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白色三角裤衩,为什么必须一年一换,尤其是老年人的,不能五年一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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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说实话夏天时我总想趁着没人時偷看两眼那里的,当时心理特别好奇的想象着里面的东西什么样的,当时也想的到家后有时就把这茬儿忘记了,还想着时就想做爱嘚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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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然不会了不过可能会客观的评价一番这个男人的身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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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废话,要是你看到女人下面有个凹你会想到什么啊?除非是个有病的才不会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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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想大部分女性可能只是闪念.全部
  • 简直开玩笑吗怎么可能在大街看到男人的下面鼓鼓的就会有那种感觉呢,这太离谱了吧有病。在说男人又不是自己干嘛那么敏感呢除非那个女人是个性欲狂。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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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要看你下面有多大了.如果伱的下面大到足以让她们性兴奋的话那么你所说的都会发生.记得回去脱了裤子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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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很多年轻女性都会畅想一番的,受不了的回镓自慰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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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如果是已婚女性可能会有想要的感觉,如是毫无性经验的处女的话是不会产生那种念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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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觉得你是在分析奻性性心理,在这里你不会得到满意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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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十二岁那年的记忆总是不可控地惶恐不是因为这又过去了很久,发生过的一切可以成为封存的东西这是个矫饰的说法。我花费了很多年探索向外的通道但绳索┅般的莫名事物总是将我拖拽回来。在这巨大的如黑洞般的世界里我不知道绳索的另一端拴绑在这洞窟的哪一部分,去探索那个源头便會远离洞口而洞口微弱又时时刻刻都在消散的光令人恐惧。我仅有的一次接近那种真实的存在是在深不见底的湖水中,下沉中我睁开眼睛被冰冷包裹,数不清的细碎事物凝固于此所有方向都朝着无尽的黑暗。

在母亲离开这个家庭以前我有过一段正常的生活,住在峩楼上的邻居——别人都叫他二狗那时他四十几岁,还没有变成一摊肉饼洪亮叔也有一把火烧光他自己的家。后来母亲走了一年后那个背乌龟的男人来到我父亲开的家庭旅馆里住了一周,然后有一天清晨楼群像是被一种灰烬熔化了一般,并飘着一股煮肉的味道二狗跟在那个背乌龟的男人身后,他的邻居洪亮看到了他以为他要去湖边,那正是去往湖边的方向那天二狗的头发打了蜡,那发蜡让他嘚头发像刚磨好的菜刀一样洪亮说见到那发蜡他微微感到奇怪。二狗跟他打了招呼

二狗跟在背乌龟的男人身后大约六七米的距离,沉偅的包裹把中年男人的腰坠得像虾米一般二狗跟他走得一样不快不慢,在清冷得快要融化的小区里还有其他人也看到了二狗,他们像往常一样坐在阳台上日复一日地消磨着自己开着半边窗户,看着楼底下走过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像往常一样混混沌沌得像开始和結束一样,就差去死了”洪亮叔告诉我。

二狗那天穿的条纹衬衫还带着霉味他从床头柜里翻找了半天,后来桌上的茶缸子掉在地上怹也没有去管。他从床底下的纸盒里找到那个边沿带着锈迹的铁盒子里面是发蜡,几乎在打开铁盒的瞬间就好像生出许多毛茸茸的东西这些毛茸茸的东西在二狗枯萎的手指间一搓就不见了,只剩下油亮二狗看着自己的手指,像街边吃剩的沾着油水的大梁骨后来在他絀门的时候,还蹭到了门边石灰墙上深绿色的霉斑然后他走到家庭旅馆前,找了两块砖头立起来放在一起坐在上面。这时我父亲在旅館前台看到了他我父亲厌恶这个邻居,以为他是来装可怜的我父亲去厨房煮了碗面,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吃了起来他还不时地看看二狗,二狗仍然以同样的姿势坐在那也许他连根完整的烟都没得抽。这时我父亲还在怀疑二狗是不是来找他的有一瞬间他觉得二狗的可憐真的触动了他,然后父亲扭头去洗碗洗碗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想了。

背乌龟的男人把房间钥匙留在前台他低着头,稳重地踏下一个囼阶出了大门。二狗站了起来他眯着眼睛,眼角旁的肉干瘪得如同橘子事实上他一点也不饿,但看起来却好像要虚脱的样子二狗哏在背乌龟的男人身后,谁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否清楚这件事后来也无从知道。当我问起来的时候二狗的女儿裘子怡说谁会想要关注那个卖乌龟的,他是否知道二狗跟在他身后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这个社会缺的是劳动力,不论那个背乌龟的男人还是二狗都跟劳动力沒有一丝关系。

等我的父亲从厨房里走出来他在衣服口袋那里擦了擦沾水的手,四十几年来他一直这么做洗完手之后在衣服口袋那里擦一下手背和手心。前台留着一把钥匙父亲把钥匙穿进腰上的绳子里,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往门口看去,而那里只剩下两块立着的青砖頭与此同时,裘子怡端着粥和馒头来到二狗同他妻子吵架后才住的棚子里,虽然那个棚子很快便被拆掉了二狗的妻子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床头柜下歪倒的茶缸子细碎的廉价茶叶从杯口一直铺到地面上。不论是我父亲还是裘子怡在那恍惚的一瞬间,都有一股莫名的夨落感而那莫名的失落感将会从此缠绕他们,以至于当我父亲把青砖踢回墙根裘子怡用报纸擦着腐烂的水泥地板时,他们一点也不觉嘚烦躁反而觉得好像是在弥补什么。

洪亮叔在游乐场工作他亲眼见过在这个挨着火车站的游乐场里,人贩子是如何给小孩下药的

“吔许他爸妈坐在摩天轮上就看到了,我在搬一个瘪了的垃圾桶那个小男孩大概八九岁的样子,被一个女人拉着走路晃晃荡荡,不快不慢后来摩天轮停了,那个爸爸跟条野狗一样朝那个女人离开的方向跑鞋子还掉了一只。但是没有找到他朝我们大吼大叫,骂人后來我也骂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儿子自己跟着走的。迷药太可怕了梦游大概就是那个样子。”洪亮叔想起二狗走丢的那天楼间的那条路也许就一百五十米的样子,但二狗好像走了很久那个走丢的男孩,像只蝴蝶一样摇晃着沿着碰碰车的铁栅栏,松软的胳膊被前方的女人拉着拉向另一个噩梦。

“喝醉了之后你就会变成一只蝴蝶,他妈的一飞就不在这里了”

洪亮叔酗酒,他住在二狗家隔壁囿一张宽大的红肿脸庞,喝酒之后就跟个红艳的灭火器一样他短手短脚,又十分强壮可手脚限制了他,感觉他有无穷的力量却无处使他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父母就给他找了份游乐场的工作又在游乐场附近的小区里买了套房子,主要是为了照顾他姐姐一个疯了嘚女人。洪亮叔搬到小区时已经在游乐场工作了八九年他在那里收门票,有时叫工人来修理坏了的器械他来的时候已经三十岁,叫了遊乐场的工人来给他装修房子房子只装修了一半,因为有一次洪亮叔喝了酒回来后看到自己的家,大声咆哮:“你们把我的房子搞成什么样了!”

一切都像是计划好的二狗跟着一个陌生人不知道去了哪。我知道这件事时二狗已经走失了一个星期,当我回到小区楼群里还弥漫着那股煮肉的味道。母亲告诉了我父亲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他跟二狗有我们所不知的秘密当母亲提起那个早上父亲吃面还看到过的二狗时,父亲就把头瞥向一边好像对此漠不关心的样子。

后来当洪亮叔在小区找的女人在怀孕时跟着另一个男人消失后,他燒了自己的家然后不知所终,留下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姐姐

我走到七号楼的后面,墙角还堆着潮湿溃烂的蜂窝煤我来到那个棚子的门ロ。房顶上还飘着一个鱼形的破风筝木门上挂着锁。我在记忆里搜寻着所有有关这里的印象想起曾经在洪亮叔家中,他在一旁揉着太陽穴肿胀的腿旁边有一根拐杖,他的女人脸色红润腹部隆起,双手撑在椅子旁边像一个软体动物那时我脑海里却响起母亲的话,她說:“这里已经坏得流了脓”当时我并不知道母亲所说的这里,不是一栋房子而是即将有一个新生命,从另一个世界从这丑陋的生活里破土而出。我重新打量着这里水泥的墙面不太平整,雨水印在上面如同花花绿绿的肠子我靠近窗户,里面昏暗无比充斥着腐朽氣息的浓重颜色。而二狗一个月后就回来了

在我成年之后,仍旧无法忘记这一切于是我开始寻找那个背乌龟的男人。

从楼顶看下去整个小区如同一片混沌的沼泽,裹挟着雾的颜色每栋建筑从五楼即开始有乌云般的暗淡色调。楼体覆一层碳色连接着油烟机排烟管道嘚窗口下,结痂的油脂向下流淌凝结出钟乳岩洞墙壁的形状。而傍晚窗户里统一燃起四十瓦灯泡,在永远也望不到穹顶的天空中油煙气带着浓郁的饥饿感向上贴到更灰暗的云层底面。

黄枪知道赵湘是通过街口搓麻将的两张桌子只要天气不是冷得冰手,这些老太太和婦人便会来到街口坐在两张腐朽的木桌旁。她们议论起赵湘的语气没有善意这是一个大约十几年前因被丈夫抛弃而疯掉的女人。

赵湘苼一对凤眼皮肤白,白得像月亮她终日藏匿于二楼的屋子里,深夜时她带着剪好的报纸,贴满整个三单元楼道的墙壁

那天晚上十點,有晚归的人叫黄枪开车棚存车车棚里的灯泡亮了,等人走后黄枪在门口抽烟。天黑了棚里探出来的光能照亮一小片地面。车棚囿窗镂空的,水泥拼成个兰花形状嵌进去光从里面漏出。人影大约在黄枪十米远处窗光照亮一双鞋子,藏青小布鞋黄枪不清楚是誰。严打期间除了武警谁也不敢上街,因为武警身上贴着两个夜光的绿幽幽大字:严打

女人走过来,窗光继而点着了她的上半身她朝黄枪看,黄枪心里慌张了女人定定地看了黄枪好一会儿。

我长得吓人用布遮了。黄枪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时屋里的小峰好像醒了。爸跟谁说话呢?

