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牛奶洒在床头柜下面,今天才发现然后今天才擦掉,没事吧?

  【1】喜欢纪司青的人是我啊

刚才的两杯酒喝得太急,简宁西觉得有些头晕,不过她眼底那点儿迷离在看到纪司青身后的人时就迅速消失了。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用慵懒的语气说:“就算带个美女过来,也不是你迟到的理由啊。”

“就是,西姐说得对!谁都甭搭理他,让他自己先罚三杯再说!”原本斜倚在椅子上的连城一脸鄙夷地接话,不过他一边说一边坐直了身子,并且换上了一副亲切友好的表情,对着跟在纪司青后面进门的女孩说,“这位姐姐看起来有点儿眼生啊!”

纪司青带来的女孩子并不算特别漂亮,但白皙清秀、利落大方,在一屋子男男女女的注视下,她也并没有显得局促拘谨。此刻她面对连城好奇的打量,笑得很动人,用热情的语气介绍自己:“你好,我叫陈冉,是纪司青……”她停顿几秒,看了纪司青一眼,笑容更甜了,“刚认识十几分钟的朋友。”

可以啊,连城无声地挑了挑眉,看向纪司青的眼神里闪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打趣,随后故意捏着嗓子笑道:“我叫连城,是纪司青认识十几年的朋友。”

“滚蛋!”纪司青脱了外套递给一旁的服务生,笑着骂了一句。他和陈冉在简宁西身旁的空位上依次坐了下来,陈冉笑着解释道:“我刚刚在路上遇到他的车出问题,顺手帮了点儿小忙,就这么认识了。”

简宁西看纪司青也不像有什么事儿的样子,但还是顺口问了一句:“人没事儿吧?”

纪司青对着简宁西的时候,笑容里透着些无法形容的乖顺:“你弟我是什么人,心明眼亮、手疾眼快,还没等……”

“知道了知道了!”简宁西眼见他接下来就是一番毫无意义的自我吹捧,十分嫌弃地蹙眉笑道,“赶紧闭嘴。”

都是一个院子长大的,连城深知周围这些人,一个个的骨子里从来没有过热情好客这种基因,所以也就只有他这个寿星来给陈冉介绍在座诸位了。

来时闲聊的过程中,陈冉已经知道了纪司青要来见的都是他最重要的朋友,而她对纪司青已经动了心思,所以此刻连城介绍的时候,她自然也就十分留心地一一记了下来。

高挑俊美又热情爽朗的连城是今天的寿星佬,他右手边的女人叫夏如暄,五官精致大气,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衣品极好,“职场白骨精”气息极为浓厚。夏如暄身旁戴金边眼镜的男人是池砚,一身黑衣黑裤衬得本人格外白皙瘦削,他始终在低着头认真剥虾,手边的盘子里已经有了大半盘剥好的虾仁。

连城最后才介绍了简宁西,比介绍别人时更加言简意赅:“这是我们西姐。”

陈冉朝着连城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

虽然被称呼为“西姐”,但陈冉觉得她看起来似乎比其他人年纪都更小一些,皮肤细腻透亮,白得像要发光,淡妆之下眉目如画,精致又好看。她有一双淡色的眸子,气质清冷,眼尾微微下垂,即便此刻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无端让人觉得有一种脆弱无辜的美。而这种像瓷娃娃般的易碎感,被她身上一条简简单单没有任何多余配饰的白色羊绒长裙衬托到了极致。让同为女人的陈冉不得不承认,她看着简宁西的时候,脑子里也只有“惊艳”二字可以形容此人。

而陈冉的目光落在简宁西身上的时间远比别人更久,却并不仅仅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她如果没看错的话,刚刚自己跟在纪司青后面进门的时候,包厢里几个人都在第一时间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简宁西。

陈冉深深地看了简宁西一眼,大大方方地笑道:“西姐好。”

简宁西随意地点了点头道:“你好。”

“自己乖乖地把酒喝了啊,别让我灌你。”连城抬抬手,招呼服务生过来给纪司青倒酒,“明年我就该被我们家老爷子发配边远山区了,到时候你就算哭着求我陪你喝酒,小爷都没时间奉陪。”

“我还是哭着去求你爸,让他早点儿为民除害吧,就别等到明年了。”包厢里有些热,纪司青连喝三杯之后,把领口扯开了些,懒洋洋地靠在座位里,看着旁边的陈冉笑了笑,“有什么想吃的,自己点。”

这个男人本就出奇英俊,此刻眼角眉梢的笑意带着些漫不经心,又透着一股肆意放纵的不羁,陈冉心跳有些失序,平复了片刻才偏了偏头道:“放心,我可是指望你知恩图报才来的,肯定不会跟你客气。”

“小姐姐这话应该对我说才对,毕竟今天可是我埋单。”连城笑道。

“对寿星当然要客气了,毕竟我是厚着脸皮跟来的,希望别影响你们聚会就好。”

陈冉话音刚落,一直没说话的夏如暄突然笑了一声。

有些突兀的笑声让包厢里的气氛顿时有种说不出的微妙,但夏如暄看起来并不在意大家是不是在看她,继续低头慢条斯理地吃菜,似乎她只是心血来潮想在这个时候笑这么一声,而其余的话一句都不想说。

连城解围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但这个念头只是转了转,很快又把话咽了回去。

短暂的沉默之后,纪司青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身边的简宁西道:“你们家老四怎么没来?”

简宁西的笑意中含了一些声线里的清冷:“说是突然就觉得烦了,跟咱们聚会像公司团建似的,没劲。”

纪司青乐出声来:“这还真是她风格,话总是说得让人说不出哪里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简宁西倒是觉得,这话说得太对了。

从小一起长大,以至于熟悉对方的每个举动甚至每个呼吸。可是大家都成长为独立的个体之后,没办法更亲近,也不能彻底分开,兜兜转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不就剩了“没劲”两个字吗?

在一群心知肚明的死党中间装若无其事、云淡风轻没劲;看着纪司青为了给新认识的小姑娘解围,故意没话找话也没劲。

简宁西拿起桌上的烟盒:“我出去醒醒酒。”

可她还没站起来,纪司青就把她手里的烟盒夺走了,说:“我就该把‘吸烟有害健康’这几个字打个条幅挂你家门上。”那语重心长的语气搭配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像极了简宁西的爸爸。

简宁西笑了笑,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这点儿情绪也只是转瞬即逝,随后她拿了手机出了门。

她沿着包厢外的走廊出去,走过一个转角之后有一个小露台,绿植和铁艺茶座的造型都创意十足,但因为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所以这会儿没什么人。

简宁西朝两个正要离开的女孩子要了支烟,点燃之后扶着露台边的围栏,低头看着远处的车水马龙,轻轻吐出的烟圈儿被一阵微风随随便便就吹散了。

她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谈不上伤心难过,甚至连一点儿类似于失望的情绪都没有。毕竟纪司青……从来都是这样的。

在她面前,既虚伪,又坦荡。

一支烟刚抽到一半,突然响起的手机提示音打断了简宁西的思绪。她打开微信,每次看置顶的群名字她都想笑——“必须白头偕老,一个都不能少”。

群里顶着个卡通头像的“四丫鬟”刚刚@了所有人,紧接着就是一连串发问:是不是都喝酒了?谁送我姐?找代驾还是我去接?

简宁西正打着字,夏如暄的回复已经跳了出来:小砚没喝,纪司青带来的司机也没喝。

四丫鬟:嚯,纪司青牛啊,创业还没两天半,司机都有了?

连小城:你话要说清楚,是有司机了,不是司机有了。

四丫鬟:有区别吗?对纪司青这种衣冠禽兽来说。

连小城:那确实还真没有。

简宁西一下就笑出了声,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纪司青直接发了条语音,她点开听了听,他的笑声微哑,带着刚刚被烈酒烧灼后的低沉:“你们俩就损吧。”

简宁西一边听他们像三岁孩子一样开始斗嘴,一边抽完了一支烟。夜风更凉了,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就看见不远处陈冉朝这边走了过来。

简宁西把烟头掐灭之后扔进了垃圾桶,还没来得及和走到近前的陈冉说话,一阵冷风袭来,她又咳了几声。

“没事儿吧,西姐?”陈冉关切地问道。

“没事儿,这几天有点儿感冒。”简宁西止住了咳嗽。

陈冉见她没事儿了,打趣似的笑道:“你放心,西姐,我不会去纪司青那儿告密的。”

简宁西笑了笑,道:“抽烟吗?平时其实没什么,只是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朋友们都拦着。”

“你们感情真好。”陈冉看着她,笑得有些羡慕,“纪司青看起来又酷又跩,我还以为他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没想到在西姐面前就像个没长大的乖弟弟。”

简宁西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话锋却一转:“怎么出来了?夏如暄找你碴儿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出来透透气!”陈冉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迟疑之后第一时间否认了,然后看着简宁西的目光里顿时多了几分迟疑,嘴上仍是忍不住客套道,“不过确实是我太冒失了,你们发小聚会,我一个外人来掺和,确实不合适。”

“别紧张,我们毕竟不是那种狗血电影里的恶毒女配角——虽然可能在你看来真的很像。”简宁西轻笑出声,示意陈冉一起回包厢,“你只要一直像今天这么落落大方,就可以。”

陈冉不知道简宁西本身就是随心所欲的性格,还是单纯懒得在此刻拐弯抹角,但她实在不习惯也不善于和一个刚认识的人直来直去,所以第一反应就是装糊涂:“难道她喜欢纪司青?因为纪司青带我来参加聚会,所以不开心?”

刚往前走了两步的简宁西回过头,神色无比自然,似乎她接下来所说的话是一件于她而言再普通再正常不过的事。

“喜欢纪司青的人是我啊。”

【2】你打算怎么讨好她?

大概简宁西的态度过于自然,陈冉反倒一时有些愣神。她跟在简宁西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反应过来,她心中游离于话题之外的不适感究竟是源于什么——简宁西明明看起来像林黛玉一样弱不禁风的一个人,气场却始终呈一种绝对压制的状态。

这种认知让陈冉心里多少有些不爽。

走到包厢门口,简宁西抬手推门的一瞬间,陈冉到底没有忍住,低声问道:“那……纪司青知道吗?”

简宁西开门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只不过在进门前仿佛不经意地回了回头,深邃的目光从陈冉脸上一扫而过:“谁知道呢?”

随后,在陈冉还没有想明白这句话到底是在表达哪一层含义的时候,简宁西已经径自进了门。

彼时连城和纪司青正凑在一起不知道低声聊什么,夏如暄已经盛了碗汤递向回到座位上的简宁西,顺带附赠一个白眼:“脸都被风吹白了才知道回来,怎么不冻死你呢。”

“我本来就白。”简宁西接过汤碗,不以为意地笑起来。

随着两口热汤喝下去,简宁西觉得五脏六腑都熨帖起来,她放下碗,挑了些喜欢的菜吃。这个时候池砚已经把整盘虾都剥完了,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使命一样,他轻轻地舒了口气,把一盘虾仁放到转盘上:“吃吧。”

夏如暄先伸手,随后向来一心多用的连城也第一时间下筷,陈冉看着默默拿湿毛巾擦手的池砚,觉得挺有意思,问道:“剥了半天,你自己不吃吗?”

池砚闻声抬头,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道:“我吃海鲜过敏,给他们剥的。”

陈冉了然地点点头。连城搭着池砚的肩膀笑道:“我们学霸可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善人,是吧?”

“勤勤恳恳。”夏如暄朝他竖了竖拇指。

纪司青伸筷子夹起一只虾仁:“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简宁西笑出声来:“大院之光。”

池砚抬手往上推了推眼镜作总结陈词:“都滚。”

无论之前心里的想法是怎样的百转千回,但这一刻陈冉仍是忍不住,跟着他们一起笑出声来。

这顿饭一直吃到快十点,几个人酒足饭饱,连城还有其他朋友等他续摊,于是一行人就地解散。

“小砚,你送西姐和二暄吧!”纪司青拎着外套走到大厅,吩咐道。

到了停车场,池砚和夏如暄先上了车,纪司青叫住神情明显有些倦怠的简宁西,嘱咐道:“还没好利索就吹风,我看你今天还是别回自己那儿了,去你家老爷子那边住吧!到家先把药吃了,不然估计半夜就得烧起来。”

简宁西点点头,把风衣裹紧了些,刚打开后座的车门,纪司青又想起点儿什么,叫住她:“回去好好管管你们家老四,小姑娘家家的能不能有点正事儿,别天天净跟着你学,嘴越来越损。”

“哦。”简宁西面无表情地答应着,“闭嘴吧!知道了,别烦了,爸。”

纪司青顿时气乐了:“你说你——”

他话还没说完,简宁西就已经不胜其烦地挥了挥手,动作迅速地钻进了车子。他从半敞的车窗里看着她,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动了动唇,最终也只是挥了挥手,叹了口气道:“赶紧走吧。”

已经发动了车子的陈冉降下车窗,向简宁西他们道别,简宁西朝她挥了挥手,笑道:“慢点儿开。”

池砚启动汽车缓慢驶出停车场,四面车窗都关了起来,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简宁西,问道:“要开空调吗?”

