之我觉得被小花抓个正着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小花眉头一抬,看着天笑了一下:“你还是不要揣测我。”

“你知不知道那个多出来的骨灰盒是谁的?”

小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没有说话。

“那就是知道了。”黑瞎子歪头看着我们一笑,“你们是继续在这儿杵着还是回屋里去?接下来的内容要付费了。”

我说行,下次来喜来眠我给他打九八折。

他没接茬,双肘搁在膝头,手耷拉着,仰着头看着小花笑:“底下多出来的那一位是齐铁嘴的,齐铁嘴死后没有入祖坟,而是垫在解家祖坟的底下。一是为了给解家做风水,这局风水名叫移花接木,解家虽是埋在绝路上,但做了这局风水,还有一线生机柳暗花明,绝处逢生。你爷爷再心狠,也没狠到要解家满门灭绝的地步。二是怕解家真出点什么事,没人来干你们的工作,就由齐家来顶你们的位置,移花接木嘛。这些事都是你爷爷、你师父,还有齐八爷生前商量好的,你都知道,我没说错吧。”

小花只是沉沉地看着他,没有表态。

“我看你成天加班,24小时连轴转,仇人比每天掉的头发还多,解连环一消失,你爷爷一走,下一个就轮到你,这么惨了还要承担风水上的不利后果,还有没有王法了。羊毛不能可着一个人薅,就给你爷爷送葬的时候顺手把他和齐铁嘴的骨灰盒换了一下。”

黑瞎子云淡风轻地耸了耸肩,而剩下所有人都是死一样的沉默。

我和胖子是因为信息量太大,一时间讲不出话来,小花的沉默我能想象有千万种情绪在翻涌,而闷油瓶是一直都很沉默。

“你别一副这种表情行不行?反正齐家之前也没什么人了,你退居二线,我上来你替顶顶呗。现在咱们不都活得好好的,要去长白山接人的也接了,要去昆仑山跳大神的也跳了……”

没等他瞎白话完,小花转身就走了。

黑瞎子只是说得轻巧而已,这种交换有什么样的意义随便咂摸一下都能咂摸出来。

“这次下葬给我换回来。”

二叔回来的时候我们几个人之间的氛围还不太对,他疑惑地扫了我一眼,又古怪地看了看黑瞎子,领着我奶奶进屋。黑瞎子脸上那块绯红直到晚饭都还没有消,虽然没挨着,但煤块毕竟离得太近了,多少有点被烫到。桌上他又要陪表舅奶奶喝酒,朝她老人家举了杯,表舅奶奶却说:酒还没喝就已经上脸了,今天你还是不要喝了吧。黑瞎子举杯的手一顿,笑着点点头,把酒放下。小花坐在他对面夹菜,把细刺从鱼肉里挑出来,没抬眼瞧他。

洗碗的时候我问小花,这件事他打算怎么跟解家的其他人交代,要不要编个故事。小花的意思是骨灰被换的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几个到时候给它换回来就行了。故事他也不打算编,有什么流言就随它去吧,他懒得敷衍了。他手里的那只碗釉都快被他洗掉了,但他还没有停手的意思。我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好再追问什么。

其实这件事还有一些没有解释的地方,比如齐铁嘴的骨灰盒为什么和解九的骨灰盒是完全一样的,再比如既然下葬这件事对日后有这么深的影响,为什么小花没有亲自来做,而是让黑瞎子做。从他们今天的对话可以看出,对于对方是否了解齐家葬在解家下面这件事他们其实并不清楚,他既然让黑瞎子来做这件事,难道没有事先告诉他吗?黑瞎子当时要是发现下面还有蹊跷的话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我搞不懂他们两个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好像各自都有什么想法瞒着对方。不过我倒是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小花和黑瞎子的相识一定在什么所谓的霍家大院之前。我问小花是不是,小花终于笑了一下。

“吴邪,”长久的沉寂后,小花开口了,脑袋微微朝我偏了偏,“你记不记得之前苏万他们来的时候和我们玩过一种游戏,叫狼人杀?”