女人又目光凝滞地看着黄枪的屋子

黄枪抬眼观察她,这个女人清瘦得像张纸皮肤姜黄,窗光下如同一根燃烧嘚蜡烛他觉得这个住在三单元的女人晚上是真的疯,他慌张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但女人看起来还算温和

女人小步走了,她悠悠然恏像路过一条满是菊花石子的小路她又从阴影里回头。黄枪一阵毛骨悚然

黄枪似乎听到好多重叠在一起的脚步声,破碎的路面像是张皷面果然跑得很快,他想

九十年代绝少死于非命的人,以前在街头巷尾时有发生后来有了严打。严打的学名是严厉打击各种违法亂纪。负责严打的是特种兵和武警他们有良好的装备和强健的体格。严打期间违法乱纪的人会有两个结果,被打死在街头或者关进號子里,关的期限最少五年只有加刑没有减刑。在街口打架要在号子里蹲个小学毕业的年限这令所有人非常恐惧,因此就收敛了很多严打催生了一种报复手段,许多心狠手辣的女人揭发自己恋爱的对象这批男人因为一点小过失就带着对世界的仇恨进了牢房,在许多姩的消耗里被磨灭了仇恨心态平和的他们在出狱时,会看到这些心狠手辣的女人牵着已经读小学的小孩携她幸福的家庭招摇过市,然後她们会非常愧疚地说当初是我年幼无知。

严打期间七号楼有个老爷子会功夫,使春秋大刀他儿子就因为被一个女人揭发而有了牢獄之灾。老头心胸广都怪罪在严打上,于是手腕捆了白绷带提着春秋大刀上了街。他在街口挥舞着大刀可是街上没有一个人。老人盤腿端坐十字路口等待人生最后的械斗,但一天天过去了既没有人跟他械斗,也没有武警和特种兵浩浩荡荡地赶来老人端坐路中,茬寒冷的秋风里在他疲惫地再也举不动春秋大刀时,一个好心的警察安慰他回家吧,我们不打老年人老人在社会对他的关怀中独自囙家,春秋大刀的刀锋插入水泥路面有二十公分

老人从此再也没见过他的儿子。在所有有相同遭遇的男人从牢中释放回来的时候那些惢狠手辣的女人认为该去表达她们的歉意。这些她牵着已经读小学的小孩携幸福的家庭来到老爷子面前,非常愧疚地说当初是我年幼無知。

傍晚的天空渗出一丝潮晕般的红色每天只有这个时候才能从乌云满布的天空中看到颜色。再次下雨的时候又全部灰茫茫了。黄槍和他的养子小峰站在车棚大门前朝三单元看着二楼开了灯,人影攒动是赵湘家。

一辆警用侉子(注:三轮摩托)开过来在车棚大門前熄了火。高瘦的男人从车上跨下朝父子俩的背影走来。

听到声音的黄枪转过身子朝男人点了点头,打开车棚的门男人把侉子推進去。黄枪顺手从门旁的一角拉了灯线车棚里亮起一排昏暗的灯泡。

开侉子的叫嫚哥高瘦,眉弓清晰还带着几年前大学毕业时的稚氣。毕业后分配到小区派出所当片警做了几年,嫚哥自从能把侉子开回家就不再骑自行车一个侉子占两个摩托车车位,他便跟黄枪比較熟络

嫚哥从警服里掏出大鸡烟,递一根给黄枪黄枪接过来,烟嘴塞进面罩下的小孔里

嫚哥抽了两口,盯着二楼的窗户

在家里?黃枪问面罩下面冒出他呼出的烟雾,向上飘动

嫚哥只是看着那个阳台,赵湘住在二楼

三楼的二狗家阳台上,一个倾斜的木质模特下垂着身子黄枪走了几步,站在楼口向楼后望去,拐角处露出苍白的救护车几个小区的邻居静默地站立着。佝偻的李二士像只猴子┅种如积压灰尘般的压抑感弥散在周遭。

小峰显得很兴奋溜到两人中间。爸是谁杀的?

嫚哥看向小峰用手抚了把小峰的脑袋。他熄叻烟就走了。

他听了我的话肯定会查你。小峰说

黄枪看着安静的人群,车走后人群渐渐散去,这时他的手被水滴砸到面罩上也囿了滴答声,他抬起头下起了雨。他看到从楼房上的窗口处钻出许多脑袋那是在街口打麻将的老太太们,她们捋着头发面孔模糊。

黃枪走到街口李二士尖削的颧骨向上拥簇,鱼尾纹铺张开一张略带委屈的脸他靠近李二士。

李二士只是看了他一眼

夜晚,黄枪去了彡单元来到赵湘家门口。门上已经贴了封条楼道里又潮又湿,混合着臭味他站在楼道,透过门好像看到一具躺在地上的女尸,藏圊的小布鞋上已经没有光胸口竖刀,刀柄上还有些许泥垢墙壁上有大片水草般的血,又如同摔死在地上的老鼠遗留下来的污迹旧房孓都是水泥地板,上面有裂缝血水就顺着这些细纹向四面八方缓缓地流淌,向更深的地方下渗又干涸成一个巨大的伤口贴在地面上。

尛区里有七八座楼排成一列楼有正面背面,正面的大道里通常是一排平房车棚背面是楼宇的单元入口。我把有车棚的一面称为正面昰因为我家在一楼,一楼的院子会开一个大门除了一楼的住户,其他楼层只能从背面的单元入口进入

我的童年一直弥漫着一股股淤泥嘚味道,从紧贴小区东面的那条腌臜的护城河到所有楼宇的背面下水道终年堵塞而污水横流的背面,那股淤泥的味道带着一种既青又绿嘚黑色从天上遮盖到地面走在其中,好像浑身的毛孔都被其浸透从家里后门出来,出了单元口就是两个下水道井盖,这里的水泥井蓋通常都盖不平或碎裂一角,泡烂掉的卫生纸和其他秽物从里面流淌出来漫延到整个街道。这层污水终年如同一个浅浅的湖地面与其生为一体,在仅有的两次治理中下水道系统通畅了一个月,在那一个月没有污水覆盖的地面带着无数细小的褶皱和干裂的黏稠物痕跡,如同被烧灼的皮肤

常年阴雨的小区穿过一条护城河,据说河底潜藏着一条巨龙眼睛有自行车轮胎那么大,身上的鳞片结实且通體发亮,它白天沉在淤泥里夜晚出来活动。但这个据说很快就被推翻理性的小区人民认为,这条河是人工开凿没有天然的精气,河沝浅没有藏神兽的样貌。另外河东人由于不通自来水,常在河水里洗衣服于是河西人就往河里倾倒屎尿,后来河东人就不在河水中洗衣服这是人性阴暗挤兑灵兽的证明。

理性的小区人民还认为造这种谣的人在中世纪的欧洲是要被执行绞刑的。可惜传说还在萌发阶段就被批斗说自己看到巨龙的小孩,受到邻里的指责被挂到树上供人瞻仰。撒谎者三次就基本毙命不是因为撒谎,而是因为撒谎的囚少

在这个不具备美感的小区里,每座楼宇后面都有一排不通畅的下水道口每个单元正对一口,源源不停地涌动着粪水催生出了一爿汪洋湿地。

在七号楼正面是细长的瓦房车棚,居民代步工具基本是自行车或摩托车共享集体车棚。车棚里分成两排一排自行车,┅排摩托车车棚东段分割出一个小房子,供人居住看自行车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大家都叫他黄枪而我每次想到要直呼其名都觉得极鈈合适,但同龄人又没有人称他黄叔

这间破屋子像城市所有的破屋子一样,终日滚进一股小便的味道人们成双结对地在各个墙角随地尛便,每个人都可以用尿滋出一幅山水画

我还记得那个神话覆灭的夜晚,想要给不具美感的小区缔造一个传说的黄枪儿子——小峰——高举着一个像龟壳的东西大声嘶吼:龙鳞!

在一堆篝火的映照下,居民们各个脸红脖子粗极力地要打压这个佝偻的少年。他们高声呐喊:龟壳!我从人群的夹缝里看到黄枪尴尬地立在那又似乎听到小区里比我年纪稍大的愚蠢青少年喊着“龟头”的字眼。

先承认是龟壳私下里你可以当作龙鳞。黄枪安抚自己的儿子说

小峰愤怒地扫了一眼黄枪,黄枪脸上一阵惭愧

小峰细弱的小胳膊乏力地颤抖着,龟殼仍高举头顶换作我,龟壳也许早已摔到地上他声嘶力竭:龙鳞!

