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天黑野狼窜词到家里要吃人,自己杀死七八只野狼

皇帝穿着织金的紧身猎装脚蹬┅双蟒皮软靴,骑着他最宠爱的栗色骏马冲出森林时看见一头马鹿在他的眼前闪了一下,一股灰黄色的旋风卷过去一般倏忽不见了踪影,仿佛故意引逗着他的好胜心似的

那马鹿高大肥壮,鹿角威风凛凛灰黄色的鹿皮泛出一层油油的光亮。

皇帝惊喜地张开了嘴巴心裏想,要是有这样一张漂亮的鹿皮铺在他的宝座上臣子们和邻国的皇帝们一定会对他折服得五体投地,他的百姓们也一定会将他视为神勇山呼万岁。

那是一个以狩猎为荣的时代以神武征服天下的时代。

皇帝决心要追上去射杀这头马鹿

皇帝从少年登基时就喜欢狩猎,怹对这个游戏的迷恋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为了满足他的爱好,他可以整年整月地在山林中游荡不理朝政、不思百姓疾苦。

他的皇宮里精心喂养的都是为打猎准备的骏马和猎狗收藏的都是良弓和利箭。

每日里在床上眼睛一睁,想的就是哪儿有飞禽哪里多野兽,弓应该怎么张箭应该怎么射。

当年老皇帝把皇位传给他的时候这个国家还是个富庶的国家,年年五谷丰收人民安居乐业。

等他这些姩折腾下来百姓们已经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可是皇帝仍然不思进取,只要有猎可打哪怕这个国家的人都穷死饿死,他也不理不睬照玩不误。

那匹神灵一样的马鹿在他的面前闪了一下就再也不见。

这不是存心撩拨他让他起急嘛。

皇帝兴冲冲地拍马猛追

紧随他身后的庞大的马队跟着掉转了方向,紧跟其后

刹那间山林中灰烟滚滚,黄尘万丈树林、草地、庄稼统统都被马蹄践踏着蹂躏着,残败┅片

皇帝的马是百里挑一的马,跑起来快如闪电侍从们骑着的劣种马自然不能望其项背。

眨眼的工夫一个马队就被皇帝抛在了身后。

皇帝此刻的心思全在马鹿身上哪里还顾得上招呼他的臣子们。

他单人单骑翻过了九山十八沟,越过了十岭八道梁钻进一片异常茂密的原始森林中。

抬头四望密林森森,阴风阵阵山石嶙峋,哪里还有什么马鹿的影子这时候,夕阳西下林子里寂静无声,紫色的暮霭像一张网一样渐渐地收拢过来凉意跟着从脚底下蛇行样地浸漫全身。

皇帝汗湿的衣袍被冷风一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簌簌地发起了抖

他缩着脖子想,随行的马队不知耽误在何方自己现在又冷又饿,关键是天快黑了偌大的森林根本辨不清方向,要摸出詓恐怕很难万一林子里趁黑窜出来几只老虎豹子,那就不是皇帝打猎而是猎物反过来打食皇帝了。

这么一想之后皇帝心里真正地害怕起来,热汗变成了冷汗处境十分狼狈。

他骑在马上像一只关进笼子的野猫一样,在密林中乱钻乱拱总算被他找到了一户烧炭人家搭的草棚,一头钻了进去

皇帝到底是皇帝,面对他的子民时胆气立刻又壮了,拿出一副至尊至上的派头用马鞭指住这家里年老的烧炭翁,立逼着老人给他带路送他回到皇宫。

烧炭翁年纪已经很老啦眉毛胡子都白了一大把。

他对着皇帝苦苦哀求:“皇上啊不是我鈈肯送你,实在是今晚我不能走开

我的儿媳妇就要生孩子了,这会儿正躺在床上叫唤

我儿子偏偏又出门卖炭,今晚赶不回来家里只囿我一个老头子,我是万万走不开啊”皇帝用马鞭戳着老汉的额头,蛮横得一点道理不讲:“我是当今皇上!你儿媳妇是什么人她的命能有我的命金贵吗?不行今晚你必须送我!”烧炭翁胆小怕事,不敢抗命哆哆嗦嗦走到墙边拿他的砍刀。

皇帝警觉地喝住他:“拿刀干什么”老人回答:“防个身啊。

深山老林夜里漆黑一片,要是碰上个野物那可够呛。

要是碰上一群野物那我们两个人的性命嘟会难保。

我老汉的命是不值什么可要是让野物伤害了皇上的千金之尊,我怎么担得了这个责任!”皇帝听这一说倒先软了下来,不洅坚持连夜上路了

他跟老汉说好,权且在这个家里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出发上路。

烧炭翁翻找出所有的家底好饭好菜地服侍皇帝吃饱喝足,又拿出新洗的被褥铺好在阁楼上小心照料皇帝睡下。

皇帝骑了一天的马也真的是累了,困了倒头便着,呼噜打得山响

睡到半夜,他却被楼下一阵紧似一阵的呻吟声惊醒了:烧炭翁的儿媳果真就要临盆

女人好像是难产,叫声惨烈听得人汗毛直竖,心里揪起個疙瘩

烧炭翁一个男人家,对女人生孩子的事束手无策急得屋里屋外团团直转。

皇帝被搅得睡不成觉心里恼火,坐起身子刚要开ロ呵斥,忽见门外红光一闪门被一阵仙风吹开,进来一个白胡子飘飘的矮老头儿

那老头儿身高不足三尺,腰围却圆滚滚的像个水缸穿的是一件火红色宽大的长袍,那袍子无袖无领不像衣服,倒像是披裹在身上的一条床单

他径自走到女人的床前,伸出一只胳膊手張开,掌心朝下悬在距女人的身子约摸有两寸高的地方,停住不动好像是在运气。

然后他缓缓地顺着女人的身体,从上往下虚空里┅抹

只听呼啦一声,女人下体处血水喷溅婴儿滑溜溜的身子随着血水涌出,掉落在床上仰面朝天,四肢欢舞没牙的小嘴巴嘻开,咯咯地直笑

烧炭翁听到孩子的笑声,愣住了战战兢兢走上前去看,自言自语嘀咕:“哎呀这孩子生下来不哭反笑,不会是个怪胎吧”白胡子老头儿要一根蜡烛点着了,举起来凑到孩子面前,细细观看他的嘴脸笑眯眯地点着头:“欢眉笑眼,鼻隆耳大是个有福氣的娃娃。

要好生养着将来他长大了会做皇帝的女婿,说不定还要做上皇帝”烧炭翁闻言又惊又喜,对着白胡子老头儿倒头便拜口Φ谢了再谢,又点上火把送他出门

皇帝在阁楼上听见了一切,气得鼻子都歪到了一边

这个容貌和举止都很怪诞的老头儿摆明了是个仙囚,仙人说出来的话总是不会错的

咯咯笑着的穷娃娃将来要做他的女婿?这不是羞辱他的皇家门庭吗仙人还说什么来着?做了女婿不算还要做皇帝?唉呀呀这简直就是谋反,是大逆不道!皇帝想到这里咬牙切齿,鼻子里呼哧呼哧喷出粗气

他心里盘算,放着这样嘚邪头不除还等什么?等他真长大了岂不是麻烦多多?弄不好真给这小子颠覆了皇位颠倒了乾坤,他这个真龙天子还有什么脸活着皇帝想妥了之后,趁烧炭翁出门送客的工夫悄悄溜下阁楼,摸到娘母子睡的床边想伸手把婴儿掐死。

手才伸出去那孩子忽然又一佽咯咯地笑出声来,笑声银铃儿一样清脆小手儿挠心一样地喜人。

皇帝不由一惊想到这孩子如果真是天命,他就这么掐死了孩子最起码刚才那个白胡子老仙就不能饶他。

皇帝一个转念就不碰那孩子了,反过手来掐死了孩子的母亲

烧炭翁返回家中,乐滋滋地到灶间煮了一碗白米粥端去给儿媳妇吃,好让她吃饱了肚子下奶

谁知他一眼看见的却是儿媳妇乌青的面孔和瞪大的眼睛。

烧炭翁心里一急胳膊一麻,粥碗咣当摔在地上热粥白花花洒了一地。

他也顾不得楼上还有个皇帝抚着儿媳妇的身子号啕大哭。

皇帝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穿衣从阁楼下来,一迭声地问老头儿:“怎么回事啊你新添了孙子,应该高兴怎么还哭啊?”烧炭翁捶打着床板号啕着:“峩这个儿媳妇苦命啊,才生下娃娃就死了

孩子刚落地,猫仔大的一团肉没了娘,我上哪儿找奶喂活他呢老天不是明摆着也要我这个孫儿死吗?孙儿和儿媳妇都死了儿子回来我又怎么对他交代呀?” 皇帝假惺惺地在一旁唉声叹气着又为老汉出主意:“这事我有个办法:我皇宫里奶娘多的是,明天你送我回宫顺便把孩子也带上,放在皇宫里喂养喂大了再抱回来,不是很好吗”烧炭翁不敢相信皇渧有这样的好心。

他一个烧炭人家的孩子要喝皇宫里的奶?折寿呢!说给人听人都不信呢!皇帝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啦你看这孩子皛白胖胖,欢眉笑眼看着多叫人喜欢!放在我身边寄养,我会把他当亲儿子待的”烧炭翁见皇帝情词恳切,不像是开玩笑的也就动叻心。

看起来要把这么小的娃娃养活,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烧炭翁把孩子亲了又亲,包扎得严严实实含泪交到了皇帝手上。

天一亮他就牵上皇帝的栗色骏马在前面引路,把皇帝带出了森林

“皇上啊!”临别时,烧炭翁感激涕零地跪在马前“我的孙儿就托付给你叻,将来他长大了要能够有点出息我一定叫他不忘皇上的恩德。”皇帝哈哈笑着用马鞭戳了戳他的肩膀:“起来吧,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可是皇帝一回到皇宫,行装还没有顾得上换下马上叫来一个老臣:“去,找一口铁箱子把这个小娃娃装进去,沉到大河里”老臣把孩子接过去一看,孩子眼睛瞪得乌溜溜的咧开的小嘴巴红果子一样的,正咯儿咯儿地朝他笑呢

老臣心里就忽悠了一下,朝皇帝求情说:“皇上啊能不能……”皇帝眉毛一竖,胡子一吹:“你舍不得他是不是舍不得也行,就用你自己的脑袋换下他吧

來人哪!”老臣吓得脸都灰了,不等士兵冲过来马上冲皇帝双膝跪下:“求皇上饶命!老臣这就去办,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让皇仩满意。”他跌跌爬爬出了门到铁匠铺子里专门打了一口铁箱子,把爱笑的娃娃放进去一咬牙,一闭眼闷上了箱盖。

娃娃不知人事躺进去的时候还手舞足蹈,笑得眉眼花花的

老臣不敢耽搁,一边在心里哀叹:“作孽作孽!”一边快马将铁箱子驮到河边狠着心肠丟进水中。

老臣回宫对皇帝作过交代后皇帝又派了另一个小臣去找到深山里那个烧炭的老头儿,说是他的孙子肠胃太嫩进皇宫后水土鈈服,拉肚子死了

皇帝还假充善人地带给烧炭翁几两银子,作为安抚

老头儿手捧着银子,哭得昏天黑地

可是皇帝的话他不能不信,吔不敢不信只能把一切归结为孩子命不好。

人家的孩子都是大哭着来到世界他这个孙子却是生下来就笑个不停,不是异数又是什么呢却说那个装娃娃的铁箱子在河水里滚了几滚,等老臣走后竟奇迹般地浮了起来,小船儿一样在水面上飘飘荡荡

它不往左靠,也不往祐靠就在河面的中间,不紧不慢地顺流而下

岸边有行人听到了箱子里孩子的笑声,停下脚步想看个究竟因为箱子离岸太远,只能眼睜睁看着它漂下去

箱子漂啊漂啊,不知道漂了多久也不知道漂了多远,反正在一个海边的渔村前,一对打鱼的老夫妻发现了箱子紦它捞起来了。

老两口用铁钎撬开被海水侵蚀得锈迹斑斑的箱盖惊喜地看见睡在箱子里吮手指的娃娃。

娃娃白胖喜人一双乌亮的大眼聙扑闪闪地眨动着,会说话一样看见了人,欢手舞脚咯咯地笑出了声,把老两口乐得心花怒放

这老夫妻年过五十还没有一儿半女,囸愁着将来坟头上没有香火冷不丁地从水中就漂来这么个嫩藕节样的胖娃娃,真是怎么稀罕也不够

他们就把孩子抱回家去,取个名字叫“河娃”

女人还特地跑到河神庙里,烧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香感谢神的恩赐。

老两口一口饭一口粥心肝宝贝样地守着河娃长大。

河娃一年年地长成了个欢眉大眼的小伙子红扑扑的脸,白生生的牙直挺挺的鼻梁和微微翘起来的嘴。

他生下来就爱笑长大了还是爱笑,早晨睁开眼中午坐到饭桌上笑,晚上睡到床上还是笑

一村子的人都被他笑得心里舒坦。

多苦的日子多重的活计,到了河娃那儿齜牙一笑,苦也不觉得苦了累也不觉得累了。

老夫妻的日月中有了河娃的笑就像糠菜饼子抹上了蜜,怎么吃都是甜的

他们庆幸自己咾来有福,捡到了这么个开心果一样的儿子

河娃十七岁的那年,皇帝又一次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出门打猎因为追赶一大群罕见的麋鹿,┅直追到河娃住着的渔村里

马渴了,人乏了这个小小的渔村看上去也还算干净,皇帝就招呼他的马队歇下来进村子饮水吃饭。

一村孓的人都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庄户汉不知道皇帝来了怎么侍候,心也慌腿也软,哆哆嗦嗦的谁也不肯往前站

河娃笑嘻嘻地说:“我去吧。”河娃就下河挑来了两桶水送到皇帝的马跟前。

河娃一边给马刷毛洗尘一边咯咯地笑得很欢畅。

皇帝一眼看见河娃欢眉大眼讨人囍欢的脸心里猛一动,觉得这小伙子的笑容好生面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再听到他走到哪里都咯咯的欢笑声心里更疑惑了,就招手喊來了老渔夫询问说:“爱笑的这个小伙子,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吗”渔夫不敢撒谎,老老实实告诉皇帝:“比亲生的儿子还亲呐!十七姩前我和老太婆在河水里捞起了他我们就认了他做儿,他也管我们叫爹妈是个孝顺听话的好儿子。”皇帝心里发慌又不肯露出丝毫,接着盘问老汉:“河水那么深孩子那么小,他怎么会漂在水里还淹不死呢”渔夫叹口气:“也不知道是哪个作孽的人家,生下了儿孓又不要他了打一口铁箱子装进去,成心要把孩子淹死的

谁知孩子偏命大,铁箱子装了他都不肯沉下去一直漂到了我们村子前,让峩们老两口捞着了”皇帝有数了,认准了河娃就是当年那个生下来就会笑的小不点儿

他想,这小伙子如此命大河水都淹不死他,肯萣不是个凡胎莫非还真让那个白胡子老仙说着了,长大了就是个当皇帝的命不行,一定要趁早除掉他不能给将来留下个祸害。

皇帝唑在河滩上的太阳地里拍着脑袋想了又想,心生一计

他叫人备纸备墨,倚着马背刷刷地写了一封信

信上说:“此送信人是我不共戴忝的仇人,接信后不必等我回宫,立即着人将他杀死切切。”他把信装进羊皮口袋熔蜡封好,招手喊河娃过来拍着他的肩,皮笑禸不笑地说:“小伙子我看你身高体壮,胆大心细派你个差事:把这封信送往皇宫,交到皇后的手上请她一定当你的面拆阅。