“嗯,开吧,有点儿冷,可能又要让纪司青那个乌鸦嘴说中了,真要发烧。”简宁西靠在座位里打了个哈欠。

坐在副驾驶座的夏如暄回头看她,道:“那待会儿让纪司青买点药给你送过去。”

简宁西被她的话逗得直笑,道:“干吗呀,再折腾下去真成恶毒女配了。”

“她要真大大方方的,我还说不出什么呢。跟都跟来了,还说怕影响咱们聚会,假惺惺的,装给谁看呢?”夏如暄颇为不屑地嗤笑一声,“直来直去的恶毒女配总比白莲花女主角强多了。再说了,谁是主角谁是配角?”

简宁西故意逗池砚,问:“学霸,你说呢?”

池砚推了推眼镜,道:“你?直来直去的恶毒白莲花女主角。”

简宁西愣了三秒,随后大笑起来,因为笑得实在太厉害,没几声后就开始咳嗽,许久才平复下来。也笑了半天的夏如暄忍不住问道:“那我呢?”

池砚始终认真开车,看都没看两个快笑出眼泪的女人,道:“傻白甜。”

目视池砚的车开出停车场后,纪司青才上了车,看向一旁的陈冉说道:“走吧,恩人。”

陈冉笑起来:“好嘞。”

车子驶入主路,陈冉见纪司青手里一直把玩着烟盒,于是主动把车窗开了条缝儿,道:“抽吧。”

纪司青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偏着头打量她:“哟,善解人意型的啊?”

陈冉笑出声来,一点也不脸红地说:“怎么,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啊?那我还可以再善解人意一点儿。”

“那我就期待着吧。”纪司青收回视线,笑得轻描淡写。他并没有点烟,只是抽出了一支夹在指间把玩着,过了一会儿问道,“刚才吃饱了吧?后来连城一直逮着我灌酒,也没怎么顾得上你。”

“放心……”前面路口是红灯,陈冉停下车,朝纪司青眨眨眼,“我到什么地方都不会让自己饿肚子的。”

作为回应,纪司青挑了挑眉。

陈冉突然想起什么,有些感慨地笑道:“小时候我爸妈工作经常调动,我每次和认识的朋友刚混熟一点儿就得分开。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们几个,能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还一直这么好。”

“谁告诉你我们感情一直好的?”一瞬间,纪司青脑海中走马灯一样闪过这些年来的画面,许久才忍不住笑着道,“经常吵。”

绿灯亮起,陈冉从纪司青身上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始终也没变:“经常吵架也能增进感情啊。不过说实话,想象不出你们吵架的画面,毕竟感觉连城情商特别高,池砚话又那么少……还有西姐,她应该算是我现实生活里,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了。要是我的话,我才不忍心和她吵。”

纪司青几乎笑出声来,但随即掩饰似的轻咳了一声:“嗯,都不和她吵。”

陈冉刚刚提了三个人,她不知道纪司青是不是下意识的反应,第一时间就把重点放在了简宁西身上。她一副了然的模样,调侃道:“果然美女都是有特权的。”

纪司青没有接话,陈冉突然有些紧张。她知道自己目前毫无立场和资格,但心底还是泛着三分酸。即使已经自觉掩藏得足够好,但这明显的沉默,还是让她的心慢慢地提了起来。

陈冉今天对纪司青一见钟情,这么积极主动也是有生之年头一回。虽然她还并不了解他,但也知道但凡男人,都不太喜欢小心眼儿、爱计较的女人。她觉得自己的性格还算不错,但在外人,尤其是有好感的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些所谓的开朗大方,总归是会下意识地带着些刻意。

她觉得人大多如此,但简宁西在纪司青面前似乎从来不是这样——虽然到目前为止她和他们只有一面之缘。

陈冉试图告诉自己,她在亲近的朋友面前,也不需要刻意表现什么。所以简宁西的气定神闲也没有什么好羡慕的。可即使这么想着,她心里也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而这种感觉,严格来说,在她看到纪司青和简宁西话虽没说几句,两个人之间却莫名有一种能隔绝开所有人的亲近时,就已经不知不觉冒头了。

“倒也不是什么特权,”就在陈冉努力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的时候,纪司青突然出了声,他大概酒喝得有点儿多,抬手轻轻揉了揉额角,“主要是吵不过。”

“西姐这么厉害吗?”陈冉乐不可支。

简宁西这个人嘴毒心冷,一旦脾气上来,不分亲疏远近,一律无差别攻击,而且最擅长的就是挑人脆弱的地方捅刀子。久而久之,简家这位活祖宗俨然成为一方恶霸,威名远扬。想到他那位神鬼皆愁的西姐,纪司青的头更疼了。

陈冉忍不住问道:“怎么个厉害法?”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随后纪司青看着陈冉,若有所思地笑起来:“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现在看来,你可能还是对西姐更感兴趣一点儿。”

陈冉心跳一滞,声音里的笑意不变:“对你有意思是肯定的,反正我脸皮厚嘛,也不怕承认。这不是看你们关系好吗,我在考虑以后该怎么讨好一下你朋友,才能加一点儿我在你心里的印象分。这也算是曲线救国对不对?”

纪司青端详着陈冉的侧脸,道:“你打算怎么讨好她?”

陈冉知道纪司青在打量自己,却没办法从他的话里窥见他的情绪,不知道他此刻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所以最后也只是给出了一个避重就轻的答案:“我还没想好呢。”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此时车内仍旧播放着暧昧的音乐,但两人的沉默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两人一直沉默着到了纪司青交代过的地址,陈冉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他下了车,走到她那侧,低头对已经按下了车窗的她笑道:“今天谢了,回去的路上你注意安全。改天你有时间的话,我正式请你吃饭道谢。”

陈冉点点头,眼见着他要转身,忍不住脱口而出:“纪司青,我确实挺喜欢你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怎么样,给个机会吗?”

大概因为刚刚路上的尴尬,此刻陈冉的笑容里有了些难以掩饰的复杂。路边街灯昏黄,纪司青清俊的眉眼在夜色中显得柔和了些:“我对你印象还不错,但是我觉得有些话还是说在前面比较好。”

陈冉还来不及为前一句话欣喜,就又因着后半句里的潜台词而呼吸一顿。

“合则来不合则散,我不强求别人,也不喜欢别人强求我。不过我有个底线,只要不越过这个,一切都好说。一旦越过去了,那……”

纪司青并没有把话说完,陈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所谓的底线的内容,应该不会让她觉得多么愉快。

他一直拿在手里的那支烟终于点着了,抽烟的姿态落拓又潇洒,道:“不能招惹西姐,让她不高兴。”

这算什么?陈冉回过神来,努力克制着才没有冷笑出声,许久之后,才反问了一句:“如果她招惹我呢?”

纪司青垂眸看她,明明嘴角还带着笑,但说出的话听不出温度:“忍着、让着、避着,都可以。如果什么时候觉得忍不下去了,那就散了。”

陈冉勉强扯出的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嘲讽:“你们如果郎有情,妾有意,干吗不直接在一起?拿别人当你们感情的试金石吗?”

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说,纪司青丝毫不以为意:“我对西姐没有你以为的那种感情,但在我心里,她确实比谁都重要。”说完之后,他也不等陈冉回答,转身直接朝小区里走去。

纪司青对简宁西,从来无关爱情,而友情又绝对不足以高度概括他对她的感情。在他看来,他们之间更像是亲情,甚至远比寻常的姐弟情更深厚。他们都是彼此生命中永远无法忽视的存在,分不开,但更靠近的话,他做不到。

在酒精的作用下,纪司青的头一阵一阵地跳着疼。他等电梯的时候,又想起简宁西吹了风之后异常苍白的脸色,知道她前一阵子感冒还没好,今天这么一折腾最迟明天肯定会发烧。他眼看着电梯来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用力揉了揉额角,低声骂了一句:“真是不省心。”

简宁西睡到半夜果然开始发烧,好在她到家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乖乖地把该吃的药都吃了,所以她从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之后就一直昏睡,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才彻底醒了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睡梦里到底出了多少汗,头发散乱着贴在鬓角边,连被子都被打湿了,全身的关节泛着一种困乏的疼,就像是已经老化到锈迹斑斑的机器零件。

洗了个澡之后她终于感觉清爽了些,穿着长至脚踝的宽大睡袍下楼,拖鞋踢得吧嗒吧嗒响。

晨光早已经顺着大大的玻璃窗溜了进来,简宁西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空气里食物的香气越发浓郁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做了什么好吃的,孙姨,好香啊!”

厨房里走出来的中年妇女长得慈眉善目,走到简宁西身旁,抬起手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随后便皱了眉:“果然发烧了。”

“果然是什么意思?”简宁西笑着问道。她在餐桌旁坐下,随后看到孙姨从厨房端出来的东西,神情顿时一片了然,“纪司青来过了?”

她怪癖不少,每次发烧之后喜欢吃东城何记的流沙包算是其中一个,而这件事儿始终是由纪司青包揽的。

难怪,明明她昨晚回来之后直接回了房间谁也没惊动,孙姨也能知道她发了烧。简宁西看着那碟流沙包,笑叹了一声。

“不是‘来过了’,是没走。”纪司青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简宁西有些惊讶地回头,他正从不远处的客房里出来,看起来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漉漉的。他坐到她身旁,打了个哈欠,道,“昨晚把流沙包送来之后我头疼得厉害,就直接睡这儿了。”

简宁西对此倒是并不意外——纪司青不仅有这里的钥匙,而且从小就经常在这边住,所以那间客房说是客房,实际上早就成了他的地盘,里面他的东西一应俱全。

“当时你不是已经回去了吗?干吗这么折腾,今天早上再去买也一样。”简宁西看着纪司青说道。他凉凉地瞥了她一眼,道:“上次不是你说得提前买来放过了夜,然后再热一热更好吃?”

简宁西不说话了,收回视线抿着嘴直乐。

两个人身上都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玫瑰花香,来自同一款沐浴露。

孙姨把面端出厨房:“你们先吃吧,你小婶陪老首长他们逛花市去了,一会儿才回来,我等他们一起吃。”

两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被端上了桌,再配上几碟再普通不过的家常小菜,在纪司青看来,都是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踏实和温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只有这里才能带给他这种感觉。他端过面碗,喝了一口汤,眼角眉梢都是知足,吃了几口之后还不忘叫道:“孙姨,你这个鸡汤面已经是能进国宴的水准了。”

“你就会哄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孙姨仍是被哄得很开心,“知道你们都喜欢,那就多吃一点儿。对了,我还熬了蔬菜粥,想喝的话我去给你们盛一点儿。”

两个低头吃面的人齐刷刷地摇了摇头。孙姨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转身又进了厨房。

简宁西把纪司青喜欢吃的一碟小咸菜往他那边挪了挪,问道:“你的车什么时候修好?待会儿开我的车走还是让人送你?”

“开你的。车不自己开我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你爸这两天好像在家,你待会儿过去看看。”简宁西知道纪司青听这些会不耐烦,所以也没破坏他吃饭的心情,等他放下筷子才提起这个话头,“你平时不怎么回来,一来就住这边,说不过去。”

纪司青正要去抽纸巾的手顿了顿,随后有些无奈地看了看简宁西:“我怎么没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有居委会大妈的气质了呢?”

简宁西面不改色地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然后说:“吕洞宾当多了呗。”

吃了半碗面,两个流沙包,简宁西的脸色好了许多,纪司青站起身来,道:“现在还早,我再去睡会儿,你半小时之后记得吃药。”

“待会儿看完你爸,走的时候过来接我吧,送我去夕照。”简宁西叫住他,在他眉头皱起来之前解释道,“反正我在家里也是无聊,那边这两天正好在招西点师,我去凑个热闹。”

夕照是简宁西开的店,在工体那边的酒吧街上,被几间规模和名气在国内都数一数二的酒吧包围着,闹中取静,店面的具体性质却实在有些不伦不类:说是咖啡馆、清吧、书吧、茶楼都可以,甚至楼上还有几间客房,是个综合了多种元素的“四不像”。

“夕照一直赔钱呢,对吧?”纪司青想起那个“四不像”就想笑——简宁西对手里最赚钱的生意丝毫不在意,相对来说她最上心的这个却永远在赔钱。

“是啊,心疼死我了。”简宁西声音懒懒的,“所以欢迎纪总有时间的话多去捧场。”

纪司青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经抬头看着他,笑着继续说道:“你也可以带陈冉一起过去玩。”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纪司青若无其事地笑道:“你对她印象还不错?那看来这次见家长还算是顺利。”

简宁西的手搭在餐桌上,视线扫过手背上清晰的血管和泛着粉色的指甲,最后落在右手中指戴着的那枚素圈上:“你倒是不怕她把我当恶婆婆。”

“什么恶婆婆……占我便宜是不是?”纪司青笑声清朗。简宁西看向他,只是笑了笑,没说话,五官在晨光下愈加耀眼。

纪司青继续先前的话题:“不过到时候再说吧,毕竟昨天才刚认识。而且我昨晚说错话应该是把人家惹生气了,人家以后理不理我还不知道呢。”

“没事儿,没有陈冉,还有张冉、李冉、赵冉呢,”简宁西站起身来,朝楼梯走去,清冷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加油。”

【4】他是不是又交女朋友了?

最后纪司青还是听了简宁西的话,回了一趟家——毕竟他大多数时间里,都很听她的话。不过多年来累积的矛盾和生疏,演变成了如今父子见面前三分钟还能相安无事、不尴不尬,到了第四分钟就要爆发争吵的局面。

听着父亲始终高高在上的长篇大论和依然透着铁血无情的批评教训,纪司青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仿佛顷刻间就到了崩溃边缘。他在一切还没有变得更糟前站起身来,看了看自己那位已经开始初显老态的父亲,道:“我的事儿您就不用操心了,我做生意从不打谁的旗号,再说了,反正就算我有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您也不打算跟着享什么福。那现在也就甭惦记着万一我输得太惨,会丢您什么脸了。”

“这是什么混账话!”话没说完就被打断,纪平原的眉头本来就皱得紧,听纪司青说完之后,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你以为你有今天靠的都是你自己?外面那些贴上来的狐朋狗友哪个不是因为你是我纪平原的儿子!你以为是因为你真有什么本事儿?”