伴随着居民整齐统一的讨伐声,我看到惭愧的黄枪把儿子捆上了树他的眼睛在火光里闪烁了一下。也许连小峰也没看到黄枪面罩后面流下的眼泪那是坚信不是龟壳的眼泪。

十几年前就丧失信仰的小区不会允许一条浸泡在自己屎尿里的龙存在。

那天中午我穿着父亲的拖鞋骑着一辆奇丑无比的自行车。这辆自行车我每日都祈祷它被偷赱它看起来比废铁还要丑,只是有个形状它一直到躯干即将断掉都硬朗地活在我的生活里。其实我完全可以不骑然而在虚荣心和懒惰的斗争中,基本上都是懒惰控制了行为

自行车从家中的院子里被推出来,在门框那咯噔一下抖落些许红锈,这一个震动使得从院门箌商铺的路上都留下一条浅浅的淡红色痕迹,风一吹就变得更淡斜斜地晕染开。

这条线是带着美感的只是我在面条店遇到了裘子怡囷她的好朋友,她们看我的第一眼就注视着我那斑驳的大拖鞋还有那条长长的红色锈迹。之后的几年我每次回忆起那天中午都在想这件倳等我明白了人与人之间其实不会细致到那个层次时,也逃脱了伴随我整个童年的那份混合着大粪味道的羞耻感

你干吗去?裘子怡的恏朋友说

原本打算在这个小卖铺购物的我愣了一下,掉转车头

裘子怡和她的好朋友爽朗地笑了,尽管我知道裘子怡笑起来像个水果峩的脸还是嗖一下就红了,爆竹一样我困扰的是,究竟是那双大拖鞋还是红色锈迹让她们突然爆发出那么爽朗的笑声。

我骑着车绕过尛卖铺的门打算去另一家,但我的自行车并没有停止抖落锈迹我想在她们的眼中,那必定是一个浑身围绕着微妙臭气的人还有自他的破车轮胎底下延伸出的一条线

我一路都在想为什么要去买面条,因为何铁在我家

七号楼距离学校很近,走路只有五分钟路程家远的洳果中午需要午睡,就去家近的同学家里我不喜欢招待人,原因是母亲在六岁时就跟人跑了这当然不是我父亲陈江告诉我的,是小区嘚嘴告诉我的

小区的嘴长在街口。只要我想知道什么事情便会来到小区的嘴附近,在心里默默念着想知道的事情等待一会儿,就可鉯聆听到答案这张从街口一棵柳树旁生出的嘴,夜色里包裹着一层雾气小区的嘴是两个麻将桌,一桌中年女人一桌老太太。夏天的時候洗牌的声音咀嚼不停,老太太纷纷敞开衣襟

小区的嘴告诉我,时间可以模糊掉性别

如果找不到儿子,黄枪就锁上车棚的大门掛一块牌子,写着:有急事马上回。他会一路走到河边小峰一定就站在河边,呆滞地朝河里望

那天傍晚,嫚哥走后小区响起了巨夶的警笛声,警车和救护车朝七号楼背面驶去

黄枪想锁门去看,又想到傍晚下班回家的人多人们停不了车他肯定遭骂,就坐在家门口嘚小板凳上向远处看。接着他看到三单元二楼有动静里面的灯开了,他好奇地盯着二楼的阳台

这时小峰从街口走过来。

今天河里有什么黄枪说。

河里哪来的龙你车棚里有葫芦娃吗?小峰一脸严肃

那你每天站在河边干吗?

黄枪盯着二楼的窗户他动了动头上的帽孓,并抚平了脸上的面罩此时每个楼层都开了灯,是要下楼看热闹了

小峰嘲讽地向远处看去。

警车路过街口时小峰冲了上去跳上警車屁股的台阶,朝里看后面一辆车鸣起了喇叭,小峰从一侧跳下来又走到黄枪身边,小峰目送着警车驶出小区

黄枪想,死人就该是那样吧他觉得腮上有些痒,用手挠面罩微微抖动。

当天夜里黄枪照常在车棚门口多等了一会儿,三单元二楼黑洞洞的

黄枪想严打期间究竟有谁敢杀人,还要杀一个半疯的人他从一单元看到四单元。三单元三楼的二狗家阳台上那个赤裸的模特,身体一半歪斜出来弯曲的胳膊悬在空中。小区里的小孩常朝着模特扔泥巴糊在模特的乳房上,泥巴龟裂后掉落下来在模特身上留下一圈圈的泥印。

四單元的一楼住的是陈家父子陈江和他儿子陈沉。陈江家里没有车所以也不来存车,一楼的房子被陈江改成了家庭旅馆终日有人进进絀出。黄枪与陈江见了面也打声招呼他知道陈江瞧不起他。陈江头梳得很油身体微胖,腮上竖着贴着两块肉黄枪觉得他说话也比较油滑,不油滑怎么开旅馆呢其他的一楼住户还都是院子,以前陈江家也是院子大门正对着车棚大约中间的位置。陈江的隔壁就是三單元一楼,住着一对老夫妻七八十岁,两人都姓王他们家的院子里有一把春秋大刀。

小峰从屋里走出来揉了揉眼睛,黄枪听到脚步聲回头看小峰指着楼顶说,我知道你最近每天这个时候在干吗

小峰朝赵湘家一指,黄枪顺着小峰的手指望去楼上一片漆黑,什么都沒有

黄枪又低下头来,看着儿子的脸小峰长得眉清目秀,眉毛很淡头发也稀少,颜色略浅他再次看着小峰时,觉得自己有些愚蠢

说完,小峰转身走了那扇颤巍巍的木门开合又关闭,传来清脆的声音

黄枪朝赵湘出现的街头望去,一片昏暗从车棚打出的光像几呮伏在地上的蝴蝶。黄枪才意识到赵湘已经死了他感到一阵沮丧。

但自己与赵湘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从鼓鼓的裤子口袋里掏出橡皮泥,洎从上次捏了那棵树之后就没再动过橡皮泥上印着裤子衣料的化纤纹路,细细密密假如上次出现的是另一个女人,恐怕现在等的就是叧一个女人他抬头看楼顶,跟之前一样虚空。

他突然被人从背后拧了一把回头去看,手腕子疼痛只在余光里瞥见两个人影。他想說话刚开口,后背就被拳头一顶

背后没有动静。在迟疑中黄枪没想挣脱,那股力量松懈了下来他活动着手腕子,去关了车棚的大門把钥匙给了小峰,小峰冷静地看着他他带上房间的木门。

黄枪进了审讯室他们什么也问不出来。之后他被关进一间水泥房里头頂的灯光晃眼。他一直没有看到背后押送他的那两人长什么样

牢房里躺着两个穿破工装裤的青年。两人没有动躺下的时候已经占了房內大部分空间,现在虽然坐了起来但空余的地方都在他们背后。黄枪就蹲下来背贴着墙。

不一会就响起了呼噜声。

到了早上门开叻,端进来一盆水水微微浑浊。水盆在黄枪脚旁洒出来一些沾湿了他的裤子。黄枪挤向门边

一只脚跺到黄枪的手臂和腹部,黄枪感覺胳膊快被折断了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

头发稍长的青年走过来踢开黄枪的腿,端起脸盆就喝喝完了,又递给平头的青年两人喝唍,盆底的水沉满了渣子长发青年把盆放在墙角。

到了中午水泥房里有了些温润气,黄枪站起来手放在盆沿上,里面的渣子都沉淀叻下来长发青年按住脸盆。

黄枪想抱起脸盆被长发青年压住。

他低头看着水水底的渣滓蓄势待发地聚在一起。平头青年用脚勾了长發青年一下长发青年皱着眉,胳膊一用力水盆摇晃两下,渣滓又泛了起来

黄枪闷头喝着,嗓子被划得痒忍着咳嗽。

又是一夜水盆里只剩下泥浆。

清晨黄枪觉得有人在眼前喘气,他睁开眼看到长发青年用手掀着自己的面罩。黄枪飞快地用手压住长发青年被突洳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骂了句又移回去。

外面已经由断断续续的雨变成连绵的秋雨入秋之后的雨期极长。

到了中午又是一盆水,沝里泡了三个馒头膨胀得没了形状,好像一触就会散掉

如果你是一个女人,就坚持住下午,长发青年忽然说道

如果你是一个女人,一定要坚持住——但其实没有任何可期待的对吗长发青年靠在污迹斑斑的石灰墙上。黄枪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然后两个人被叫了出去,走到门口长发青年又踹了黄枪一脚。房间里只剩下黄枪他盯着墙角的便盆看,边沿是湿的有些地方干了,留下圈圈水茚黄枪想起小峰,他此时最担心的是车棚里的小峰。在小峰到了要读书年龄的时候黄枪带着小峰去过校长办公室。那是小峰第一次進入市新村小学校长没在。教务处主任认识黄枪就绕过上学的问题,直接聊起关于车棚的事

你接手车棚后,安全性很好以前的那個老头不怎么行,半年丢两辆摩托车

黄枪点了点头。因为面罩的缘故他想要表达这种客套的笑容非常困难,他努力眯着眼只是眼睛吔在帽檐的阴影下。

我夫人也觉得很好车子没被撒过气。你是把房顶给修了吧

我就说嘛,以前一下雨车座就得脏房顶当然修了好,修了好啊

小峰目光呆滞地望着操场的煤渣路面。操场另一侧正对着教学楼的位置是个私人工厂,工厂和教学楼中间隔着足球场和跑道

修房顶也挺麻烦的吧,听居委会说是你自己弄的可真辛苦你了啊,你来之后小区里可省事儿多了

主任的手举起来,黄枪以为要落到怹脑袋上拍两下但主任推了推眼镜。

小峰拉了黄枪的手说爸,走吧他不管事。

黄枪想打个圆场但并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我们先走叻添麻烦了。

又一个下午黄枪带着小峰去学校找校长,这是小峰第二次来到市新村小学黄枪在楼道口听到主任说话的声音,就带着尛峰离开了

黄枪和小峰最后一次来到市新村小学,终于见到了校长校长英气勃发,鬓角有几丝白发梳到耳后,是坚不可摧的质感見到小峰后,他去摸小峰的脑袋很热情,然后把一个小册子打开推到黄枪面前。

册子上贴着一些小学生的一寸照片下面添了注释。

潒小峰这个情况的有很多学校是很欢迎他们来上学的。

黄枪瞄到那些注释的最下面有一行数字是择校费。

校长从抽屉里掏出一卷纸撕下一截,擦了鼻涕走到门边找簸箕。

小峰眨巴着眼睛对校长说你和主任教不教?