记得倒是记得,我还记得有一把狼人杀我,预言家验我,女巫毒我,猎人开枪带我,而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平民而已。只是他这么一问,我突然有点摸不着头脑。

“其实这是一个阵营游戏,身份牌发到手的时候阵营就确定了。但里面有一种角色叫做盗贼,他可以偷换玩家的身份牌,而你却毫不知情。所以,有时候你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帮真正所属的阵营玩,对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有一丝试探的意味,让我有些琢磨不透。

“你是说黑瞎子?”我皱了皱眉问道。

小花粲然一笑,终于把手里的那只碗放到一旁,眼里的那丝试探荡然无存:“黄老前辈之前说的那个高人,可能就是他吧。”

晚上我又进行了一些年近半百的吴姓单身老汉与张寡妇的乡村爱情故事,故事演完的时候我还看到小花和黑瞎子在楼下的院子里抽烟。夜色漆黑,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只能看见两点火星一高一矮地燃烧着,烧着的渣子唰唰往下落,应该是抽得很快。两个人都侧对着我,身子偶尔晃动一下,好像在那里摸脸,又好像在说话,但我却也无法得知他们在说什么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浅,好像他俩烧着的烟灰烫进我的梦里一般,让我所有的精力都在修复被他们烫伤的梦,而非安眠。我隐约感觉到闷油瓶从我身边坐了起来,我便很快从半醒回到七八分醒。他轻手轻脚地从我身上爬过去,像夜行猫科动物一样,双臂越过我的身体撑到另一侧,我眯着眼看他,他正靠着窗户边往外看,月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洒在他脸上,显得他睫毛很长。

他如幽灵一般退回来又继续躺好睡觉,全程没发出一点声音,我坐了起来,正打算看个究竟,一只手突然握住了我的胳膊。

我一回头,闷油瓶已经再次坐起来了,拉着我的臂膀望着我。他的眼睛像深潭一样,在黑夜与银色的月光里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我往窗口看了一眼,他立刻又拉了我一把。我不解地看着他,闷油瓶摇摇头,说:“有些事不要参与。”

什么事?到底怎么了?村里头的寡妇搁我们家门口偷情呢?他越是这么说,我越是想知道,十多年了,在勾起我好奇心这一方面闷油瓶真的是有一手。

我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见楼下隐隐有些动静,好像是关门声。本来楼下关门二楼应该不怎么能听见,但大门有些旧了,转轴会发出生了锈的声音。我就这么坐在床上睁大眼,和闷油瓶对视着,听见极轻的脚步声从楼下蔓延到楼上,经过我们门前,再往里去,最后里面的一扇房门轻轻一响。

我咽了咽唾沫,和闷油瓶大眼瞪小眼。

里面的那个房间是小花和黑瞎子的。

他们之中有人今晚出去了,但我不知道是谁。

第二天的时候小花被解家的亲戚们吵得头大,纷纷上门来问他迁坟这事到底怎么说,不能就这么晾着先人。又问他多出来的那位是谁,怎么处理。小花说坟还是要迁的,昨天的吉日吉时已经耽误了,就挑下一个日子。多出来的那位什么情况一概不清,但既然原先的祖坟就是这么修的,那新坟还按这么埋就是了。新坟是之前就打好的,现在得临时再往下加一层,虽然小花带的人速度可以称得上是迅猛,但迁坟的日子一拖还是拖到了初六。