每一次的见面,对纪司青来说都无异于一场修行。

纪司青本来正翻涌着的情绪,此刻反倒奇迹般平复了,他甚至还能对着纪平原铁青的脸色露出一个堪称平和的笑容,道:“西姐那边还有事儿,我先走了。”

纪平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加难看起来,大声喝道:“站住!”

走到书房门口的纪司青转过身来,挑了挑眉,露出一副“您老人家还有何贵干”的神情。

纪平原还未到五十岁,但两鬓已经染了霜,纪司青的眉眼和他很像,由于工作环境原因,加上本人宁折不弯的性格,使得他看上去永远都是一副冷峻肃厉的模样。此刻他看着纪司青,横眉竖目,就像是在经历了恨铁不成钢的失望过后,又演化成了一种面前的人连让自己失望都不值得的恼怒:“你自己在外面吊儿郎当地混日子也就算了,还想耽误人家简丫头到什么时候!你今天不说清楚,就别想出这个门!”

纪司青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失了。

即使他很久都不回来一次,但他依然觉得这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就好像只要多在这幢房子里停留一秒,就要窒息了。

纪司青轻轻呼出一口气,很快,他恢复平静,在纪平原的怒视下,又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笑:“您是不是又忘了,我可不是您的兵,您也不用总想着自己提提线,我就能跟戏台前头演驴皮影儿。”

他摔门而出,下楼的时候,听到他那位脾气暴躁的老父亲似乎砸了什么东西,“稀里哗啦”一阵破碎的声音。

他嘴角的笑意有些讽刺,出门的时候迎面遇上警卫员小陈,见小伙子一脸欲言又止,大概是想劝和,于是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有事儿,没空听,好好干,回见。”

天儿挺好,没有云,也没有风,阳光铺天盖地地洒下来,到处都是铺散开的暖意。纪司青出了门,点了支烟叼在嘴里,往外走着,无意间抬头,看到一辆熟悉的白色路虎停在路边。简宁西靠在车门旁,在一片灿烂的阳光里看着他笑。

纪司青远远看着她,突然觉得时至今日自己还会为纪平原而大动肝火是件非常好笑的事情,在她的注视下,最终也忍不住笑了笑。笑过之后,他掐了烟朝她走过去,周身的阴沉和眼底的戾气也迅速融化在夺目的暖意里。

简宁西看了一眼手机上的计时器:“八分四十二秒。有进步,比上次多撑了一分多钟才吵翻,小纪加油。”

“好玩吗?”纪司青哭笑不得,“你说你到底图什么?”

“还可以。”简宁西随意地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

两个人上了车,简宁西系好安全带,纪司青发动车子之前,朝旁边伸过手去,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好像不烧了。”

简宁西摩挲着右手上的戒指,继续之前的话题:“有纪平原这种爸,你这辈子都不用担心自己会染上什么‘目中无人、骄傲自满’的陋习,不也挺好的吗?”

纪司青嗤笑一声:“所以你才一次又一次地劝我回去受虐,是吗?”

“受虐的又不只是你自己,你以为你爸每次被你气成那样不叫受虐?”简宁西哂笑,看着前方微微地眯了眯眼,“让他经常被气一气也挺好,省得他老人家认为自己永远正确,好像儿子只要多被打几巴掌、抽几板子就能按照他的要求长大了。”

“你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像是在说,他有我这种混账王八蛋儿子是他自己活该。”纪司青神情复杂,可说到最后,越来越觉得这个结论似乎也没什么错,所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简宁西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纪司青笑,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的唇边微微扬起了弧度,温柔缱绻地说道:“对,就是活该。”

纪司青把简宁西送到酒吧街,车停在夕照外面之后,不厌其烦地嘱咐:“吃完午饭记得吃药,体温多量几次,觉得不舒服直接去医院。无聊的话……”

“再见。”简宁西言简意赅地打断他的话,下了车直接走进了夕照。纪司青看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进门之前背对着自己举起手,随意地挥了挥,这才收回了视线。他无奈地摇头笑叹了一声,然后重新发动了车子。

刚刚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氛围轻松愉悦,此时车里只剩了一个人,突如其来的安静多少让人觉得有些无所适从。纪司青随手打开了CD,然后一边开车一边想着接下来的工作安排。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粤语女声正一字一句地唱着,声音脆弱又坚忍:“其实我怕你总夸奖高估我坚忍,其实更怕你只懂得欣赏我品行,无人及我用字绝重拾了你信心,无人问我可甘心演这伟大化身……”

像是被谁突然扼住了喉咙,以至于纪司青关掉音乐的动作几乎手忙脚乱。他把车停在路边,点了支烟狠狠地抽了一口,以为堵在心口的郁气会随着吐出的烟圈一同消散,可他连抽了三支,依然没有感觉轻松。

明明关掉了音乐,几句魔咒般的歌词却依然伴着音乐在脑海中盘旋,纪司青想起简宁西清冷的眸子,许久之后抬手搓了搓脸,心里始终充斥着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为难。

夕照的经理叫林璐,比简宁西小一岁,但是眉宇间莫名透着一种沧桑愁苦,所以她朝进门的简宁西打招呼的时候,来应聘的西点师明显对两个人的实际年龄有些惊讶。

简宁西穿了简单的薄T恤,外面松松垮垮地罩了件长款开衫毛衣,搭配铅笔裤和及膝牛皮靴,原本是英气十足的打扮,但蓬松的白毛衣给她尚未病愈的脸平添了几分脆弱消瘦。林璐皱了皱眉,道:“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

“衣服显的吧。”简宁西在吧台边坐了下来,笑了笑,“不过我今天是太无聊了,所以才跑过来的,人如果你看着不错,直接签合同就行。”

原来的西点师没能抵挡住来自父母的召唤,结束了北漂生涯,回老家创业去了。再招一个也不过是小事儿,但要符合简宁西的口味,并不那么简单。

简宁西看起来难伺候,却十分好说话,对店里这些人也从来不做要求,大小事宜全权交给林璐处理。林璐却始终有一种想要报答她一些什么的心思。所以在林璐看来,简宁西能在夕照吃得开心、过得舒服,是比夕照能赚钱更重要的事情。

当然,夕照也从来没赚过钱。

林璐示意等在一旁的西点师过来,向简宁西介绍道:“他昨天做的几样点心是三个人里最好的,现在让他再做几样给你尝尝吧,你喜欢的话就定下来,不喜欢的话我再找。”

走过来的大男孩一个不小心就笑出声来,说道:“这话听起来真像古代皇帝选妃。”

简宁西这才朝说话的人看过去,只看了一眼就笑了——这位来应聘的西点师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高高瘦瘦的,明显还是个学生,身上有一种少年人独有的阳光朝气。

“哪所学校的?大几了?”

“旁边经贸学校的,今年刚上大一,市场营销专业。”小伙子也不等她继续问,直接就是一连串的自我介绍,“我叫余今,我的爸妈在我老家那边开西点屋,我耳濡目染挺多年了,也一直跟着学,市面上的点心和饮品我基本会做。而且我课不多,又离得近,不会比全职的人少干活儿的。”

简宁西打量着他的一身潮牌,觉得这位也不像是缺钱的人,可这应聘热情一点儿不减。

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态度十分热切,余今干脆也不和她拐弯抹角:“我本来就是想业余时间勤工俭学赚点儿零花钱,但我进来之后才发现,后厨的设备全是进口高端货,随便一套刀具都是限量版,更不用说那堆国外空运过来的食材了。这对干我们这行的人来说,就跟把老鼠扔进米缸里一样,谁能挪得动脚啊?”

他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这人实在有些聒噪。简宁西抬手制止了他想继续长篇大论的念头,指了指后厨的方向:“你可以开始了。”

“做点儿什么?”余今问道。

林璐本来想说两样简宁西喜欢的,但简宁西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做你拿手的就可以。”

有人带着余今去了后厨,林璐皱眉问道:“如果做出来的东西,正好是你不喜欢吃的呢?”

“我最近胃口不好,本来也不想吃东西。”简宁西站起来,“你们尝一下,喜欢的话定下来就好,这小孩儿还挺有意思的。”

“刚才是纪司青送你来的?”林璐觉得今天的简宁西从一进门开始,无论是不是笑着,都透着一种非常熟悉的倦怠感,于是终于忍不住问道,“他是不是又交女朋友了?”

【5】你到底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纪司青交女朋友很奇怪吗?”简宁西似笑非笑,不知道是在问林璐,还是在问自己。

林璐知道感情方面的事儿,外人从来没什么置喙的余地,更何况是自己这种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的人。但每个人都有情感上的偏向,这种偏向也就决定了她永远会第一时间站在简宁西的立场上,去看待纪司青和旁人的纠葛。

“不奇怪,交呗。”林璐跟在简宁西身后向前走,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微皱的眉头还是透出了几分怨气,“反正也长不了。”

简宁西扶着楼梯上楼,说:“之所以长不了,是因为他遇到的这些,都不是他真正喜欢的。”

林璐头一次听她这么说,所以好奇地问:“他喜欢什么样的?”

“长发飘飘柔情似水,说话轻声细语那种。”简宁西简单概括了一下,身后的脚步声顿时停了。简宁西回过头,发现林璐脸上满是“你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

蓦然间,简宁西自己也觉得有意思,慢悠悠地说:“没逗你,他就喜欢那样的。”

夕照二楼的营业区域又是一片新天地,上楼之后从角落一侧的过道一直向前,经过被绿植点缀的通道,便可进入小厅,小厅的风格和布置都十分简约,虽然不大,但连接着玻璃阳光房,所以一路走过来的时候,会觉得视野突然开阔起来。

这种季节里隔热防晒设备都用不到了,屋顶有大片的阳光洒下来。小厅里面的东西不多,一张造型精巧的茶几,一把看起来布置得十分舒适的摇椅,还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上面还散落着两本杂志的懒人沙发,一切看起来都安逸又舒适。

余今把做好的东西拿上楼的时候,躺椅上的简宁西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她强打起精神站起来,服务生已经把托盘放到了厅里的餐桌上。她过去坐了下来,桌上几只精巧的骨瓷小碟里摆着余今的劳动成果。她看完之后,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他。

余今莫名觉得这个眼神有些复杂,不过鉴于他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所以始终是一种任你点评的态度。

林璐和咖啡师等几个人坐到了简宁西的对面,简宁西示意:“尝尝看怎么样。”

几样点心造型别致,看起来非常诱人。余今昨天来面试的时候,林璐等人已经尝过了他的手艺,今天做的点心种类有变化,但几个人尝完之后,神色皆十分满意。

林璐放下叉子,和几个人低头讨论了几句,然后大家便各自散了。留下来的林璐走到余今身旁:“我们下楼去看看合同吧,商量一下待遇问题,如果你没有意见就可以直接签了。带身份证了吗?我们需要一张复印件。”

一连串的问题让余今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会儿,他回过神来,看了看始终没有任何动作的简宁西,觉得自己厨神的尊严被冒犯了——当然,他还不是什么厨神,但对一个未来厨神的冒犯也是冒犯。

“你一口都不尝吗?我的手艺真没那么差。”

余今觉得以自己一个成年人的眼光来看,简宁西长得确实是非常漂亮,但一看就是那种事儿特别多又眼高于顶的人。他本来就这么想,经过刚才的事儿,说话的语气更显得硬邦邦的,不过他到底还知道不能和不错的工作机会过不去,所以脸上仍挂着招牌似的笑容。

简宁西不用看,都察觉到了余今心里那点儿不爽,但鉴于眼前这位不过是个小毛孩子,所以抬手指了指其中一个布丁杯,勉为其难地解释道:“这个杧果布丁,我对杧果过敏,吃的话会起疹子。”

余今一愣,本来他以为简宁西不会理他的,却没想到等来了这么一个答案。他刚要开口,又听她说:“那个花生果酱可颂,我对花生也过敏。”

余今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简宁西又指了指另一碟,饶有兴趣地问:“这是咖啡慕斯吧?”

余今硬着头皮看她:“咖啡也不行?”简宁西没说话,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他仍然不死心,坚持不信自己学厨多年还能遇到这种奇葩,所以指着最后一道甜品,“那这个牛奶冻……”

“我乳糖不耐受。”简宁西打断他的话,笑容堪称和蔼可亲。

余今做了几个深呼吸,还是觉得胸口堵得慌,低声念叨的时候简直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可真是气死我了……”

他总算明白了最开始简宁西看他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他也实在没想到,自己怎么能这么“神机妙算”,简直像是专门在踩着她的命门展示厨艺,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奇葩。

“不如你和我说说,你都能吃什么?”余今干脆在旁边坐了下来,“我得好好记下来,不然我都怕以后工作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毒死自己老板。”

简宁西这次倒是真的笑了:“其实也没什么,我大概是体质不太好,所以花生、杧果、桃子、草莓、菠萝这些容易致敏的东西不能吃,咖啡、牛奶不能喝,当然,粉尘、动物皮毛还有花粉也都会过敏,所以也麻烦别把小动物和鲜花之类的东西带过来。”

旁边的林璐没什么表情地补充:“尽量别气她,神经性胃炎犯起来很难受。对了,还神经衰弱,所以她休息的时候尽量别打扰。”

简宁西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少危言耸听,我现在天天修身养性,没什么气可生了。”

“我有个问题可能不太礼貌,”余今一脸诚恳地看着简宁西,“你到底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简宁西十分大度地原谅了小孩子的口不择言,回答说:“就是凑合着瞎活。”

余今跟着林璐去签合同,下楼的时候有些不死心地问她:“酸奶可以吃吧?我做个酸奶蛋糕给她尝尝?她这种人的存在,对我们这个行业的打击,实在是有点儿大啊!”