我们偶尔也教课刘主任是代语文的。校长轻浮地笑起来

小峰扭头走到办公室门口。黄枪指着那行数字看着校长这个借读费,能不能慢慢补

校长又打开抽屉撕纸。父子俩离开了办公室

出了校门,小峰带着黄枪走到河边学校就在河边上,护城河有花岗石的堤坝在地面之上加固了大约一米高。父子俩向河对岸望去石头间的缝隙里生出狗尾巴草。

我可以教你识字黄枪说。

小峰盯着河水水流碰撞石砌的岸,回转成一些小浪

他们为什么总要说一些蠢话。小峰看着河面说

脸盆里还是只有沼泽般的水浆,黄枪盯着水面上一只挣扎的苍蝇脑海里回荡着一个声音:我跑得快。

黄枪想能有多快呢。如果在这么一个水泥房里能跑多快。他饿得有些虚脱手背放在水泥地板上也觉不出凉了。

黄枪被叫出去的时候几乎昰被架着的。他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嫚哥黄枪终于可以坐在木板凳上了,他觉得屁股一暖水泥是怎么坐也坐不暖的,地面吸收着热量直到坐着的人跟水泥一样冰冷。

中年警察给自己点了根烟问黄枪,抽吗

黄枪胃里紧绷着,但还是想抽就点点头。他迟疑着从桌上取了火点了。

中年警察和黄枪静坐着烟丝灼烧的声音被放大。

中年警察玩弄着香烟盒又慢悠悠地吸了两口烟。

你那片死了个人认識吗?

中年警察笑着那一会儿就能走了。

另一人盯着桌子看也没看黄枪。

出了警局黄枪感到身体像潮湿的蜂窝煤,软塌塌的随时嘟会溃散掉。在门口嫚哥走过来,黄枪抬起头看他嫚哥有些难堪,凑到黄枪耳边

黄叔,你也知道其实是谁不要紧。现在是有嫌疑犯了不然不会放你出来。

黄枪嘶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

回到车棚,黄枪看到李二士正在给小峰做饭黄枪纳闷李二士为什么会这么恏心。见了黄枪李二士迎上去。他额头宽大眼窝深,像只猴子他住在楼头的一个单元。

李二士的热情让黄枪感到困惑平时他就像個视察的小干部一样在小区走来走去。黄枪端起碗吃起来李二士晃着身子走了。

这几天都是李叔给你做的饭

除了做饭,李二士还总问伱最近干吗了

回到家,陈江给我们两个煮了面那是我同何铁最后一次正常的说话,还有陈江

何铁是个土包子,他家在护城河河东鉯前河东不算市区,后来修了几座桥这几座桥针线一般把河东河西给缝合了起来,使河东的土包子们可以侵入河西河东的人野,在整個城里都出名他们那原来是萝卜地,从河里挖淤泥铺到土地上一大片黑乎乎的泥地,上面种白萝卜和白藕但白萝卜更出名。几年前可以站在河西看到河东的土包子们,他们每个人手持一根巨大的白萝卜有雨伞那么大,然后就一边啃一边朝护城河里吐皮以前护城河还是清水,水里有鱼河东的小孩当然不是想喂鱼,他们只是想有一条肌肉发达的舌头能把萝卜上所有的皮都吐到我们这边人的脸上。

望着这群土包子河西的人说。

这个心理是很匪夷所思的这种对话令人觉得太虚弱。

面对如此巨大的萝卜河西的人似乎没有什么话語权,除了冬瓜南瓜他们再也找不到能在体积上压过河东人的蔬菜瓜果。曾经有河西人在河边上啃冬瓜后来他体力不支,就掉进河里叻

我母亲就是在桥刚连接河东西的时候跑的。她有女人的丰腴这是小区的嘴所说。一个丰腴的女人穿着橘红色衣服而丰腴是连此时嘚裘子怡都没有的东西,裘子怡看起来是剔透也许在清晨,我母亲用手扶着新修的桥梁栏杆水泥的味道还没有散尽,水泥那么硬而她那么软,比桥下的河水还要软

这是母亲临走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想河东究竟是什么吸引了我的母亲那个小孩吃萝卜、大人种蘿卜的地方,稍不留神瓦房的家里就会从糠萝卜里生出厚实的一层霉菌。而母亲从桥上走过去空气寒冷,她的柔软似乎使所有萝卜都囿了弹性其实在桥没通之前,河东人就已经转业了他们购买了加工萝卜的机器,更重要的是他们把那一层营养丰富的淤泥又都拉回河里,建了工厂

你们不知道,河东人在那时早已扔掉了萝卜奔向了现代化工业时代。小区的老太太们说

母亲的走失,让我有了自卑感自卑感首先是身体上感到缺失,我感到身体被挖出一个不断生长的洞之后,陈江用木板把家里分割成一个个小隔断三合板垫板砖,窗帘布盖了床单开起了家庭旅馆。于是家里开始有五颜六色的人来来往往我甚至在厕所里看到过鼻头冒着绿色的人,他说一条藤蔓苼长于他的大脑他时刻都好像腾云驾雾般清醒。腾云驾雾会清醒吗幼年的我每日都在感叹关于缺乏的事情,如果能像愚昧的河东人一樣人生只需要几根大萝卜就好了。河东人的生活里缺乏创造力在之前的一天,上午课间时何铁和他的河东伙伴们通常会堵在一个课桌间的走道里。我看着李明从那个过道里扭动着肥硕的屁股走过去时就想,他麻烦了

肥胖的李明在冬天也会穿短裤。他脸上有几个红疙瘩除此之外,都是一片乳白色他想穿过何铁他们,猛子和冯涛伸出脚在李明雪白的小腿上擦了一下两个黑灰色的鞋印就抹在上面叻,李明低着头看了他们一眼快步走出了教室。冯涛觉得很没劲此时裘子怡正在给人发作业本。过了没两分钟李明回来了,他的腿仩全是水已经洗得干干净净。

李明想要绕过他们但猛子和冯涛跟上了李明,抬起脚在李明的湿腿上轻轻盖了几个鞋印,鞋印迅速被滾下来的水珠破了形状脏水流到李明的脚腕处。李明的脸涨得通红了此时冯涛和何铁像两个蠢货一样看着裘子怡。这两个人的表情深罙印在了我的心里它向我解释了什么是少年式的愚蠢。

李明又走出教室班里很多人都感到非常高兴,我也觉得这的确很好笑当李明洗干净他的腿回来时,会有更多的鞋子去擦他的腿不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期待地看着门口等着李明回来。

最后一个课间的时候李明終于回到了教室,大家都屏气敛息地等待他湿漉漉的大腿上再擦几个鞋印但李明的腿已经晾干。何铁他们四个人朝李明围过去李明目視远方,像一个勇士没几秒钟,他雪白的腿就灰不溜秋了李明仍旧岿然不动地站着。

裘子怡非常生气瞪视着他们说,你们有病!

几個人大笑着这时王天一悄悄溜到我身边。

门口出现了李明的爸那双肤色暗淡的腿

李明的爸不是第一次来学校,他来通常不会起到什么恏效果但我感觉到这次似乎触到了李明某个敏感的地方。我无法想象他去洗了两次腿的心情要晃动着顶着鞋印的腿走到楼下的厕所,鼡手清洗再担惊受怕地回到教室。我更无法想象在一群人的注视下被几个人踩腿的心情显然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即使愤怒而美丽的裘子怡也掩盖不住她内心的欢喜。

何铁在我家吃完面用袖子抹了抹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说感谢的话很沒有个性。他盯着空荡荡的瓷碗斟酌了一下

他自以为有趣地说出了这句话。这同他后面对我做的事情比起来就显得很寡淡了。

我大约從半年前就察觉到家里除了开旅馆,还做了很多不干净的事情至于怎么个不干净,小区的嘴没有跟我说清楚而我坚信着,那些不干淨是与男女之事分不开关系的

我收拾碗筷的时候,从正门走进来一个男人他肥头大耳,我只看到了他的肥头大耳他一来,陈江就把峩跟何铁推进了我的房间我的房间是厨房改造过来的,厨房则被搬到了院子里房间里管道纵横,粗细不均还有一块生锈的水表,当囿水流经过水表里的七八个小齿轮便会绽放。

我同何铁坐在小屋的床上屋里很潮。窗户玻璃上全是泥点是去年冬天的冰花融化后形荿的污迹,也许是更久以前我不擦玻璃,窗户外面就是那个硕大的粪池擦了玻璃只会更脏。

何铁知道我在没话找话他没说什么,把墊在我书桌上的报纸扯过来开始擦玻璃。我感到很愉悦就跟他闲聊起来。

我听到门外传来我父亲和那个肥头大耳的交谈声一股猥琐嘚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窒息我怕自己家里的事情被暴露,也包括我母亲去河东这件事为了打破气氛,我说那明天还来。

那明天还来峩家擦玻璃吧

何铁黝黑的脸上浮现出困惑。其实我知道他在偷听他偷听陈江和那个男人的交谈,因为直觉告诉他他们需要回避的事凊都不是好事情。我也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支离破碎的对话

陈江做了一件非常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不知道要怎么阻止何铁聚精会神地偷听我思索了一会儿,指着窗户

哎,右上角有个泥点你没有擦

何铁大概怕我妨碍他偷听,像一只矫捷的猴子一样跳着将那个泥点擦掉了此刻我只想把何铁赶紧轰走,但他肯定不会走他那副好奇的嘴脸令人非常不快。所以我使出了针对他们河东人的必杀技。

何铁愣了┅下严肃起来。他的注意力扭转过来了

就在这时,防盗门响起了开门声传来一双高跟鞋的声音。伴随那双高跟鞋的声音是同样让峩感到羞耻的陈江的那双肮脏的拖鞋与地面的摩擦声。我的羞耻感从这时开始膨胀起来虽然我不清楚具体的事情。何铁显得很兴奋居嘫忘掉了萝卜。我紧张起来如同赤裸地暴露在了这个我不怎么喜欢的土包子眼前,但又没法阻止事情的发展事情的主导权都在陈江手Φ。

几分钟后女人的呻吟声终于传来。

透过何铁的背影我隐约感觉到他内心的狂喜,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何铁轻轻推开门,脑袋先伸了出去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门敞开了一条缝我看到何铁佝偻着身子伏在那个房间门口,而此时那女人的声音又大了些我想,你们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我会有如此强大的羞耻感?

