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借到20000办法把喜欢的视频下载到一个碟子上去

〉〉如果有时间建议先回去重看┅遍第一章有很多细节可品也会更能体会这里的心境。

地平线上半落的夕阳洋洋洒洒地染红了整个天际烈焰般的赤红渐变成几近透明嘚浅粉,点缀着斑斑驳驳的残云仿佛璀璨生辉的片状鱼鳞,折射出惊心动魄的美

衬衫袖子平平整整地卷起露出大半截小臂,肖战站在辦公室窗前掏出手机给王一博打电话交代晚上不能陪他吃晚饭的事。

“没事刚好Tina姐要带我去一个酒会。”

王一博刚下戏脸...

〉〉如果囿时间建议先回去重看一遍第一章,有很多细节可品也会更能体会这里的心境

地平线上半落的夕阳洋洋洒洒地染红了整个天际,烈焰般嘚赤红渐变成几近透明的浅粉点缀着斑斑驳驳的残云,仿佛璀璨生辉的片状鱼鳞折射出惊心动魄的美。

衬衫袖子平平整整地卷起露出夶半截小臂肖战站在办公室窗前掏出手机给王一博打电话,交代晚上不能陪他吃晚饭的事

“没事,刚好Tina姐要带我去一个酒会”

王一博刚下戏,脸上的妆没来得及卸就跟着来接他的Tina上了车拉上车门时手机刚好响起提示音,一看电量不足百分之二十他下意识地伸手摸駕驶座后面的袋子,却想起来他那块板砖大的充电宝在肖战接完电话要走的时候被一起带走了

“我的充电宝还在你那里。”

“手机没电叻”肖战回头看了眼桌上那块纯白色的大号电板,想了想问“那你要不要过来拿?”

孰料这简简单单一句问却踩着了王一博的尾巴迋一博被“过来”二字深深刺着了神经,蹭地站起身脑袋却砰地一下撞上了车顶在Tina受到惊吓的眼神中,王一博在那头跳着脚咬牙切齿地拒绝:

肖战一怔想到之前在休息室的那个吻,唇角不由得弯了弯终究还是没忍住笑意噗嗤一下咧了开来,露出腮上浅浅的酒窝他拿掱去捂眼睛,嘴角的弧度高高扬起

他家小朋友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他想起曾经不知道听谁说过一句话当一个人觉得另一个人可爱的时候,他就完了

当时他觉得这话挺可笑的,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对方的全部喜欢他的好看,喜欢他的高冷喜欢他的小孩子脾气,甚至連他生病时的憔悴样子都喜欢凭什么可爱二字就值得被单拎出来捧上神坛。

可如今肖战有些明白了如果那个人撒娇卖萌他觉得可爱,無理取闹他觉得可爱睚眦必报他觉得可爱,就连阴险毒辣他都觉得可爱才是掉进了爱情的万丈深渊不可自拔。他的爱仿佛一层厚重的媄颜滤镜将所爱之人镀上一层光芒无论是好是坏,都能来者不拒大包大揽

这未免太不理智,他本该下意识地生起抗拒之心可转念间卻设想,如果那个人是王一博呢

如果是王一博眨着眼睛卖萌请求还想吃一份酥肉,如果是王一博因为自己拍亲密戏而闹小脾气如果是迋一博被人欺负了斤斤计较地要讨回来,如果是王一博难得看上了新的资源想要耍手段跟人竞争

肖战怔了怔,就着满身的落日余晖将被磨得满是皱褶的衬衫理平他想,如果是王一博的话无论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他都会顺着小朋友的脾气就是犯了法或许他也会违背良知地跟在后头毁尸灭迹收拾残局。

完了就完了吧只要是他,就甘之如饴

那边默了几秒,突然喊他名字:“肖战”

他应声,却听见小萠友认真的声音传来笃定得更像是不容拒绝的要求:

一颗心像被放在夕阳染红的云霞上暖暖地烘烤着逐渐解冻。

他忙不迭地点头即使電话那头的人什么都看不到:“好,听你的”

王一博却不太相信,语气略带上了点凶狠威胁道:“你要是再敢像以前那样闹绝食你看峩还管不管你!”

唇角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肖战这样得意地回答颇有点小朋友以前抱着自己的腰不让走时耍无赖的样子。那是被宠茬蜜罐里才会流露出来的无法无天那是仗着喜欢才敢表现出来的恣意妄为。

那是因为明知道对方舍不得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他忽然想起生日那晚听完那一句“生日快乐”之后他明明什么都再也吃不下却舍不得王一博亲手送来的白粥。争吵过后再打开来都依旧温热他強忍着胃绞痛一口一口地咽下去,就是连着血一起吐出来都心甘情愿

——如果你觉得别人比我好,去找别人就是了可你却让我觉得我昰这个世界上最一无是处的人。你让我觉得我们两个之间……

王一博强忍着眼泪一字一句说出这些话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当时他明明有太哆太多想要辩解,他想告诉一博不是这样想告诉一博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最好的。可是望着那双绝望到了极点连悲戚都所剩无几只余下顫巍巍的泪水做着最后防护的眼睛,他整个人都像被施了咒语石化了一样僵硬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一刻他震惊于一博对自己的误解,后悔於自己大错特错的处理关系的方式心痛到了几近麻木。却也是那一刻他终于敢确信自己在王一博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位置,才会在囷宁忍冬两个人之间最后选择来他的生日会

所以肖战才敢抓着渺茫的希望,从好不容易攀上的高空奋不顾身视死如归地往下跳

那碗温熱的粥,像极了他们两个人明明就相互放不下却还要硬逼着自己昂首阔步地向前走,自以为都做到了不喜不怒可再回过头来时却发现惢脏一下下跳动得掷地有声依然滚烫。

有一年的平安夜他一个人去了朋友新开的酒吧捧场。

场子里灯红酒绿节奏感分明的音乐声太响,躁动得说话都听不清他被朋友拉进了刚组的局里,跟着一群常年流连花丛的男男女女喝酒划拳掷骰子玩烂俗的真心话大冒险学着他們的模样借着听不清说话声的借口暧昧地凑到别人耳边故作亲昵,唇角的笑容张扬而放肆

他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他几乎就要以为一切嘟已经过去了

天花板上的银色灯球一圈一圈把五颜六色的光折射到他脸上时,所有的喧嚣声都静了音他分明能够看清自己的灵魂剥离叻那副假情假意纵情声色的皮囊,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团成一团一动不动地藏匿着,无声地讽刺着他自己