眼前的大男孩性格实在是开朗,以至于林璐都被他的话逗笑了:“行,做一个吧。”

余今的心情这才平顺多了:“不过,她人应该还挺好的?不然就这种行走的活靶子体质,人缘儿但凡差一点儿,早就得被人毒死了吧!”

接下来林璐说了什么,简宁西就听不太清楚了。余今的话实在是有些好笑,她一边笑着一边回到了阳光房,重新躺在了躺椅上。

虽然退了烧,但她还是没什么精神,在暖融融的阳光下躺了会儿,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只是依旧睡得不踏实,眼前永远是一个又一个破碎的梦,以至于她猛然间醒过来的时候,竟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楼下厨房里,余今的蛋糕还没有烤好。

透过前方的镀膜玻璃,她看到远处街道上行走的人群,鲜活生动,但也拥挤忙碌。她把视线抬高,头顶是蔚蓝的天空,阳光被玻璃折射出绚烂的光影。

简宁西轻轻擦掉眼角的泪痕,突然就很想念纪司青。

夕照刚刚装修完的时候,简宁西就带纪司青来过一次。他对这里近乎任性的混搭风格有些无语,但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舒适程度之高。她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站在自己身边说:“你好像这些年都是一个样子,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从来没变过。”

简宁西知道,他大概觉得她在任何时候,都能选择在自己的世界里偏安一隅。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外人看重的东西,对她来说没什么意义。那些东西,拥有可以,失去也没差。她躲在这里,大概只是因为,多年的求而不得每时每刻都在拉扯着她,让她不得安宁,最后终于演变成了一种刻进骨子里的偏执。

而夕照是个多么适合苟且偷生的地方。

简宁西拿过手机,找到纪司青的号码拨过去,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没有超过三声那边就接了起来,她嘴角有微不可察的弧度扬起。

“对不起西姐,我是陈冉,纪司青刚才下车买烟去了。我怕你有急事儿,所以才接了电话。”陈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和昨晚的自来熟相比,语气中多了一丝小心。

简宁西的笑容更大了一些,即使电话这头只有她一个人,也没有露出表情管理失控的迹象:“你好。我只是有些事儿找他,但是不急,让他有时间给我回电话就可以。”

她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就已经听见了有人上车的声音,窸窣的声响过后,纪司青熟悉的声音响起来:“西姐?”

“陈冉的猫病了,让我陪她去一趟宠物医院。你怎么样了,好点儿了没有?”

简宁西看着头顶的天空:“好多了。没什么事儿,就是和你说一下,新来的西点师手艺还不错,你们有空可以过来尝尝。”

陈冉看着纪司青挂断电话,解释道:“对不起,我是不是不应该帮你接电话?但我是怕那边有急事儿……”

“没事儿。”纪司青朝她笑了笑,又低头看了看她怀里抱着的那只病恹恹的猫,直到把车开出去之后,才又说了一句,“以后别接了。”

【6】不累吗?你们俩。

酸奶蛋糕很快便烤好了,简宁西尝了尝,味道确实非常好,但因为胃隐约有些疼,所以她并没有吃太多。

而接下来她在群里安利新西点师的时候,其实也不过是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毕竟她知道这个时候大家各有各的事情要忙,比如她堂哥,简家那位恨不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就直接回复了一个礼貌微笑的表情:在忙,麻烦打包一份送到我办公室。

虽然那个笑脸的表情现在在网上通常是用来骂人的。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当不久之后夏如暄和池砚都出现在夕照的时候,才更出乎简宁西的意料。

“还是你这儿的日子过得舒服,如果哪天那帮脑残真把我惹急了,我就直接改行,来你这儿端盘子。”夏如暄把包随意往地上一扔,把自己直接砸进懒人沙发里。简宁西想起半个多小时以前,她在朋友圈里发布的那一连串气急败坏的牢骚,忍着胃疼笑道:“谁这么不开眼,又得罪你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夏如暄又是一通骂:“本来安排好了今天拍下个月的封面,结果人家正主一声不吭,直接放了我鸽子!我还是看了微博的八卦号爆料才知道,那个脑残是跑去给前女朋友庆生求复合去了!我手底下的人本来就因为要赶活动最近一直加班加点,这下倒好,计划全打乱了,直接人仰马翻!”

这个时候林璐送了饮料和甜品上来,夏如暄接过饮料解恨一样地灌了一大口,正要继续骂,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黑着脸接起来,还没过几秒钟就彻底爆发了:“他不是觉得自己红出宇宙了吗?还来跟我道什么歉?让他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这么点儿职业道德都没有,还指望我不封杀他,我白混的吗!还有,不仅是他,他经纪人手里带的人以后也都别想上我的杂志了!”

夏如暄是一家顶尖时尚杂志的主编。虽然职业足够光鲜亮丽,但工作繁重的同时,还要面对业内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即使她的杂志在业内口碑极好,圈里人因为她的背景而没人愿意得罪她,可身处这种名利场,奇葩的人和奇葩的事总是无可避免,于是她整个人常常处于一种要么正在爆发、要么即将爆发的状态里。

早已见怪不怪的简宁西直接把她的骂声当了背景音,转头看向默默吃蛋糕的池砚:“你又怎么了?”

一般情况下,池砚都是他们这群人里最忙的,连抽空出来吃个饭都难,像现在这样大白天的没有埋头工作,而是来夕照吃甜品,那绝对是遇到了大问题。

“新来的助手犯了点儿错,实验数据出了问题,要重新开始了。”

池砚的话刚说完,已经挂了电话的夏如暄顿时吓了一跳:“什么?都忙了快一年了,重新开始?”

“嗯。”池砚又叉起了一小块蛋糕,语气和神情就好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自然,“只能重做。”

池砚参与的一些实验已经到了保密级别,虽然朋友们不懂那些,也不问,但也知道他日复一日付出了怎样的心血和精力。突然知道了这么个结果,夏如暄和简宁西一时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夏如暄和池砚就发现了简宁西的不对劲儿——两个人刚到的时候,简宁西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因为已经知道了她昨晚发烧的事,以为不过是退烧后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此刻她看起来不仅血色全无,还有细密的汗水从额头开始渗出来,眉头也不自觉地皱起。

“怎么了?”夏如暄快步走到躺椅旁。简宁西皱着眉动了动唇:“没事儿,胃有点儿难受。刚才已经吃药了,一会儿就好。”

“没事儿个屁,你看看你自己现在什么脸色!”夏如暄一边气得直骂,一边试图扶起她,“你天天吃药,哪次是一会儿就好的?”

简宁西从躺椅上刚站起来,就觉得好像一根钢针直接扎进胃里,疼得她瞬间变了脸色,又摔回了躺椅上。

夏如暄一下没扶住简宁西,池砚连忙过来伸手把她从躺椅上抱起来:“去医院吧。”

简宁西面白如纸,但还是试图抗议:“不想去医院……”

“闭嘴吧你。”夏如暄没好气地回了她一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顺手也拿上了简宁西的包,催促池砚,“赶紧走吧,不用理她。”

三个人匆匆下楼,林璐见了连忙迎上来:“这是怎么了?”

“胃病犯了,我们送她去医院。”夏如暄匆匆交代了几句,见林璐也要跟着,劝道,“没事儿,你留下看家就行,有我们呢。”

林璐点点头,目送三个人出了门,担忧的神色却并没有褪去。倒是听见了动静的余今有些傻眼:“我可真没给她下毒啊……”

他们对来医院看病的流程已经再熟悉不过了,熟悉的科室,相熟的大夫,甚至来输液的护士长都是见惯了的。

简宁西躺在病床上,药水顺着软管慢慢地输入体内,她的脸色也并没有更好一些。

夏如暄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她出去接电话的时候顺手把房门关好了,所以几秒之后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的时候,简宁西和池砚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孩子走进来,长发梳起高高的马尾,五官清丽脱俗,走到病床前的时候,笑得十分灿烂,看起来分外娇俏:“我明天给你做面锦旗吧,上面写——‘诚挚感谢简宁西女士兢兢业业为我院创收’。”

简宁西十分礼貌地回给她一个苍白的笑容:“也行。”

对方对她此刻的外强中干完全不放在眼里,转过身背对着病床,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找了个三个人都能入镜的角度,还不忘招呼池砚:“小砚哥哥配合一下。”

快门被按下的那一瞬间,池砚伸出手,比了个“V”。

简宁西觉得胃更疼了:“简淮南你给我滚出去。”

“好嘞。”简淮南耸了耸肩,一边低头飞快地按着手机一边拉长了声音说,“本来也没时间陪你,我正准备下班呢,这就滚回家给您熬鸡汤。”说完之后她朝简宁西和池砚挥了挥手,很快就离开了病房,来去都一样干脆利落。

想到刚才简淮南的举动,简宁西正要看手机,池砚已经把他的手机递给了她。她看了一眼微信界面,昵称“四丫鬟”的朋友圈,发了刚刚那张自拍照,配字:日常怜惜一下我家二祖宗。

简淮南还没忘用美图软件把照片调了个颜色。

她这心思昭然若揭,简直就差直接@纪司青了。

简宁西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拿过床头的手机,正在想是直接让简淮南删了,还是给她点个赞,池砚的消息提示就跳了出来。简宁西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正低头按手机的池砚,然后打开了群消息,发现他已经把简淮南朋友圈那张照片发到了群里,并且@四丫鬟说:这条朋友圈消息删一下,长辈看到会担心。

“你怎么也跟着闹上了。”简宁西无奈地笑了起来。

池砚放下手机:“就觉得你们俩现在的状态,挺有意思的。”

简宁西其实很少和身边的人直接聊感情的事儿,更何况池砚这种过去专注学业、如今埋首事业的人,所以此时她对他的话多少有一些意外:“怎么了?”

“没什么。”池砚难得笑了笑,然后抬手推了推眼镜,“装得不累吗?你们俩。”

简宁西呼吸一顿,竟然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句话。

最终还是消息提示音打破了沉默,两个人都看了看手机,发现四丫鬟专门@了所有人,之后才对池砚刚刚的话做了解释:放心,我分组了。

简宁西不知该觉得好气还是好笑,许久之后才笑着叹了口气:“本来还想反驳两句,问你,我装什么了。但你看看现在这种每个人都在为我出头的感觉,我发现我再也没有一开始的时候那种开心了,反而觉得自己就像个只会狐假虎威的废物。”

大概因为昨天池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她是恶毒白莲花,所以她把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也并没有觉得多困难。但是紧接着,她竟然在池砚看过来的眼神里,窥见了怜悯。

一个人在他人一无所知的状况下装可怜,跟在对方看透了一切之后真正地认为你可怜,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简宁西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病房的门又被人推开了。看到纪司青从外面进来,简宁西一愣,刚刚涌上心头的所有情绪顿时都有些难以掩饰:“你怎么……”简淮南的朋友圈不过刚发而已。

夏如暄跟在纪司青后面进来:“来的路上我就给他发消息了,好在纪总还算义气,能来给我和学霸顶个班。”

毕竟很多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接下来池砚和夏如暄的退场甚至不用刻意找理由。很快,病房里就只剩下了纪司青和简宁西两个人。纪司青在病床边坐了下来:“怎么样了,疼得还厉害吗?”

不知是药效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还是之前简淮南和池砚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此时简宁西觉得胃里的刺痛感已经淡去了许多,至少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承受了。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笑道:“已经没事儿了。”

此刻虽然她看起来精神不算太好,但好在脸色已经不是血色全无的状态了,所以纪司青观察之后,也多少松了口气,随后才笑叹了一声:“你啊,一个人都能养活一个医院了。”

简宁西静静地躺在那里看他,觉得他此刻的语气无奈又温柔,可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可悲,说道:“我也觉得累了。”

【7】简宁西你至于吗!

简宁西的声音还有些弱,所以纪司青对她的话并没有做其他解读,安抚道:“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陪你。”

大概这些年累积的情绪早已经到了需要宣泄的顶峰,所以简宁西此时的心情反而异常平静。

她之前从衰败的梦境中醒来,无比地想念纪司青,随后听到他说正和其他人在一起,这个其他人没有意外的话,会是他下一个女朋友。当时她的怒气其实和醋意没有任何关系,可随之而来的疲惫和失望是深刻而又真切的。

而亲人的助阵和朋友的怜悯,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简宁西觉得有太多话想要和纪司青说,可这一刻她又切实地感觉疲惫,以至于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也许是药水中的镇静成分发挥了作用,又或者无论她的心情怎样起伏,有他在身旁,她的身体都能感觉到踏实安定,所以她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当简宁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刺眼的阳光笼罩,站在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胡同里时,她就已经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正处于梦境中了。可是这个梦和真实发生过的一切并不一样,因为面对着空无一人的胡同,她走了一遍又一遍,却找不到纪司青。

在她乏善可陈的故事里,纪司青是永远不可或缺的男主角,而男主角的缺失,就足以让整个故事再无立足之处。所以即使她明知这是梦,那种压抑和惶恐还是让她感觉如此真实。

一阵急促的呼唤在耳边响起,简宁西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阳光和长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胡同不见了,眼前是光线已经暗下去了的病房,还有病床前正十分担心地看着她的纪司青。

简宁西抬手轻轻擦了擦快要滑落下来的眼泪:“我是不是做梦了?”