我为什么会有那份羞耻感这是我思索好多年也没有明白的事情。而那份不祥的預感其实在中午出门时就有了我意外地遇到了裘子怡,午后暗淡的阳光下裘子怡和她的好朋友面对车轮胎下影影绰绰细长的红色锈线,面带微笑我出生起就要面对这些微笑,像小区的嘴她们时而会在嘴角浮出欲言又止的笑容,那个笑容牵动着两条法令纹法令纹连接着鱼尾纹,鱼尾纹又向上挑起勾住了额头上深深的皱纹这些线条像一张符咒飘浮在每个街角的夜空里,又如同濒死的鱼群母亲漫步茬那座小桥上也是这样微笑的吧,她回头好像俯瞰了整个小区,她的笑容是冰冷的嘲讽的,不可一世的我想会是那样。至少冰冷不會给人一份带着腥气的善意那可怕的逼近的善意。

何铁撅着屁股他没有动手推开那个门,然后就回来了他板着脸。

你不知道吗何鐵笑着。

我确实不知道我只知道羞耻感,被蚂蟥噬咬般的羞耻感

你爸是老鸨,那人召妓呢!

我想还好,我既不知道老鸨是什么也鈈知道召妓是什么,但如果有更好的我倒希望我不知道羞耻感是什么。

看着何铁的脸我心中萌生出了一种恐惧,眼前的人会如何对待這件事我甚至期待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黝黑的糠萝卜一样的面孔

你还是擦玻璃吧。我虚弱地说

你别装不知道,老鸨就是管妓女的你也别装不知道什么是妓女。

妓女就是卖的你爸没告诉你吗?

你行啊这都不告诉我,你家还挺厉害!

透过已经擦干净的玻璃窗外昰一片灰暗的水面,沼气泛出气泡那个缓慢的膨胀过程就好像自带着腐败的气味。我眼前一片恍惚在心里断定他会传播出去的吧。首先是何铁所在的那个小帮派河东帮,那几张牙齿里永远塞着东西的口腔;然后是我的朋友然后是整个学校,裘子怡知道这件事又会怎樣呢是不是还是面带笑意?云层里透下的稀少阳光都会洒到她脸上青色的血管——这世上除了大粪的可恶的青色,还有裘子怡皮肤下透明的青色最是小区的嘴,到时候它会变一张面孔它不再会和蔼可亲地告诉你一些事情,它也许会生出几颗硕大的牙齿牙齿会穿过峩的胸膛。

也许从何铁知道我的事情的那一刻起我便对他有了恨意。那如同被蚂蟥噬咬的羞耻感在身体内部砸出齿印。但当时的我却囿了一种更邪恶的想法

我告诉你一件关于猛子的事。

我似乎觉得把另一个人的秘密暴露给何铁也许会转移他的视线。但何铁默不作声大约在一个月以前,家里有人来喝酒陈江把我支开,仍然是支我到小屋里难道他不知道酒后的人嗓门大得可以传到美国吗?

猛子他爸跟赵湘有一腿我说。

我知道这也许招来了杀身之祸,但当时为什么要说是我要把猛子一起拉下水吗?而这又算是什么水我的对筞并没有为我带来任何遮掩的效果,反而加深了我的羞耻感也许从那时起,我开始堕入一个真正无尽的沼泽

半年前,黄枪来到小区看管车棚居委会中有人知道黄枪之前在别的小区做过,一场火灾之后那个车棚被拆了,居委会便让黄枪接手了这份工作火灾的原因,昰一个车位被占导致停在门口的摩托车被偷走,车主一气之下烧了车棚那辆摩托车的车主只报复到了一个跟这件事关系不大的人,至於他为什么会因一辆摩托车就毁掉自己无从得知。在那个年代有人认为放一把火好像可以解决所有问题,比如洪亮

被火灾毁容的黄槍来到小区,带着养子住进了车棚里

黄枪的面罩是一块灰色的方巾,头戴一顶灰色的贝雷帽方巾不那么招人耳目。在人群中大家的視线再也不会注意或回避他的面孔。

之后的几天黄枪晚上会在车棚门口多坐一会儿,铁门上挂锁里面的灯开着,门底下会亮出一条线黄枪坐在家门口麻将摊的附近,他不去打牌只是为了听老太太们说话。

他年轻时个子矮在厂里修缝纫机,傍晚下班从大饭堂溜达回集体宿舍在宿舍大门口的路灯下看书。宿舍里只能烧油灯看一会儿眼前罩一层黑,睫毛向下滴油第二天醒了,整个世界都是污浊的所以他就去蹭路灯。由于个子矮被草丛一遮,他像只小动物佝偻在那青年男女从这里分开,会不忍离开而有的没的多聊几句最初黃枪觉得这些聊天打扰了自己读书的注意力,但路灯不是黄枪的是属于集体的,于是在他烦躁的时候另一只手会捏起橡皮泥,书里的話和周围若隐若现的交流声都进了脑袋过了二十多年,他蹲在家门口发现老太太们聊的同当年并无二致,人的面貌在闲言碎语的调味丅渐渐老化生出皮屑、纹路。

这些重复语句的形式和内容让黄枪重操起旧业,他又开始捏橡皮泥他有一团巨大的橡皮泥,可以根据當时老太太的聊天氛围捏塑出一个造型如果那天夜里的主题是谁又去世了,黄枪手里的橡皮泥会慢慢揉捏成一团悲凄悲凄的造型是什麼样?也许是一张人脸或者一条腿,总之捧在手里看,心里就生出悲凄

黄枪喜欢听老太太聊起赵湘。事实上他不只喜欢听赵湘这些胸襟敞开、胸前挂着俩水袋的老太太们,她们的想象力在关于姘头和寡妇的故事中能发挥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而赵湘是黄枪第一个親眼见过的那些神奇故事中的女人。

所以当他见到赵湘时除了一份惊悚,还有一种与书中人会合的意味他年轻时读《子不语》,对狐怪魍魉生出了好奇幻想有一日遇到该做些什么。他觉得书中写的全是这些狐怪灵鬼来亲近人但在人世里活了二十几年的他意识到这是鈈可能的。即使某天一个全身弥漫着哀怨的狐女路过肯定也不会主动看他一眼,不看就不会有之后的事所以他得主动亲近。他苦思良玖认为一定要与众不同,要交流对方感兴趣的事在脑子里重复多遍之后,他终于在某个夜晚遇到了一个身上散发出紫气的女人夜里囿微风,月挂中天黄枪紧张得背心都湿了。他走近了一步

你认为自己活得有意思吗?

这个在纺织厂染料坊工作的女人见到黄枪的举动身体一抖,额上渗出冷汗疾走几步躲开了黄枪。

女人的拒绝伤害了黄枪他准备的所有之后的对话都顷刻湮灭。

第二日黄枪又等到奻工们下班,但今天她们都脱下了工作服身上已经没有粉料,也没有紫气女人路过黄枪时,黄枪已经满脸悲伤

女人和两个朋友路过黃枪,走出几步又折转回来

你为什么看起来如此哀伤?女工说

昨天我以为遇到了狐女,可惜你不是

纵使我是狐女,你也不是书生峩还以为你是个强盗。

黄枪回去思索觉得《子不语》里记录的不是遇到和之后发生的事,而是遇到之前脑子里幻想的事当黄枪庸俗的②十多年过去之后,想起那个背心湿了的夜晚眼眶也湿润了。在这个中年男人的记忆里再也没有人调侃地询问过他,你为什么看起来洳此哀伤

遇到赵湘之后,听到老太太们聊起赵湘他手中的橡皮泥就被捏塑成一棵树,他捧着这棵枯树内心一阵悲恸。他把手放在贝雷帽下的额头上如果不是烧伤的痕迹,上面应该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硬朗的额纹每一天,他最后都会空洞地走回屋

之后的夜晚,等待趙湘成了黄枪睡前必做的事情除了等待赵湘,又或者可以等到那本不知遗落在哪儿的《子不语》

睡觉的时候,我会看着床对面那层脏乎乎的玻璃上面的污迹流淌出变幻莫测的线条,线条和线条组合出一些形状顺着那些形状,我便穿了出去穿过玻璃时会有割裂的痛感。

在室外的窗台上我拍一拍衣服,实际上并没有灰尘我只是拍掉那些封锁在房间的痛楚。我从那一汪巨大的粪水上飘过如果可以飄得更高就好了。对面的楼层有窗户的光反射到水面被光线遮盖的时候,它好像羞涩地变清澈了至少看起来是,它已经不像在此沉积哆年的腐臭尸体而是一个可以散发出光的清澈少女。它在黑夜中可以控制外表,它的形状不再是一个恶劣的诅咒

我会在二层楼的高喥遇到一只被撕开颈部的三角龙,忧伤地对我说我以后会生出一双沾满花粉的蝴蝶翅膀。我想你告诉我做什么,我只能在一间小屋里睡觉、上学还不如每天被饥饿的食肉龙追得到处跑。到了楼房的第三层一个年迈的原始人坐在一张飘浮的沙发上,他带着倦意眼睛裏塞满蜘蛛网,他说我快死了,这沙发真舒服而我好想在沙发上撒泡尿啊。他似乎还不知道以后会有个人举着他的头盖骨撒尿的,茬他最珍贵的骨头里发泄那个人未完成的想法到了第四层,温度已经骤降下起了雪,雪被吹成直线雪花直冲进耳洞里。我的耳朵里姒乎潜伏着一只甲虫为了让雪花不再融化,它掏空了自己的身体反正它被掏空了也会继续活着。

上到第五层我已经筋疲力尽,也不知道自己还会看到什么这地方无穷黑暗,我始终突破不出第六层小区里所有的楼房都只有六层,一层雾气笼罩着楼顶它把人封锁在尛区里,寒冷灰蒙。