初六清晨,来挑棺材的人还没来,小花带着黑瞎子和我们几个一起去了解家祠堂。

“你俩回去休息吧,辛苦了。”小花对守祠堂大门的两个小伙子说。

两个年轻人一撤,看门的就剩那一对春联了。

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

小花上前把对联撕掉,门推开吱呀一声,回头勾勾手让我们进来。

昨天晚上黑瞎子说要看今天的内容也得收费,我说行,到时候喜来眠给他打八八折,黑瞎子说这次不行了,至少得五折。

我倒要看看,今天的内容值不值五折。

祠堂里的电子蜡烛昏暗地燃着,几副棺材停在两侧,骨灰盒按牌位摆,只有两只骨灰盒,一大一小,单独放在供桌上。

那只两层的骨灰盒盒盖紧闭,按黑瞎子所说,他交换了骨灰盒的话,那么现在这只两层的就是齐铁嘴的。

小花上前抽出银针,却没动手开盒,而是手捏银针往身旁一竖,手上的动作像戏曲里表示初篡的指法一般,说道:“让我见识见识。”

黑瞎子走到供桌前接过银针,像拿菠萝和菠萝刀一样把骨灰盒一捧,银针好像很随意往里扎了几下,盖子就弹开了。小花把里面的骨灰盒取出来,和外面的那只并排摆在一起。

两只盒子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小花摊了摊右手:“请吧。”

黑瞎子抄着手端详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左边那只,又摸了摸右边那只,将解九爷的骨灰盒拿了起来,动作却停住了。

“你能不能转过去,别看。”黑瞎子扭脸对小花说。

“啧,你这么看着就跟行刑一样,让我在你眼皮子底下承认自己的错误,很屈辱的。就你别看,他们三个帮你看着,成吗?要不你自己来换。”

小花双臂抱在胸前迟疑地扫了我们一眼,和黑瞎子僵持了一会儿,还是缓缓背过了身去。

我把视线落在黑瞎子身上,黑瞎子站正,把手里的那只骨灰盒又重新放回在了供桌上。我很少见他神色如此凝重,手在左右之间游移,又捏成拳悬在半空,迟迟拿不定主意。

我回头看了眼小花,只能看到他的后背,又看看黑瞎子,他也正背对着小花,举起不定。

黑瞎子拿起他原先拿的那只盒子,放进了大盒子里,再迅速把一大一小两只盒子左右换了个位置。

小花转过身来,指着黑瞎子问我跟胖子:“他换了没有?”

“换了换了,我胖子的这双小眼睛看得真真的。”

我也点点头:“真换了。”

但我是心虚的,因为我知道初二晚上有人出门了。

小花看着黑瞎子往后仰了仰,抬了抬环抱的双臂:“真换回来了?”

黑瞎子笑了,半坐在供桌上偏了偏脑袋:“解雨臣,你觉得我换回来了没有?”

小花面色一沉,没有说话。

“怎么不吭声了?你当初给我让我安葬的那只骨灰盒到底是解九爷的,还是齐铁嘴的,我想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顿时,我背上的白毛汗就窜起来了。

“哑巴说解家的墓没有被盗过,当然了,你是解当家的,你要真的想开自家的祖坟哪里用得着偷偷摸摸。”

“直到你和吴邪谈起那个阵营游戏时我才明白过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你的先手。”

“要不是当初我为了不让你看出东西被人调包,特意打了一只和外面这只一样的骨灰盒,这件事恐怕会一直都是你的先手。但当你看到盒子是一样时你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算计错了。”

“你干了这么多事,又是征地,又是迁坟,就是为了让我入局说出自己到底有没有换。”

“卦在卦象之内,人在人心之外,解雨臣,黄老前辈说的那个高人是你吧?”

良久,小花轻轻吸了口气,缓声道:“那你换回来了吗?”