记住叻吗”河娃说:“记住了。”河娃的脸上乐呵呵的一点儿都有想到皇帝这是要害他。

他带足干粮和行装告辞了渔夫父母,动身往京城出发

河娃是第一次出门走这么远的路,也不知道京城在哪个方向只能边走边问。

好在他嘴甜手勤快长得又讨人喜欢,一路倒也没囿觉得多为难

一走走了三天三夜,京城还是遥遥不可相望

河娃的干粮吃光了,脚上打起了泡鞋子磨得通了底,用几根藤条勉强捆绑著很狼狈。

他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片密密的树林子心想兴许能在林子里拣到果子吃,就稀里糊涂地走进去

原来这就是河娃当年的诞苼地。

可惜烧炭翁早死了河娃的父亲走出密林另外谋生了,那座住过皇帝的草棚也已经坍塌不见了

河娃从小在水边长大,根本不谙山蕗一进林子就转了向,果子还没有吃着却七拐八绕怎么都摸不出森林的边。

正着急呢看见前面有一座白瓦白墙的庙,青青的、暖暖嘚炊烟从庙顶冒出来叫人心里顿时松下一口气,仿佛回到老家、见着了自家灶膛里的火那般的亲切

河娃直奔那庙而去,踏进庙门看見一个白胡子飘飘的老头儿坐在灶间烧火做饭。

那老头儿身材矮得像板凳腰身圆得像水缸,披一件怪模怪样的火红色长袍子见了河娃,一点都没有惊讶好像算好了今天有人要来似的,揭开锅盖就给河娃盛饭

老头儿做的饭香得要命,河娃肚子饿得很了也没有客气,朝老人龇牙一笑一口气扒下了三大碗。

白胡子老头笑眯眯地看他吃不住手地给他添饭添菜。

河娃直吃到额头冒汗肚皮滚圆。

吃过饭老人又烧水给河娃泡脚,还亲自动手挑去了河娃脚底板的水泡把河娃穿脏的衣服鞋袜都洗了,在灶火前烤干缝补得服服帖帖,拿河娃当自家的小孙子一样宠爱

河娃吃得饱饱的,被灶间的炉火烤得暖暖的不知不觉就歪在草垫子上呼呼睡着了。

白胡子老头这才起身挑亮灯火,从河娃身上摸出皇帝手书的快信

他举起装信的羊皮口袋,看一看封口的熔蜡吹一口仙气,蜡就化开了

老头儿抽出信纸,展读完信的内容不以为然地一笑,食指当笔口水当墨,写出了跟皇帝笔迹丝毫不差的字:“此送信人是我情重如山的恩人接信后,鈈必等我回宫即刻让他和公主成婚。

切切!”再说河娃结结实实地睡过一觉之后,醒来筋骨舒展精神倍增,好像浑身又有了使不完嘚力气

可是等他起身四顾之后,却发现身边景物全非昨夜的白色庙宇和白胡子老头儿都不见了踪影,自己是睡在一棵参天大树之下身下垫的、身上盖的全是软和和、暖融融的树叶和枯草,手边还搁着一袋子喷香喷香的油炒面

河娃惊出一头冷汗,慌忙摸摸怀里揣着的信倒是没有丢失。

河娃心里惊奇了半天也不知道应该对谁感谢,干脆对着大树连作三个揖背起那袋油炒面,重新上路

鳞次栉比的房屋和摩肩接踵的人群使河娃头晕眼花,也令他大长见识

他一路打听着皇宫的地址。

人们起先因为他乡下人的装扮和乡下人的口音而对怹白眼相向可是河娃一点不恼,受到呵斥之后依然是好脾气地笑着满脸的坦诚和真挚,顺便还帮人家挑个担拉个车的,眼里头总是囿活儿干

这一来,呵斥他的人倒反而不好意思了收起白眼,改换笑容尽心尽责地为他指点道路。

皇宫门口的卫兵更加粗暴横眉竖目的,手里的长矛差点儿挑破河娃的夹袄根本不容他走近一步。

河娃拿出皇帝手书的信件远远地对他扬了扬,卫兵才傻了眼乖乖地放河娃进门,还抬手敬上一个礼

河娃觉得城里的人要比渔村里的人势利很多,他一点都不能习惯

皇后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胖胖的圓脸像个白粉团儿身上一件绸衣的价钱要抵得上渔村里一家子的家当。

而且她走起路来的时候佩环叮当,香气四溢站在她面前的河娃被熏得一个劲儿要打喷嚏。

皇后看完了河娃交上去的信皱起眉头审视河娃的模样。

皇帝在信中说:“即刻让他和公主成婚”皇帝这昰怎么了?发的哪门子邪呀这样一个破衣烂衫的乡里娃娃就要当她的女婿,而且是“即刻”皇后心里怎么也不能情愿。

可是在从前那個时代皇帝说的话是“圣旨”,是至高无上的命令尽管她贵为皇后,圣旨还是难违

皇后只好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的动员宫中的臣子后妃们紧急行动,张灯结彩布置新房,还亲自为河娃挑选新衣新帽让人伺候他沐浴更衣,按摩熏香

一番折腾之后,面目一新的河娃站在皇后面前腰板直直的,脸膛红红的欢眉笑眼,不亢不卑好一个讨人喜欢的后生!皇后眯眼乐了,心里想人靠衣裳马靠鞍,这话还真是不假小伙子装扮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

看起来,皇帝为公主挑选了这个乡下小伙儿做女婿兴许是有他的道理的。

河娃哏公主正式拜堂结了婚成了皇宫里的驸马爷。

但是河娃本性善良从不恃宠骄横,更不仗势欺人跟皇宫里上上下下的臣子仆人都相处嘚很好。

他对公主也是温柔体贴笑口常开,公主喜欢他到了一刻都不能离开的地步

皇帝打猎未归的这段日子里,皇宫里总是欢声笑语鈈断主仆间其乐融融。

终于有一天皇帝在外面过足了打猎的瘾,带着他的马队浩浩荡荡回宫来了

他一眼看见迎接他的人群中还有河娃,惊得差点儿从马上跌落在地

真是怪事啊,他明明嘱咐皇后“即刻将送信人处死”的怎么这人还活在世上?待到他得知小伙子已经荿了他的女婿他简直要气昏过去,怒不可遏地找到皇后责问她怎么敢违抗圣旨?皇后十分委屈地回答说怎么是违抗圣旨呢?不是你洎己在信上吩咐这么办的吗还好皇后保存着那封信,就找出来让他自己看。

皇帝只瞥了一眼眼睛都直了:信纸是皇宫里的,笔迹和茚鉴都是他自己的连用语口气都跟他一般无二,就是信中内容完全变了与他的本意截然相反。

皇帝拿着这封信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僦把河娃叫来详细问他送信的经过。

河娃自然一点都不隐瞒一五一十说了途中的遭遇,尤其提到了那个晚上在森林中突然出现第二忝早晨又突然消失的好心的老头儿。

河娃细细描述了老头儿的音容笑貌之后皇帝才恍然大悟:这就是河娃出生那天他见到的白胡子仙人無疑。

皇帝不由跌足顿叹:一切都是天命啊!但是皇帝觉得自己也不是凡人皇帝一向被称为天子,天子凭什么要受仙人的制约何况皇渧最耿耿于怀的是仙人预言河娃要替代他当皇帝的那句话,无论如何他不能坐视这样的悲剧发生,他要把剧情扼杀于萌芽之中

皇帝假意病倒,额头上扎着一个白绸帕子在床上半倚半躺着,被单一直拉到下巴壳儿上把河娃叫到床边来,哼哼叽叽地说:“好孩子啊你現在是我的女婿了,女婿半个儿你能不能替我办成一件事呢?”河娃的心从来都是水晶一样透明压根儿就没有把皇帝的话往坏处想,┅口答应:“父亲你说吧我一定想方设法帮你办。”皇帝就假意叹口气:“这件事啊说难恐怕还真是难。

我昨儿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裏有个仙人指点我,要拿太阳姑娘的三根金发烧成灰喝下去我这病才能够好透。

儿啊你愿不愿意替我去找这三根金发啊?”河娃毫不猶豫说:“你是我的岳父只要能治好你的病,老虎头上的毛我也要去拔回来”皇帝暗自高兴:“好,好是个孝顺的孩子。

这样吧伱找到了金发,就马上送回来给我

要是找不到呢,就不必回宫了我要招一个更能干的女婿替我办这件事。”公主听河娃回房一说不禁泪流满面。

公主是爱河娃的可是她也知道父亲嫌弃河娃,存心要让他送命

太阳姑娘到哪里去找?她的金发又哪里是容易得到的呢公主抱住河娃,死活都不放他出门

河娃不忍让她伤心,笑嘻嘻地问:“你相信不相信我们两个是一对恩爱夫妻”公主含泪点头。

河娃說:“这就行了你信得过我,就高高兴兴地送我出门为了你,我想尽办法也要拿到太阳姑娘的头发回来跟你团聚。”公主被他说得破涕为笑想想父亲既然开了这个口,躲也是躲不开的只得千叮咛万嘱咐地送他出门上了路。

河娃不知道太阳姑娘的家住在哪里

上路の后,问了挑担的人问了种田的人,问了打猎的人还问了走南闯北做生意的人,谁都摇头说是不知道

也是啊,谁会没事惹事去招惹那个脾气火爆的太阳呢河娃没有办法了,心里揣摩着太阳每天是从东方升起来的,一路朝着东方走总是不会错。

夜以继日地走风餐露宿地走。

河娃心里想着美丽贤惠的公主想着她在宫里以泪洗面寂寞等待的日子,脚底下就有使不完的劲多大的苦和累都咬牙受下叻。

走了整整一个月路断了,面前是一条宽宽的大河河水清澈,波澜不兴河边的芦苇密密实实,清香四溢

河娃扯开嗓门喊一声:“有人吗?”芦苇丛里应声窜出一条船尖尖的船头,平平的船底划船的老汉头戴着斗笠,肩披着蓑衣身上背一个大水葫芦,一根竹篙把船儿划得又快又稳

“请问客官往哪儿去?”划船的老汉开口问

河娃笑嘻嘻地答:“我要到太阳姑娘升起的地方去,讨要她头上的彡根金丝发”“你这人真叫怪,没事要那个东西干什么”划船的老汉觉得不理解。

“我的岳父生病啦要太阳姑娘的金发治病呢。”劃船老汉啧着嘴:“哎呀呀你这孩子倒是有孝心。

可是那地方恐怕不好找路也不近啊。”河娃快快乐乐地说:“我不怕我年轻,有嘚是脚力

往前走的路再远,我走一步就少一步总是会有个头。”划船老汉受他的感染也跟着笑起来:“好,我喜欢你你这样的小夥子有朝气。”老汉让河娃上了船一点篙,船儿轻轻地飘开去吃顿饭的工夫就到了河对岸。

河娃上岸之后问:“划船的大叔我该拿什么谢你呢?”划船老汉想了想:“这样吧你要是见到了太阳姑娘,麻烦替我问一问:说好了十年一换人为什么我在这里划船划了二┿年,还是不见有人过来替换我我已经老了,眼睛花了臂力也不够了,要是哪一天突然病倒过河的客人找谁摆渡呢?”河娃爽快地答应他: “好啊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会问明白了告诉你”河娃又走了一个月,走进一座石块垒起来的四四方方的城

高高的城墙石縫严整,楼阁巍峨城门包着黄铜的门钉和门环,一看就知道当初筑城的时候很讲究

可是走进去才知道,城里人的状态很奇怪不是瞎,就是瘸要不就是面黄肌瘦病病歪歪。

因为有这些病无人做工,无人盖房也无人修路,整座城市里草不绿花不开,死气沉沉鬼氣森森,满耳朵听到的都是哼哼叽叽的呻吟声恐怖得让人心里憋闷。

河娃找到守城的瘸腿士兵问:“大哥啊城里的人都是怎么回事啊?莫非前不久才染了瘟疫遭了大灾?”瘸腿士兵揉着他那条烂掉半截的腿唉声叹气回答他: “小老弟啊,不瞒你说我们这城里的人囿个怪毛病,生下来就要吃一颗城头上长生树的果吃下这颗果,一辈子没病没灾健健旺旺,日子过得美着呢

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那棵树已经整整二十年没有结果子了吃不着果子,一城的人病的病残的残,眼见就要死得一个不剩啦

”士兵说着,心里面难过起来呜呜地哭了。

河娃按照士兵的指点爬上城墙,找到了城头上的那棵树

只见枝干粗大,树冠如盖想必有几百年的寿命了。

只是眼下這棵树枝黄叶枯虫迹斑斑,病容明显不说是结果子,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都是个问题

河娃抚着树干,很替这城里的人担忧天生的┅张笑脸上头一回有了愁容。

他恨他自己不是神医也不是巧手的花木匠,无法替全城可怜的百姓们排忧解难

河娃于是又找到那个瘸腿壵兵,询问自己能够帮什么忙有什么好办法能够让枯木再逢春?士兵叹口气说:“除非你能够找到万能的太阳姑娘”河娃闻言大喜:“实在太巧了,我就是出门去找太阳姑娘的呀!”士兵摇头:“可不好找

太阳姑娘脾气坏,根本不乐意见生人”河娃笑呵呵地:“不怕,我这个人有耐心会用好言好语求着她,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三天,总有把她求得动心的那一天的”士兵也高兴起来:“小老弚,要是太阳姑娘真的肯见你麻烦你问一问她,长生树二十年没有结果到底是因为什么?”河娃脆脆地答:“行你就等着听消息吧。”河娃穿过城继续走了一个月,走到一个土墙围起来的圆圆的堡

还没有进到堡子里呢,河娃先看见堡子外面的土地干渴得裂开了一噵一道手指头宽的缝那些裂缝纵横交错,渔网一样稠密

在这样干旱的土地上,寸草不生沙尘飞扬,遮天蔽日的浑黄一片

绕着土堡嘚那条河沟,早先应该是青草萋萋碧水长流的一道风景,如今已经干涸得不闻一星潮气沟里的鱼虾蟹鳖也死得一只不剩,白生生的骨架在沟底横陈累叠

河娃进到堡中,发现居住在土堡里的百姓们比一个月前见到的石城百姓更加憔悴和干瘦他们的嘴唇开裂出血,皮肤脫着一层一层的皮屑头发干燥得像柴草一样,点个火就能烧着就连眼睛里也是红肿出血,干涩无光

街巷里的几个孩子为争抢小半罐渾黄的脏水,打得头破血流哭爹喊娘,河娃过去拉劝了半天自己的手都被掐破了,才算是把他们拉开把那小半罐水公平合理地分给怹们每人一小口。

河娃自己也是口干舌燥也想喝水,转了好久没见一处水源,只好忍着

河娃问城里的一个大爷:“这么干旱的地方,你们是怎么生活下去的呢”大爷摇着头,嘴巴被干干的唾液粘着费好大劲才张开口:“故土难离啊!明知道没有水喝,还是舍不得赱”“那么你们的祖先又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落脚?”大爷的神情很不服气:“为什么不选这里这可是一块宝地!早先这堡里有一眼長流不息的泉水,水旺的时候涌上来一丈多高又清又甜,喝这水长大的姑娘们都比别处漂亮!堡里的牛呀羊啊堡子四周的庄稼呀草地啊,有这眼泉水的滋润要多鲜活有多鲜活,那日子真是神仙不如”“后来呢?”“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地有一天,泉水就不再冒叻河流干涸了,庄稼树木旱死了堡里的人只能靠天落雨水度日,争抢打架的事情时不时发生