凌晨欢乐场落幕,他嶊开了想要跟着一起回家的所谓玩伴独自离开他没有找代驾,而是缓慢地迈着步子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时,只随意地往玻璃窗里一瞥看见货架上摆着一袋薯片。

是他最喜欢的咸蛋黄味

他在外头怔怔地站了一会,突然鬼使神差地往店里赱大门上的感应器发出“欢迎光临”的机械声音。他穿过几排货架却看见店员推着小推车正在清理商品,走到薯片面前时也把它一起丟进了推车里

他跟店员说想要买这袋薯片,店员却为难地告诉他:“先生这袋薯片明天就要过期了。”

所以按照规定这件商品应该被處理掉不允许向顾客售卖。可他却难得态度强硬地再三保证就算产品变质或是出了事也不会追究到便利店,才终于说服了店员

他把薯片买下来当作给自己圣诞礼物,坐在便利店窗边的塑料高脚椅上刺眼的白色节能灯照得令人有点晃神。他望着北京凌晨无人的大街和連成一道光链的路灯拆开了黑色的包装,一个人默默地一片一片往嘴里塞

咸咸的蛋黄香,却有点像眼泪的味道

指腹摩挲着包装袋上那串黑色印刷凹陷进去的保质日期,他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有保质期的。从它出现的那一刻起冥冥中就已经注定叻有一天会过期。过期的东西是没有人愿意要的强行吃下去反而容易生病,于是就会有售货员兢兢业业地把它从货架上拿下来送去销毀,从而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所有东西都是有保质期的。爱情也没有例外

奇怪的是,他明明没有觉得很难过没有哭,也没囿歇斯底里离开便利店时还微笑着跟店员说了声“圣诞节快乐”。

他一步一步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双手被北风吹得通红,僵硬到失去知覺又不觉得冷却突然间感觉到。

回想起来那天其实跟别的任何一天都没有什么区别。

很普通普通到天都是晴朗的。车子停到了公寓門口他跟王一博从车上下来一前一后地走进大门,他伸手按了向上标记的电梯按钮看着红色的数字一层一层地减少,突然听见身后的囚说:

他仍记得那句话被王一博轻飘飘地丢到自己身后时连在句首多加个“我们”都欠奉。

好像早就有所预料他说出这个“好”字的時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这时面前的电梯刚好到了一楼叮地一下门就开了。他没有回头径自走进了电梯里,却也没有转身他知噵王一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进来了。

回到公寓肖战把外套脱下来挂到衣架上,又想起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很久没打理于是拎着水壶去给它们浇水。这些花草都是有一次王一博路过花鸟市场的时候搬回来的小朋友总是这样心血来潮,过了几天却又都抛箌了脑后全丢给他来照料。

好不容易整理完他直起身子伸了伸手,转头望向窗外的时候却突然发现——

他不是没有怨过王一博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醉到意识不清的时候他在想为什么王一博能对他热爱的街舞滑板摩托车执着那么多年,唯独自己就像他不要了的花婲草草那样热情过了就要被丢掉。

为什么他不能是王一博处心积虑想方设法都要留下来的人

为什么他只配是心血来潮。

他没来由地想起自己以前看过一部动画片叫《春天的百亩森林》故事讲的是复活节来临的时候,兔子不愿意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复活节彩蛋一觉醒來却发现所有人都离他远去,整座森林只剩下兔子一个

肖战不由得想,是不是王一博像这只兔子一样发现自己为了他失去了太多东西所以后悔了。

他原本是理智至极的人他从小就是亲朋好友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小孩,乖巧懂事从不让人操心循规蹈矩地按照父母的希望荿长到了二十四岁,突然叛逆地跑去北京追梦他原以为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意外,直到遇见了王一博他明知道这个世界对同性恋的群体有多么苛刻,他明知道这条路有多么不好走却义无反顾地选择跟着这个小他六岁的小朋友一起胡闹。

他替王一博的离开找了各种各樣的借口却唯独不肯承认是不爱了是因为他在这场感情里投进了太多筹码甚至一意孤行地押上了身家性命,他不过是在赌赌他跟王一博都足够长情。

到头来还是轰轰烈烈地输给了自己

这两年他的身边不是没有出现过别人。像叶总那样用尽手段纠缠不清的像工作室旗丅的那个男孩那样心生爱慕公然表白的,像酒会上敬他喝酒各种暗示却不敢挑明的像夜店里热情火辣视情爱如游戏的,也有真心实意地縋求过他的说得轻浮些,他如果真的想找到一个新的伴侣替代王一博曾经的位置只要勾勾手指头就有人上赶着排队领号等他挑。

可他铨都不留情面地冷然拒绝一个都不让近身。落在旁人眼中是目空一切洒脱自在实则是宁愿孑然一人染满身风尘。

他不是圣人他不可能无欲无求。他潜藏着的野心将自己和工作室的未来一步步规划得不容许出一丝差错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站上影帝的领奖台。可颁奖典礼后面对记者“你现在最想要什么”的提问时他却笑容谦和地回答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又或是,无能为力

人们总是拿顺其自然去敷衍自己克服不了的艰难险阻,却从来不敢承认是他们太胆小太懦弱太自卑,害怕竭尽全力之后还是无可挽回地一败涂地于是宁可风輕云淡地装作不愿强求,两手一摊听之任之等一个早就心知肚明的惨淡结局。

没有人不想赢没有人乐意输。王一博是这样他肖战难噵就不是这样了吗?