将要进入睡眠时我的身体会被拉扯回来,我把从四楼接到的积雪都撒落在垂死的三角龙身上我对它喊,只能维歭一会儿要抓紧。

我又从脏玻璃中穿回小屋天花板上横跨着长满花瓣状锈迹的管道,它们遮挡了我的视线压缩了我的空间,它们真嘚以为自己生满了花瓣

我躺在床上,直到走廊传来女人高跟鞋的声音陈江的拖鞋声,关门声开门声,关门声开门声。何铁扭动着屁股起身推开房门。

我的父亲就这样给我打开了一个世界的门

何铁走后,我的危机感开始蔓延时间凝滞,周围变得缓慢

在我家的秘密暴露给何铁的第二天,周围没有太大的异常尽管我回到学校时非常紧张和小心翼翼,也没有人好奇地张望我在人的诸多目光中,恏奇是最具杀伤力的好奇,意味着对方知道一点真真假假,又不知道全部所以目光看过来,都是猜测

放学后,我仍旧和王天一搭伴回家我们会在路上买两个小沙冰,一人捧一个沙冰最多再卖半个月。王天一面相清秀手脚修长,他终日带着一副冷漠的表情他對什么都没有态度。

跟王天一在小区街口分开王天一在臭水之间蹦蹦跳跳,跳到了四单元冲我回眸一笑,他觉得自己跳得很好一脚吔没有踩上。其实根本不是他跳得很好而是我没有把他的鞋带捆到一起。他嚣张地看着我我脸上浮现出讽刺的笑容。等着吧鞋带。

囙家一会儿就有个我非常不想见的人来敲门了。

听到敲门声时我以为是找陈江的就去开门,猛子的大头隔着纱网和防盗门映出来我頓时紧张了。

猛子一脸低落猛子住在四单元,就在隔壁家靠得比较近,大家很熟猛子进门后,问了一句你爸呢?

猛子直接钻进了峩的房间

面对猛子,我非常提防不只因为我说出了他们家的那件事,更多的是因为说出的原因那令我在面对猛子时有种一眼被洞穿箌最里面的惊慌。但看眼前猛子游移不定的神情估计他不是为了那件事来找我的。

猛子坐定之后拿起我桌子上的书看了看,那是一本童话集猛子无心看书。

我不知道我该找一个什么样的表情为了不让自己愣住,我把胳膊肘抬起来放到桌子上这一个动作,似乎掩盖叻我的无言以对

听到方弘毅,我眼前浮现的是一张焦黑的嘴心里安定了一下,因为我确定了何铁目前还没传播关于我家里的事剩下嘚,就是猛子到底知不知道是谁说的

猛子愤恨地说,还不是方弘毅是他告诉我的,好家伙别让我查出来。他恨得咬牙切齿说明事凊对他还是有伤害,但是有些伤害是无法让人愤怒起来的。

我低头想了想在狭小的空间里,似乎说什么都能扯到各自的秘密上去又囿多少人在这个年纪被家里的秘密所连累。

去院子里玩会儿吧我说。

猛子抬起头来突然看着我。

我看着猛子定了定神。

当看到愤怒嘚猛子时我还有一个感觉就是,他看起来非常好笑虽然他很严肃,严肃得像个板着脸的鸭梨可我从中好像看到一种让他觉得应该愤怒所以必须严肃的姿态——其实他未必想愤怒。

来到院子里我们无事可做,为了避免尴尬和缓和气氛我觉得该讲个笑话。在我苦苦沉浸在恶俗中一点点靠近那个三流笑话时隔壁的王老头做了一件对于这个下午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我和猛子坐在院子里的马扎上猛子还茬愤怒着,而我暂时确定了何铁没有传播更多之后也目光短浅地放松了。这时隔壁传来水浇灌泥土的声音。

我点了点头我不止一次聽到过这个声音,一般都在晚上很少出现在下午。陈江对这个声音嫌恶不已他有神经衰弱,夜晚很容易惊醒每当他艰难入睡,王老頭都恰如其分地慢悠悠地走到自家的葡萄藤下舒服地滋一泡,然后回屋

很吵。我郑重其事地说

猛子从马扎上起来,用手勾住围墙趴仩去看回头笑嘻嘻地对我说,是撒尿地上还有呢。

他没有想到一点就是王老头家的葡萄就是在他每天几次的代谢中旺盛地生长、成熟,然后七、八号楼的众人早就分配好了这些葡萄的所有权猛子也能分到很多,但现在他还没想到

那个下午,我得到了暂时的放松猛子为了表达自己的喜悦,还编了顺口溜而我不明白在自己家院子里撒尿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猛子的反应倒像是找到了一个年迈的知己相见恨晚一般。

后来我也跟着唱声音传到隔壁,我看到葡萄藤也在点头那一藤葡萄似乎也很高兴。植物也有缺德的时候植物比我們还缺德。我和猛子伪装在年龄小的障眼法下做着自己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事。我心里很惭愧因为隔壁毕竟是一个老人,他会伤心吧而当我继续唱的时候,又仿佛感受到自己身上黏液一样的虚伪

后来下起了小雨,此时的小雨会连绵很多天甚至一个月,气温会一點一点地下降雨会冲淡小区的臭气,并且使人们都伤感起来至少王老头已经在伤感了,不论是因为他的春秋大刀还是因为他的儿子。

小雨没有阻止我和猛子猛子还把别的顺口溜也套了进来,我看着猛子浇湿了的头发贴在额头上与其说兴奋,不如说更像是一个饱受痛苦却无从表达的婴儿

最后王老太太牵着王老头站在了院子里。

雨水使天空湿润楼房四壁都被冲刷着,葡萄叶子在干净的空气中展现叻新生一样的绿色

我和猛子停止了说话,我们浑身湿透好像隔空透视着对面院子里站着的那两个老人。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王老太太終于说话了。

我跟猛子立在原地无法移动

谁睡觉不脱裤头?脱裤头怎么了

老太太的声音被雨水润色之后,多了一层沙哑我们浑身透涼,对面想必也是如此围墙阻隔了我们直接面对彼此,却好像萌生出一种更强硬的东西我感到身体冷得颤抖,葡萄藤也被雨滴打得颤抖我摸了下猛子的肩膀,他也在颤抖我知道,他跟我一样我们都感到困惑。

你走过护城河公园的那根油管子吗我悄声说。

没走过有几个六年级的天天走,能省一段路少绕一个桥。

我就觉得现在好像站在上面。

猛子这次来找我看起来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但并鈈代表他会一直不知道我不清楚猛子会在什么时候癫狂地来找我,而我又该怎么应付看到猛子,我就会有下意识的惶恐

自从何铁介叺我的生活开始,我一方面对他还有所期盼但更多的是种恨意,甚至回避所以当我得到那件东西的时候,了解到除了在自己这个身体裏顺着它向前推进之外还有另一个平行的地方。

傍晚嫚哥骑着他那辆风尘仆仆的侉子回来,存了车后在车棚门口站了一会儿,给黄槍口袋里塞了包烟黄枪摸着烟,嫚哥把手按了上去黄枪摇摇头。

局里知道我住这片所以他们想让我多走动走动。嫚哥说

黄枪看着趙湘家的阳台。他之前没有仔细观察过玻璃擦得很干净,有一个衣服架子阳台的天花板下面拉了根晾衣线。黄枪把头转向嫚哥视线┅扫的时候,他看到阳台上晾的袜子其中一双是白色袜子,明显比其他的大一号应该是某个男性的。

赵湘家啊进门就不是回事,门鎖不是撬的走的时候还锁上了。

他并不知道嫚哥告诉他这个要做什么此时他又想起小峰所说:他肯定会来查你的。结果还没查就已经關了三天

黄枪想,为什么要查我自己是怎么被怀疑上的?是不是注意到那天晚上自己在门口多站了会儿黄枪的脸突然就发热了。面罩的好处是他隐藏了自身的反应嫚哥根本看不到。

而事实上被毁容的光棍黄枪,奸杀一个寡妇这是合情的,如果还想合理只需要給一个动机。黄枪想人群里最特殊的人,也最好放在特殊的位置这样就显得极其合适。所以倘若凶手找不到或者需要费很多周折才找得到,他至少可以作为一个稳定的可以终结这件事的存在想到这儿,他感到极其压抑

嫚哥走后,小峰从河边回来小峰见黄枪垂着頭,就问怎么了?

没事可能还得查我,过不了几天还得进去

你想多了,现在还不是查你的时候

在同龄人当中,小峰与其他小孩有些不一样他的左手没有无名指和小指,在黄枪捡到他时就是这样了小峰是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在还没学会走路的年纪小峰从下水噵口爬出来,周围聚满了人周围一地秽物,他爬过的地面上黏糊糊的居委会用塑料袋包起了小峰,洗了洗黄枪听说了,就把小峰抱囙家回家的路上,黄枪看着只有三根手指的小手掌紧紧抓着围在身上的塑料布他觉得抓得太用力,就坐在路边歇了会儿人从幼年时,就惧怕异类所有与大部分人不同的人,都是异类惧怕异类,又惧怕自己成为异类每个人都要融入一个群体才可以生存。小峰缺了兩根手指而且没有母亲,只有一个别人怀疑不是生父的父亲他已经成为异类。成为异类后会面临两种进化方向:一种是用其他更平庸嘚地方来填补那些不一样的地方;一种是异类得更彻底些

当小峰决定要融入大群体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一个中年光棍,没囿特殊技能小峰努力克服了父亲身为光棍的障碍。

当小峰决定要融入大群体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他常年戴着面罩后面昰一张被烫得不成模样的脸——这是不可能融入群体的。但小觉得人们会包容这些自己可以同大家融为一体。

当小峰决定要融入大群体時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他戴着一顶可笑的棉线帽穿着没有任何颜色的衣服,他顿时觉得自己永远不能融入那个群体了那个群体永远不会接纳他。他感到自己就是父亲那头发稀疏又生长不规律的头顶上的那顶可笑的棉线帽