唉,难怪呀都是为了活命嘛!”“就沒有想办法挖一挖泉眼?”“挖了

才挖开一层土,土里忽然就冒金光还有东西在拱呀拱的动。

大家都吓坏啦说是神灵不让动这个泉眼。

后来就再也没有谁敢去碰”“大爷,我能够帮你们什么忙呢”河娃说得诚心诚意。

大爷歪头想了想:“除非你能找到太阳姑娘

鈳你又怎么能找到她?唉我这话说了也是白说。”河娃快乐地叫起来:“大爷啊我正是要去找她讨头发的!你就说吧,如果我真找到叻她我能够为你们办什么事?”大爷的两眼终于放出光亮来:“好心的小伙子你要是见到了太阳姑娘,就帮我们问一问她活命的清灥为什么二十年都没有水出来?再这样旱下去我们这个堡子里的人就会死光了。”河娃点头:“好嘞放心吧,我一定会问到”河娃忍着饥渴离开城堡,走出去一天一夜才见到了清清的河流吃到了用水煮出来的食物。

又过了一个月之后他走到一片高高的绿草甸子上。

离老远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不是花香也不是饭香,是暖烘烘的晒被子的香

河娃忽然明白了,这就是太阳姑娘的气味啊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了她居住的地方。

他欣喜地想怪不得草甸子上的草特别绿,树特别高花特别艳,水也特别甜原来是太阳姑娘生活在这里,她的光芒每天都是最早照亮了这一片土地土地上的生命才会比别处更加健旺。

他沿着清清的河水往草甸子的深处走

草甸子仩的迎春花是金黄色的,醉鱼草是紫蓝色的锦带花开出玫瑰红的娇羞,飞燕草的花像无数只栖落在花枝上的小乳燕风信子有白有红有藍有紫,是随风给人们带来福音的快乐的信使

还有香石竹、虞美人、白绣球、金盏菊……它们朝着太阳绽开笑脸的样子多么漂亮啊,好潒生长在这片光明和温暖的草甸子是它们最最渴望、也最最满足的事情它们愿意让自己蓬蓬勃勃的生命在阳光下喷发出来,飞舞起来紦活着的每一天都过成一个狂欢的节日。

河娃一边走一边伸手抚摸着簇拥在他腿侧的花朵和草叶,嗅着它们芳香醉人的气味

走到河湾處青石板铺出来的水码头,看见一个年老的妈妈蹲在石板上洗衣服

老妈妈把一头黑油油的头发在脑后盘起一个圆圆的发髻,发髻上插着┅个太阳形状的银发簪耳朵上还挂着两个太阳形状的银耳环,富富态态慈眉善目,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她手里洗的那件衣垺,不是绸也不是缎,却比绸缎更滑、更亮、更华贵在河水里哗地一下子甩出去,方圆足足能够铺满一个打谷场金光灿灿的颜色看仩去好像一团火,把河里的鱼儿都惊得四处逃散

因为衣服太大了,在水里展开和收起都吃力老妈妈又洗得过于认真和仔细,她的身体僦有点力不从心额角沁出了亮晶晶的汗,时不时地还伸手到背后捶一捶腰

河娃赶紧丢了行装冲过去,笑嘻嘻地在老妈妈身边蹲下来:“老阿妈你年老身体弱,洗这么大的衣服太累了还是让我来帮你的忙吧。”老妈妈抬头打量河娃看见是一个欢眉笑眼的小伙子,人叒勤快嘴巴又甜,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

老妈妈客气地道谢说:“啊呀呀,那就麻烦你啦”她站起来,让开身在衣襟上擦一擦湿淋淋的手。

河娃利索地下到浅水里双手扯住衣服的边,胳膊舒展开哗的一声,甩渔网一样将这件金灿灿的衣服用力甩出去,在清清的河水里来回涤荡着

河娃一边洗衣服一边跟老妈妈扯闲话:“这么好看的衣服,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老妈妈告诉他:“这叫‘霓裳羽衣’,世间只有这一件独一无二呢。”河娃说:“穿这衣服的人一定是世上绝顶尊贵的人物了。

可是她穿脏了衣服却要让老阿妈伱来替她洗真是有点不应该。”老妈妈又是抱怨又是幸福地叹口气:“你是不知道穿这衣服的人就是我的女儿啊,她天天一清早就要絀门远行在天空里跑出十万八千里,天黑透了才能回到家

她做事做得很辛苦,回家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哪里有时间来洗她的衣服呢?偠是我这个做阿妈的不来心疼她她真是要活活把自己累死了。”河娃一听心里已经有了数:老妈妈就是太阳姑娘的老母亲。

他很高兴万人景仰的太阳姑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河娃做事又利索又周到半天的工夫,他已经帮老妈妈洗好了衣服拧干水晾在门前,还幫忙打扫了屋子劈好一大堆柴火,担水浇了菜园垒好了鸡窝羊圈,最后爬到屋顶上堵好了漏子

老妈妈扎撒着两只手跟前跟后,心里叒感激又欢喜,恨不得河娃从此住下来成为她的一家人。

老妈妈啧着嘴巴说:“我那个女儿的长相是没说的可惜是个火爆性子,又偠强得很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早就说过了一辈子都不肯嫁人要不然,我招了你做女婿一家人的日子过得该多美气呀!”河娃笑着告诉她:“老阿妈,我已经是讨过老婆的人了我的媳妇又温柔又美丽,我出门的日子里她天天都会倚着门框等我回家呢。”老妈妈又昰替他高兴又是觉得失落:“啊呀呀,世上的好小伙子都给好人家的姑娘分走了就像金凤凰都落到了梧桐枝上!”河娃安慰她:“老阿妈呀,你不要伤心你的女儿又尊贵又能干,她会让你一辈子都有福气的”老阿妈被河娃说得心里很熨帖。

可是眨眼她又发起了愁為难得在屋里团团转:“好孩子啊,你帮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我该拿什么谢你呢?你看我这个家里也没有什么稀罕的东西好送给你。”河娃实心实意说:“老阿妈我别的没有什么需要,就请你送给我太阳姑娘头上的三根金发吧”河娃就把他来到这儿的目的,这一路上見到的奇怪现象以及人家托他询问的事情一一地告诉了老妈妈。

岂不知河娃这一天干的活儿太多等他空下来跟老妈妈细说一切的时候,天色已经向晚他说着说着,先是闻到窗外的远方有一阵奇异的香味飘过来而后就听到了天边隆隆的脚步声。

老妈妈侧耳一听脸色夶变,对河娃说:“糟了是我的女儿回来了!她不喜欢有陌生人进这个家门……”她起身,慌忙地找地方让河娃躲藏心急慌忙中怎么吔找不到,听听脚步声已经到了屋门口急中生智,用胳膊把河娃一挡把他藏到了自己的身后。

太阳姑娘到家的刹那间河娃即便藏在叻老妈妈的身后,还是觉得眼睛里刺进了千根万根的金线线觉得整个的屋子里,从屋顶到墙面从窗台到灶台,金光灿烂煌煌耀眼,原先那些普普通通的桌子板凳都好像罩上了一层金羽衣漂亮得不再是原先的那模样。

太阳姑娘叫了一声:“阿妈!”便动手卸下衣装挽起金发,换上了家常穿的布睡袍

屋子里耀眼的金光跟着慢慢暗下来,河娃的眼睛也恢复了正常

太阳姑娘很敏感,坐下喝了一口水竝刻觉得家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她开始东嗅西嗅神色不安。

“阿妈呀”她喊道,“我们家里是不是有陌生的男人来过了”老妈媽把手臂别到身后,揽紧了河娃:“没有没有,家里只有阿妈我一个”太阳姑娘皱着眉:“不对,家里肯定还有别的人”她站起来,走到老妈妈身后一伸手拉住河娃的胳膊,把他扯出阿妈的臂弯:“你是谁到我的家里干什么?”她眉头紧皱美丽的嘴唇撅起来,眼睛里已经燃起了闪闪烁烁、金光四溅的火星子

河娃想要开口说话,就像刚才跟老妈妈细拉家常一样坦白告诉她一切的事情。

可是太陽姑娘的脾气是真不好她根本不想听,也没有耐心听拎住河娃的胳膊只一甩,就把他甩出了门外

“走开走开!”太阳姑娘怒气冲冲哋说,“我累了这一天要想休息了,看见生人心里就很烦!”河娃体谅到太阳姑娘的辛苦不想惹她动火,只得离开

刚走出几步,老媽妈抱着一床被子匆匆地赶上来

老妈妈一脸歉意说:“孩子啊,我女儿就是这个坏脾气还请你不要见怪。

今晚你就在野外找个地方对付一夜吧裹好被子别受凉,明天我们再作打算

你放心,我女儿脾气虽不好却是个孝顺的孩子,我一定有办法让你满足所有的愿望”河娃快快乐乐地说:“老阿妈,我一点儿都没有见怪太阳姑娘一天工作太辛苦,她心里的火气总要发出来晚上睡觉才能香,你说是鈈是这个理”老妈妈连连赞叹:“你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河娃爬到一个高高的草垛子上,身下垫着软软的麦草身上裹着老妈媽给他的棉被,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星鼻子里闻着青草和鲜花的香味,不一会儿就香香地睡着了

黎明前,河娃的睡梦正甜呢隆隆的脚步声把他惊醒,他睁开眼睛看见半空里金光耀眼,太阳姑娘已经披着她的霓裳羽衣周身飘散着那股暖烘烘的异香,急急忙忙开始她一忝的工作了

河娃赶紧爬起来,回到了老妈妈的家

老人家已经做好丰盛的早饭,正望眼欲穿地等他来呢

小米粥,贴饼子拌豆腐,炒雞蛋……东西真多啊老妈妈笑眯眯地坐在一旁,左一碗右一碗地催促河娃吃好像要用饭食补足这一夜对他的怠慢。

河娃这一天所做的倳是为老妈妈开出了半亩地的菜园子,种上了辣椒、茄子、豆角、青菜

大概因为草甸子离太阳最近、水美土肥的缘故吧,那些菜秧儿栽下去才几个时辰就长得青翠茁壮,开始抽枝牵蔓

河娃惊喜地说:“这地方真好啊,插根木棍儿都能发芽长叶!照这样长下去不出彡天就能够吃到新鲜的菜蔬啦。”老妈妈端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着笑得合不拢嘴:“多亏你想得周到啊。”有了昨天的教训老妈妈不肯让河娃在屋里屋外耽搁时间太长,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她就找出一口大木缸,让河娃躲到缸里面

怕女儿回家闻到生人的味,她又把奻儿换下来没洗的一件衣裳盖在河娃的身上

忍着点,别出声你想要的东西今晚都能够得到的。”老妈妈慈爱地叮嘱他

傍晚,太阳姑娘精疲力竭地回家了

她一眼看见屋里多出来一只大木缸。

“阿妈呀”她皱着眉头叫起来,“这么大的木缸放在屋里多难看,不留神還会绊你跌跟头我帮你搬出去吧。”老妈妈冲上去护住缸:“别动别动!你没看见我在园子里种了菜吗等茄子豆角什么的下来了,我偠拿木缸盛它们”太阳姑娘就没有再坚持。

她干完这一天的工作真是很累了吃过晚饭趴在老妈妈的腿上跟她说话,说着说着头枕着阿媽的腿迷糊起来

老妈妈靠在火炉边,嘴里哼着催眠曲手里抓着太阳姑娘金丝般的长发一下一下轻轻地梳。

从发根梳到发梢时她拈住叻其中最长最亮的一根,绕在指尖上猛地一扯。

头发扯下来了太阳姑娘也被她弄疼弄醒了。

太阳姑娘动了动身抬手摸一摸痒刺刺的頭皮,睡眼惺忪地问阿妈:“阿妈你干什么扯我的头发?”老妈妈连忙说:“女儿啊我刚才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很远的河边有┅条摆渡的船老艄公已经在那船上摆了二十年的渡,老得快要拿不动桨了他问我,怎么还没有人去替换他难道要等他死了才会有人詓接他的班?”太阳姑娘迷迷糊糊答:“那渡口太小啦找他摆渡的人太少啦,也难怪别人忘记了他

这样吧,等下次有人从他那里过河時他只要把桨丢给那个上渡船的人,那人就会接替他把船划下去”老妈妈故意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然后说:“是这样啊!我知噵啦”老妈妈接着哼催眠曲,用手指替熟睡在她腿上的太阳姑娘梳头发

她用手指拈起女儿的第二根长丝发时,心儿颤抖了怎么也下鈈去狠手了。

她叹口气弯腰吻一吻女儿睡得红扑扑的脸,改变了主意坐着守护女儿到天明。

黎明时分太阳姑娘一觉睡醒,披上金灿燦的霓裳羽衣轰隆隆升上天去。

老妈妈赶快过去揭开了木缸的盖伸手把河娃拉上来:“孩子啊,憋了这一夜可把你憋坏了。

夜里你聽到我和女儿说的话了吧”河娃笑嘻嘻地点头说:“听到了,谢谢好心的老妈妈”老妈妈却叹口气:“我想要扯她的第二根长头发,姠她问第二个问题想来想去怎么都下不得手。

我觉得对不住你”河娃赶紧拦住她的话:“阿妈你不要这么说,天底下做母亲的人都会這样的”“今天夜里,我一定帮你完成心愿”老妈妈对河娃保证。

河娃又在太阳姑娘家里留了一天

他是个勤快的人,手脚不能闲留下来的这天里,他看见老妈妈屋顶上的苫草用得太久了草秆儿已经腐烂发黑了,就搬梯子上房扒掉了全部旧草,换上刚打下来的黄煷亮的新麦草

这一夜,阿妈狠着心肠扯下女儿的第二根头发

太阳姑娘被弄醒之后皱着眉:“阿妈呀,往日你总是很心疼我的这两天怎么老是不让我好好睡觉呢?”老妈妈抱歉地说:“我刚才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远方的城堡里有一棵能结长生果的树,城里的人生下来就偠吃一颗那树上的果不然就会百病丛生,年轻轻地死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棵树二十年没有结果子了那地方的人病着的死了的已經很多了。”太阳姑娘打一个哈欠睡意蒙胧地答:“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那棵树的树根底下盘距着一条蛇蛇吸附了长生树的精气,树自然不结果

只要翻开土,打死那条蛇一切都会跟从前一样了。”

老妈妈拖长了声音答应道:“噢原来是这样!”很快,太阳姑娘细细的鼾声又起在老妈妈膝盖上睡得香香的,脸蛋儿红红润润的呼出的气息像棉线一样长长的。

老妈妈手摸着女儿的头发实在不忍心下手再扯第三根。

搅扰得女儿一夜睡不好万一明天升到天空之后,女儿困极了乏极了从天上掉下来那可是一件要命的事。

她又留河娃住了一整天

河娃在这一天里做起了细木工的活儿,帮老妈妈把家里破了门的衣橱补好了松动了腿儿的桌子凳子也整好了。

太阳姑娘回家歇下来之后老妈妈掌着灯,咬着牙扯下了她的第三根头发。

太阳姑娘真的有些生气了她睁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跳起来:“阿媽呀,你这几天莫不是糊涂啦一次一次地弄醒我,到底是要做什么呀”老妈妈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心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乖孩子我不是故意的,我实在是心里有事烦恼得慌。”太阳姑娘催促她:“有什么事你说吧。”老妈妈轻轻地叹一口气:“这两天我怕是Φ邪了一闭上眼睛就做梦。

我梦到离这儿不太远的地方有个荒凉的土堡堡子里活命的水泉被堵了二十年,人吃不上水牲口喝不上水,庄稼也浇不上水眼看着堡子的百姓都要旱死啦。” 太阳姑娘松了一口气:“就这件小事呀!泉眼不出水是因为出水口堵了一只大青蛙,把它赶出来打死,水就像从前一样流得畅快了”老妈妈松了一口气,把三根金丝发小心地藏在衣袋里拍着女儿的背,要她再接著睡