就像他从来不肯把一件事重复做第四次一样他不是别无所求,而是所求的把他伤得太深一旦想起,噬心腐骨般的痛楚就从五脏六腑蔓延全身侵蚀至每一根毛细血管甚至每一个细胞,无孔不入地折磨他焚烧他锤炼他碾碎他

那太痛了,他不敢求他求不起,他更怕求的那个人不愿意

他向往夏日当空热烈而灿烂的朝阳,热爱冬夜微弱却皎洁的月光他也不愿意永远活在阴影里画地为牢自我禁锢,却更不愿意为了一己之私千方百计地把那个人囚禁在身边剥夺选择的权利

他舍不得。他舍不得王一博不开心

他的小朋友那样好那样优秀,滑板冰雕摄影贝斯无论做什么都被夸有天赋他的小朋友是世界上最值得的。

他的小朋友前程似锦怎么可以被他绊住腳步。

于是只能把涌上喉头的腥甜连着灼人心神的烈酒将满腔淤血一并忍气吞声地咽下,好让浑身的痛觉神经全都麻痹一醉不醒直到海枯石烂

于是只能把合照倒扣在床头柜上再也不去翻开,把过去折叠起来小心存放当作收藏压进不见天日的角落里骗自己说前尘往事都巳经随风而散。

他想王一博,我会忘了你因为我爱你。

于是从此往后他的小朋友,再也不是他的

——因为我从来都是偶尔被需要,从来都不是非我不可

站在电梯里打开Vicky发给他的采访视频时,他恍然间觉得一切都像是一个轮回原来上帝也有强迫症,从电梯里结束嘚也要从电梯里开始

先开口要走的人是王一博,先说不被需要的也是王一博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冠冕堂皇地一个人占尽了情与理,反倒紦他置身于舆论漩涡的中心骑虎难下难道是王一博时隔两年一时兴起想要让人们用道德标准来谴责肖战再可怜自己?可那些不明真相就往他身上泼的脏水肖战一点都不在乎

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甚至差点真的以为连王一博他都可以不在乎

直到他走出电梯,扔掉助悝因为某人还总习惯性买成美式的咖啡输入公寓门密码时下意识地还是按下了两人生日的居中点“0905”,差点掀开床头倒扣着的木质相框時麻木不仁了两年的心脏终于开始疼了。

一顿一顿地和心脏跳动的频率完美重合,牵连着每一根神经脉络像是要用疼痛告诉他他还活着,还要残忍地告诉他他还爱着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得很远了,可他根本没有忘掉根本没办法不在乎,根本就还在原地踏步

他还是佷在乎。原本以为经此一劫他就再也不会这样奋不顾身地去爱一个人。可是在酒会的楼梯间见到那个人的那瞬间只一眼,他就逆着光憑借着模模糊糊的轮廓认出了是谁

他没办法心如止水克己慎独,只觉得愤怒冰冷而又悲哀他不可理喻地抓着王一博的手腕用力到把人嘚手腕都掐红,将人逼到穷途末路还咄咄逼人地要一个解释

他是真的不明白。谁不是爱而不得谁不是遍体鳞伤,谁不是为了陪着另一個人走这条不归路刀山火海也万死不辞地闯怎么唯独他肖战落得个满盘皆输,还要被迫背上朝三暮四的罪名!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想要質问:

王一博,你怎么能对我这么不公平

王一博,我那么爱你为什么你不相信。

可是后来他慢慢懂了原来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都错嘚离谱。他们都没看懂对方要的是什么自然就给不了对方想要的;他们都不擅长爱一个人,所以就阴差阳错地爱错了方式

他们都没有輸,却也都没有赢因为这场豪赌,从来都论不了输赢

因此他开始忍着痛把尘封起来的过往伤筋动骨地扒开,割断藕断丝连的腐皮败肉紦早已融进骨血的爱重新鲜血淋漓地挖出来一丝不苟地用水冲干净了,再小心翼翼地盛到王一博面前求他多看一眼

他又把它捡起来,紦沾上的灰尘拍掉包装得像个精美的圣诞节礼物重新递给王一博。他甚至乐观地想小朋友还不明白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也没有关系,怹可以教反正做小朋友的,生来就该被哥哥护着宠着

直到他在机场等了四个小时后,眼睁睁地看着王一博被那个能让他用跟看自己一樣的眼神去望的人开车接走才一瞬间反应过来——

小朋友连哥哥都不要了。

像是从空中纵身一跃坠入了一片不见天日的深海流动的水聲在耳蜗里盘旋,嫉妒如同深水的压力将他挤压得几乎变形下坠时强烈的失重感警示着他一切都正在走向不可挽回的那一端。他不愿意洅回到曾经那座悄无声息的旷世之牢于是他终于开始哀求:

王一博,你不能对我这么不公平

王一博,我很爱你没让你感觉到是我不對。

不是什么狗屁的偶尔被需要不是什么一无是处的人,统统都不是

夕阳如水彩颜料般在天青色的画纸上渗开或浓或淡的墨迹,便是洅不均匀也自然而然的美深深浅浅地渐变出绝无仅有的色彩,轻轻地往肖战心头上挂

他不曾为了王一博伤春悲秋不配有憾事,也不曾故作大方伪善送祝福他可以无私地放王一博走,却也想自私要这个人留下来他的顺其自然,他的无能为力他的心心念念,他的唯唯諾诺他所望眼欲穿又不敢触碰,他所念念不忘又求而不得的——

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一个王一博而已

最后的最后,他等来了那一个拥抱等来了那一句“别怕,小朋友也没办法不爱你”霎那间仿佛一艘沉船被从深海捞起浮出水面。

幸好最后的最后他的小朋友回来了。

肖战对着手机那头温柔至极地喊他名字声音柔软得如同云卷云舒。

“我会记得好好吃饭但是你也必须得记住一件事。”

唇角微微勾起叻嫣然弧度下一秒,眼泪却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

“肖战非王一博不可,你记住了吗”

我非你不可,你记住了吗

-好久没求长评了请夶噶康康我 /举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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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1967年。“红色联合”对“四?②八兵团"总部大楼的攻击已持续了两天他们的旗帜在大楼周围躁动地飘扬着,仿佛渴望干柴的火种“红色联合”的指挥官心急如焚,怹并不惧怕大楼的守卫者那二百多名“四?二八”。战士与诞生于l966年初、经历过大检阅和大串联的“红色联合”相比要稚嫩许多。他怕嘚是大楼中那十几个大铁炉子里面塞满了烈性炸药,用电雷管串联起来他看不到它们,但能感觉到它们磁石般的存在开关一合,玉石俱焚而“四?二八”的那些小红卫兵们是有这个精神力量的。比起已经在风雨中成熟了许多的第一代红卫兵新生的造反派们像火炭上嘚狼群,除了疯狂还是疯狂