黑瞎子低下头舒展眉头,脸上露出笑意,再也没有说话。

初七一过完春节就过完了,但年还是得过了十五才算结束,乡下依旧吹吹打打,热闹得很。

这件事总结起来,可以说是一个关于“我预判了你的预判”的故事。到底谁比谁更上一层,我永远无法得知。

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一场背对背的博弈。

下葬还是按照黑瞎子放的那样葬的,黑瞎子不知道自己放对没有,小花也不知道自己算没算透最后一层,他俩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在帮那个阵营玩。

我问小哥那天晚上出去的是谁,他摇摇头,沉默不语。

还是胖子活得洒脱,说反正真相他们这辈子是不可能知道了,就这么葬呗,不行就骨灰一人抓一把搅合搅合放一块,要么干脆就别葬什么離位算了,找个山清水秀风水好的地方私奔去。他这话被我二叔听到,二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出了春节二叔还让我去看爷爷,所以我跟胖子小哥他们先走,估计小花和黑瞎子还会在村里多待几天。走的前一天我们帮忙一起把祠堂上贴的那些红封条撕了,又摆了些供果。那天天气也好,收拾好后我们就在祠堂外晒太阳嗑瓜子,卖甘蔗的路过,小花称了一根甘蔗。

“哎,”小花站在黑瞎子面前,从袋子里挑了一截甘蔗拿在手里,“你说你的针法是跟陈皮偷师的?”

“偷师学艺不精,见笑见笑。”黑瞎子躺在躺椅上懒洋洋地说。

“那这么算来,你是不是得叫我一声师叔啊?”

黑瞎子好气又好笑地坐起来,推了推墨镜,“不是,我自从跟你干活吧钱也没见赚到多少,辈分不往上升还往下降,现在还得叫你一声师叔,我亏不亏啊?”

小花手往腰上一叉,用甘蔗指着外面,说道:“升官发财请往他处。”

黑瞎子笑起来,一把把小花拉到自己怀里,吻了吻他的额角:

“贪生怕死不入此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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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江湖就是刀光剑影。


小熊这会也不敢皮了吧,内心很慌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简直翻了天了!


狗狗:我就说了我自己可以上去,你非拉我!



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可是高高手


驾驶员就是牛,这开车技术没谁了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快点吃吧,吃饱了就下锅


妹子:画个圈圈诅咒你们单身一辈子,连一瓶饮料都不肯给我!



隔着屏幕都闻见了臭,哈哈哈


在家和出门逛街的区别,简直就是两个人,真是厉害了


鄙人姓宫,喜得三胞胎,请网友帮忙取三个名字,哈哈哈评论太逗了


这到底是下了多大的雪啊?该有多冷?


今天同学结婚给我安排在这桌,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这是第一次看见纹身的打烫头的


大哥,瞧你那嘚瑟的样子


夏天这么热,新郎官真是辛苦了


姑娘,健身房一边健身一边乞讨,真的不尴尬么



我都想直接下去,不表演了,太丢人了


大哥,我拿宝马换你的自行车,可以吗??


谁被咬谁买单,我能一个人按到只剩最后一颗


这是什么公司?我想进去,不要工资的那种!



拍完婚纱照男朋友感动哭了


这货车司机是有多么痛的领悟啊


现在结婚接媳妇时,都要这样了吗?


我是该看音响,还是该看屏幕



如何优雅地夺回自己的座位


挖掘机你这是几个意思啊,挑衅我吗?


扎心了,羡慕别人家的儿童节玩具,咱也想要。


做个核酸而已,有必要搞得……这么可爱吗


媳妇家要收玉米了,我要快点赶过去!


这个跑步机的速度太快了,下次不坐了


再不出去,我就放大招了


你们。。。还能再骚气点吗?


没错,你没看错,这是开挖掘机的大哥!


男:奇了怪了,这个烟雾是哪里的,我的车也没事啊


买了几盘电线,回家一看里面竟然是水泥


男人的快乐,你真的不懂


敬业的店主在演示自己的保鲜膜有多结实


用生命去钓鱼的人,哥们这是被鱼钓走了!


说倒放的想下正放是什么样的


天太冷洗一把脸擦都没擦就出门了,结果悲剧了



小虎牙的妹子,喜欢吗?




嗯,后来是手动放下来了吗?


哈哈哈哈哈,我已经感受到你的满足了


此时的老鼠,心态崩了,咋跑


这标识,可以说很形象了


大哥你这发型还可以变的啊~


考验智力的时候到了,这题你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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