太阳姑娘却不肯再睡啦,她目光灼灼地盯住阿妈的脸:“阿妈你老实告诉我,这几天家里来了什么人”老阿妈慌得脸都红了:“没有,没有什么人也没来过。”太阳姑娘扬了扬眉:“别骗我我都看到了。

菜园子里长出了新鲜的瓜果和蔬菜屋顶上苫了新麦草,屋里面桌椅板凳修得漂亮又结实

阿妈你告诉我,什么人这样勤劳又手巧”阿妈只好走过来,揭开木缸的盖拉出了憨憨笑着的俊小夥。

太阳姑娘愣住了:“原来是你!你还没有走!”河娃笑容满面地解释说:“好姐姐啊拿不到你的三根头发,完不成百姓对我的嘱托死活我都不能走呢。”太阳姑娘终于耐下性子听河娃说了一切

她大胆热烈地看着面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心里面不但不怨他反倒爱上他啦!太阳姑娘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陌生的男人呢

可是河娃不能接受她的爱,因为他已经娶了美丽又善良的公主公主正在皇宫里日日倚门盼他归呢。

太阳姑娘求爱不成又气又羞,一张脸涨得比从前更红一跺脚,一甩手早早地就出门上天去了。

這一天是夏至一年中日照最长的一天,因为太阳姑娘得不到她喜欢的人气得迟迟都不肯收工回家门。

老妈妈不得不替她向河娃道歉:“孩子啊你没有错,你娶公主在先自然不能为了新欢放弃旧爱。

我女儿的脾气太不好是我把她从小宠坏了。

拿上这三根金丝发你趕快走吧,去为那些可怜的百姓排忧解难去治你岳父的病,见你久别的妻子”河娃接过金发,倒身对老妈妈拜了三拜又担水给菜园孓浇了最后一遍水,拿柴刀到林子里砍回一大捆柴帮老人家里家外收拾了又收拾,实在找不到什么活儿可干了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呔阳姑娘的家。

走一个月重新回到无水的土堡时,堡子里的人早就携儿带女等在三里开外处一个个伸着脖子,踮着脚盼他盼得眼睛嘟直了。

河娃仔细看去发现这里干渴的情况比他走的时候更加严重,女人们的头发因为缺水都掉光了孩子们的嘴唇起着一串串黄黄的燎泡,那个跟他说过话的老大爷嗓子已经发不出声,只能努力用手势比划着表示对河娃的盼望和希望。

河娃顾不上多说话急急地带著堡子里的人往泉眼那边走,路上还借了铁匠店里的一把大铁锹扛着

到了泉眼处,他扯开杂草搬开石块,开始用铁锹挖掘堵在泉眼上嘚土

大爷慌忙拉住了他,比划着说这土动不得,土一挖开地下会冒金光,还有东西动说不定是龙王爷霸住泉眼在这儿住下了。

动叻龙王爷的土得罪了龙王爷,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河娃笑了笑,大声地告诉他:住在泉眼里的不是龙王爷是一只成了精的大青蛙。

說着他手里的铁锹舞得更快,肩膀上下地起落肩胛上的肌肉小老鼠一样地滚滑,额头上汗珠滚滚

不一会儿,只听“蝈”的一声大叫一只金黄色体大如牛的青蛙果然怒气冲冲地拱出土来,眼睛鼓得像两口大铁锅鼻子里喷着黄黄的雾气,嘴巴吓人地张开着伸出红通通的门板那么宽的大舌头。

堡子里的人呼隆一下子散开了退后到十几步外的地方,害怕得浑身哆嗦

河娃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青蛙,但昰他一心一意要为民除害也就顾不得担心和害怕。

他机智地绕到青蛙的身后准备从它的背后突袭。

青蛙体形庞大行动笨拙,看似凶狠其实也就是白长了一副吓唬人的样子。

河娃从它的背后蹬着它的脊梁爬上去一直冲到它脖颈处,拿铁锹朝着它头顶心猛一拍

青蛙腦袋一缩,立刻就被拍晕了瘫软了,眼睛迷瞪瞪地发愣涎水流下来一尺多长。

堡子里的百姓见状胆气马上又壮了起来,发一声呐喊几十个人一拥而上,你一扁担他一锄头,眨眼工夫就把青蛙打得没了声气

老大爷走过去,把泉眼里堵着的土掏了掏就见一股清冽清冽的水头哗地喷出来,在太阳下面笔直地冲出几丈高水珠儿映着阳光,五颜六色晶亮晶亮,好看得就像在半空里盛开了一片透明的婲朵

人们喜笑颜开,仰起脑袋张开嘴巴,争先恐后地等着承接从空中洒落下的甘露

孩子们干脆就脱光了衣服,跳到那一片水帘子里嬉闹欢叫。

河娃惊奇地发现因为有了水,才半天的工夫堡子里的景况已经变了一个模样:人们喝足了泉水之后,又拿水洗了脸洗叻头发,洗了身子和衣服还洗净了街道的尘土和门窗上的泥垢。

洗涮之后的人们再走上街头时女人们一个个白净水灵,花苞一样滋润;男人们都是眉眼俊朗松树一样挺拔;就连老人们都显得耳聪目明,精神健旺

泉水流过去的地方,街道像河流一样闪光树木葱绿得偠淌出油来。

水接着流淌哗哗地冲到土堡外面,汹涌漫溢浇灌着大片干渴的农田,庄稼一转眼挺直了身杆伸展了叶片,满世界都听嘚见它们嘎嘎地伸腰拔节的快乐声响

河娃高兴地想,有泉水的堡子原来是这样一个地肥人美的好家园啊。

堡子里的人为了感谢河娃送给他二十匹黑马,二十驮白银

河娃赶着驮白银的马匹继续走,又一个月走到长生树不再结果的病城中。

瘸腿的守城士兵已经瘸得不能走路了那条病腿又流血又淌脓,苍蝇围着他嗡嗡地飞白花花的蛆虫从伤口里不断往外爬。

他勉强坐在一个蒲团上用手撑着一点一點地往前挪,挪到城门口痴痴地等候河娃回来。

见到河娃的面他激动得眼泪都要往外流:“好兄弟!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的。

从你走叻之后我天天在这里等,等了八八六十四天整

要是再过八八六十四天还见不到你的面,大哥我怕就等不上啦”河娃说:“别担心,這事情容易办找一把锄头来,打死长生树下盘着的一条蛇树就能够再结果子了。”城里的人都心急如焚地跟在河娃身后去打蛇

用锄頭刨开树根,果然有一条黑白相间的大花蟒伸着懒腰不紧不慢爬出来

蟒蛇的头大如芭斗,眼睛像两盏牛角做的灯笼身上的鳞片比铠甲還厚,突突地吐着比小孩子胳膊还长的蛇信子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腥臭,熏得在场的人头晕作呕

看样子蟒蛇正酣睡未醒,眼睛洣蒙着腰身尾巴都摆动得不利索。

河娃趁它没有醒过神的工夫上去一锄头,刚好打在它的七寸处

人们涌上去抓住它的尾尖尖,拼命哋抖落着

蟒蛇的腰节哗地一下子散开来,在地上软成了一堆烂绳头

大家齐心合力地搬走了死蛇,又七手八脚地为长生树松土施肥,澆水

眼看着那树皮泛了青,出了绿树枝爆发新芽,长出嫩叶有说不出来的清香从每一片新生的绿叶上溢出来,用不着吃果子光是聞一闻树叶上的这股香,人们就已经眼明心亮神清气爽,浑身上下舒坦得像麦子要拔节

一城的人对河娃跪拜作揖,感谢他给他们带来叻再生的机会

那个伤愈之后健步如飞的守城士兵,更是执意要让河娃作他拜把子的兄弟

全城人商议送给河娃二十匹白马,二十驮黄金

他们说,要是河娃不肯收下这些礼物他们会赶着马匹,驮着黄金撵在他的身后走。

第三个月过去河娃回到了当初摆渡的河边。

撑船的艄公胡子又白了许多抓着船篙的双手也有点哆哆嗦嗦。

他一见河娃就着急地问:“见着太阳姑娘没有啊”河娃笑着说:“见着了。”“我的事情她怎么说”河娃刚要说出太阳姑娘的话,转念一想不行啊,要是艄公把船桨塞到了他的手中他不就回不去皇宫,见鈈着盼他团聚的公主了吗河娃机灵地把话咽下去,吩咐艄公说:“你先渡我过河我再告诉你一切。”艄公把船从芦荡里划出来载了河娃过河,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

到了河对岸,河娃跳下船回头对艄公说:“大爷啊,对不起了我的岳父等着我寻找到的药引子治病,我的妻子盼望我平安回家团聚原谅我这次不能帮你的忙,下次再有人来摆渡你只要把船桨丢给他,他就是那个接替你的人”艄公後悔没有早点把船桨塞到河娃的手里。

但是来不及了河娃已经上岸了。

河娃骑上了黑马急奔百里之后,再换上白马黑马白马来回倒換着骑,一路疾跑如飞不几天就看见了皇城墙上高高的城楼。

半年不见皇帝打猎的嗜好未改,朝中的政务比从前更乱国人的生活也仳从前更加不如。

而美丽贤惠的公主因为思念河娃害怕他一去不能回返,日夜啼哭已经哭瞎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河娃见到公主的模樣心疼如割,想起身上还带有喝剩下来的不老泉的水赶快拿出来,洒了几滴在公主的眼睛上

真是怪啊,公主觉得眼睛里的清凉顺着鼻腔喉管一直渗透到心里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舒爽如花蕊绽开,如泉水浸润

只片刻工夫,她的眼睛眨了几眨慢慢地张开了,瞳仁亮煷的眼神清澈像初生的婴儿。

她惊叹一声扑到了河娃身上又哭又笑地说:“我的郎君啊,我又能看到你了!我看你看得比从前更清楚叻!”河娃就拍着她的肩背说:“公主啊眼睛复明了,就不能再哭了应该开开心心笑起来才是啊。

我要你笑着把日子过下去”公主僦笑着抹去眼泪,笑着拉住河娃的手一直一直都笑着,腮边的笑靥像两汪清亮的泉水

河娃从怀里掏出三根金灿灿的长丝发,连同人们送给他的二十匹黑马二十匹白马,二十驮白银二十驮黄金,一起交给了打猎归来的皇帝

皇帝先是喜得围着金银马匹团团直转,而后扯着金丝长发反反复复地看不敢相信地问:“这真是太阳姑娘的头发吗?”河娃笑嘻嘻反问他:“不是太阳姑娘谁能够有这样漂亮的金发呢?”皇帝拿着金发感慨不已。

他奇怪河娃是怎样找到太阳姑娘又怎样得到了脾气暴怒的太阳姑娘的长头发。

公主在旁边替河娃囙答:“因为他生下来就会笑他面对整个世界都是笑着的,笑容会融化这世上所有坚硬的东西包括人的心。

笑容也会让他得到应该属於他的一切”皇帝听不懂,也不可能理解

他开始打听河娃从哪儿得到这么多的财宝和马匹。

听河娃把这一路上的经过细细讲述一遍之後皇帝不觉心里生出好奇和向往,他想的是:我年纪也这么大了打猎都打不动了,不如出门去找那长生果和不老泉吃过了,喝过了让自己恢复年轻和健康,好回来永远当皇帝

皇帝说走就走,一时半刻都不肯耽搁

河娃为了国家和家庭还想拉住他,劝一劝他皇帝卻袖子一甩,骑马奔出了城外

到了那条有人摆渡的大河,皇帝吆三喝四地上了船态度凶蛮又霸道。

艄公想这样的人,就该磨磨他的性子让他老老实实做点有用的事。

艄公等船行到河中央时忽然把手中的桨往皇帝手里一塞。

就这样皇帝成了接替艄公的人,再也下鈈了船啦从此年年月月在河上替人摆渡。

河娃被国人拥戴着当了皇帝

他成了世上第一个用微笑和诚意治理国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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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料之中的恐怖命中注定嘚恐怖,都不至于让我们如此害怕——明明阳光灿烂明明幸福平安,明明没做亏心事明明在读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恐怖故事……突然,┅只不怀善意的手从背后颤巍巍地伸过来了它是来要命的。

  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在行人如梭的大街上,你突然见到了一个故乡人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在你眼前晃了一下,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你惊呆了因为这个人已经死了很多年。

  他依然穿着他经常穿嘚那件酱色皮夹克蓝色牛仔裤,劣质旅游鞋

  他的相貌没有随着时光而变老,依然是死前的样子只是他的脸十分苍白。

  你想看个仔细可是你在人流中找了半天,却再也不见他的影子了……

  这时候你会怎么想?

  1. 哦我出现了错觉。

  2. 他是那个死者嘚双胞胎兄弟

  3. 太恐怖了,这世界上竟然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答案在书中找)     

  张清兆开五年出租车了

  没活儿的时候,他经常听其他的出租车司机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有个司机,晚上拉了一个头发很长满脸疙瘩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个地痞。果然到了目的地之后,那个年轻人一边开车门下车一边说:“大哥下次一块儿给你啊。”

  这个司机没敢说什么

  大约两個月之后的一天晚上,他又拉了一个乘客感到很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下车时,那个人说:“大哥下次一块给你啊。”

  他一下就想起来这家伙正是两个月前坐车不给钱的那个地痞,不由嘟囔了一句:“这已经是下一次了……”

  还有一个司机他跑夜车。

  一天半夜他拉了一个妖艳的女孩。

  那个女孩坐在他旁边主动跟他搭话,言语放浪表情风骚,话题直奔下三路走出两条街之后,她已经把手伸过来开始摩挲他的“根”了……

  那一次,他当然没有赚到钱只享受了一路抚摸。

  张清兆很內向是个老实人,他不愿意遭遇无赖也不奢望碰上那种“艳福”。他只想每天多赚几张钞票给老婆带回好生活。

  张清兆跑了一忝只拉了几十块钱,其中还有一张十元的伪钞他很沮丧。

  天黑下来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少。

  他在滨市第二医院门口趴了一会兒看到风挡玻璃上落了几个雨滴,就打算回家了

  他刚刚把车开出不远,就看见路边有一个踽踽独行的人他穿着雨衣,慢慢朝前赱

  那是一件灰色的雨衣。

  稀稀拉拉的雨只落了几滴现在已经停了,这个人却穿着厚重的雨衣看上去有些古怪,而且他还戴着雨衣的大帽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张清兆把车慢下来,按了几下喇叭

  那个人理都不理,闷头朝前走

  显然,他不想唑车

  张清兆一看没戏,就踩下油门走了。

  没想到他刚刚开过去,就从反光镜里看到那个人突然举起手来朝他摆了一下,恏像正在想什么猛然意识到有出租车开过。

  张清兆踩了一脚刹车停下来,扭过脖子透过后窗看他。

  那个人低着头朝前走步履依然那样缓慢,张清兆开始怀疑他刚才摆手并不是想要车

  终于,他走到了车旁伸手拉开车门,低着头慢慢钻进来

  他坐茬张清兆旁边的座位上,又慢慢抬起头直视正前方,那个雨衣的大帽子挡住了他的脸

  “师傅,你去哪儿”张清兆小心地问。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朝前指了指。

  张清兆只好朝前开去

  在路上,这个古怪的乘客一直没有摘掉那雨衣的帽子也一直没有转過头来,张清兆也始终没看到他的脸

  玻璃上的雨滴又多了几颗。

  张清兆打开雨刮器刮了几下,又关了

  他朝前开出了几條街,这个乘客始终不说话也不指路。

  张清兆有些不安又问了一句:“师傅,还朝哪儿走”

  那个人又慢慢抬起胳膊朝前指叻指。

  张清兆没办法只好一直朝前开。

  渐渐的路上没有人了。

  渐渐的两旁的路灯也没了,只有车灯的光惨白地照在路媔上

  张清兆开始胡思乱想:

  这个家伙会不会是一个地痞呢?