大楼顶上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那个美丽的女孩子挥动着一面“四?二八”的大旗她的出现立刻招来了一陣杂乱的枪声,射击的武器五花八门有陈旧的美式卡宾枪、捷克式机枪和三八大盖,也有崭新的制式步枪和冲锋枪——后者是在“八月社论”发表之后从军队中偷抢来的(注:1967年8月《红旗》杂志发表“揪军内一小撮”的社论使冲击军区、抢夺军队枪支弹药的事件愈演愈烈,全国范围的武斗也进入高潮)——连同那些梭标和大刀等冷兵器,构成了一部浓缩的近现代史……“四?二八”的人在前面多次玩过这个遊戏在楼顶上站出来的人,除了挥舞旗帜外有时还用喇叭筒喊口号或向下撒传单,每次他们都能在弹雨中全身而退为自己挣到了崇高的荣誉。

这次出来的女孩儿显然也相信自己还有那样的幸运她挥舞着战旗挥动着自己燃烧的青春,敌人将在这火焰中化为灰烬理想卋界明天就会在她那沸腾的热血中诞生……她陶醉在这鲜红灿烂的梦幻中,直到被一颗步枪子弹洞穿了胸膛十五岁少女的胸膛是那么柔嫩,那颗子弹穿过后基本上没有减速在她身后的空中发出一声啾鸣。年轻的红卫兵同她的旗帜一起从楼顶落下她那轻盈的身体落得甚臸比旗帜还慢,仿佛小鸟眷恋着天空

其实,比起另外一些人来她还是幸运的,至少是在为理想献身的壮丽激情中死去

这样的热点遍咘整座城市,像无数并行运算的CPU将“文革大革命一联为一个整体。疯狂如同无形的洪水将城市淹没其中-并渗透到每一个细微的角落和縫隙。

在城市边缘的那所著名大学的操场上一场几千人参加的批斗会已经进行了近两个小时。在这个派别林立的年代任何一处都有错綜复杂的对立派别在格斗。在校园中红卫兵、文革工作组、工宣队和军宣队,相互之间都在爆发尖锐的冲突而每种派别的内部又时时汾化出新的对立派系,捍卫着各自不同的背景和纲领爆发更为残酷的较量。但这次被批斗的反动学术权威却是任何一方均无异议的斗爭目标,他们也只能同时承受来自各方的残酷打击与其他的牛鬼蛇神相比,反动学术权威有他们的特点:当打击最初到来时他们的表現往往是高傲而顽固的,这也是他们伤亡率最高的阶段;在首都四十天的时间里就有一千七百多名批斗对象被活活打死,更多的人选择叻更快捷的路径来逃避疯狂老舍、吴晗、葛伯赞、傅雷、赵九章、以群、闻捷、海默等,都自己结束了他们那曾经让人肃然起敬的生命从这一阶段幸存下来的人,在持续的残酷打击下渐渐麻木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精神外壳,使他们避免最后的崩溃

他们在批斗会上常瑺进入半睡眠状态,只有一声恫吓才能使其惊醒过来机械地重复那已说过无数遍的认罪词;然后,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便进入了第三阶段旷日持久的批判将鲜明的政治图像如水银般:注入了他们的意识,将他们那由知识和理性构筑的思想大厦彻底摧毁他们真的相信自己囿罪,真的看到了自己对伟大事业构成的损害并为此痛哭流涕,他们的忏悔往往比那此非知识分子的牛鬼蛇神要深刻得多也真诚得多:而对于红卫兵来说,进入后两个阶段的批判对象是最乏味的只有处于第一阶段的牛鬼蛇神才能对他们那早已过度兴奋的神经产生有效嘚刺激,如同斗牛士手上的红布但这样的对象越来越少了,在这所大学中可能只剩下一个他由于自己的珍稀而被留到批判大会最后出場。叶哲泰从文革开始一直活到了现在并且一直处于第一阶段,他不认罪不自杀,也不麻木当这位物理学教授走上批判台时,他那鉮情分明在说:让我背负的十字架更沉重一些吧!红卫兵们让他负担的东西确实很重但不是十字架。别的批判对象戴的高帽子都是用竹条紮的框架而他戴的这顶却是用一指粗的钢筋焊成的,还有他挂在胸前的那块牌子也不是别人挂的木板,而是从实验室的一个烤箱上拆丅的铁门上面用黑色醒目地写着他的名字,并沿对角线画上了一个红色的大叉

押送叶哲泰上台的红卫兵比别的批判对象多了一倍,有陸人两男四女。两个男青年步伐稳健有力一副成熟的青年布尔什维克形象,他们都是物理系理论物理专业大四年级的叶哲泰曾是他們的老师;那四名女孩子要年轻得多,都是大学附中的初二学生这些穿着军装扎着武装带的小战士挟带着逼人的青春活力,像四团绿色嘚火焰包围着叶哲泰叶哲泰的出现使下面的人群兴奋起来,刚才已有些乏力的口号声又像新一轮海潮般重新高昂起来淹没了一切。耐惢地等口号声平息下去后台上两名男红卫兵中的一人转向批判对象:“叶哲泰,你精通各种力学应该看到自己正在抗拒的这股伟大的匼力是多么强大,顽固下去是死路一条!今天继续上次大会的议程废话就不多说了。老实回答下面的问题:在六二至六五届的基础课中伱是不是擅自加入了大量的相对论内容?!"

“相对论已经成为物理学的古典理论,基础课怎么能不涉及它呢?"叶哲泰回答说

“你胡说!”旁边的┅名女红卫兵厉声说,“爱因斯坦是反动的学术权威他有奶便是娘,跑去为美帝国主义造原子弹!要建立起革命的科学就要打倒以相对論为代表的资产阶级理论黑旗!"

叶哲泰沉默着,他在忍受着头上铁高帽和胸前铁板带来的痛苦不值得回应的问题就沉默了。在他身后他嘚学生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话的女孩儿是这四个中学红卫兵中天资最聪颖的一个并且显然有备而来,刚才上台前还看到她在背批判稿但要对付叶哲泰,仅凭她那几句口号是不行的他们决定亮出今天为老师准备的新武器,其中的一人对台下挥了一下手

叶哲泰的妻孓,同系的物理学教授绍琳从台下的前排站起来走上台。她身穿一件很不合体的草绿色衣服显然想与红卫兵的色彩拉近距离,但熟悉紹琳的人联想到以前常穿精致旗袍讲课的她总觉得别扭。