纪司青点了点头,打开了床头灯,同时细心地伸手在简宁西眼前挡了挡:“梦见什么了?哭得这么厉害。”

“梦见迷路了。”简宁西有些疲惫地笑,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等简宁西的视线完全适应了灯光之后,纪司青才收回了手。这种妥帖和温柔过去在她心里甜蜜和痛苦掺半,如今却只让她想逃离,一秒都不想再忍耐:“叫护士来拔针吧,我想回家了。”

纪司青发现简宁西的情绪似乎比入睡前更差,最开始他以为是被噩梦影响的关系,但直到两个人下了楼,到了医院外面的停车场,简宁西始终一言不发。

上车之前,纪司青走到副驾驶的位置把车门打开了,正要扶着简宁西上车,却被她用力挡开了手臂。

纪司青一愣:“怎么了?”

“不用你送了,我想自己走。”简宁西说完之后,就径自转过身离开。

“西姐!”纪司青快步跟上去拦住了她,“怎么了?”

简宁西觉得她的情绪都处在一种快要崩溃的边缘,努力忍了又忍,才能维持言语间的平静:“我只是突然不想坐这辆车了。”

纪司青很快抓住了整个问题的关键,即使他并不明白简宁西这次为什么会这么直接地发脾气,但他语气仍有些急地解释道:“今天陈冉的电话来得很急,她的猫情况也确实很严重,我根本没来得及多想就直接过去了。我知道你有洁癖,刚刚来医院的路上,已经把车开去洗过了,你放心,我以后不会……”

“不会什么?”简宁西抬起头,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不会开我的车去泡妞?没事儿,你以后随便开,这车我不要了。”

纪司青的眉头紧紧皱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了。他看着她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即使他自始至终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比亲人更亲的姐姐:“行,那你这辆车就送我了。我的车修好之后你开我那辆,怎么样?”

“不用了。”简宁西觉得更累了,“纪司青,你不用装傻哄着我,我也不想再装云淡风轻地哄着你了。”

纪司青突然彻底明白了她想要说什么,但是他第一反应仍是试图装作不明白,体谅似的笑道:“从小到大你怎么每次生病都这么喜欢发脾气?好了好了,回家吧,也不知道孙姨做了什么好……”

“你觉不觉得……”简宁西也笑了笑,她打断他的话,眼底仿佛有燃起的火光,“咱俩这样特别没意思?”

营造出来的天下太平终究不是真的太平,各怀心思的相安无事也从来不是真的无事。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只不过就像是被突然挑破的旧疮,越是毫无准备,就越疼。

纪司青的眉头再次皱起来,看着简宁西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异于往常的深沉:“有些事儿不看有没有意思,要看有没有必要。”

简宁西毫不退让地反问:“必要?有什么必要?一方面看着我自欺欺人,一方面又努力想让我接受,你可能爱上任何人。只是这个任何人永远不包括我,是吗?”随后,她陡然激烈的情绪阻止了纪司青试图说出口的辩解,“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可我做不到,所以我这些年总是在克制,在装模作样。我装得善解人意,装得温和,装得明白事理,可我现在告诉你纪司青,我装够了!”

“没人让你装模作样!”纪司青反击一般下意识地抬高了声音,可脱口而出之后又很快后悔了,虽然气并没有消,但声音还是低了下来,“我都感觉得到,我都明白,可我哄着你是为什么?我就是想让你不管怎么样,都能过得开开心心的。”

简宁西眼睛上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脸上的笑容却是十足的讽刺,道:“是吗?你都明白什么?你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都觉得咱俩必须在一起吗?亲人这么想,朋友也这么想,哪怕是我手底下的员工都这么想……因为我是故意的。我故意在别人眼里装得特别深情,装得为了你忍辱负重,所以你没发现吗?在他们眼里,你不回应我的感情就是对不起我,你和别人在一起就是对不起我,哪怕你多看了其他女人一眼都是对不起我!”

“这么多年来,我就是这么自私又虚伪,”简宁西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近哽咽,“你也和我一样,你既舍不得我对你的好,又不肯喜欢我,口口声声说我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人,然后又把一个个女朋友带到我面前。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纪司青,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比我还要恶心……”

“是,我恶心,我这么恶心的人,你简大小姐别喜欢我,一切不就都解决了吗?”纪司青好看的眉眼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意,“我是舍不得,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甚至不能想象如果我生命里没有你,会是什么样子。可我在乎的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亲人,而不是一个喜欢我的女人!”

纪司青控制不住地发泄之后,在仿佛凝固的空气中再次冷静下来。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简宁西,目光里有无奈和痛苦,许久之后终是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妥协。他试图去拉她的手,可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手也是颤抖的,连语气都染上了些许请求:“西姐,对我来说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牢固的感情,爱情不是,它根本一点儿都不重要。你别再钻牛角尖了,行吗?”

简宁西的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她红着眼睛抬起手,用手背用力地擦了一下眼角,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讽刺又悲凉的笑容:“毕竟选择的权利是我给你的,所以你怎么选都行。但是我今天一开始就说过,我以后再也没兴趣装模作样地哄着你玩了。”

简宁西甩开纪司青的手,转身朝停车场外跑去。

纪司青追了两步,又有些颓然地停了下来,一股油然而生的无力感顷刻间化成了一种怒气,却又根本无从消解,以至于他只能发泄般狠狠地一拳打在车门上,故意挑衅似的喊道:“不就是让陈冉坐了一次你的车吗!简宁西你至于吗?!”

【8】我挺多年没看见简宁西哭了

直到坐进出租车里,简宁西才感觉到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捂着胃靠坐在车里,一会儿,那点儿疼没有变得更剧烈,而是渐渐消失了。她觉得,也许是之前把许久的郁气都一口气发泄了出来,脑子里始终绷紧的弦陡然被松开,所以过去情绪带来的克制和压抑,此时已经不会再给身体带来更多伤害了。

这算是因祸得福吗?简宁西有些茫然地想。

车窗外沿途后退的风景像是倒流的时光,可简宁西只知道,对纪司青的感情从开始的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法回到朋友的位置了。她也时常问自己,她是他哪门子的亲人,她凭什么要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一路恋爱、结婚、生子?到底他身边的哪个位置,才是她应该站定的?

谁来指挥,谁来听从,谁来判定?

停车场里剧烈起伏的情绪和此刻车里仿佛凝固的静默空气形成了鲜明对比,简宁西甚至听得清自己的呼吸。直到司机默默地从前面递了张纸巾过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满脸泪水。

在见识了各种乘客的出租车司机眼里,简宁西只不过是个面目模糊的路人,而世人的伤心并不让人意外,眼泪也就不显得出格。

“谢谢。”简宁西吸了吸鼻子,接过来轻轻地擦着眼泪,“让您见笑了。”

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因为是从医院外面拉的活儿,见她哭成这样,所以理所当然地理解偏了:“哎,这有什么见笑的,我跟你说啊,姑娘,人这一辈子也就是这么回事儿,看开了就好了。”

简宁西猜到了这句安慰的由来,却觉得用在自己身上似乎也没什么不对,还阴差阳错地把她心底那些悲伤无措打散了许多。

刚进家门,简宁西就听见了简淮南的笑声,随后是奶奶用宠溺的口吻教训她的声音,温馨的笑语和食物的香气仿佛交织成了一张温暖的网,轻易就把她从外面带进来的寒冷中隔绝开。

“回来了?”简淮南正端着一盘刚做好的软炸虾仁在客厅里显摆,看见简宁西进门,拎起一只还有些烫手的虾仁朝她招呼道,“孙姨教我的,刚出锅,快点儿来尝尝我的手艺!”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老太太虽然满头银发,但依然十分优雅端庄,笑得格外慈祥,闻言连忙拦住了急于展示厨艺的简淮南,嗔道:“你少臭美,外头冷,你姐刚进门,先让她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简淮南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把虾仁端到了餐桌上。

“奶奶。”简宁西走到客厅里,因为她的眼睛一哭就肿,所以一开始也没打算找什么蹩脚的理由蒙混过关,在被奶奶问到“眼睛怎么肿了”的时候,她大大方方地说,“和纪司青吵架了。”

简淮南正捏了只虾仁吃着,闻言一愣,正打算说什么,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擦了擦手,拿起来看到纪司青的名字,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靠在奶奶肩头撒娇的简宁西,直接拎着手机躲进了卫生间。

“你们俩怎么回事儿,我挺多年没看见简宁西哭了。”简淮南关上卫生间的门,接了电话之后直接皱眉问道。

纪司青似乎在外面,电话里能听见十分清晰的风声,他的声音也比平时沉一些,显得格外冷,和平日里在简宁西面前的他判若两人。但是简淮南并不吃他这一套,穷追不舍地问:“纪司青你可以啊,下午她犯胃病也是被你气的吧?晚上又气得她把眼睛都哭肿了,到底因为什么?难道因为你那个女司机?”

可惜简淮南一连串的问题都没有得到回答,电话那头直接传来了断线的声音。她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通话结束的字样,又重新打回去,但纪司青那边先是通话中,过了几分钟再打,就直接关了机。于是她一口气顿时堵在胸口半天上不来,最后也只能化成一句咬牙切齿的抱怨:“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纪司青挂断简淮南的电话之后,又打给了连城,直接问道:“哪儿呢?”

“Utopie呢,怎么,过来吗?”电话接通的瞬间,那边喧闹的音乐声也随之消失了,连城问道。

“Utopie”是国内规模最大、知名度也最高、最火爆的酒吧,是他们几个人的根据地,大多数时候,他们会选在这里应酬。

纪司青掐灭了烟,努力地压了压他此时心里的烦躁和懊恼:“我这就过去。”

可能是因为吹了一路冷风清醒了许多,所以纪司青到Utopie的时候,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

进门之后,早已经有熟悉的服务生迎了上来,引他上楼直接去了连城所在的包厢。里面热热闹闹的一大群人,在喝酒、唱歌、掷骰子,连城正被男男女女一群人围着劝酒。估计他已经喝了不少,挥开众人朝纪司青走过来的时候,走路都有点儿飘。

这里绝大部分的人纪司青看起来都眼熟,其中有两个还是以前常见的,见他进来也都纷纷第一时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他打招呼:“纪少。”

纪司青平时在这种环境里向来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但今天他明显没有呼朋引伴的心思,更何况面对着的,是这种纪平原口中真正的狐朋狗友。

连城直接搭着纪司青的肩膀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纪司青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阴沉气息,随意地朝周围的人点了点头,挥退了两个过来敬酒的人,说:“你们玩你们的,不用管我。”

即使外人看来他们都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但实际上他们之间有着看起来并不明显的隔阂。而这隔阂往往在这种微妙的时刻便会显现出来,正如当下纪司青口中虽说着让他们继续玩,但他冷着脸往角落里一坐,实在让人无法忽视,包厢里原本宾主尽欢的喧闹气氛,顿时就变得尴尬起来——酒有点儿喝不下去,歌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唱才好。只有音箱里兀自响着刚刚点好的曲子,衬得现在的气氛更加难以形容。

一群人面面相觑,彼此暗暗使个眼色,之前已经喝多了的人此刻都清醒了很多。就好像心情不好的纪司青是天然的解酒剂,即使这个人心情好的时候能和任何人打成一片。

连城对于纪司青造成的效果有些哭笑不得,他朝一群人挥了挥手,笑道:“没事儿,继续继续,就当给我们制造点儿背景音了,也省得待会儿我们俩说的小秘密被你们偷听了去。”

话已至此,虽然纪司青的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但大家多少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同样出生在只要跺跺脚整座城市都要地震的家庭,比起纪司青的难以捉摸、不好取悦,连城则是永远不会给任何人难堪的人。

包厢里总算是重新热闹起来,虽然整体气氛仍显得克制。连城的脸都喝红了,但脑子始终是清醒的,他点了支烟,抽了一口之后,仰头靠在了沙发上:“和西姐吵架了?”

纪司青突然有些不太清楚,他和简宁西走到今天,每个人都认为他们应该在一起,她的刻意引导和他的放任,究竟哪一个才是主要的原因。

看纪司青眼下的情况,即使连城不接话,他也早就猜到了怎么回事儿,但那两个人之间从来都是一笔糊涂账,所以他也懒得追问:“喝点儿?”

简宁西有洁癖,自己的车不喜欢别人碰,连代驾也不愿意。纪司青把烟点着了,拒绝道:“不了,还要开车。”

即使他明知道简宁西说那辆车不要了,就是真的不要了。

连城笑着骂了句脏话,叹道:“得,那咱俩就干聊。”

但纪司青本意并不是想要聊天,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即使对方是连城,他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而已。在和简宁西把各自隐秘而又自私的心思都挑明之后,他心里突然有一种极其陌生的茫然和空虚,既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连城见他脸色仍然不好看,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又不是没吵过架,至于嘛。西姐对你也从来不讲什么原则,明天就好了。”

这次不一样了。纪司青苦笑道:“今儿都挑明了。”

连城惊得烟都差点掉了,猛地看向纪司青,知道他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半晌才感慨道:“西姐可真不容易……”

谁也不知道简宁西喜欢了纪司青多久,但至少不是什么三年五载的事,连城自己对感情不认真,所以不知道这种苦恋到底有多苦。可就是因为眼前这么一对活生生的例子,他才每次都忍不住提醒自己,最好永远不要懂才好。

连城从旁边的茶几上拿了一瓶路易十三,给自己倒了半杯,直接仰头干了,然后打量着他们所在的这个大包厢,问纪司青:“你还记得Utopie是怎么来的吗?”