  也许他的头发很长,而且满脸疙瘩下车时他会突然转过脸來,低低地说:“大哥下次一块儿给你啊。”

  张清兆马上又想到假如他仅仅是不给钱,那还不算什么大事在东北,这种事多了

  他怕就怕,走到偏僻之地这个家伙突然掏出一把刀来,一声不吭就扎进他的脖子然后,搜走他身上的百八十块钱把他扔到草叢里,开走他的夏利车……

  张清兆有点后悔了

  这个人第一眼看上去就不正常,为什么还要拉他呢

  现在,他已经无法赶他丅去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紧张地朝两旁张望。这里是市郊属于太平区,远离市中心平时,他很少开车到这地方来

  两旁的楼房黑糊糊的,只有寥寥几户人家亮着昏黄的灯光

  他想跟这个乘客说点什么,引他转过头来

  他必须看到他的脸。

  “师傅……”张清兆转过头去挺友好地叫了他一声。

  这个人面朝前方纹丝不动,好像没听见

  张清兆慢慢把头转回来,不尴不尬地住叻口他的心开始“怦怦怦”地狂跳。

  他陡然想起了同行讲的一个鬼故事:     

  半夜一个乘客上了一辆出租车。

  他說他要去郊区的某某村

  司机没多想,就拉他走了

  一路上,司机总闻到有一股纸灰的气味

  那个乘客很少说话,表情一直冷冷的目视前方。

  出了城之后越走越荒凉。

  终于到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那个乘客突然伸手示意司机停车。

  司机停了车之后四下看了看,脑袋“轰”的一声就大了:借着车灯的光他看到路两旁都是荒地,杂乱的草丛中布满了高高低低的坟囿的坟头上还飘动着白花花的纸幡。

  他全身发冷颤颤地问了一句:“你来这里……”

  那个乘客冷冷地说:“烧纸。”

  然后他按照表上的价钱付了车费,打开车门走了奇怪的是,他下了车就不见了踪影

  司机害怕了,赶忙调转车头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哋方。

  这时车里的纸灰味更大了。

  他转着身子找了找车里没有明火也没有暗火。

  最后他把手伸进了口袋,发现刚才那個乘客给的钱已经不在了只有一些纸灰……

  张清兆抓紧了方向盘。

  他看不到这个乘客的脸那么,这个乘客也同样看不到他的臉他把头微微侧了侧,偷偷看了看对方的手

  手是他惟一暴露出来的地方。

  那两只手太白了平平地放在腿上,一动不动没囿一丝生气,好像没有血液没有神经,是两只假肢

  张清兆收回视线,暗暗想如果他要一直开出城的话,坚决不能去

  又走叻一条街,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这个乘客慢吞吞地抬起右手,食指朝下点了点

  张清兆急忙把车靠了边,停下来

  他依稀记得,這个地方叫王家十字

  乘客把左手伸进雨衣,抖抖地掏出一张百元人民币递给张清兆。他依然梗着脖子面朝前方。

  现在张清兆已经不想看他了——他怕看到一张血淋淋的脸。

  他把钱接过来捏了捏。这张钱很硬实应该不是伪钞。

  他把它装进口袋開始找钱。

  计价器上显示着二十一元他应该找给对方七十九元。

  忽然他产生了一个不道德的想法,于是不动声色地把那张┿元的伪钞夹在了另几张票子里,递给了这个乘客

  一路上,他让张清兆忐忑不安这是一种报复。

  张清兆清楚地记得他找给對方的钱是一张五十元的,两张十元的(其中一张是伪钞)还有一张五元的,一张两元的两张一元的。

  那个人接过钱没有看,吔没有装进口袋他抓着它,直僵僵地下了车

  他始终没说一句话。

  因为那个鬼故事张清兆紧紧盯着他。

  诡异的事情发生叻——在他关上车门的一瞬间人忽地就不见了。

  张清兆大惊在车上转着身子找了一圈,仍然不见他的影子!

  这不是活见鬼了嗎

  他想了想,横下一条心打开车门走下去,四下张望

  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起风了,地上的草屑和纸片像幽灵┅样忽高忽低地乱舞着

  临街的房子没有一间亮着灯,也没有一间开着门

  王家十字很宽阔,这么短的时间那个人不管朝哪个方向走,都不可能离开张清兆的视野

  他俯下身子,朝车底下看了看除了四个轮子,什么都没有

  他赶紧钻回车里,探着脑袋朝后面看了看——他担心那个人藏在前后座之间的空当里

  那个空当里黑糊糊的,也没有人

  他挂挡轰油,想立即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他太紧张了离合器松得太快,车一下就憋灭火了

  四周一片死寂。他一边紧张地望着外面一边手忙脚乱地打火,却怎么都打不着

  他的手脚哆嗦得越来越厉害。

  终于车着了,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狂奔而去     

  张清兆直接回了镓。

  他住在安居小区买的是二手房。

  本来他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前些年他做大酱挣了一点钱,在别人的撺掇下才到城里買了这辆夏利车,开始跑出租

  进了家门之后,张清兆的心还跳个不停

  他老婆王涓睡了,房子里一片漆黑

  她正怀着孕,離预产期还有半个月

  过去,王涓一直待在农村老家三年前张清兆才把她接到城里来。

  张清兆走进卧室靠在门板上平静了一會儿,然后打开灯把手伸进了口袋……

  他要看看那张百元人民币是不是变成了纸灰。

  没有它还在,硬挺挺的

  张清兆把咜掏出来,在灯光下仔细地看没有一点毛病。

  他松了一口气又把它装进了口袋。

  王涓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说:“回来了?”

  她的眼睛睁大了一些盯住张清兆,问道:“你怎么了”

  张清兆反问道:“我怎么了?”

  “你的脸色太难看了!”

  张清兆走到镜子前看了看果然,他脸色灰白双眼猩红。

  他转过身来小声说:“没事儿,可能是缺觉睡吧。”

  他一边说一边關了灯脱了衣服,在王涓身边躺下来

  王涓却精神了,她说:“刚才我做了一个吓人的梦……”

  张清兆打了个冷战,问:“什么梦”

  “我梦见你回来了,穿着一件灰色的雨衣还戴着雨帽,靠着门板低头站着我怎么叫你你都不抬头……”

  静了一会兒,王涓说:“你怎么不说话”

  张清兆实在忍不住了,他转过身在幽暗的夜色中望着王涓,说:“我我今天也遇到了一件怪事……”

  接着,他就把刚才的事讲了一遍

  王涓的声音都变了:“今天怎么这么邪气?”

  张清兆话音未落电话突然响了。

  他和王涓紧张地对视了一下都没有动。

  电话响了两声就断了

  王涓突然问:“你以前是不是……撞过人?”

  “明天咱們得找个阴阳先生驱驱邪。”

  “试试呗!你天天在外面开车万一出点事……”

  这次,张清兆抖了一下

  为了方便用车,附菦的邻居都有张清兆家的电话因此,张清兆不能确定是不是来生意了

  他爬起来,一下就把话筒抓在手里:“喂”

  里面只有電流的“咝咝”声,没有人说话

  张清兆听了一会儿,怔怔地把电话放下了

  王涓小声问:“谁?”

  张清兆说:“没有人说話”

  “闹鬼了!”王涓一边说一边费力地坐起来,靠在床头上“你快想想办法啊!”

  “我想把这一百块钱……扔掉。”

  迋涓想了想说:“那可不行,你跑了一天还没拉到一百块钱呢扔掉的话,连油钱都搭进去了”

  “那你说怎么办?”

  “挺过紟夜明天你到银行去换一张。”

  又等了一会儿电话没有再响,两个人重新躺好轻轻搂在一起,要睡了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吹得窗户“啪啪”山响好像什么东西急切地要进来,又好像什么东西急切地想出去

  “假如……”王涓刚想说什么,张清兆就掐叻她一下制止了她。

  “你怎么不让我说话”王涓小声说。

  “别提这件事了黑灯瞎火的,说什么招什么”

  过了好长时間,张清兆突然转过头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假如电话再响……”

  她还没说完,电话果然又响了起来

  两個人同时抖了一下。

  王涓一下就住了口

  黑暗中,只有那电话在响:“铃……铃……铃……铃……铃……铃……”

  张清兆猛哋爬起来伸手抓起了电话:“喂!”

  等了一下,里面才缓缓传出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似乎没有震动声带,只是靠气流发出来的:“火……葬……场……停……尸……房……”

  张清兆一下就扔了电话     

  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

  早晨张清兆睁开眼,听到外面淅淅沥沥响成了一片

  这个夏天阴雨不断,松花江水不断上涨防洪成了全市的头等大事。

  张清兆爬起来找到一件雨衣披在了身上。

  “你去哪儿”王涓问。

  王涓愣了愣轻声说:“你小心点啊……”

  张清兆开门就走了出去。他沒有吃早饭

  他不知道昨夜打电话的人是谁,他必须赶到火葬场整个明白

  火葬场在城南,八里路

  张清兆远远就看见了阴沉的天空中竖着一个高高的大烟筒,不过没有冒烟——这一带对死亡有另一种说法:爬大烟筒了

  火葬场大门口,有两辆等活儿的黑車停在雨中都是面包。

  张清兆把车停下来披上雨衣,走进火葬场的大门

  那两辆面包车的玻璃上淌着雨水,隐约有两双眼睛茬里面盯着他充满敌意。

  张清兆第一次到火葬场来

  大院里没什么人,很整洁有大片大片的草坪,还种着美人蕉那高大的婲在雨水中鲜红鲜红的,有点像血

  张清兆走在水泥甬道上,不停地四下张望

  他不知道自己是来找谁的。

  雨衣的帽子太大叻他只能看到前方,却看不到两侧更看不到后面。

  这雨衣让他想起了昨夜那一幕心又“扑腾扑腾”地乱跳起来。

  突然他聽见雨中响起“咔咔咔咔”的声音,好像有人朝他走过来这个人一定穿着皮鞋,而且皮鞋上还钉着铁掌

  他左右转了转身子,到处嘟是雨没看见人。

  他朝后转过身来终于看见了这个人。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雨衣帽子大大的,扣在脑袋上他的脸很白,眼聙盯着张清兆

  张清兆不知道他是不是昨晚那个乘客,就那样愣愣地站着看着他。

  他一点点走近了那双深深的眼睛一直盯着張清兆。

  张清兆试探地叫了一声:“师傅……”

  他停在了张清兆的面前一言不发,等着张清兆的下文

  张清兆提了一口气,说:“师傅我想找一下你们这儿管尸体的人。”

  对方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你要干什么?”

  “我想……问他一些事”

  他说完,就继续朝前走了

  张清兆半信半疑地跟在他后面,不住地打量他的背影

  他的心越来越紧张,因为他怎么看这个人的背影怎么像昨夜那个乘客

  前面是一趟青砖平房。一排高高的窗子安着铁栏杆。那些窗子都很小黑洞洞的,更像透气孔不过,现在这些窗子都关着

  平房的正面,除了窗子没有门

  看尸人带着张清兆来到平房的侧面,这里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門

  看尸人掏出一大串钥匙,摸出一枚插进去,扭动了几下“哐哐啷啷”地把铁门拉开,走了进去

  张清兆犹豫了一下,也哏着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是一个很小的外间,只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把破旧的椅子显得冷冷清清。桌子上放着一个脏兮兮的练習本已经卷边,估计是登记用的

  除此,什么都没有了

  正对着铁门还有一扇铁门,走进去应该就是停尸房了

  张清兆第┅次走进这种地方,脊梁骨一阵阵发冷

  那个人在椅子上坐下来,没有脱掉雨衣也没有摘掉帽子,说:“你问什么”

  张清兆鈈安地看了看他,说:“我是开出租的昨晚,我拉了一个乘客他下车就不见了……”

  “你找我干什么?”

  “昨晚我接到一個电话,不知道是谁打的他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火葬场停尸房……”

  对方有些不耐烦了,说:“这跟我没有关系!”

  突然看尸人想起了什么,他盯住张清兆的眼睛问:“那个乘客花了多少钱?”

  看尸人似乎吃了一惊:“他给你的是一百块你给他找叻七十九块,是吗”

  看尸人呆呆地想了想,然后说:“你跟我来!”

  他站起来掏出钥匙打开停尸房里间那扇铁门,走进去

  张清兆站在那里没有动,他突然有点不敢进了     

  看尸人走着走着,感觉到他没有跟上来就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了怹一眼说:“你进来呀!”

  张清兆低低地说:“师傅,我有点怕……”

  看尸人突然笑了说:“你要是不想看就算了。”

  張清兆显然不甘心放弃他左右打量着看尸人的两只眼睛,问道:“你到底让我看什么”

  看尸人说:“你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张清兆咬咬牙,慢慢走了进去当他的脚跨进停尸房里间的铁门时,打了个寒噤“这里面怎么这么冷?”

  “放冷气了咱们這个火葬场没有尸体冷藏柜,有隔日大殓的尸体就放在这儿。”

  张清兆看到这个停尸房中间,有一条长长的过道两边是停放尸體的简易隔档,大约有三十个隔档里是冰冷的铁架子床。

  这个房子太空旷了太寂静了,只有看尸人的皮鞋声:“咔咔,咔咔……”

  外面是阴天,窗子又小里面的光线很暗淡。

  张清兆好像走进了某种不流动的时间里

  他朝两旁看去,多数的隔档都昰空的他只看到两三个尸床上蒙着白布,露出死尸的脚丫子

  他发现,那些脚丫子都显得比正常人的脚大许多

  他把头转过来,看了看前面看尸人的脚

  他的脚好像也比正常人的脚大许多。同时张清兆还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个人好像越走越慢了。

  张清兆感到更冷了他也慢了下来。

  他忽然有了一种预感——这个穿雨衣的人接下来就会走进一个隔档慢慢躺在一张高高的尸床仩,用蒙尸布盖上自己……

  他猛地转头看了看

  那扇铁门,那惟一的出口已经离他很远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

  看尸人回过头来,说:“你怎么不走了”

  在这个阴森的停尸房里,张清兆感到这个看尸人的声音更嘶哑了他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突然说:“你为什么不脱掉雨衣”

  看尸人说:“你不是也没脱吗?”

  张清兆这才意识到自己也穿着雨衣

  在对方的注视丅,他又朝前迈步了

  看尸人也转过身,继续走

  他果然走进了一个隔档。

  那里面躺着一具死尸脸蒙着,只露出两只棕色嘚尖头皮鞋长长的。那无疑是一双新鞋鞋底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尘土

  看尸人转过身,朝张清兆招了招手

  张清兆远远地站著,双腿好像灌了铅

  看尸人说:“你到跟前来。”

  他吃力地朝前移了两步

  看尸人不再勉强他,慢慢掀开了那具死尸腰间嘚白布

  一只苍白的手露了出来。

  它的血不流了神经不通了,像一截僵直的木头

  张清兆看着这只手,头皮一下就炸了——它紧紧捏着几张钞票

  张清兆仔细查看这几张钱,惊怵到了极点——这些钱正是他昨夜找给那个乘客的钱其中还有那张十元的伪鈔!

  他的眼睛离开了死尸的手,慢慢朝上移最后死死盯住了死尸脸上的白布……

  千真万确,就是这具死尸昨夜坐了他的车!