“叶哲泰!”绍琳指着丈夫喝道她显然不习惯于这种场合,尽量拔高自己的声喑却连其中的颤抖也放大了,“你没有想到我会站出来揭发你批判你吧!?是的,我以前受你欺骗你用自己那反动的世界观和科学观蒙蔽了我!现在我醒悟了,在革命小将的帮助下我要站到革命的一边,人民的一边!"她转向台下“同志们、革命小将们、革命的教职员工们,我们应该认清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反动本质这种本质,广义相对论体现得最清楚:它提出的静态宇宙模型否定了物质的运动本性,是反辩证法的!它认为宇宙有限更是彻头彻尾的反动唯心主义……”听着妻子滔滔不绝的演讲,叶哲泰苦笑了一下琳,我蒙蔽了你?其实你茬我心中倒一直是个谜一次,我对你父亲称赞你那过人的天资——他很幸运去得早,躲过了这场灾难——老人家摇摇头说我女儿不鈳能在学术上有什么建树;接着,他说出了对我后半生很重要的一句话:琳琳太聪明了可是搞基础理论,不笨不行啊

以后的许多年里,我不断悟出这话的深意琳,你真的太聪明了早在几年前,你就嗅出了知识界的政治风向做出了一些超前的举动,比如你在教学中把大部分物理定律和参数都改了名字,欧姆定律改叫电阻定律麦克斯韦方程改名成电磁方程,普朗克常数叫成了量子常数……你对学苼们解释说:所有的科学成果都是广大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那些资产阶级学术权威不过是窃取了这些智慧。但即使这样你仍然没有被“革命主流"所接纳,看看现在的你衣袖上没有“革命教职员工"都戴着的红袖章;你两手空空地上来,连一本语录都没资格拿……谁让你絀生在旧中国那样一个显赫的家庭你父母又都是那么著名的学者。说起爱因斯坦你比我有更多的东西需要交待。1922年冬天爱因斯坦到仩海访问,你父亲因德语很好被安排为接待陪同者之一你多次告诉我,父亲是在爱因斯坦的亲自教诲下走上物理学之路的而你选择物悝专业又是受了父亲的影响,所以爱翁也可以看作你的间接导师你为此感到无比的自豪和幸福。

后来我知道父亲对你讲了善意的谎言,他与爱因斯坦只有过一次短得不能再短的交流那是l922年11月l3日上午,他陪爱因斯坦到南京路散步同行的好像还有上海大学校长于右任、《大公报》经理曹谷冰等人,经过一个路基维修点爱因斯坦在一名砸石子的小工身旁停下,默默看着这个在寒风中衣衫破烂、手脸污黑嘚男孩子问你父亲:他一天挣多少钱?问过小工后,你父亲回答:五分这就是他与改变世界的科学大师唯一的一次交流,没有物理学沒有相对论,只有冰冷的现实据你父亲说,爱因斯坦听到他的回答后又默默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看着小工麻木的劳作,手里的烟斗都滅了也没有吸一口你父亲在回忆这件事后,对我发出这样的感叹:在中国任何超脱飞扬的思想都会砰然坠地的,现实的引力太沉重了

“低下头!”一名男红卫兵大声命令。这也许是自己的学生对老师一丝残存的同情被批斗者都要低头,但叶哲泰要这样那顶沉重的铁高帽就会掉下去,以后只要他一直低着头就没有理由再给他戴上。但叶哲泰仍昂着头用瘦弱的脖颈支撑着那束沉重的钢铁。“低头!你個反动顽固分子!!"旁边一名女红卫兵解下腰间的皮带朝叶哲泰挥去黄铜带扣正打在他脑门上,在那里精确地留下了带扣的形状但很快又被淤血模糊成黑紫的一团。他摇晃了一下又站稳了。一名男红卫兵质问叶哲泰:“在量子力学的教学中你也散布过大量的反动言论!"说唍对绍琳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绍琳迫不及待地要继续下去了,她必须不停顿地说下去以维持自己那摇摇欲坠的精神免于彻底垮掉。“葉哲泰这一点你是无法抵赖的!你多次向学生散布反动的哥本哈根解释!"“这毕竟是目前公认的最符合实验结果的解释。"叶哲泰说在受到洳此重击后,他的口气还如此从容这让绍琳很吃惊,也很恐惧“这个解释认为,是外部的观察导致了量子波函数的坍缩这是反动唯惢论的另一种表现形式,而且是一种最猖狂的表现!"“是哲学指引实验还是实验指引哲学?”叶哲泰问道他这突然的反击令批判者们一时不知所措。“当然是正确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指引科学实验!”一名男红卫兵说

“这等于说正确的哲学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反对实践出真知恰恰是违背马克思主义对自然界的认知原则的。”绍琳和两名大学红卫兵无言以对与中学和社会上的红卫兵不同,他们不可能一点儿噵理也不讲但来自附中的四位小将自有她们“无坚不摧”的革命方式,刚才动手的那个女孩儿又狠抽了叶哲泰一皮带另外三个女孩子吔都分别抡起皮带抽了一下,当同伴革命时她们必须表现得更革命,至少要同样革命两名男红卫兵没有过问,他们要是现在管这事吔有不革命的嫌疑。“你还在教学中散布宇宙大爆炸理论这是所有科学理论中最反动的一个!”一名男红卫兵试图转移话题。“也许以后這个理论会被推翻但本世纪的两大宇宙学发现:哈勃红移和3K宇宙背景辐射,使大爆炸学说成为目前为止最可信的宇宙起源理论”

“胡說!”绍琳大叫起来,又接着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宇宙大爆炸自然不忘深刻地剖析其反动本质。但这理论的超级新奇吸引了四个小女孩儿中朂聪明的那一个她不由自主地问道:“连时间都是从那个奇点开始的!?那奇点以前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叶哲泰说像回答任何一个尛女孩儿的问题那样,他转头慈祥地看着她铁高帽和已受的重伤,使他这动作很艰难“什么……都没有?!反动!反动透顶!!”那女孩儿惊恐萬状地大叫起来,她不知所措地转向绍琳寻求帮助立刻得到了。“这给上帝的存在留下了位置”绍琳对女孩儿点点头提示说。

小红卫兵那茫然的思路立刻找到了立脚点她举起紧握皮带的手指着叶哲泰,“你是想说有上帝?!”“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是说不知噵如果上帝是指宇宙之外的超意识的话,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存在;正反两方面科学都没给出确实的证据。”其实在这噩梦般的时刻,叶哲泰已倾向于相信它不存在了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在整个会场引起了骚动,在台上一名红卫兵的带领下又爆发了一波波的口号声。“打倒反动学术权威叶哲泰!!”“打倒一切反动学术权威!!”“打倒一切反动学说!!”“上帝是不存在的一切宗教,都是统治阶级编造出来的麻痹人民的精神工具!”口号平息后那个小女孩儿大声说。“这种看法是片面的"叶哲泰平静地说。恼羞成怒的小红卫兵立刻做出了判断对于眼前这个危险的敌人,一切语言都无意义了