连城也不和他计较,摩挲着手中的酒杯,忍不住笑道:“那时候咱们十几岁来着?跑去夜店玩,当时还觉得自己特厉害,体验生活呢!其实我们就俩脑残,一开始差点儿中了仙人跳被人当凯子削,后来又碰上不开眼的起了冲突,最后还是你爸的警卫员去派出所把咱们领回来的。现在说起来都觉得丢人。”

大概是连城说得绘声绘色,过去的画面一幕幕浮现,纪司青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其实现在想来,这些不过是小事儿,但也因为这件事儿,他和纪平原之间本来就僵的父子关系直接降到了冰点。

简宁西从小就没少为纪司青出头而顶撞纪平原,那次面对纪平原的怒火,她也还是不冷不热地说,男孩子打个架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吗?至于酒吧那边,以后大了无论是玩还是应酬总是要去的。他们这种爱惹祸的性格,还是在自己人的地盘上比较安全,那大不了她以后去开酒吧好了。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玩笑,说说就算了。因为简宁西看起来整个儿就是一林黛玉,从小三灾八难地长大,吃不了苦受不得累。简家不仅对她的事业不做任何要求,也不肯让她为其他事操一点儿心。她就像养在高塔里的一个漂亮的玻璃娃娃,写个字、画个画儿都怕她累着,更何况是做生意——还是这种小打小闹就像是过家家一样的生意。

简宁西虽然一声不吭,自己说过的话却没有忘,从她大学毕业到现在不过几年时间,脚下这条妇孺皆知的酒吧街,就有大半店子都姓了简。

“也不能说她的生活和事业都是为了你吧,但也都是和你密切相关。”连城又喝了一口酒,看向纪司青,又是唏嘘又是不解地问道,“怎么说呢,你对她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我就是不明白,这种感情里,就真的一点儿别的都不掺?你对她真就一点儿那方面的感觉也没有?”

【9】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从连城提起过去的事开始,纪司青就陷入回忆无法自拔。从小到大,只要是有关他的事儿,简宁西无论是玩笑话还是气话,最后都做到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所有的付出,都在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回馈她想要的感情时,变得让两个人都越来越无法释怀。

“我也想过,什么爱情不爱情,当自己有,不就有了吗?反正她的要求我从来没有二话。”纪司青英俊的侧脸隐在半明半暗的灯光里,苦笑着道,“但是她把这些东西看得重,又看得太透了,我真骗她,她能一辈子不原谅我,你信不信?”

“信。”连城答得毫不迟疑,也有些无奈地笑道,“他们这一辈兄妹四个,甭管亲的还是外面领回来的,一个比一个性子烈。”

不远处一群人酒喝得越来越多,气氛比先前热烈了许多,他们的喧闹和角落里的沉静对比愈加鲜明。连城微眯着眼睛朝那边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有些东西你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现在在西姐那儿,你永远是重中之重,如果哪天她真的想开了,跟了别人,拿你就当个外四路的弟弟,你也觉得可以?”

纪司青点着的烟一直没抽,夹在指间都快烧了手才想起来,掐灭了扔进面前的烟灰缸里。他仰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慢慢沉静下来。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几分虚无,说:“我比谁都盼着她能遇到真命天子,我甚至都想过和简叔商量商量,她的婚礼上,让我挽着她走红毯。我要亲自把她交到新郎手里,告诉那个男人,如果敢对我姐不好我能端了他全家。等将来她生了孩子,甭管男孩儿女孩儿,我肯定是最靠谱的舅舅,要天上的月亮我都能去给他们摘下来。”

纪司青唇边的笑意轻浅,但又有着罕见的温柔。在连城的沉默中,他睁开眼睛,自嘲似的笑了笑,问:“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那我可太能了。”连城揉了揉喝得有些发红的脸,得出的结论一针见血,“也就是说,你这些年把西姐当姐姐、当妹妹,当女儿,就是没把她当个女人。”

“滚。”纪司青一边说着,一边抬脚踹了过去。

连城顺势站起身来,笑道:“行,我往厕所滚,您老人家先在这儿低落着。”

“挑明了,说开了,我也问清楚了。真没戏,这事儿你以后也别管了,你也管不了。”

洗手间隔音很好,外面鬼哭狼嚎般的歌声被门板一隔,就有了些遥远的意味。连城坐在洗手池边打电话,听电话那头的简淮南做贼一样压着嗓子冲他嚷:“那怎么办?难道我就只能这么看着简宁西伤心吗?”

连城本来觉得自己现在就够像居委会大妈了,一天到晚调解他们这些破事儿,但看简淮南这义愤填膺的劲儿,觉得还是自叹不如。于是他很认真地反问她:“那你以为你还能干吗?打死纪司青,还是直接绑了他跟你姐去民政局?”

他知道简淮南其实对这两个人的情况门儿清,但今天的事儿发生得确实有点儿突然,所以她这位简宁西的头号护法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连城站起来,走了几步把烟蒂直接扔进了马桶。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简淮南再次开口,这回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先前平静了些,只不过她还是不肯完全放弃,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说……纪司青会不会是还没开窍儿啊?要不,你再去启发启发他?”

连城仰天长叹,回道:“简老四,你早点儿洗洗睡吧。”

电话那头的人一向有着跳跃性思维,直截了当地反问:“那你陪我睡吗?”吓得连城手一哆嗦,手机直接滑了出去,掉进了马桶。

简淮南日常调戏连城的成就达成,但她刚打开卫生间的门,就迎上了简宁西的目光。

彼时简宁西已经洗完澡换了家居服,她素颜的时候反而更有朝气一些,刚进家门时那种明显的悲伤和失落都已经没有了。虽然她的眼睛还是有些红肿,但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尽管简淮南知道自己很可能被抓了个现行,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做贼心虚:“你站在这儿干吗?”

“爷爷让我来看看,大家都等你吃晚饭呢,你倒好,突然躲进卫生间不出来。”简宁西并没有追问什么的意思,转过身朝餐厅的方向走去。就在简淮南松了口气的时候,简宁西才补上了一句,“我什么事儿都没有,你不用问也不用管,你也管不了。”

几分钟内第二次听见这句话,简淮南也算是彻底没了脾气,跟上去和她并肩往前走,但随后还是支支吾吾地问道:“那这事儿……”

简宁西毫不迟疑地答道:“这事儿到今天为止就算彻底结束了。”

而简宁西的回答并没有让简淮南的担心更少一点儿,她甚至怀疑此刻简宁西的轻松平静都是装出来的,像回光返照一样,但那些负面情绪早晚要一拥而上,把她彻底压垮。简淮南忍不住劝道:“你要是心里难受……别憋着。”

简宁西察觉到简淮南担心的眼神,在餐厅外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餐桌前围坐的爷爷奶奶、小婶和孙姨,放轻了声音说:“放心吧,已经发泄过了,现在真没事儿。也可能是因为……这些年来,我每天都在为今天做准备。”

吃过晚饭后回房间,简宁西发现手机上有一个纪司青的未接来电。她看了看时间,就在十几分钟前,应该是见她没接,又发了微信过来,话不多,界面上只有几个字:明天带你去买车?

简宁西一下子被气笑了,但是她实在太了解纪司青了,想着他打下这几个字时,那种因为不想失去,所以明知自己会生气,也还是要故意胡搅蛮缠地挽留的心情,让她的恼恨里又多了些心酸。

她本来并不想回复,但她想到以纪司青的脾气,明天很有可能直接上门,所以最后还是回了他一句:不用,睡了,勿回。

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是会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但是她最近不想联系他,更不想看到他。

一直盯着对话框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这个过程里简宁西几乎是下意识地摩挲着中指上的素圈,许久之后,终于慢慢摘下来攥在了掌心。直到手都硌疼了,她才松了松手,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那里放着一枚同样的卡地亚素圈戒指,只不过是男款。

在她心里一直固执地认定,戒指代表爱情,代表承诺,代表一个被赋予了无数美好含义的未来。只可惜她的心意说不出口,所有的希冀也只是徒然——这对戒指是有一年她生日时,自己拿了纪司青的卡买下来的。只不过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在其他人看来,她只是多了一件不怎么起眼却又戴得格外长久的首饰。

她戴在手上的,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镜花水月。

简宁西静静地看着灯光下的两枚戒指,随后,轻轻把它们放进了抽屉。

今天是第一次和心里的那个纪司青说再见,她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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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10-详细介绍:PPMhtv-M甲醛检测仪是专门用于卫生防疫,环境保护,劳动卫生和石化等领域检测低浓度甲醛含量的直读式检测仪。采用专利的电化学传感器,线性稳定,结果准确,精度高,抗干扰性强,超长使用寿命,操作简单。当空气被内部的采样系统吸收后,将产生一个与甲醛浓度成正比的电压,该电压经过放大器,放大后在显示器上显示出甲醛的浓度(ppm),该检测仪使用高科技集成电路以确保它的可靠性。技术参数:功能描述测量范围:0-10/20/30ppm分辨率:0.01ppm准确度:2ppm时±10%显示:4位LCD取样量:大约10ml响应时间:取样后约8秒重量:750g;主机重量:270g程控特性/接口特性接口RS232电源需求电压9V碱性电池物理特性长度150mm宽度80mm高度34mm重量270g标准附件含碱性电池的400甲醛检测仪;甲醛标气管;10只酚过滤管;温度计;圆珠笔;操作册。持有证书CE主要特点:使用方便,不需专门培训;响应时间7-8秒,快速响应;可靠的电化学传感器;现场校验,随机提供甲醛标气;量程0-10/20/30ppm,最低显示:0.01ppm;体积小,重量轻;实时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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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潇闻进家门前看了看手表,比平时晚了半小时。从下面的门缝里能看到客厅的灯还开着,翟潇闻整理了一下衣服,拿出钥匙开门。

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面前摆了一盘西瓜,看到翟潇闻回来便赶紧走过去,“闻闻,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妈妈急死了。”

翟潇闻瞟了一眼电视和西瓜,妈,你真的急死了吗......?

心情还被任豪拽着,翟潇闻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就回房间了。感觉事情偏离方向了,不,准确的来说是脱轨了。明明想远离任豪的啊,怎么反倒是更亲密了......

翟潇闻房间的窗户就可以看到单元门前的那片空地,他把窗开了个缝,偷偷往外看。摩托车不见了,任豪应该是回去了。

翟潇闻舒了口气,拿出英语书想背背单词,愣是背不进去。心跳的好快。任豪怎么会喜欢他呢?他们才认识没几天,就算是任豪是恋爱高手,那恋爱对象也不能是他啊。

翟潇闻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一切来的太快,快到找不到问题到底是在哪个空隙里滋生出来的。翟潇闻向来不会应付这种事情,一来他性格内向,不知道如何拒绝。二来他确实没想过要谈恋爱,影响学习。

但是任豪,好像跟其他人又不太一样。他连告白都那么凶...可他的眼神又那么热烈,是带着情感的,不像那些人口中说的是冷冰冰的。

翟潇闻拍拍自己头,他是任豪欸,换对象比换衣服还快的任豪,他哪来的真心喜欢,过不了几天他就喜欢别人去了。

而且,而且。翟潇闻看了一眼日历,五月六号,一个月以后,任豪就要高考了。离开了学校,谁还会记得他这个小透明呢。

所以不用苦恼,早点睡吧!

任豪回去以后下载了刚刚那首歌,点开歌词页翻看。

但我是个懦夫是一个怪胎

反反复复把歌词看了好几遍,任豪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翟潇闻是一个怎样的人。善良可爱,是会把他的糖果分享给自己的人。家庭美满,成绩优异,不出意外能上个不错的一本,稳稳当当地毕业,找到工作和爱人,阳光灿烂地度过这一生。

自己呢?情绪不稳,随时都可能生病。动不动就打人,一旦打起来手都不分轻重。家庭又那么破碎。翟潇闻还没见过这样的他,如果见到了,还会把他的糖塞到自己手心里吗?