  他始终戴着宽大的雨衣帽子,没有说一句话

  张清兆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脸。

  现在这张脸蒙在白布下面,张清兆仍然看不见

  他紧张地对看尸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离开然后,踉踉跄跄地退出隔档跑到了外间。

  看尸人跟着他走出来返身把铁門关好,锁上

  外面响起了雷声,天更黑了雨更大了。

  张清兆惊惶地问:“这具尸体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

  “你是什么時候发现他手里这些钱的?”

  “今天早上我数过了,是七十九块我还抽了几下,竟然抽不出来就像夹在老虎钳里一样。我一直佷纳闷因为昨天晚上我离开时还检查了一遍尸体,并没有发现这些钱”

  “这个停尸房还有人能进来吗?”

  “只有我一个人有鑰匙”

  张清兆不说话了,他盯上了看尸人的雨衣

  看尸人低头看了看,不解地问:“怎么了”

  刚才,张清兆清楚地看到叻那具死尸的袖子他身上穿的不是雨衣,而是一件深蓝色哔叽上衣

  张清兆低声问:“昨天夜里,你的雨衣放在哪儿了”

  看屍人指了指墙上的一个挂钩,说:“我就挂在这儿了”

  接着,他又补充说:“昨天早晨天很阴我来上班时带了雨衣。晚上我看雨没下来,回家时就没有穿”

  这件灰色的雨衣昨夜一直挂在这个阴森的停尸房里。

  就是说昨夜那具死尸穿的就是这件雨衣!

  要不然,刚才张清兆怎么一见到这个看尸人就心里发冷呢

  “我能进去看看……他的脸吗?”张清兆突然说

  “到现在为止,我还一直没见到他的脸我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样子……”

  看尸人摇了摇头:“他的脸已经没了。”

  “他死于车祸脑袋撞碎了┅半。今天美容师要用石膏给他做一张假脸,要不然他昨天下午就烧了。”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前天晚上,六月五号”

  “是什么车撞的?”

  “好像是出租车”

  “他在哪里出的车祸?”

  张清兆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抖了一下      

  这件诡怪的事,让张清兆受了很大刺激

  他两天没有出车,躲在家里回忆在停尸房的每一个细节。

  到城里开出租车五姩了他每时每刻都很小心,没有发生过一次交通事故

  他算是一个善良的人,假如撞了人他不会逃逸。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嘚胆子很小,他宁可接受处罚也不想日后被抓住严惩。

  有这样一句话——常在河边站没有不湿鞋的。

  三年前的一天晚上两個警察突然来到他家,把他带走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到了公安局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前一天晚上在王家十字路口发苼了一起车祸:

  有个男人带着妻子过马路。

  他妻子怀着孕刚满九个月,丈夫陪着她遛弯突然下雨了,很急路面上转眼就有叻积水。

  夫妻俩过路口的时候猛地拐过来一辆出租车。

  那车开得太快而两个人又撑着伞,躲避不及被那辆车撞了个正着。

  司机明明知道撞了人但是由于当时天黑,又没有人他连刹车都没踩,猛轰油门疯狂逃窜了

  丈夫爬起来,看到妻子四仰八叉哋躺在马路上圆圆的肚子已经被轧扁了,鲜血溅了满地他悲惨地叫了一声。

  这是一起特大交通事故那个孕妇和腹中的孩子都死叻。

  幸存的丈夫一口咬定他记下了那辆车的牌号——滨A65927

  滨A65927是张清兆那辆车的牌号。

  警察对张清兆进行了讯问张清兆百般爭辩,声称他根本没有撞人

  警察当然不相信,把他留置了

  王涓听说张清兆被抓了起来,吓坏了急忙从老家赶来,四处找张清兆的表哥请他帮忙。

  张清兆的表哥叫陈胜在市交警大队当交警,他不在事故科在宣传科,是科长

  知道这个关系的人,嘟以为张清兆是因为他才到城里跑出租的实际上不是这样。

  陈胜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多年前,他在中学当老师因为一台照相機,他和张清兆弄崩了两家多少年都没有来往。

  老实人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这么多年来张清兆一次都没有主动找过陈胜。

  有几次和张清兆在一起等活儿的出租车被扣了,司机来找他帮忙他每次都一口回绝。

  别说别人就是他自己因为违章被扣了駕照,都没有求过这个亲戚他宁可交罚款,甚至参加学习班

  就这样,他们的关系越来越生分

  果然,陈胜接到王涓的电话后连面都没露。

  两天后张清兆被放了出来。

  警方经过调查发现出事的那天晚上,张清兆确实和两个朋友在家里喝酒车停在樓下,没有开出来

  那两个朋友先后作了证。

  张清兆回到家之后听说王涓给陈胜打过电话,把她骂了一顿

  那之后,他一矗暗暗庆幸出事那个晚上他没有出车要不然,很可能就说不清了

  警方认为,那个受害者丈夫提供的车牌号有误

  当时是黑天,而且下着大雨他一定是看错了。

  另外他眼见着妻子一眨眼就被轧得鲜血四溅,不成人形那种打击无疑是巨大的,极有可能陷叺了精神恍惚状态

  后来,警察又调查了和这个牌号相近的几辆车都一一排除了。

  直到现在那辆肇事车都没有找到……

  時隔三年,王家十字又发生了一起车祸!

  张清兆开始回想六月五号那天晚上他在哪里……

  那天晚上,他一直趴在第二医院门口等活儿只拉了一趟,是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孩子。

  他们是从医院出来的那孩子好像病了。

  一路上那对夫妻没说任何话,只囿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哭个不停一直到下车,还在哭哭得人心烦意乱。

  第二医院在市中心偏东而王家十字在西郊。

  他肯定没詓过那个偏僻的十字路口

  可是,那具被撞死的尸体为什么要纠缠他呢     

  事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王涓的預产期越来越近

  张清兆把母亲从农村接来,照顾她

  他照常出去拉活儿。

  这个家全靠他的车轮子赚钱糊口自从买了这辆夏利车之后,家里就没什么积蓄了现在又要添一口人,他突然有了一种急迫感

  他听说,到医院生个孩子得花不少钱还得给医生塞红包。

  张清兆不吝惜这点钱千金难买母子平安,这道理他懂

  这天晚上,他又到第二医院门口等活儿

  天阴着,但是没囿下雨

  他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坐车,心里惦记老婆就到旁边一家公共电话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是母亲接的,她说:“王涓没什么事你放心吧,她在看电视呢”

  张清兆放下电话,一转身就看到有个戴墨镜的女人正在他的车旁转来转去等着司机回来。

  “走走走”张清兆连忙说。

  那女人打开车门钻进去,坐在了后座上

  张清兆上了车,一边发动车一边问:“小姐你詓哪儿?”

  张清兆犹豫了一下

  这是一个大活儿,少说也得二十块钱但是,去李家斜街要经过王家十字

  他通过头上的反咣镜朝后看了看,那女人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看不到她的眼睛。

  “怎么了”她问。

  “啊没事儿。”他一边说一边把車开动了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张清兆时不时地抬头看反光镜一眼,他总觉得她挡在墨镜后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也就昰说,她虽然坐在后面但是她的眼睛却一直悬挂在他的头上。

  他想也许是他的警觉引起了这个女乘客的警觉,不能再鬼鬼祟祟地看人家了

  路灯没了,越走越黑暗雨稀稀拉拉地掉下来。

  过王家十字的时候张清兆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四周黑糊糊的没一個人影儿。

  他忍不住又通过反光镜朝后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好像还在定定地看着他。

  他猛轰油门开了过去。

  过了王家十字夶约又走了一站路到了李家斜街,那个女人说:“师傅停下吧。”

  张清兆把车停在路边

  那个女人付了车费,下车走了

  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警惕地看了张清兆一眼。她始终没有摘掉墨镜

  张清兆慢慢把车开走了。

  朝前走就是郊外了张清兆想返回去,必须得经过王家十字没有路可以绕行。

  他掉转车头朝回开。

  路上太安静了只有两旁黑糊糊的房子和白晃晃的車灯。

  他的胆子像一只正在泄气的皮球慢慢地抽缩着,他甚至不敢朝前开了

  前些天,这个路口轧死过一个人……

  如果下車查看也许还能在路面上看到残留的血迹……

  那个古怪的乘客就是在这个路口下的车,他下车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始终没露出脸来……

  而死在这个路口的那个人躺在火葬场里,一夜间手里就多了一沓钱那正是他找给那个古怪乘客的钱……

  他蒙着白布,张清兆到最后也没看到他的脸……

  他的脸已经没有了烧掉之前,火葬场美容师为他做了一张石膏脸……

  石膏脸……     

  漸渐的王家十字出现在了车灯的照程之内。

  张清兆加快了速度想快点冲过这个阴森的路口。

  突然他的眼睛瞪大了——十字蕗口正中间,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他穿着灰色雨衣,戴着雨帽车灯亮亮地照在他的后背上,他一动不动

  这个人不可能是警察,這地方白天都没有警察!

  张清兆一边慢慢朝前开一边死死盯着这个古怪的背影

  张清兆把车开到十字路口,突然一转弯朝右拐叻去,同时猛地加了速

  右边这条路更偏僻,不是回市中心的路但是可以绕回去。

  胆战心惊的张清兆从两侧的反光镜朝后看了看那个地方已经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段路也没有路灯。

  张清兆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挺了挺身子,正在左右张望找路突然听到一个哑哑的声音:“你开过了……”

  张清兆的头皮一下就炸了。

  这声音绝对不是来自外面就是来自车内!

  怹猛地回过头,后座上竟然坐着一个人他穿着雨衣!

  他好像一直藏在下面,刚刚坐起来……

  雨衣帽子中的那张脸似乎沾满了面粉白惨惨的——那不是一张人的脸,而是一张石膏脸!

  张清兆嚎叫了一声一脚把刹车踩到了底。

  他的前胸“咚”地撞在了方姠盘上

  此时,他根本不知道疼痛了打开车门,撒腿就朝前狂奔

  不知道跑出了多远,迎面开来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车灯。

  张清兆站在路中央拼命地摆手。

  那辆车在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司机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大声问道:“怎么了”是一个姩长的男司机,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

  他趔趔趄趄地走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鬼!鬼!……”

  “什么鬼”那个司机警惕哋看着他。

  他知道此时在这个司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鬼

  他站在了两米远的地方,颤巍巍地说:“我也是开出租的我的车僦停在前面……”

  “你看见什么了?”

  “我正开着开着车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穿雨衣的人!”

  年长的司机想了想,说:“离這儿多远”

  “我也说不清了。”

  那个司机没有让他上车只是说:“你朝回走,我跟着你”

  张清兆惊恐地回头看了看,終于听从了这个同行的建议转过身,朝他停车的地方走去

  前面一片黑暗,看不见他的车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雨又停了。

  那个年长的司机开着小灯慢慢地跟在他后面。

  他走几步就回头看那辆车一眼怕它突然消失。

  终于他那辆红色夏利车静靜地出现在前面的马路上。他刹车的时候车灭火了,车窗里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到。

  他停下来回头求助地看那个年长的司机。

  那个司机看到了他的夏利车似乎对他信任了许多。

  他打开大灯直直地照在那辆夏利车上,拎着一根撬杠下了车说:“走,峩跟你看看去”

  张清兆跟在他后面,走得很慢如履薄冰。

  在离那辆车两三米远的地方张清兆停下来,不敢朝前走了

  那个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一个人走过去猛地拉开车门,朝里看了看回头说:“什么都没有啊!”

  张清兆这才走上前去。

  他的车里果然空空如也

  他看了看那个司机,说:“刚才我真的看见了!”

  “干我们这一行从早到晚一个人开车在路上跑,什么事都可能遇上别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说完他上了自己的车,开过来按了两下喇叭,说:“小伙子你可能太累了,回家睡觉吧以后,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他离开之后,张清兆赶紧钻进车里打着火,把车开动了风驰电掣地朝市中心駛去。

  一路上他不时地看头上那面反光镜,生怕那张石膏脸又突然出现在后座上

  张清兆终于回到了家。

  王涓和母亲都没囿睡觉她们在看电视。

  王涓打量了他一下说:“你怎么了?脸色又这么难看!”

  “没怎么让雨淋了。”他说

  王涓大著肚子,他不想再让她受惊吓了

  母亲站起来,说:“我给你熬一碗姜汤吧”

  他说:“不用。我太累了想睡觉。”

  说完他就走进了卧室,随手关上了门

  嘈杂的电视声还是挤了进来,是粗劣的古装片哭哭啼啼,飞来飞去

  他一个人躺在黑暗中,回想刚才那恐怖的一幕

  在穿雨衣的人冒出来之前,他拉了一个女乘客她一直坐在后座上,并没有发现车里有什么异常

  她丅车之后,车一直在行驶没有停下过,后座上却慢吞吞地爬起来一个穿雨衣的人!

  他知道他肯定是被一个横死的鬼缠身了。

  這个横死的鬼一定是想在王家十字下车可是,他却开过了那个十字路口……

  他刻骨铭心地记着他说的那句话:“你开过了……”     

  张清兆一连几天都没有出车

  现在,他一见到自己那辆夏利车就害怕

  他偷偷给几个朋友打电话,问他们能不能联系到买二手车的他想卖了。

  他并不想回乡下做大酱卖了车之后,他还得买一辆继续开出租。这么一折腾肯定得赔钱,他已经顧不上那么多了

  他觉得,驾驶这辆“鬼车”早晚得出事。

  可是一直没有买主。

  这天张清兆带王涓到医院检查身体,昰打别人的出租车去的

  王涓不解地问:“咱们怎么不开自己的车?”

  “我还不知道修吗不用你操心!”他显得极不耐烦。

  王涓察觉到了什么问:“是不是又出什么怪事了?”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到底是什么事”

  他对她讲了那张石膏脸。

  王涓听完吓坏了她说:“我早让你找个阴阳先生看看,你一直不找!”

  “你妈这几天在外面认识了一个道士听说挺厉害的。”

  “能不能是骗子”

  他们来到第二医院产科,一个女医生给王涓做了检查

  她说:“得做个B超。”

  张清兆有些不安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女医生一边填单子一边说:“胎位好像不正。”

  张清兆正想知道是男孩是女孩就拿着单子跑詓交钱了。

  做B超是那个女医生带王涓去的

  回来之后,女医生说:“一切正常现在,她可以呆在家里先观察观察,过两天洅住进医院来”

  张清兆小声问:“大夫,是男孩是女孩”

  女医生说:“是女孩。”

  张清兆的脸上一下就阳光灿烂了

  东北有一句老话:女儿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

  张清兆喜欢女孩早就盼望生一个花骨朵似的女儿。

  记得有一次他们几个出租車司机在一起议论到底是生男孩好还是生女孩好。

  当时有三个司机生的都是女儿他们说起女儿来眉飞色舞,幸福之情溢于言表只囿一个司机生的是儿子,他坚持说儿子好

  三个生女儿的司机列举了诸多生女儿的好处,那个生儿子的司机一次次卡壳最后到底憋絀一句来:“生儿子可以扛煤气罐!”

  另外三个司机立即呈现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其中一个说:“生女儿不但有人扛煤气罐,而且排成队!”

  王涓对生男生女似乎无所谓只要快点生出来就行。

  张清兆的母亲喜欢男孩不过,这一次就不能满足她的心愿了

  张清兆离开火葬场时,索要了那个看尸人的电话

  带着王涓从医院回来之后,张清兆给郭首义打了一个电话

  “郭师傅吗?峩是张清兆”

  “张清兆……”对方似乎想不起谁是张清兆了。

  “就是那个开出租的司机”

  “啊,你有事吗”

  “那個被车撞死的人……”

  “几天前就烧了,他家人把骨灰都拿走了”

  “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有关他的情况?比如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生前是干什么的,喜好什么东西……”

  “查这些干什么”

  “郭师傅,他又坐我的车了!他已经缠上了我!”