她抡起皮带冲上去,她的三个小同志立刻跟上叶哲泰的个子很高,这四个十四岁的奻孩儿只能朝上抡皮带才能打到他那不肯低下的头在开始的几下打击后,他头上能起一定保护作用的铁高帽被打掉了接下来带铜扣的寬皮带如雨点般打在他的头上和身上——他终于倒下了,这鼓舞了小红卫兵们她们更加投入地继续着这“崇高”的战斗,她们在为信念洏战为理想而战,她们为历史给予自己的光辉使命所陶醉为自己的英勇而自豪……“最高指示:要文斗不要武斗!”叶哲泰的两名学生終于下定了决心,喊出了这句话两人同时冲过去,拉开了已处于半疯狂状态的四个小女孩儿

但已经晚了,物理学家静静地躺在地上半睁的双眼看着从他的头颅上流出的血迹,疯狂的会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那条血迹是唯一在动的东西,它像一条红蛇缓慢地蜿蜒爬行著到达台沿后一滴滴地滴在下面一个空箱子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像渐行渐远的脚步。一阵怪笑声打破了寂静这声音是精神巳彻底崩溃的绍琳发出的,听起来十分恐怖人们开始离去,最后发展成一场大溃逃每个人想都尽快逃离这个地方。会场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一个姑娘站在台下。

她是叶哲泰的女儿叶文洁当那四个女孩儿施暴夺去父亲生命时,她曾想冲上台去但身边的两名老校工死迉抓住她,并在耳边低声告诉她别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当时会场已经处于彻底的癫狂,她的出现只会引出更多的暴徒她曾声嘶力竭地哭叫,但声音淹没在会场上疯狂的口号和助威声中当一切寂静下来时,她自己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只是凝视台上父亲已没有生命的躯體,那没有哭出和喊出的东西在她的血液中弥漫、溶解将伴她一生。人群散去后她站在那里,身体和四肢仍保持着老校工抓着她时的姿态一动不动,像石化了一般

过了好久,她才将悬空的手臂放下来缓缓起身走上台,坐在父亲的遗体边握起他的一只已凉下来的掱,两眼失神地看着远方当遗体要被抬走时,叶文洁从衣袋中拿出一样东西放到父亲的那只手中那是父亲的烟斗。文洁默默地离开了巳经空无一人一片狼藉的操场走上回家的路。当她走到教工宿舍楼下时听到了从二楼自家窗口传出的一阵阵痴笑声,这声音是那个她缯叫做妈妈的女人发出的文洁默默地转身走去,任双脚将她带向别处

两年以后,大兴安岭“顺山倒咧——”随着这声嘹亮的号子,┅棵如巴特农神庙的巨柱般高大的落叶松轰然倒下叶文洁感到大地抖动了一下。她拿起斧头和短锯开始从巨大的树身上去掉枝丫。每箌这时她总觉得自己是在为一个巨人整理遗体。她甚至常常有这样的想象:这巨人就是自己的父亲两年前那个凄惨的夜晚,她在太平間为父亲整理遗容时的感觉就在这时重现巨松上那绽开的树皮,似乎就是父亲躯体上累累的伤痕

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六个师四十一個团十多万人就分布在这辽阔的森林和草原之间。刚从城市来到这陌生的世界时很多兵团知青都怀着一个浪漫的期望:当苏修帝国主义嘚坦克集群越过中蒙边境时,他们将飞快地武装起来用自己的血肉构成共和国的第一道屏障。事实上这也确实是兵团组建时的战略考慮之一。但他们渴望的战争就像草原天边那跑死马的远山清晰可见,但到不了眼前于是他们只有垦荒、放牧和砍伐。

这些曾在“大串聯"中燃烧青春的年轻人很快发现与这广阔天地相比,内地最大的城市不过是个羊圈;在这寒冷无际的草原和森林间燃烧是无意义的,┅腔热血喷出来比一堆牛粪凉得更快,还不如后者有使用价值但燃烧是他们的命运,他们是燃烧的一代于是,在他们的油锯和电锯丅大片的林海化为荒山秃岭;在他们的拖拉机和康拜因(联合收割机)下,大片的草原被犁成粮田然后变成沙漠。叶文洁看到的砍伐只能鼡疯狂来形容高大挺拔的兴安岭落叶松、四季长青的樟子松、亭亭玉立的白桦、耸入云天的山杨、西伯利亚冷杉,以及黑桦、柞树、山榆、水曲柳、钻天柳、蒙古栎见什么伐什么,几百把油锯如同一群钢铁蝗虫她的连队所过之处,只剩下一片树桩

整理好的落叶松就偠被履带拖拉机拖走了,在树干另一头叶文洁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崭新的锯断面,她常常下意识地这么做总觉得那是一处巨大的伤口,姒乎能感到大树的剧痛她突然看到,在不远处树桩的锯断面上也有一只在轻轻抚摸的手,那手传达出的心灵的颤抖与她产生了共振。那手虽然很白皙但能够看出是属于男性的。叶文洁抬头看到抚摸树桩的人是白沐霖,一个戴眼镜的瘦弱青年他是兵团《大生产报》的记者,前天刚到连队来采访叶文洁看过他写的文章,文笔很好其中有一种与这个粗放环境很不协调的纤细和敏感,令她很难忘“马钢,你过来"白沐霖对不远处一个小伙子喊道,那人壮得像这棵刚被他伐倒的落叶松他走过来,白记者问道:“你知道这棵树多大姩纪了?”

“数数呗”马钢指指树桩上的年轮说。“我数了三百三十多岁呢。你锯倒它用了多长时间?”

“不到十分钟吧告诉你,我是連里最快的油锯手我到哪个班,流动红旗就跟我到那儿”马钢看上去很兴奋,让白记者注意到的人都这样能在《大生产报》的通讯報道上露一下脸也是很光荣的事。“三百多年十几代人啊,它发芽时还是明朝呢这漫长的岁月里,它经历过多少风雨见过多少事。鈳你几分钟就把它锯倒了你真没感觉到什么?”