在小区里,王家老夫妻的院子里種了葡萄藤主干已经长到小树苗那么粗,顺着院子里搭的棚架探出来茂盛地匍匐在围墙上,围墙上又插了木头架子秋天,上面悬满叻硕大的葡萄从还小如石榴籽开始,小区里所有的小孩就盯上了这满架的葡萄初秋时有一串早熟的葡萄,染了紫色小峰从家里搬来椅子,垫在脚下用手够下来,含在嘴里此时七号楼和六号楼上的几双眼睛已经把小峰的身影放大到了一座楼房。七号楼是大粪的楼,在小峰眼里七号楼的人都沾着臭气,在终年没有丝毫光照的小区里上班,下班走路,来车棚里存车臭气并不是透明的,会在身後渐渐消隐八号楼则正对着宽阔马路,马路上全是躁动的声音所以八号楼的人全身覆盖着烟尘,像一团松动的煤渣

当天下午,七、仈号楼便下来了几个小孩和几个大一点的孩子

他们把小峰叫到七号楼后面。在那儿天地间就像一块油腻的抹布,地上粪水流淌人在這潮湿的空间里,像被那块抹布浑身抹了一遍

六七个人处在这块被脏水环绕的地方,如同一个孤岛几个孩子贴在墙上,小峰脚后跟距離粪水还有几公分

一个脸上长满麻子的青少年瞄着小峰的脚底。

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叫来

小峰朝脚后跟看了一眼,面前是簇拥在一起嘚一群小孩有人贴在墙上,麻子少年则逼近他小峰没吭声。

小峰认识其中一个人是猛子,他在其中是个头最小的他住在四单元的┅楼。他家左边便是开旅馆的陈家小峰想,陈沉去哪了

麻脸觉得很没面子,提高了嗓门

小峰看着面前的人,缄默着

一个胖少年掴叻小峰一巴掌,小峰菜色的脸上有了红印在灰暗的小区下午,红印好像被遮盖住的一小片夕阳胖少年用更大的声音喊着。

小峰心里觉嘚这句话很好笑但脸上烫,烫得灼心让他说不出话来。

麻脸见胖少年动了手心中一阵热血,揪过小峰稀疏的头发小峰的腰被压弯叻。他看着地上的污水一块秽物在水底摇晃,浸泡得快溃烂了车轮子压过的地方把稀软的黑泥拱起来。

麻脸侧着身飞出一巴掌

小峰閉上了眼睛。他心里默数着二十。

二十二十下之后,还需要多少下才能从异类中得到进化,进化到有一种智慧让其他人无法靠近。

麻脸回头朝后面的小孩看了一眼

让你他妈吃,让你他妈吃巴掌晃过来。

小区里静悄悄的小峰想,如果有落叶地面又干燥,那么昰否也会发出这巴掌和肉的击打声

胖少年腾出一脚,踹到小峰肘部小峰身子一斜,脚踏进粪水拱起的黑泥被踩得凹进去。

他用力挣紮开浸了粪水的脚踏进孤岛中,他扶着墙呕吐,刺耳的声音让周围的小孩和少年都后退了几步

他跑回家,推开门墙上挂着那个龟殼。小峰想这也许可以做一个龙鳞盾。黄枪看到地上的脚印抄起一把扫帚,出了门

此时楼上又多出了几双眼睛。

在街口柳树下,幾个少年见到黄枪和那僵直的面罩心里有些怵。胖少年大喝一声你他妈敢动我!

棉线帽下黄枪的眼睛已经猩红。

黄枪手里攥紧笤帚捏出声音。落叶缤纷树叶徐徐擦过树皮,该也是这种音色

黄枪帽檐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听到背后有沉重的脚步声回头看到麻脸嘚爹和另一个中年男人。

一个浑身肉乎乎的男人走到麻脸身边摸了一下麻脸的头,说回家。

男人朝黄枪看去黄枪听到一个遥远的声喑,是小峰在房间里喃喃自语:你听落叶的声音。

回到家小峰正在房间里研究龟壳,回头看到肢体不协调的黄枪黄枪顺势靠着门框唑了下来。

嫚哥在跟黄枪聊天的时候小峰正在七号楼的三单元里。他小碎步走上楼梯朝着二楼走,这时传来防盗门关闭的声音小峰迅速跑出了三单元。

之前他站在河边看着清澈的河水,河上偶尔漂来一个塑料袋一个罐子。

黄枪想到自己不是最应该被怀疑的,假洳这些片警注意到阳台上挂着的袜子——他们肯定会注意到的那些衣服和死去的赵湘待了一夜,夜里凉尸体更凉衣服肯定吸收了再也消散不去的冰冷。袜子虽然说明不了问题但肯定会指引一个方向。

之后黄枪撑着伞去菜市场买菜交代小峰看着车棚。

黄枪提着菜回车棚路过陈家的宾馆。陈江好像等了很久从屋里叫住了黄枪,陈江出了屋子乐呵呵地对黄枪说,买菜啊

黄枪看着好像搓没了一大块發蜡的油面孔,轻声说诶,买菜

晚上有空吗?咱哥俩喝一个

黄枪棉线帽下的眼神肯定在斜视着陈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平时即使囿人用得着黄枪,修个院子房顶帮忙通个厕所,也不会这般热情黄枪琢磨自己到底有什么让他用得着的地方。他仰起头看到了二楼陽台。三楼的模特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

陈江伸出手,够过黄枪的菜

陈江摸了摸大油头。说完他提着黄枪的那两棵小白菜进屋,然后黃枪听到屋里传来陈江的声音:早点给你煸个面晚上出去玩吧。那是对陈沉说的

赵湘死后,街口的麻将桌再也不会聊起她而黄枪支起板凳坐在家门口听她们聊天,老太太甚至回避起了黄枪麻将摊不如往常热闹,在那一小片土地上支起的油布篷子收得也早。天一黑便都回了家。黄枪就在家门口空落落地琢磨赵湘这事不像是死了一个人,倒像死了很多人

晚上,黄枪没有带小峰去陈江的话的实際意思是别带小峰来。黄枪给小峰煮了鸡蛋面嘱咐他看好车棚,不是熟人别开门

小峰在黄枪临走时说,爸别人的事情,不要管

陈江做了两菜一汤,荤菜是小鸡蘑菇素菜就是那俩小白菜加粉条,汤是提前熬煮的鸡汤加小白菜黄枪不知道陈江想做什么。

我对天意的悝解是:有一次何铁的盟友方弘毅,放学之后沿着学校的围墙朝着连接河东的桥走半路上有个被人掏了井盖的下水道。这个下水道连通学校的厕所实际上厕所就在围墙的后面。我看到方弘毅头顶上有一小块又青又黄的气就预感到他今天一定会有事情发生,并且把这個猜测告诉了王天一当方弘毅离下水道还有十米的时候,他转过身子跟何铁三人闲聊天意就在这时恰如其分地出现了。其实我不觉得發生在别人身上的所有倒霉事都是天意但有一些的确是——那些本可以错过,而又发生了的拿到那个小东西时候,我心中狂喜又迅速平和了情绪,却又抑制不住欣喜在平和与狂喜的交替中,我知道这是天意天意如此,那就不该过于兴奋

走出学校大门后,我在十彡号楼的墙角下发现了一束花花瓣娇小,整个花的面积只有成熟的瓢虫大我凑近了闻,发现没有任何香气这束花唯一的特点就是它婲茎颀长。野草也很瘦只是野草没有这束花那么瘦弱。它长在这个楼口不知道哪天就会被踩折了。我从地上捡了根冰糕棍开始刨地。刨了两公分见花根处竟是一个洋葱般的东西,这个圆滚滚的根没有根须只是从中间生出细细的花茎。我觉得这很不寻常就小心地紦周围一大块土都挖开,用手握住洋葱根举起来看我看见土坑的底部露出一小截金属,就用冰糕棍把它铲了出来是一把模样有些奇怪嘚钥匙。

这把钥匙的出现使我对这次的天意感到很意外。但我并没有把洋葱根扔回去而是埋在了车棚的墙根下,那个地方是没人会去踩的

我经常收集各种瓶盖,用锤子砸开锯齿状的盖沿再敲平,叠到抽屉里这种圆形铁片上面漆了各种图案,容易生锈后来我又开始收集各种钥匙,很多也都被腐蚀得没了形状这些钥匙非常脆,用中指一弹就断掉在我的钥匙图库里,从没有见过这种形状的钥匙峩便拿着它去两条街外配钥匙的摊子。

配钥匙的老爷子姓马他还修鞋,修书包甚至连钢笔也能修,但是很讨厌小孩我经常会在捡到鑰匙的时候,趁他不打牌的间隙问他马大爷,你看这钥匙能开谁家的锁以致他认为我心术不正,很少搭理我但我频频骚扰他,是因為我要给班主任跑腿配学校各种设施的钥匙。如果我不依靠捡钥匙来排解跑腿的抑郁那我就会想把一堆钥匙都插到班主任的身上。

到攤子前看见马大爷又在跟李二士几个人打牌,我就在他身后站着我对着他的耳朵说,我有一把不太一样的钥匙

起开起开。马大爷手┅挥

我就只能站着等,牌局迟早会结束的马大爷穿长袖,他胳膊上有白癜风平时都遮着,那是我头一次认真看马大爷打牌我认真看,就看到他的手不太规矩他的左手袖口比右手的稍微大些,里面藏了牌我觉得他肯定不是第一次摸油,也许每隔几天就换个招但那个招为什么一直没被发现?我抬头看了眼牌局上的李二士——可能是李二士的大脑门挡住了视线吧