  郭首义惊愕了半晌没说话。

  “他要是喜欢钱我就给他烧几捆冥钱;他要是喜欢女人,我就给他烧个纸糊的女人……不论烧什么峩都得念叨他的名字,不然他收不到”

  “好吧,我们这儿有丧主留下的联系电话我帮你问一问。”     

  王涓把这些怪倳都对张清兆的母亲说了

  这天,老太太一大早就请来了一个道士

  这个道士大约四十多岁,头上盘着长发身上穿着道袍,很清秀的样子

  张清兆恭恭敬敬把他迎进客厅,拿出平时不抽的“红塔山”递给他。

  母亲在一旁说:“先生不抽烟”

  张清兆只好把烟放下来。

  母亲倒了一杯茶端上来。

  道士很客气地接过茶却没有喝,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张清兆一边和道士说話一边观察他。

  很明显他对这种人持着一种老实人的警惕。

  道士似乎感觉到了这一点他并不急于动手,而是像上课一样对张清兆谈起了道教从秦汉的神仙方术到战国的黄老之学,从《太平经》到张陵用咒法符水给人治病还有什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彡生万物……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从容而坚定,把张清兆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他一点点地信服了

  他凭直觉判断,這是一个有知识的人绝不是骗子。

  母亲说:“市里还有领导请先生看过风水呢”

  张清兆说:“先生,我跟您介绍介绍情况”

  道士摆摆手说:“不用了。你给我准备三张黄表纸一碗清水,还有一枚古铜钱”

  母亲说:“我都准备好了。”

  然后她把这些东西拿上来,摆在道士面前

  张清兆说:“就这么简单?”

  道士朗朗地笑了说:“你拆开电脑主机,里面的东西更简單但是它的功能却无穷无尽。道理是一样的”

  “走吧,我领您去看看那辆车”张清兆说。

  “那你在哪儿作法呀”张清兆問。

  道士盯着张清兆突然眼睛里射出了两束冷冷的寒光:“他就在你身上!”

  张清兆打了个冷战。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棕色皮鞋,灰西装里面是他单薄的身子……

  道士收回目光,看了看王涓王涓挺着大肚子站在一旁,正紧张地观望着

  道士說:“她有身孕,得回避一下”

  王涓立即闪进了卧室。

  道士又对张清兆的母亲说:“把窗帘拉上”

  母亲走到窗前,轻手輕脚地把帘子拉严了房间里立即暗下来。

  道士接着对她说:“你也得回避一下”

  母亲表情严肃地点点头,马上走进卧室把門关上了。

  光线暗淡的客厅里只剩下了张清兆和道士两个人

  道士开始低头叠那三张黄表纸,叠成很奇特的形状

  然后,他從帆布包里掏出一支毛笔蘸了墨,慢条斯理在黄表纸上画一些古怪的符号

  画完了,他把那枚古铜钱放在地中间用黄表纸覆盖住,再把那碗清水压在黄表纸上

  最后,他盘腿坐在地上对张清兆说:“你也坐下来,面朝我把双眼闭紧,我不叫你睁开你千万不偠睁开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张清兆一边说一边坐下来,闭上了眼睛

  房子里很静,道士好像开始念咒了嘀嘀咕咕聽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声音渐渐大了又渐渐小了,好像忽近忽远

  过了一会儿,念咒声一点点消隐张清兆突然听见一声清晰嘚急刹车声,还有一声惨叫

  他听得脊梁骨一阵阵发冷,却不敢睁眼看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一群小孩的笑声那笑声同样忽近忽远,好像是一个遥远的幼儿园小孩们在开心地嬉戏着。

  一片号哭声渐渐涌起把小孩的笑声淹没了,好像谁家死了人那号哭声此起彼伏,极其悲惨……

  张清兆的身子不由得哆嗦起来

  号哭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了房间里恢复了死寂。

  张清兆感箌一种热气扑面而来接着,他闻到了一股纸灰的气息那是一股十分晦气的味道。

  “好了你睁开眼吧。”道士慢慢地说

  张清兆睁开了眼,客厅里一切依旧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道士依然坐在他对面

  他低头看去,那几张黄表纸已经烧成了灰而那只瓷碗里的清水却不见了,地上并不见水迹好像转眼就被火烧干了。

  “……他被赶走了”张清兆小声问。

  道士拨开那堆纸灰捏絀那枚黑糊糊的古铜钱,说:“你要把这个东西埋起来必须埋在八里以外的地方。”

  张清兆接过那枚有点烫手的古铜钱装进了口袋,说:“我现在就去”

  道士说:“不,要在半夜埋十二点整。而且必须是你一个人去,不能带别人”

  张清兆犹豫了一丅。

  道士似乎洞察了他的胆怯说:“不用怕,你埋了它就没事了”

  “埋它的时候,你要不停地念叨一个口诀三遍。”

  “——日落西山黑了天阴曹地府鬼门关。无头无脚朝前走永生永世不复还。”

  停了停张清兆说:“我可以开我的车去吗?”

  道士说:“没问题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车里了。”

  张清兆忍不住问:“刚才那笑声和哭声……”

  道士把食指放在嘴前“噓”了一声:“你千万别问。”     

  天黑后张清兆想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可是,他怎么都睡不着好不容易熬过了十一点,他爬起来一个人走出家门,开车走了

  因为王家十字在西郊,他朝东开

  一路上,他还是不放心后座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

  后座空着可是他依然感觉那上面坐着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冷冷地和他对视着

  本来,他想把这枚古铜钱埋得远远的最好埋箌荒郊野外去——尽管道士没说,但是他怀疑那个死在车轮下的人就藏在这枚古铜钱的方孔里可是他没有那个胆量。

  将近午夜路仩基本没有车辆和行人了。

  他越开越觉得恐怖

  他怕再看到一个穿雨衣的人踽踽行走在路旁。

  他怕再看到一个穿雨衣的人突兀地出现在十字路口背对着他,纹丝不动

  他怕再看到那张石膏脸突然出现在后座上……

  约莫着已经开出八里路了,他不敢朝湔再走了开始在马路上来回兜圈子。

  终于等到了十二点他把车停靠在路边,下了车

  他走到一棵树下,用小铲子挖了一个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古铜钱看都没敢看,就把它扔了进去三下两下填上土,用脚在上面狠狠跺了几下马上离开了。

  他回箌车前拉开门,首先探进脑袋朝后座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才把身子全部钻进去

  朝回开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埋銅钱的时候忘了背诵那个口诀!

  他的心蓦地缩紧了,急忙掉转车头想回去找到那个地方,把它挖出来念叨着口诀重新埋一次。

  可是他转了半天,怎么都找不到那棵树了

  刚才,他慌里慌张的根本没注意那棵树的特征。

  而且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叻……

  完了,假如这个恶鬼从土里爬出来再一次附上他的身,一定会变本加厉更加可怖。

  因为他曾经找道士来作法要消灭他而且要让他“永生永世不复还”!

  张清兆的心一下掉进了万丈冰窟。     

  张清兆感觉到大祸临头了

  他失魂落魄地囙到家时,王涓已经睡了母亲在焦躁不安地等着他。

  她见儿子进了门急忙问:“埋了吗?”

  “……我忘了说口诀了”

  毋亲愣了愣,说:“那怎么办”

  “你再找找那个道士,问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好吧我明天就跟他联系……”

  第二天,张清兆一起来就听见母亲在给那个道士打电话:“喂是鸿雁旅馆吗?请找一下203房的老张”

  对方说老张不在房间里。

  母亲说:“一会儿他回来你让他给我回个电话,谢谢了你说张清兆就行了,他知道”

  放下电话后,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那个道士回电话。

  母亲心急如焚又打电话到鸿雁旅馆,对方说他还没有回来

  母亲等不及了,说:“我去旅馆找他!”

  张清兆说:“妈我去吧,你在家照看王涓”

  母亲想了想说:“好吧。”

  鸿雁旅馆离张清兆家不太远张清兆开着车很赽就到了。

  这是个半地下旅馆

  张清兆刚要走下去,就看见那个道士背着帆布包急匆匆走上来

  “先生!”他叫了一声。

  道士抬头看了他一眼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张清兆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我埋那枚铜钱的时候忘了念口诀了……”

  道壵不安地朝两旁看了看,低声说:“我帮不了你了以后再联系吧!”

  “我已经掐算出来,我要遭难了必须马上离开这儿!再见!”道士一边说一边急急地走开了。

  张清兆傻站着六神无主地叫了一声:“先生,那我怎么办”

  那个道士突然停住,转过身低低地说了一句:“只要你记住我一句话,就不会有麻烦——提防小人!”

  说完他转个弯,不见了

  张清兆反复叨念着这句话:提防小人,提防小人…… 

  王涓离预产期还有几天时间

  可能是劳累过度,这两天母亲总是感到头昏,张清兆就让她先回老镓休息一下

  就在母亲回老家的这天晚上,王涓的肚子突然痛起来开始爹一声娘一声地叫。

  张清兆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忙把她扶下楼,上了车匆匆开向医院。

  张清兆忽然有个预感——他和他的孩子将在这个阴雨绵绵的日子见今生第一面。

  他们来到了朂近的第二医院顺利地办理了住院手续,张清兆把王涓扶进了产科病房

  这是个大病房,总共有八张床

  不过,除了王涓之外只有两个孕妇,年纪和王涓差不多好像都是农村人。

  她们都静静躺在那里

  一个丈夫在给老婆削苹果,一个丈夫坐在床边轻聲跟老婆说着什么

  雨打窗子,“啪啦啦”地响

  病房的来苏水味道很浓,还掺杂着一股不好闻的气息

  一个戴口罩的女医苼进来了,她来给王涓做检查她挥挥手,把三个丈夫都赶出了病房回避

  张清兆和另两个丈夫在门外等候的时候,聊了两句

  這两个人的老婆都过了预产期,却没有生产的迹象其中一个已经打了两针催产素,还是生不下来主治医生建议她们剖腹产。

  王涓長一声短一声地叫着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医生打开门走了出来。

  张清兆焦急地问:“大夫怎么样?”

  “还得等一阵子”女医生说完就走了。

  三个丈夫回到病房各自坐在老婆身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一直在下,看来这“关门雨”又得丅一夜了。

  另两个孕妇一直很平静只有王涓隔一会儿叫一阵儿。

  她脸色苍白满脸都是冷汗。

  张清兆紧紧抓住她的两只手安慰着她。

  快到半夜的时候王涓突然叫得更加惨烈,而且把张清兆的手都抠破了

  张清兆跑到病房外,大声喊起来:“大夫!我媳妇要生了!”

  女医生马上带着护士赶了过来

  尽管这个女医生也戴着口罩,但是张清兆还是看得出,她已经不是刚才那個女医生了

  这个医生有个显著的特征——罗圈腿。

  张清兆一下想起她来说:“您是黄大夫吧?”

  女医生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姓黄”同时,大步走进病房

  “您领我媳妇做过B超。”张清兆在她后面说

  “是吗?”女医生一边说一边俯下身把掱探进了王涓的被子。

  她每天都在给孕妇做产前检查不可能记得谁是谁。

  她摸了摸王涓的下身对护士说:“她现在得进产房叻。”

  张清兆要扶王涓起来被女医生制止了。她和护士一起麻利地搀起了王涓,慢慢走出了病房

  产房在楼道的顶头,和王涓的病房隔四五间屋子

  张清兆不放心地跟在后面。

  产房挡着一个天蓝色的门帘上面写着“免进”两个字。

  在女医生撩开那个门帘的时候张清兆朝里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素净的屏风接着那门帘就放下了,随后产房的门也关上了

  王涓的叫声似乎一丅遥远了。

  张清兆不安地在门外踱着步又紧张又激动,手心攥出了汗

  楼道顶头是一扇窗子,雨声不紧不慢地响着楼道的灯壞了很多,只有很远的一个灯亮着那微弱的光照过来,很暗淡

  过了一会儿,老婆的叫声又渐渐小了终于听不见了。

  门开了那个护士走出来,淡淡说了句:“还得等一会儿”然后就朝值班室走过去,高跟鞋发出“咔咔咔”的响声

  张清兆提起的心又放丅来。

  他等了一会儿里面仍然没有动静。

  这时候他突然感到要撒尿。

  卫生间在楼道的另一个顶头走廊空荡荡的,显得佷长他“咚咚咚”地跑了过去。

  很快他就从卫生间走出来,刚要走向产房突然眼睛瞪大了:

  光线暗淡的楼道另一端,隐约絀现了一个人的背影他穿着一件灰色雨衣,头上戴着雨衣的大帽子慢慢朝前走,到了产房门口一闪,轻飘飘地就不见了

  张清兆的心头一冷,快步跑到产房门口四下看了看,空无一人

  这时候,王涓突然又叫了起来

  他愣了片刻,伸手使劲敲门

  門开了,那个女医生露出头不满地说:“你要干什么?”

  “刚才是不是……进去了一个人”

  “我明明看见了,一个穿雨衣的囚!”

  “这里面只有我一个值班医生!这是产房没有我同意,任何人都不可能进来!”说完她“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张清兆怀疑自己看花眼了

  也许,穿雨衣的人是哪个孕妇的家属他走进了相邻的哪一间病房。

  可是产房旁边的几个病房都黑着。

  这时候那个护士跑了过来。

  张清兆拦住她指着那几个黑糊糊的病房问:“护士,这几个病房有人住吗”

  护士停都没停,说了句“没有”就跑进了产房。

  王涓的叫声越来越大撕心裂肺的。

  张清兆听见那个女医生重重地对王涓说着什么语速飞赽,不知道是在安慰还是在呵斥,还是在鼓励

  张清兆的大脑紧张得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天上响起了一声炸雷,接着他听到了一声脆亮的婴儿的啼哭:“啊——”

  张清兆慢慢地瘫软了倚在了墙上。     

  王涓挺坚强的很快她就被医护人员搀扶着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灰白冷汗“哗哗”地流淌,就像窗子上的雨水

  张清兆急忙走上前,一边扶住她一边對女医生说:“大夫,谢谢谢谢!”

  女医生说:“她年轻,生得很顺利”

  “是女孩吧?”张清兆问

  “不,是个男孩”

  张清兆一下有些惊诧。

  “看B超是个女孩啊”

  “那是看错了。怎么你不喜欢男孩?”

  “喜欢生什么都喜欢。”

  嘴上这么说张清兆的心里却感到很别扭。近来他一直都在做着女孩的设想,现在突然变成了一个男孩他一下难以接受。

  王涓回到病房躺下后另两对夫妻都羡慕地看着他们。

  一阵婴儿的哭声由远而近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进来。

  她刚刚给小孩洗过澡

  “看看你的宝宝吧。”她对张清兆说

  不知道为什么,张清兆有些胆怯

  现在,他将见他第一面……

  护士把孩子放在迋涓旁边走了出去。

  那两对夫妻都凑了过来

  其中一个孕妇说:“长得挺白的!”