现在他展示在翟潇闻面前的是他能做到最好的样子,可是就算是这样,翟潇闻也不喜欢他。那还可能喜欢真正的他吗?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任豪的心里生出悲哀的芽。他从来没有这么小心翼翼地盘算过一个人会不会喜欢自己,也没有把他放在一个这么卑微劣势的位置上过。

他以前对这个世界不满意,愤懑是他的常态,觉得所有人都欠他。但翟潇闻不一样,他站在他面前,好像一切都像他一样美好。

任豪拿出一根烟,刚想点火,又放了回去。

他答应他不抽烟了。先说到做到,再想配不配得上吧。

在床上躺到半夜,任豪知道自己又睡不着了。虽然已经习惯这种没由来的失眠,但他现在好像能找到一些解决的办法,让自己饱受折磨的身体和意志得到一些慰藉。

凌晨三点,任豪又来到了翟潇闻家楼下。这次是打车过来的,他怕摩托车会吵醒翟潇闻。前几个小时,任豪走之前看到翟潇闻的房间亮起灯,他的身影映在白色的窗帘上,又近又迷离。

现在房间是暗的,任豪听着几个小时前他们共享在两只耳机里的那首歌,一直循环一直循环。他的心是静,久违的感觉包裹住他时,眼睛居然忍不住变得湿漉漉的。他可以变好的,真的可以。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蠢,像电视剧里的痴情男主等在女主家楼下。可他又心甘情愿,他只是想离翟潇闻近一点。

谈过这么多恋爱,说到底,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一个人。

待了一个小时,任豪吃掉了一颗柠檬糖。

两天后,学校抽出一天的时间举办篮球比赛,这是高考前最后一次大型集体活动,面向所有年级,高三的可以选择性参加。

小组赛是之前就打完了的,高三八班以小组赛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总决赛。高二一班因为常年闷在教室学习,第一场就被虐的体无完肤,止步小组赛。

翟潇闻打算不去看决赛,留在教室里偷偷听歌,毕竟他们班也没进决赛,他就没想凑这个热闹了。倒是班里的女生都激动得很,因为沈以博和任豪要在决赛对上了。前任和前任,够刺激,关键两个人都很帅。

最近他没和任豪在大家面前有什么交集,关于他和任豪的谣言也弱下去很多。翟潇闻窃喜,马上他就会被忘记了。

午休,翟潇闻趴在桌子上睡觉。昨天换了位置,他们组从第四组挪到了第一组,靠窗,离空调最远。本来学校的空调就烂,离得远了更是没什么解暑的作用。翟潇闻趴在桌子上,手臂和额头不一会就出了汗。

睡着睡着,翟潇闻迷迷糊糊地听到身旁的窗户不知道被谁拉开了,接着有风从他前面吹过来。翟潇闻抬起头,看到一个浅蓝色的小风扇,再转过头,任豪单手撑在窗台上,身体微微往教室里探了一些,正好在他面前。

翟潇闻张了张嘴,指指风扇,“你的?”

任豪勾唇,“不是我的,姚琛买了两个,非要送我一个。我不想要,你拿着。”

班里的人都睡了,翟潇闻不想惊动他们,轻轻把风扇拿起来还给任豪,“我不要,还是你用吧。”

任豪:“你不拿着,我把你们班的人都叫起来然后亲你。不信你试试。”

翟潇闻咬了咬嘴唇,“你是混蛋吗?”

任豪却笑,他好像没那么怕他了。

“下午我比赛,来看。”

翟潇闻摇头,“我不去,我要留在教室里。”

“好,我现在就把你们班的人都吵醒......”

任豪伸出手摸了一把翟潇闻的头,“行了,必须来,不来你试试。我走了。”

翟潇闻叹气,他怎么总是威胁他,虽然心里很不爽,但他还是在任豪走之前叫住他,“任豪,你等等。”

“出汗了,擦擦。”翟潇闻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湿巾递给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还有这个,谢谢你的风扇。”

翟潇闻的头发因为睡姿被压得翘起了几撮,被风扇吹的飘来飘去。任豪手里握着翟潇闻给的湿巾和糖,看看翟潇闻,翟潇闻脸上只有很淡的笑,他就是觉得他在勾他。

艹,既然是他先勾的他,那就不客气了。

任豪附身,扣着翟潇闻的后脑勺,亲了他脸上的那颗痣。

“嘘,小点儿声,我走了。”任豪关上窗户,对翟潇闻笑笑,走了。

翟潇闻呆呆地捂着刚刚被任豪亲的地方,整个人都在发烫。过了几秒,他趴在桌子上,眼睛发酸。

比赛是下午三点开始。任豪两点半就在体育馆热身,两边的看台也陆陆续续坐满了。这场跟高二三班打,沈以博那个班。

任豪望向看台,眼睛认真确认每个人的面容,没看到翟潇闻。任豪看了看手表,比赛还有十五分钟开始。

姚琛在任豪身边用胳膊肘戳了戳他的背,“待会怎么打?”

任豪的眼睛还盯着看台,回答也心不在焉,“什么怎么打?”

“你的小男友的班。”姚琛意识到错误,马上纠正,“前男友。”

“平时怎么打就怎么打,别手下留情,”任豪想到沈以博,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还有,以后别说沈以博是我男友,前男友也不行。当初就不该答应他跟他在一起,跟个脑瘫一样。”

姚琛抿着唇点头,豪总说什么都对。

翟潇闻在比赛开场前五分钟才到体育馆,看台两边坐得满满的,他只好在台阶上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坐下。他从包里掏出手机和耳机,再拿出一本小小的英语单词速记本放在腿上。反正他也看不懂,不如背背单词。

哨声响起,看台瞬间沸腾了。翟潇闻带着耳机也难免被欢呼声吸引,他把视线挪到比赛场上,正好看到任豪进了一个三分。但是明明开局气势那么好,任豪的表情为什么那么恐怖,是紧张吗?

翟潇闻看得入迷,头也跟着场上球员的走位移动。原来篮球比赛这么精彩的吗?任豪他们班实力强,队员之间也很有默契,比分一直领先。高二三班虽然处于弱势,但是队伍的整体氛围并不低迷,时不时能进几个球。

第一节结束,高三八班和高二三班的比分是21:12。

翟潇闻不得不承认,任豪打球确实很厉害,光是三分就进了三个。可是任豪的表情却一点也不高兴。翟潇闻撇了撇嘴,低下头继续看书。

比赛打到第三节,任豪他们虽然保持领先,但是比分正在渐渐被追平。是高二渐渐进入状态了,特别是沈以博,猛得吓人。第三节结束的时候,两队的分差只有四分了。

任豪的状态越来越不对,传球的力气也出奇的大,好几次队友都没能接住球。翟潇闻不安地抖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对面穿来一阵惊呼和尖叫,翟潇闻站起来跑向栏杆,抓住一旁的人问发生了什么事。

“任豪突然很用力地砸了一颗球,球弹起来都差点飞到对面的看台上。吓死人了,比分还差了四分呢,这就输不起了吗,也太小气了吧......”

翟潇闻没听他后面讲了什么,注意力全在球场。任豪的身边有个人拉着他,翟潇闻有印象,应该是姚琛。距离有些远,翟潇闻看不到任豪的面部细节,只知道他好像很生气。

不知道为什么,翟潇闻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觉得任豪的情绪并不是来自于比赛,而是来自于,他。他刚刚一直坐在台阶上看,身体会被周围的人挡住,任豪是不是以为他没来?虽然有些自以为是,但翟潇闻却越来越确定心里的猜测。

他收起手机,从看台后面的台阶跑下去。不管怎样,先下去看看吧,大不了被嘲笑一顿。任豪再这样下去,可能真的会出事。

跑到球场上,任豪坐在长凳上,双手抱着头。翟潇闻看不到任豪的脸,自然也不知道他现在脸上的表情。球场和看台都有些混乱,他默默地走过去,在任豪面前蹲下。

任豪明显顿了一下,然后猛得抬起头,他的眼白布满了红血丝,漆黑的眸子看着翟潇闻,嘴角好像在发抖。

翟潇闻点点头,指了指刚刚自己坐的地方,“我一直坐在那个地方。没位置了,我只能坐在台阶上,你是不是没看到我?”

任豪没有回答翟潇闻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来了。”

“我从比赛开始就在了,你打的很好。我不知道你现在怎么了,如果是因为我,那么你可以安心了。”

翟潇闻犹豫了一下,把手覆在了任豪的膝盖上。

休息时间还有最后十五秒。翟潇闻终于看见任豪的表情舒展开,他勾起嘴角,伸手把自己拉起来摁到椅子上。

“可以了。你坐在这儿看吧,哪儿都别去。”

翟潇闻看着任豪走向球场的背影,红色的球衣,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小腿。翟潇闻低下头,拍拍自己发热的脸颊,如果没猜错,这应该就是女生口中说的,荷尔蒙。

第四节任豪的状态回来了,而且比之前还要好。高二的球队基本上是被压着打完的,最后的比分是64:47,高三八班毫无悬念地赢了,整个体育馆里都是女孩儿们为任豪欢呼的声音。两队在握手时,任豪却先向翟潇闻这边跑了过来,坐在翟潇闻旁边。

“恭喜啊,你们又是冠军。”翟潇闻冲任豪笑。

任豪拿毛巾擦拭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想到刚刚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总觉得在翟潇闻面前抬不起头。他会不会讨厌他?

“你刚刚,看到了吗?”这是是任豪生平第一次这样不安地试探,即使自卑的种子早已在他心里深埋,但他从没让藤蔓伸出来过。

翟潇闻知道任豪问的是什么,他坚定地摇头,“我没看到,走了个神。”

翟潇闻说出了任豪心里期待的答案,也恰好是事实。

任豪把毛巾挂在脖子上,转过头来看着翟潇闻,眼神热切又真诚,“我的情绪总是不太稳定,希望,希望你,不要怕我。”

翟潇闻觉得心里被什么挠了一下。别人口中不可一世的,鄙夷一切的任豪,在他身边流着汗,仿佛卸下了一切沉重的伪装,表情那么柔软,声音那么轻。

翟潇闻发觉自己的情绪好像也不受控制,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不会的。任豪,我已经不会像刚认识的你的时候那样怕你了。”

而且我发现,你似乎,很需要安全感。

翟潇闻自己也没察觉,他看向任豪的眼神有些潮湿,话语间也带着亲近的信号。任豪看着翟潇闻的嘴唇,就想亲一口。

太想了,快想疯了。中午只是亲了一下他的脸,体温都要爆表了。

虽然很不合适,也知道被拒绝的几率是百分之一百,但任豪还是开口了。

“翟潇闻,给我亲一下行不行?”

果然,翟潇闻一下子整个人都绷直了,摇头如筛糠,还用双手把嘴唇捂住,“不行,真的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任豪想起前两次自己的突然袭击,好像是挺不是个东西的,也难怪翟潇闻的反应这么大。

他深呼一口气,忍忍吧,多大点事儿。

任豪摸摸翟潇闻的头,“行了,回去吧。”

翟潇闻站起来,用小碎步跑出体育馆,走之前都一直捂着脸。

任豪和姚琛一起回家,今天他没开摩托车,姚琛送他回去。昨天回去得太晚,脑子又一团乱麻,忘记给车加油了。

坐在姚琛的后座上,任豪问,“姚琛,怎么样才能在学校里多呆一年。”

姚琛车速放慢了点,聊天会让他分心,“休学,或者,高复。但是我们学校不收高复生。”

任豪想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翻通讯录,点了一下。

“嗯,就是身体和心理状态都不好,考不了试。”

姚琛直接靠边停了车,“你干嘛呢?”

任豪悠哉游哉地把手机收好,拍拍姚琛的肩膀,“不是什么大事。跟校长说我想休学。”

不是,大哥,你这说风就是雨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我每天都被你吓得很厉害啊。

姚琛:“这还不是什么大事??那校长呢,同意了?”

任豪扭扭脖子,漫不经心地回答,“让我明天跟他见面聊。”

姚琛刚才过于震惊,现在才想到了重点,“你为啥休学啊?你不是天天说想离开这破学校吗?要改过自新好好学习了吗?”

“我一点也不喜欢学习,也不想留在这个学校。可是如果不留下来,可能真的就跟翟潇闻没机会了。我肯定考不上大学,离开家这么久,我爸早就想把我抓回去了。那不如,再在学校待一年。”

姚琛转身与任豪对视了几秒,任豪这次,认真了。

任豪想到翟潇闻,不知道他上课的时候会是什么神情,跟同学交流的时候是怎样的。他真的很想,离他近一点。也想努力一下,抓住这颗长在岸边的不起眼的小稻草。他愿意为他变好,也想,停止下沉。

翟潇闻回家以后背书背到了十一点,家里很安静,爸爸妈妈都睡了。他揉揉眼睛,从抽屉里拿出眼药水滴了两滴。闭着眼睛仰靠在椅背上,脑子里浮现出下午任豪看向他的漆黑的瞳孔以及上球场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不应该出现在任豪身上的情绪。落寞和悲恸。实际上,翟潇闻对任豪有了一些小小的改观,他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强势,也没有别人口中说的那么偏执。

他的双脚并没有落在地面上,而是浮在空中飘摇。他可能,只是想抓住一些东西。

翟潇闻收拾好书桌,然后拿起睡衣去洗了个澡。

这天夜里特别闷,翟潇闻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舒服,前前后后醒了好几次。后来实在受不了,就下了床坐到书桌前面,打算打开窗透透气。

刚打开拉开窗帘,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揉揉眼睛,推开窗户仔细看了看。

翟潇闻戴上眼镜,终于确定,“任豪?”

任豪知道自己被翟潇闻看到了,也不回避躲闪,仍旧保持原来的姿势和神情望着翟潇闻。他看到翟潇闻错愕的瞪大的双眼,还一直朝自己小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

然后翟潇闻突然向后,消失在窗边。楼道二楼的灯亮了起来,过了几十秒,翟潇闻推开单元门出来了。他身上穿着夏天的睡衣,纯白色的,裤子是五分裤,裤子下的腿白而直。

他走进,声音细软,“你怎么在这里?”

任豪看向别处,“想你想的睡不着。”

翟潇闻低下头,在心里骂任豪,怎么脸不红心不跳地就说这种没羞没臊的话啊!