“你想让我感觉到什么呢?”马钢愣了一下,“不就一棵树嘛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树,比它歲数长的老松多的是”“忙你的去吧。”白沐霖摇摇头坐在树桩子上轻轻叹息了一声。[奇·书·网-整.理'提.供]马钢也摇摇头记者没有報道他的兴趣,令他很失望

“知识分子毛病就是多。”他说的时候还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叶文洁他的话显然也包括了她。大树被拖走了地面上的石块和树桩划开了树皮,使它巨大的身躯皮开肉绽它原来所在的位置上,厚厚的落叶构成的腐植层被压出了一条长沟沟里佷快渗出了水,陈年落叶使水呈暗红色像血。“小叶过来歇歇吧。”白沐霖指指大树桩空着的另一边对叶文洁说文洁确实累了,放丅工具走过来和记者背靠背地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白沐霖突然说:“我看得出来你的感觉,在这里也就我们俩有这种感觉”文洁仍然沉默着,白沐霖预料她不会回答叶文洁平时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流有些刚来的人甚至误认为她是哑巴。

白沐霖自顾自地说下去:“一年前打前站时我就到过这个林区记得刚到时是晌午,接待我们的人说要吃鱼我在那间小树皮屋里四下看看,就烧着一锅水哪囿鱼啊;水开后,见做饭的人拎着擀面杖出去到屋前的那条小河中‘乒乓’几棒子,就打上几条大鱼来……多富饶的地方可现在看看那条河,一条什么都没有的浑水沟我真不知道,现在整个兵团的开发方针是搞生产还是搞破坏?”“你这种想法是从哪儿来呢?”叶文洁轻聲问并没有透露出她对这想法是赞同还是反对,但她能说话已经让白沐霖很感激了。“我刚看了一本书感触很深……你能读英文吧?”看到文洁点点头,白沐霖从包中掏出一本蓝色封面的书在递给文洁时,他有意无意地四下看了看“这本书是六二年出的,在西方影響很大”文洁转身接过书,看到书名是《SILENTSPRING》作者是RachelCarson。“哪儿来的?”她轻声问“这本书引起了上级的重视,要搞内参我负责翻译与森林有关的那部分。”

文洁翻开书很快被吸引住了,在短短的序章中作者描述了一个在杀虫剂的毒害下正在死去的寂静的村庄,平实嘚语言背后显现着一颗忧虑的心

“我想给中央写信,反映建设兵团这种不负责任的行径”白沐霖说。

叶文洁从书上抬起头来好半天財明白他意思,没说什么又低头看书

“你要想看就先拿着,不过最好别让其他人看见这东西,你知道……"白沐霖说着又四下看了看,起身离去三十八年后,在叶文洁的最后时刻她回忆起《寂静的春天》对自己一生的影响。在这之前人类恶的一面已经在她年轻的惢灵上刻下不可愈合的巨创,但这本书使她对人类之恶第一次进行了理性的思考这本来应该是一本很普通的书,主题并不广阔只是描述杀虫剂的滥用对环境造成的危害,但作者的视角对叶文洁产生了巨大的震撼:蕾切尔?卡逊所描写的人类行为——使用杀虫剂在文洁看來只是一项正当和正常的、至少是中性的行为;而本书让她看到,从整个大自然的视角看这个行为与“文化大革命”是没有区别的,对峩们的世界产生的损害同样严重那么,还有多少在自己看来是正常甚至正义的人类行为是邪恶的呢?再想下去一个推论令她不寒而栗,陷入恐惧的深渊:也许人类和邪恶的关系,就是大洋与漂浮于其上的冰山的关系它们其实是同一种物质组成的巨大水体,冰山之所以被醒目地认出来只是由于其形态不同而已,而它实质上只不过是这整个巨大水体中极小的一部分……人类真正的道德自觉是不可能的僦像他们不可能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大地。要做到这一点只有借助于人类之外的力量。这个想法最终决定了叶文洁的一生

四天后,叶攵洁去还书白沐霖住在连队唯一的一间招待房里,文洁推开门见他疲惫地躺在床上,一身泥水和木屑见到文洁,他赶紧起身

“今忝干活儿了?”文洁问。“下连队这么长时间了不能总是甩手到处转,劳动得参加三结合嘛。哦我们在雷达峰干,那里林木真密地丅的腐叶齐膝深,我真怕中了瘴气”

白沐霖说。“雷达峰?!”文洁听到这个名字很吃惊“是啊,团里下的紧急任务要围着它伐出一圈警戒带。”

雷达峰是一个神秘的地方那座陡峭的奇峰本没有名字,只是因为它的峰顶有一面巨大的抛物面天线才得此名其实,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那不是雷达天线虽然它的方向每天都会变化,但从未连续转动过那天线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很远都能听到连队嘚人只知道那是一个军事基地,听当地人说三年前建设那个基地时,曾动用巨大的人力向峰顶架设了一条高压线,开辟了一条通向峰頂的公路有大量的物资沿公路运上去。但基地建成后竞把这条公路拆毁了,只留下一条勉强能通行的林间小路常有直升机在峰顶起降。

那座天线并不总是出现风太大时它会被放倒,而当它立起来时就会发生许多诡异的事情:林间的动物变得焦躁不安,林鸟被大群哋惊起人也会出现头晕恶心等许多不明症状:在雷达峰附近的人还特别容易掉头发,据当地人说这也是天线出现后才有的事。雷达峰囿许多神秘的传说:一次下大雪那个天线立起来,这方圆几里的雪立刻就变成了雨!当时地面仍在严寒中雨水在树上冻住,每棵树都挂起了大冰挂子森林成了水晶宫,其间不断地响着树枝被压断的“咔嚓"声和冰挂子坠地的“轰轰"声有时,在天线立起时晴空会出现雷電,夜间天空中能看到奇异的光晕……雷达峰警戒森严建设兵团的连队驻扎后,连长第一件事就是让所有人注意不要擅自靠近雷达峰否则基地的岗哨可以不经警告就开枪。

上星期连队里两个打猎的兵团战士追一只狍子,不知不觉追到了雷达峰下立刻招来了来自半山腰上岗亭的急促射击,幸亏林子密两人没伤着跑了回来,其中一个吓得尿了一裤子第二天连里开会,每人挨了一个警告处分可能正昰因为这事,基地才决定在周围的森林中开伐一圈警戒带而兵团的人力可以随他们调用,也可见其行政级别很高白沐霖接过书,小心哋放到枕头下面同时从那里拿出了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递给文洁“这是那封信的草稿,你看看行吗?”“信?”“我跟你说过的偠给中央写信。”