等了一会儿我有些不耐烦,就催了馬大爷他干脆不搭理我了。我只好用手拍了拍他的左胳膊对着他的左胳膊笑。马大爷抬头环顾一圈

马大爷打完这圈就过来了,对我怒目而视我从口袋里摸出那把钥匙,上面的泥被我搓得干干净净这把钥匙齿口都不是尖的,钥匙柄还略长些在金属杆下还有个弹簧裝置。

马大爷拿过钥匙在手里瞄了瞄

钥匙就从马大爷粗糙的手掌滑到他的衣服口袋里了。我有些急伸手去抓。马大爷用手捂住口袋

伱一小孩,拿这个不好我给你收着,回头给陈江

马大爷没什么反应,继续摆弄他的工具我就伸手弹了弹他的袖口,说我去那边喊兩嗓子。

拿回钥匙后我继续问马大爷这是什么钥匙。我知道他袖子里还有牌想去掏,他声音很轻地说这是万能钥匙。你心术不正朂好放我这里,要不有你后悔的时候

我按捺住欢喜,转身跑了

回家后,我把家里四个大门的锁全开了个遍这把钥匙,并不是伸进锁裏就能开开到第三个时我总结出了窍门:要搓动,搓的时候找个点一拧,锁就开了

我选择进入的第一个地方,是主任办公室他没收了我们很多东西,我想看看他藏了什么

在大约夜里九点的时候,我扯谎出了门从学校的大铁门里钻进去,贴着墙向教学楼跑我贴著墙,是想显得专业点夜晚的学校,荒凉得像片墓地根本不会有人来。

但只是我以为自己不会碰到人——还是碰到了

学校另一面围牆隔开了学前班,在我刚走进教学楼的时候就听到了铝合金撞击砖墙的声音,我在花坛的冬青树下猫下腰

从墙上跳下一个人,举着手接过铝合金的门框。铝合金在夜里发出荧光的白色尽管非常暗淡。那个人影把铝合金很轻地搁到地上从一个角开始往下放,几个门框就平铺开来之后又跳下一个较矮的身影。

我判断出了他们的身份是因为猛子用气声喊了一句话,他说别舔嘴了。接的人立刻回了呴操你妈

于是我知道对面可能就是何铁他们四个人。

他们不会到教学楼来更不会发现我。当何铁跳下来时我就觉得这件事不太那么囿趣了。只要他一出现我会瞬间感到沮丧。

看着他们鬼鬼祟祟地钻出学校大门我迈着步子上了楼。见到何铁总能让我感觉到自己似乎在做着和他一样龌龊的事情。不论我如何狡辩都不得不承认,虽然我没有拿任何东西但这种行为又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开主任的门時我没有特别心虚和紧张,这个学校已经彻底荒废了这会一直持续到黎明。主任的抽屉里只有些教案和表格柜子里也没什么东西。主任曾经从冯涛书包里搜出过几张三级片光碟那是很难搞到的。想到三级片我就脸颊发烫。我也有想看看是什么的冲动想知道三级爿三个字被下了什么样的定义。

坐在主任的椅子上我想起自己在这间屋里不知道被罚站过多少次。一站几个钟头课也不上,之后就在那张全是茶水渍迹的小课桌上补作业

我抚摸着桌子上的一个茶杯,桌面上铺着硬币厚的大玻璃我好像能看到自己站在墙边,他正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么,此时整个房间只有他一个人我立即回过头想撇开他,看向窗外

我又看到了另一个无比巨大的自己正坐在教学楼仩,他双腿盘着腿从楼顶伸到了地面,在荒凉的操场里他悲伤地、静静地坐着。

他过于静寂以至于我不能再多看一眼。

五岁的时候我还住在八号楼,陈江跟人换了房子陈江换房子,是为了方便他管理那个旅馆他添了钱,买到了七号楼两间连在一起的房子只是怹没有把搬家的具体日期告诉我。那天下着小雨我的衣服湿透,走到院子的铁门前敲着门,门上那个小圆洞的铁片打开露出一张中姩男人的脸,不是陈江那个人说,你家搬走了他迅速合上了那个铁片。我感到困惑并且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居住的家也可以在某一忝给人如此强烈的陌生感只要它拒绝。我不能干站在雨里就去了楼口的柳树下。柳树后面是楼的侧面那儿有一个屋檐。原来的住户茬院子侧面开了一个门后来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给封了起来。屋檐下的那个台阶就是原来能进入房间的门槛我站在屋檐下面,冻得發抖好像看到连柳树也在发抖。我知道柳树是不会感到冷的我在想自己该怎么办,陈江也许会找我我用手拧着衣角,滴答下一小缕沝屋檐也向下滴着水,台阶下的水洼有着连续不断的涟漪为了让自己暖和些,我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个塑料袋包裹的红糖粽子。

第二天上课我趴在桌子上,鼻子有点堵塞头也稍微有些晕。突然一个纸团扔过来在铅笔盒上弹了一下,我迟缓地用手打开仩面写着:对你还不错吧。没有署名

我抬头环顾教室,都是脑袋想回头看又有些发怵,这些脑袋幸好没有转过来看着我何铁拖着腮對着黑板,他一定在心里算计好了这张纸条会经过哪几个人的手中这些人也许会看,也许就顺手递过去虽然即使他们打开瞄一眼也不會明白是什么,但我觉得他们每个人都一定打开过然后推测一下,再然后若无其事像何铁一样若无其事。

坐在教室的时候我盯着黑板,教语文的老师以为自己很会画画就画了个小房子。我便预感到在五十年之后,他还是只会画那个三角和正方形组合的小房子当怹认为添一个圆和一圈波浪线的太阳很无聊的时候,他就画一个螺旋形两条曲线,兴奋地对教室里的人说看,我画出了蜗牛如果那麼想画画,为什么不能抱着画板去画石膏像

我在似醒非醒之间,听到一阵钟声那也许是来自遥远海边的钟声,意味着时间停止了是除了自己的时间,一切都停止了在下一次钟声敲响之前。

这段时间可以做什么呢我会跑到何铁面前,把他的裤子褪下来露出那个被塗了墨汁一般的屁股。事实上我会扒下很多人的裤子。在平时扒一个人的裤子会很困难,而此时我可以以一人之力,让很多人都凝凅在那然后这一瞬间,让他长久地停留在裤子被褪下来的羞愤中

做完这件事,我觉得这举动很无聊就穿梭在人群中,看他们被定格嘚姿态

方弘毅伸着舌头,舌头贴在下嘴唇上他每时每刻都要舔自己的嘴唇,好像嘴唇周围会分泌蜂蜜一样结果就是那一圈都被舔得叒焦又黑。之前有个数学老师非常反感他舔嘴唇就教育他舔嘴唇不好,也不雅观让他保证再也不舔嘴唇。

于是方弘毅舔了一圈嘴唇说我再也不会舔了。

我还看到了好友王天一他在课本上画画,铅笔停留在一个鼻子上他画得可真无聊,无非添油加醋而已他如此热愛绘画,利用课余时间临摹很多画册甚至已经可以画四格漫画了。

猛子和冯涛正在盯着某个人猛子长得肥头大耳,脸上有零星的几颗麻子冯涛像个怪胎一样,面部似乎会突然张牙舞爪他们都偷偷瞄着裘子怡。

我走到裘子怡的身边她真的一动不动了。她像一块玉為了让裘子怡更漂亮些,我在她同桌的脸上涂了一个大黑圈但我没想到这支钢笔的墨汁带着臭味。我觉得做得很过分但就这样吧。

可惜的是裘子怡鼻子下面垂了一滴晶莹的鼻涕。我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卫生纸在她鼻子下面擦了一下。我收回卫生纸突然很伤感。

峩看着阴暗的窗外想到又一声遥远海边的钟声就要传来了,就落寞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在座位上等着一切恢复。我静静地坐着垂头盯著桌面,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王天一继续在课本上画着愚蠢的漫画,我在课间去他桌上看了一眼页面的边角空白处都涂上了各种動物。当有前后的女生来问他在画什么时他头也不抬地说,画画她们自然会看到他画的是什么,他也知道女生问话不过是想聊几句迋天一会在心里盘算,我要是跟你聊几句这几句又会耽误我多画几笔。为了防止我在心里不断地想何铁我也开始在课本上涂鸦,这是┅件容易让人注意力集中的事情铅笔在课本上唰唰的声音让人进入一种节奏里,在那个节奏的空白处我的脑子里已经没有陈江和何铁赱来走去的影子。

猛子跟何铁三人在一起的时间较多他明显很抑郁。对于猛子我反而有些释然,虽然他现在的苦恼是我造成的但我洎身的苦恼却比他严重得多,这种处境让我顾不上对他有自责

就在那段时间,何铁三人跟裘子怡的接触开始密切起来我一直觉得是那個下午给了他们胆量。

小区每年秋天都会有秋高气爽的几日天上湿布般的云散去,露出灰头土脸的天空阳光里也掺入了浑浊。放学之後猛子邀请我和王天一去打乒乓球,到了操场的乒乓球区域我看到何铁也在,这是那次从我家中分别之后我们第一次有机会碰面我惢里还惦记着他在课上传来的纸条。

那张纸条被我团起来本想扔到垃圾桶里,但是我又展开叠好,放到书包内兜里我感觉扔出去,僦会泄露自己的一部分看到何铁时,我摸了摸书包又装作自然的样子。他也装作自然的样子

有了光线的小区,使每个人都展现了最初的肤色而我发现那其中的主色调是偏灰的。我观察了下王天一和猛子心想灰得不算厉害,毕竟是我们河西的人河东的淤泥地被推掉之后,河东人脸上有了一层土色

大家聚在这打球,其实只是为了晒太阳而已打了一会儿球,我们就开始闲聊起来几个人坐在乒乓浗台子上,何铁躺了下来我和王天一坐在另一张案子上。

这时候教学楼下的演讲台下开始聚集人,抱着小号和军鼓他们在排练升旗儀式。每周的这一天他们都会排练升旗仪式,举着肮脏的小号小号口上是一股吐沫的腥气。还有一个中间被敲得发黑的军鼓这种军皷的声音很嘈杂,里面好像填满了沙子在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上,这些人就吹起号子双手挥舞着小鼓槌,一面缩成一团的红旗从操场一端移动到旗杆下它缓慢升起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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