“你快回去吧,明天还要上学。”

任豪发现翟潇闻的脸颊上带着些粉红,他是不是害羞了。

“翟潇闻,我失眠了,过来待一会儿,回去才能睡得着。”

翟潇闻攥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气氛太暧昧古怪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赶紧回去睡觉。

“我要回去睡觉了,你快走吧。马上就要高考了,静静心吧。”翟潇闻转身打算走,身后的衣服被一扯,他整个人又往后退了一步。

随之而来的是任豪说话时呼出的气体,潮湿温热地覆在翟潇闻的耳尖,“我不高考。我休学了。”

“休学?不是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吗?”翟潇闻被任豪扯着,没办法脱身。

“想再学学,反正现在毕业了也会被我爸抓去他的公司。还不如......”任豪没说下去。

翟潇闻背对着任豪,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他有些害怕,害怕任豪是因为他才要休学的。他一点都不想掺和任何人的决定,这太沉重了。

任豪轻轻嗤了一声,撒开手,从后面薅了一把翟潇闻的头发,“别自作多情了。老子就是不想见我爸而已。”

“......哦,那我回去了。以后别来了,”翟潇闻咬了咬下唇,转过头,向任豪伸出手,“手机给我。”

任豪低头,怔了一会儿,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到翟潇闻手上。

翟潇闻接过来摆弄了一下,又重新把手机塞进任豪手里,“实在睡不着,可以发短信给我,不一定会回。别打电话,不接。”

翟潇闻回到房间,在窗户边上冲任豪摆了摆手,然后拉上窗帘。他拍拍额头,懊恼地叹气,怎么就心软了呢。

刚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准备睡觉,一条短信进来了。

这是他们的第一条短信。

后面的一个月学校里再没举办什么活动,毕竟高三的学生已经没有多出来的精力应付别的事了。而翟潇闻也强迫自己专心准备期末考试,把手机给了爸妈。他专攻语文,数学和英语是他的强项,保持正常的复习节奏就没问题,可是语文还差了一些。

紧张的节奏和高强度的复习让翟潇闻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紧绷的,只有在睡觉前才会想起,好久都没见到任豪了。

期末考是在高考结束后两个星期,学校突然空了一幢楼,幽然地立在那儿,翟潇闻每次经过都忍不住抬头去瞟某一个教室门外的班牌。高三八班。可惜,里面的人已经不在,空留下桌子,凌乱地散落。

任豪那一夜之后就没有来学校,翟潇闻起初以为他是翘课了,后来才意识到,他根本没来。原来的翟潇闻根本不会注意身边多了谁或者少了谁,他做好自己就好了。可能是因为每次任豪的出现都很刁钻,才给他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也可能,他其实没有那么想远离任豪。

期末考结束以后,翟潇闻拿回了手机,开机的时候心里莫名有一丝紧张。他先看到的是短信的图标,右上角有个红点,上面写了一个数字,47。

翟潇闻点开,除了垃圾短息,剩下的全是同一个号码发的,他还没来得及给这个号码打上备注。一共三十八条,翟潇闻算了算,就是他给任豪留电话号码的那天开始算,一直到今天,正好是第三十八天。

所以他,是一天发一条吗。得不到回复也发...... 

前面几天都还挺正常的,问问他睡了没,说说无聊的笑话。后面就开始发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大概是前几天都得不到回复,后来干脆就想发什么发什么了。翟潇闻一条一条地点开看,脸越看越红。

看到昨天发的一条,翟潇闻没忍住,笑出声来。

老子他妈想你。上面写。

今天早上发的就又恢复了正常,是“好好考试”四个字,加一个句号。翟潇闻发现任豪标点用的还挺严谨,每句话后面都有句号。

这个人总是用粗鲁的手段让他的心变得软绵绵的。除了父母,没有人会这么惦记他。父母的惦记总是窝心的,而任豪的惦记,像是用羽毛扫过他的肌肤,痒痒的。

翟潇闻正考虑要不要回,窗户突然被小石子砸了一下。他放下手机走过去,任豪正抬头看他。路灯暖黄色的光正好打在他的侧脸上,他的白色衬衫一半亮一半暗,影子从脚后拉向草丛,层层叠叠的,不知有多少个他。

翟潇闻和爸妈说出去买点东西便下了楼。走向任豪的时候突然不知道眼睛往哪里看,手脚也不自在。以前好像不会这样。

翟潇闻点头,“考得不错。感觉,能拿个年级第一吧。”

任豪看见翟潇闻像他走过来的时候已经按捺不住了,淡淡的柠檬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是熟悉的味道,像安定剂一样。

“怎么后面都没来学校?”翟潇闻问,任豪虽然经常翘课,但是好像没有连着一个月都没来的情况。

“哦。”应该是私事吧,翟潇闻没有多问。

任豪看到有一只小虫飞到翟潇闻的头上,便伸手帮他挥掉。他想起篮球场那一天,也是同样的场景。这次是他帮他挥走的,算扯平了。

“翟潇闻,你教我读书吧。”

翟潇闻听到任豪想读书还是愣了一下。任豪说,他想读书?他看看任豪的眼睛,确定自己没听错。

任豪清清嗓子,“就是,像你们那样,写写卷子什么的。”

翟潇闻想了一会儿,既然他都说想学,那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好拒绝的,于是微微点了点头,“好。”

任豪像是确认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翟潇闻身上穿的还是校服,卡其色的裤管宽而肥大,把里面的好东西遮得严严实实。不过也挺好,他不想让别人看到。

“翟潇闻,我好久没有抽烟了。”任豪看着翟潇闻垂在身侧的手,细腻的手背上几根青筋若隐若现,眼睛不由地颤了颤。

翟潇闻想起那天晚上,他跟他说他不喜欢抽烟的男孩子。其实那时候只是气氛逼到那儿,他不得不找一个借口,情急之下才说了这个理由。他和任豪站的不远,他确实没闻到烟味了。

“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嗯?你嗯什么你嗯,你知道戒烟有多难吗?老子看到别人抽恨不得从人家手里抢过来嘬一口!但我每次都得忍住,就因为你说你不喜欢抽烟的人。”任豪声音大了些,分明是满怀期待地跟翟潇闻说这件事情,结果只换来一个嗯。

翟潇闻往后缩了缩,他只是没想好要说什么,任豪发什么脾气嘛.....于是翟潇闻犹豫地伸出一只手放到任豪的头上,犹豫地摸了摸,又犹豫地开口,“任豪,你做的对。真厉害,马上就能把烟戒掉啦。”

任豪和翟潇闻同时停住,视线交错的一瞬间翟潇闻触电一般地收回了手,别扭地说,“这样行了吗?我,我先回去了。”

翟潇闻一直没听到任豪的回答,他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捂着眼睛。

任豪转过身,背对着翟潇闻,“赶紧走,再不走你可就回不去了。”

翟潇闻脸一红,一言不发地跑走了。

任豪听到门“砰”的一声关上,才慢慢蹲下。他乱摸什么啊,艹,老子半管血都被他整没了。

姚琛这辈子都没想到,“在学习”这三个字会从任豪嘴巴里说出来。任豪怎么会学习呢,还是在暑假。

姚琛看着刚刚的通话记录,对包厢里的人说,“豪总说,他在学习。”

“放屁呢吧,是不是打错了?”

姚琛把手机举起来,最近的通话记录写着“豪总”两个字。

死一般地寂静。突然不知道谁冒出了一句脏话。

跟任豪在图书馆待了一个个月,任豪的基础没翟潇闻想象中那么差,至少初中的知识还是在的,但是高中的东西真的一点都没学。

翟潇闻拿着答案,最后在任豪的卷子上画了六个圈,然后还给他。

任豪接过来笑了笑,“只错了六个?我还是有天赋的哈。”

翟潇闻推推眼镜,尴尬地咳了两声,“只有画圈的是对的。”

任豪的笑容凝固,150分的卷子他只对了6个选择题。

他们在图书馆最角落的位置,翟潇闻逼着任豪背了一个下午的《赤壁赋》。

任豪以前没有多讨厌学习,现在才发现原来恨是可以培养的。但是他想陪着翟潇闻,也心甘情愿地被他折磨。他不喜欢学习,不想背什么“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也不想做那些数学题,他只想见他。

但是他还是在背,因为如果他背出来了,翟潇闻会笑着给他竖一个大拇指,然后让他回去背下一篇。等到他背出来,他们就又能见面了。

翟潇闻被任豪紧锁的眉头吸引过去,他其实能看出来,任豪真的不喜欢学习,但是他还是一周五天地陪他在图书馆泡着。他给他讲题,他知道任豪听不懂,但他还是低着头认真地看题,跟着自己的思路走。

他明明可以不用做这些的,他可以像别人一样泡网吧,去KTV,做与枯燥乏味无关的事情。可他偏偏就坐在身边,对着看不懂的练习题闷头写算式,背那些拗口的古文。

他在用笨拙的方式靠近自己吧。

明明他自己也很缺安全感,情绪又那么飘忽不定。可他非要固执地学着照顾人,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努力戒烟。他所有的柔软,都给他了,他的悲喜哀怒也总是和他有关。

他用他最别扭的方式走到自己的身边来,却不强迫自己非要和他在一起。

任豪忽然抬头,和翟潇闻的视线撞上。

翟潇闻摇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任豪看了一眼手机,“这才五点,你不学了吗?”

翟潇闻收拾好东西站起来,“不学了。”

图书馆旁边是一条林荫小路,沿着这条路走十分钟就能到翟潇闻的家。今天的夕阳热烈又温柔,落下来染得遍地橙红。

翟潇闻从兜里摸出两颗糖,一颗给任豪,一颗自己吃。

翟潇闻撕开包装袋,还没放到嘴里,手就被拉往一旁,任豪凑过来吃掉了那颗柠檬糖。

翟潇闻怔怔地看着手中空了的袋子,“那是我的......”

刚说完,嘴里就被塞了颗糖,任豪得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的给你。”

翟潇闻含着那块糖,感受到耳尖又红了。好幼稚。

“翟潇闻,跟你说件事。”任豪把翟潇闻的书包拿过来背在自己的肩上,“我以后,不读书了。”

翟潇闻眸色一暗,脚步也顿了顿,他看向任豪。

任豪嘶了一声,妈的,别用这种表情看我啊,我后面的话还要不要讲了。

“之前跟你说的处理点小事,就是我爸那边,他知道想休学。反正我也考不上什么大学,我爸让我回去管他的公司,虽然我很讨厌他,但他有一万种方法把我带回去。所以干脆就,不读了。”任豪的语气尽量轻松。

“我就是想赌一下,看你暑假愿不愿意喜欢我,我想着你高考完我还能送你去读大学。”

“现在看来我赌输了。所以,就这样吧。”好学生就是好学生,是追也追不到的。

翟潇闻把糖嚼碎了,柠檬味溢满了整个口腔,“你很久没抽烟了吧?”

任豪身上已经一点烟味都没有了,干净清爽,除了脾气爆,其他都挺好的。但是他的脾气,也在慢慢变好。他整个人都在慢慢变好。

他往任豪那里迈出一小步,“记得上次我是怎么做的吗?”

任豪点点头,翟潇闻的脸被夕阳照得粉红,像一颗水蜜桃。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有什么东西一动一动的,让任豪的心骤然停了一拍。

翟潇闻伸出手摸摸任豪的头,然后落到他的肩膀上,伴着余晖。他又靠近些,在任豪的唇角落下一个吻。

围墙轰然坍塌,要怎么一下子接受,他喜欢的男孩突然扶着自己肩膀亲了自己一口。

翟潇闻,亲了他一口......可此时他又用一只手捂着脸,好像他才是受害者。

这么可爱,任豪想把命都给他。

“你别问我!”翟潇闻捂着眼睛,语气好急,生怕任豪问一些奇怪的问题,“反正就是,在一起吧。但是高三这一年还是很重要,你弄你的事业,我搞我的学业,我们先互不干涉。等我毕业了,你送我去上大学。”

任豪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好学生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他的脸颊是绯色的,这么乖的学生,居然愿意和他谈恋爱了。

可惜这么唯美的场景在任豪眼里还什么都不是。他满脑子都想着一件事。

“翟潇闻,现在给亲了吗?”

翟潇闻高考结束那天,任豪开车来接他,一上车就被拉着一顿猛亲。任豪和翟潇闻太久没见了,翟潇闻上了高三之后基本上很难见面,一个月就见那么几次,还不给碰。

任豪亲完才问他考得怎么样。

翟潇闻被亲的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生气。搂着任豪蹭蹭他的脖子,开玩笑地让任豪直接送他去清华。

任豪也笑,顺着他的话说,“那太远了。”

翟潇闻假装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确实太远了。我考本地的大学吧,J大怎样?离你近点。”

任豪这才反应过来翟潇闻是说真的,他严肃起来,“想好了?这应该不是你的最佳选择吧?”

翟潇闻打了个哈欠,侧过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休息一会儿,“你在这儿我能去哪啊......”

任豪转头去看坐在副驾驶上打瞌睡的翟潇闻,他还穿着校服,头发梳得很顺,和他们初见时一样。他拉过翟潇闻的手,在他的指尖上轻轻一吻。

任豪从没想到自己会是幸运的那个,在千千万万个日夜里,他用暴力的方式发出过求救信号。

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是他在鲁莽的前行中找到了改变自己的勇气。

或许原本头破血流真的是他的宿命,可明天和意外总是猜不准哪个先到来。

惊喜的是,破晓之前,他的意外先一步来到他身边。

于是他身后的所有苦难也就不被成为苦难,而成为了迎接新生的洗礼。

“人类的悲观并不相通”摘自鲁迅《而已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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