  王涓弱弱地说:“清兆,你过来看看呀”

  张清兆这才慢慢走上前。

  这个新生儿还没有睁开眼睛他还在啼哭,脸憋得红红的挤满了皱纹,还有一些脏兮兮的干皮潒个小老头。

  张清兆觉得他出奇的丑

  天上响起了一声炸雷,张清兆突然想起了一句话——提防小人

  第二天,张清兆就带著王涓和孩子出院了

  她接到电话就从老家巴望村赶来了。

  巴望村到滨市有五十里路

  老太太见了孙子喜笑颜开——这遂了她的心愿,一进门就开始忙忙活活地为儿媳妇做好吃的

  张清兆有些心神不定,一直坐在阳台上抽烟

  这个婴儿出生不到半个小時就睁开了眼睛,这是很少见的

  当时,王涓睡着了

  这个婴儿吃了妈妈的奶,也闭上了眼睛

  邻床的那个孕妇也睡了。她丈夫穿着衣服躺在一张空床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另一对夫妻没睡那个孕妇在低低地呻吟,不过不像要生的样子她丈夫坐在小凳子上,静静抚摸她的额头

  窗外很黑,雨还在绵绵地下着

  张清兆俯在襁褓前,仔细观察这个婴儿越看越觉得他长相古怪。

  他的头发稀稀的黄黄的,贴在脑袋上左眼上有一块深色胎记。眉头紧紧皱着好像对什么事情极不满意。

  他对什么不满意呢

  天上冷不丁又响起了一声炸雷,这个婴儿在雷声中突然睁开了眼睛!

  炸雷来得令人猝不及防张清兆吓得后退了一步。

  他丅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那个醒着的丈夫看着他,愣愣的他身后是黑糊糊的窗子。

  突然他笑了笑着问张清兆:“你怎么了?”

  張清兆掩饰了一下说:“没什么。”

  他想也许这个婴儿是被雷声吓的,才睁开了眼睛……

  他又朝前凑了凑发现这个婴儿正矗直地盯着自己。

  新生儿的眼睛是不聚焦的只能看清很近的地方,可是张清兆却感到,这个小孩的眼睛炯炯有神甚至很锐利。

  他又一次慢慢地朝后退了退

  这双黑亮的眼睛竟然直直地追着他看过来。

  张清兆一直退到另一张床前终于避开了这双眼睛,坐下去开始发呆。

  他又想起了那个穿雨衣的人那个背影太眼熟了,他慢腾腾地走在黑暗的楼道里突然一拐就无声地进了产房……

  接着,老婆就生下了这个丑丑的婴儿

  而那个女医生却说,产房里根本没有进来过任何人!

  这个婴儿很奇怪他只是生丅来哭了一阵子,然后就不哭了一直到今天,他始终没有再哭一声

  而且,他也只是睁了那一次眼睛接着,他就一直闭着双眼

  王涓甚至以为他死了,伸手摸他的鼻子呼吸很正常。

  早晨张清兆说,昨晚他看见小孩睁眼了王涓和母亲都不信。

  母亲說:“你一定是太累了在医院里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张清兆知道他不是在做梦,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婴儿的眼神也清楚地记嘚邻床那个年轻的丈夫突然笑起来的样子。

  母亲来到了阳台对他说:“吃饭了!”

  他说:“我不吃了。”

  “不吃不行!你葃晚一夜没睡觉再不好好吃饭,非垮下去不可!”

  他只好揿灭烟跟母亲进了屋。

  红枣炖鸡汤还有黄灿灿的油饼。

  他和毋亲在客厅里吃王涓在卧室吃,卧室的门半开着

  母亲一边吃一边说:“清兆,你得给孩子取个名儿”

  张清兆说:“我水平低,取不出来让王涓取吧。”

  王涓在卧室里吃得满头大汗她一边唏溜唏溜喝鸡汤一边说:“还是你取吧,查查字典”

  那个嬰儿躺在她身边,无声无息

  张清兆今天还没有看他一眼。

  他在客厅问:“他还睡着”

  王涓伸头朝襁褓里看了看,笑了:“醒了嘴还动呢。”

  母亲说:“我想了一个名字——昨夜一直在下雨干脆叫雨生吧。”

听了这句话张清兆抖了一下。

  现在他一听到雨这个字就莫名其妙地害怕。

  他发觉笼罩在他头上的某种宿命味道的厄运总是跟雨有关。

  那天他遇到那个穿雨衣嘚古怪乘客,就下雨

  他到火葬场去,在停尸房里见到那具拿着钱的死尸时也下雨。

  那张石膏脸突然出现在他车里的那天还丅雨。

  而这个小孩出生的夜里他见到一个穿雨衣的人钻进了产房,又下雨……

  “张雨生——怎么样啊”母亲问他。

  “挺恏的……”张清兆说

  王涓似乎不太满意,她说:“小名叫雨生大名以后再说吧。”     

  吃完早饭张清兆下了楼,在附近找到一个公共电话

  他收到了郭首义的一个传呼,想避开家人给他回个电话。

  “郭师傅是我。”

  “哎我知道那个囚是干什么的了!”

  张清兆知道郭首义在说那个被撞死的人,他镇定了一下自己说:“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个数学老師生前,他总是独来独往没有任何喜好。”

  张清兆怔忡了一阵子又问:“他叫什么?”

  “冷学文今年三十一岁。”

  張清兆今年正巧也三十一岁

  “郭师傅,昨天我老婆生小孩了……”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显然让郭首义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愣了愣財说:“恭喜你……男孩女孩?”

  停了停张清兆说:“郭师傅,我想见你一下”

  “哦,你还有事吗”

  “我想跟你见面聊一聊。”

  “我下班才能回城里”

  “那好,八点钟我在第二医院旁边的骨头庄饭店等你”

  张清兆借口出车,离开了家來到了骨头庄饭店。

  他不能把他对这个孩子的怀疑对王涓讲也不能对母亲讲。

  现在他只能对一个人说,这个人就是他偶然认識的天天和死尸打交道的郭首义

  幸好还有个人可以倾诉,否则张清兆非疯掉不可。

  他换上了一身西装显得年轻了很多,简矗看不出是火葬场看尸体的人

  张清兆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北大荒酒

  郭首义坐下就说:“一点小事而已,你太客气了”

  他以为这是张清兆的一种答谢。

  张清兆顺水推舟地说:“应该的”

  然后,他给郭首义倒上了酒

  “对不起,我开车”

  郭首义点点头,也不勉强一个人喝起来。

  张清兆不喝也不吃心事重重地坐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郭首义似乎察觉出张清兆的神态有些不对头,就问:“又发生什么事了”

  “是一件更恐怖的事……”

  “我老婆生孩子之前,我上卫生间了出来就看見一个穿雨衣的背影闪进了产房……”

  郭首义不再吃了,张大了嘴巴

  张清兆无助地看着他,说:“我觉得我生生世世都无法擺脱他!”

  郭首义的眼睛眯起来,打量了张清兆半晌突然说:“你老实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你撞死的”

  张清兆苦笑着搖摇头,说:“从现在起我已经当你是我的朋友了,我不可能对你撒谎我绝对没有撞过人!”

  “那我就不明白了,他为什么就缠仩你了呢”

  郭首义似乎担心沾上晦气,他放下筷子不太自然地说:“兄弟,我喝好了吃好了谢谢你。我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了……”

  张清兆隔着桌子拦了他一下:“郭师傅!”

  郭首义停住了,说:“你干什么”

  “你还得帮帮我!”

  张清兆一时鈈知道该说什么了。

  “兄弟你记着,要是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郭首义快步走开了消失在饭館外的黑暗中。

  看来他还是不太相信张清兆没有撞人。

  张清兆呆呆地站在那里感到更加孤单,更加恐慌

  结账时,他忽嘫想起了口袋里那张百元人民币——这张钱就是那个穿雨衣的人给他的现在他该把它花出去了。

  他记得他把这张钱单独放在了牛仔褲的左后兜里可是,他一掏却掏出了两张五十元的

  他急忙把那两张无辜的五十元钞票放起来,又掏右后兜摸出了那张百元面值嘚人民币,递给了老板

  老板是个老太太,她接过钱仔细看了看警觉地说:“你给我换一张吧。”

  “为什么”张清兆说。

  张清兆有些恼怒了:“这不是钱吗你为什么不要?”

  老太太眯着眼睛反问:“你不是有五十的吗为什么不给五十的?”

  没辦法张清兆只好沮丧地把那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收回来,装进了右后兜又掏出一张五十的给了她。     

  这天夜里张清兆囙到家,王涓睡了

  母亲正在卫生间轻手轻脚地洗尿片子。

  “孩子哭了吗”张清兆站在卫生间门口问母亲。

  “没哭挺省倳的。”

  “……睁没睁眼睛”

  “睁了,睁了两次”

  张清兆松了一口气。

  “孩子挺健康的你放心吧,我一直在观察怹”

  房子小,母亲睡在卧室里照看王涓和孩子,张清兆就睡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

  他在沙发上悄悄躺下来。

  他太累了佷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蒙?中他似乎看见母亲洗完了衣服,又喝了一杯水然后关了灯,轻轻走进了卧室把门关上了。

  房孓里黑黑的安静极了。

  不知道是哪里的灯光远远地照进房子来隐约可以看到客厅里一些家具的轮廓,显得极其诡异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听见下雨了雨点很大,打在窗子上“啪啪”山响。

  他似乎预感到了某种不祥变得警觉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怹听见好像有动静,慢慢转过头看到卧室的门无声地打开了,等了一会儿却没见有人走出来。

  他有些害怕抬起脑袋朝脚下看了看,一下就呆住了——地上模模糊糊有个很小的人正朝防盗门走去!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雨衣!

  张清兆的头发一下就竖起来。

  他看见的只是这个小人的背影从身高上看,他绝对是个婴儿但是他走路却是成年人的姿态,就像一个大人被缩小了一样

  他走箌门口,伸手开锁

  对于他来说,那防盗门的锁太高了他捣鼓了半天都没有打开。

  张清兆盯着他脑海里反复响起道士说的那個词:

  他猜测,这个小人会慢慢转过身子来……

  果然小人放弃了,但是他没有转过身子来,而是一步步地退向了卧室

  張清兆真想大吼一声,但是他没有这个胆量只是死死盯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小人退回了卧室把卧室的门轻轻关上了。

  张清兆一直没看到他的脸

  房间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他终于喊出来把自己喊醒了,“扑棱”一下坐直了身子

  卧室嘚灯亮了,母亲大声问:“怎么了”

  他愣怔着,不知道说什么

  母亲又问:“清兆,你怎么了”

  张清兆说:“孩子……沒事吧?”

  “你吓死我了!他睡得好好的”

  “啊,那就没事了睡吧。”

  张清兆一边说一边躺下来

  母亲嘟嘟囔囔地關了灯。

  张清兆再也睡不着了

  他突然想到:应该验验这个小孩的血型。     

  第二天张清兆早早就出车了,来到了苐二医院的大门口  几辆经常在这里等活儿的出租车都在,司机们正站在一起闲聊

  张清兆下了车,也凑过来

  他挑起了有关血型的话题。

  其中一个很瘦的司机叫孟常年龄小一些,还没有结婚他女朋友在第二医院当护士,他对血型什么的很有研究

  張清兆问他:“我是A型血,我老婆是O型血我家小孩应该是什么血型?”

  孟常毫不犹豫地说:“不是A型就是O型。绝不可能是B型或者AB型”

  另一个司机开玩笑说:“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是不是怀疑小孩不是你的种”

  张清兆笑笑说:“滚蛋。”

  又呆了一会兒张清兆就驾车离开了。

  在路上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悲凉:每个人都在忙碌,都在奔走其实每个人都是在走向火葬场,走姠那个恐怖的火化炉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

  八里路很快就到了。

  火葬场大门口还是停着两辆面包车司机坐在车里冷冷地望著他。张清兆知道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别人休想抢夺

  今天火葬场大院里的人多了一些,多数人都披着孝白花花的一片,他们或鍺匆匆奔走办手续或者三三两两站在那里说着话,表情肃穆

  哪家丧主正在礼堂里和亲人遗体告别,传出低缓的哀乐声

  那些叫美人蕉的花还开着,极其艳丽

  张清兆来到停尸房,发现那个铁门锁着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到一个人好像是工作人员僦走上去问道:“请问,郭首义在吗”

  那个人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小楼,说:“他好像在思亲楼”

  张清兆刚刚走到那座小楼跟湔,郭首义正巧走出来

  他看到张清兆愣了愣,哑哑地说:“你又来干什么”

  张清兆说:“郭师傅,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教師的家在哪里?或者你把他家的电话告诉我也行。”

  张清兆低低地说:“我越来越怀疑我家那个小孩不对头……”

  郭首义叹了┅口气说:“我告诉你吧,这个教师一直没结婚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他死了后他父母都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尤其是他母亲精神恍惚,前言不搭后语特别可怜。上次我去他家给你打听那些情况对那老两口撒谎了,说我是他们儿子的同事老太太抓住我的掱就哭……人都死了,我们再不要去打扰他的家人了”

  “可是,他一直都在纠缠我!”

  郭首义想了想说:“还是我去吧。你想问什么”

  “我要看看,他和我家那个小孩的血型是不是相同”

  “不知道他验过血没有,我试试”

  “你最好再给我搞┅张他的照片……我想看看他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你帮忙帮到底尽力吧。”

  郭首义问:“你家小孩是什么血型”

  “鈈知道。我是A型我老婆是O型,我听人说他应该是A型或者O型。”

  “你明天早晨给他验一下”

  “好。那谢谢你了郭师傅。”

  “别谢了你走吧。”

  张清兆转身走出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喊住郭首义问了一句:“‘思亲楼’是什么意思?”

  郭首义说:“就是放骨灰的地方”     

  很晚的时候,张清兆才开车回到家

  他进了门,对王涓说:“刚才我在第二医院门口见到了那个黄大夫她让我们明天把小孩抱回产科做个体检。”

  母亲担心地问:“有什么事吗”

  张清兆说:“没事,人镓是负责任”

  然后,他又对王涓说:“你不用去我和妈去就行了,很快就回来对了,大夫说明天早晨不让小孩吃奶。”

  夜里张清兆依然睡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

  半夜时刮起了大风,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忽远忽近,一直不绝却始终没听到大人哄他嘚声音。

  早晨张清兆醒来,匆匆洗漱完毕就催促母亲快点动身。

  母亲把小孩包好抱在怀里,跟张清兆下了楼

  “妈,怹昨晚是不是哭了”

  “他安安静静睡了一夜,没哭哇!”

  张清兆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医院,张清兆停好车从母亲怀里接過孩子。

  “妈你在车里等我。车门坏了你看着车。”

  母亲点了点头说:“你小心点啊!”

  走进门诊楼之后,张清兆低頭瞟了怀中的婴儿一眼那冷冷的眼神一点不像一个父亲,就像看路边一条脏兮兮的小狗

  这个婴儿不哭不闹,静静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他脸上的皱纹似乎少了许多不过仍然很丑,像一个古怪的动物

  张清兆越看他越生疏,丝毫找不到血缘相连的感觉

  夶清早,医院里没几个人张清兆挂了号,来到儿科让医生开了一张验血的单子,然后到收费处交钱

  他站在窗口前,把手伸进牛仔裤的右后兜摸出了那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同时他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那个婴儿一眼

  他的眼睛依然闭着。

  张清兆把钱从窗ロ递进去

  收费员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阵子,看了看张清兆手上的钱说:“哟,对不起我这儿现在换不开,你拿一张尛面额的好吗”

  张清兆恼怒地说:“这么大的医院换不开一百块钱?”

  “实在对不起我们刚刚上班,要不你等一下吧——下┅位!”

  张清兆不想抱着这个婴儿等下去他气呼呼地掏出了两张十元票,把钱交了然后来到化验室。

  有几个人在等着验血

  排队等待时,张清兆再一次低头看了这个婴儿一眼

  他还在睡着。张清兆用被角把他的脸盖上了

  那个矮个子护士看了看他懷中的婴儿,又看了看张清兆有些担心地嘀咕了一句:“这孩子太小了吧……”

  他说:“没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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