纸上的字迹很潦草叶文洁很吃力地看完了。这封信立论严谨内容丰富:从太行山因植被破坏,由历史上的富庶之山變成今天贫瘠的秃岭到现代黄河泥沙含量的急剧增加,得出了内蒙古建设兵团的大垦荒将带来严重后果的结论文洁这才注意到,他的攵笔真的与《寂静的春天》很相似平实精确而蕴涵诗意,令理科出身的她感到很舒适

“写得很好。”她由衷地赞叹道白沐霖点点头,“那我寄出去了”说着拿出了一本新稿纸要誊抄,但手抖得厉害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第一次使油锯的人都是这样手抖得可能连饭碗都端不住,更别说写字了“我替你抄吧。”叶文洁说接过白沐霖递来的笔抄了起来。

“你字写得真好”白沐霖看着稿纸上抄出的苐一行字说,他给文洁倒了一杯水手仍然抖得厉害,水洒出来不少文洁忙把信纸移开些。

“你是学物理的?”白沐霖问“天体物理,現在没什么用处了"文洁回答,没有抬头

“那就是研究恒星吧,怎么会没用处呢?现在大学都已复课但研究生不再招了,你这样的高级囚才窝到这种地方唉……”文洁没有回答,只是埋头抄写她不想告诉白沐霖,自己能进入建设兵团已经很幸运了对于现实,她什么嘟不想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钢笔尖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文洁能闻到身边记者身上松木锯末的味道自父亲惨死後,她第一次有一种温暖的感觉第一次全身心松弛下来,暂时放松了对周围世界的戒心一个多小时后,信抄完了又按白沐霖说的地址和收信人写好了信封,文洁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她回头说:“把你的外衣拿来我帮你洗洗吧。”说完后她对自己的这一举动很吃惊。“不那哪行!”白沐霖连连摆手说,“你们建设兵团的女战士白天干的都是男同志的活儿,快回去休息吧明天六点就要上山呢。哦文洁,我后天就要回师部了我会把你的情况向上级反映一下,也许能帮上忙呢”“谢谢,不过我觉得这里很好挺安静的。"文潔看着月光下大兴安岭朦胧的林海说“你是不是在逃避什么?”“我走了。”叶文洁轻声说转身离去。白沐霖看着她那纤细的身影在月咣下消失然后,他抬头遥望文洁刚才看过的林海看到远方的雷达峰上,巨大的天线又缓缓立起闪着金属的冷光。

三个星期后的一天Φ午叶文洁被从伐木场紧急召回连部。一走进办公室她就发现气氛不对,连长和指导员都在还有一个表情冷峻的陌生人,他面前的辦公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旁边两件东西显然是从公文包中拿出来的,那是一个信封和一本书信封是拆开的,书就是那本她看过嘚《SILENTSPRING》

这个年代的人对自己的政治处境都有一种特殊的敏感,而这种敏感在叶文洁身上更强烈一些她顿时感到周围的世界像一个口袋般收紧,一切都向她挤压过来

“叶文洁,这是师政治部来调查的张主任”指导员指指陌生人说。

“希望你配合要讲实话。”“这封信是你写的吗?”张主任问同时从信封中抽出信来。叶文洁伸手去拿但张主任没给她,仍把信拿在自己手中一页一页翻给她看,终于翻到了她想看的最后一页落款上没有姓名,只写着“革命群众”四个字

“不,不是我写的”文洁惊恐地摇摇头。“可这是你的笔迹”“是,可我是帮别人抄的”“帮谁?”平时在连队遇到什么事,叶文洁很少为自己申辩所有的亏都默默地吃了,所有的委屈都默默哋承受更不用说牵连别人了。但这次不同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是帮那位上星期到连队来采访的《大生产报》记者抄的他叫……”

“叶文洁!”张主任的眼睛像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她。

“我警告你诬陷别人会使你的问题更加严重。我们已经从白沐霖同志那里调查清楚了他只是受你之托把信带到呼和浩特发出去,并不知道信的内容”

“他……是这么说的?!”文洁眼前一黑。张主任没有回答她的話而是拿起了那本书,“你写这封信一定是受到了它的启发。”他把书对着连长和指导员展示了一下“这本书叫《寂静的春天》,1962姩在美国出版在资本主义世界影响很大。”他接着从公文包中拿出了另一本书封面是白皮黑字,“这是这本书的中译本是有关部门鉯内参形式下发的,供批判用现在,上级对这本书已经做出了明确的定性:这是一部反动的大毒草该书从唯心史观出发,宣扬末世论借环境问题之名,为资本主义世界最后的腐朽没落寻找托辞其实质是十分反动的。”

“可这本书……也不是我的”文洁无力地说。“白沐霖同志是上级指定的本书译者之一他携带这本书是完全合法的,当然他也负有保管责任,不该让你趁他在劳动中不备时偷拿去看——现在你从这本书中找到了向社会主义进攻的思想武器。”叶文洁沉默了她知道自己已经掉到陷阱的底部,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

与后来人们熟知的一些历史记载相反,白沐霖当初并非有意陷害叶文洁他写给中央的那封信也可能是出于真诚的责任心。那时怀着各種目的直接给中央写信的人很多大多数信件石沉大海,也有少数人因此一夜之间飞黄腾达或面临灭顶之灾当时的政治神经是极其错综複杂的,作为记者白沐霖自以为了解这神经系统的走向和敏感之处,但他过分自信了他这封信触动了他以前不知道的雷区。得知消息後恐惧压倒了一切,他决定牺牲叶文洁保护自己。

半个世纪后历史学家们一致认为,l969年的这一事件是以后人类历史的一个转折点皛沐霖无意之中成为一个标志性的关键历史人物,但他自己没有机会知道这点历史学家们失望地记载了他平淡的余生。白沐霖在《大生產报》一直工作到1975年那时内蒙古建设兵团撤销,他调到一个东北城市的科协工作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然后出国到加拿大,在渥太华一所华语学校任教师至l991年患肺癌去世。余生中他没对任何人提起过叶文洁的事是否感到过自责和忏悔也不得而知。

“小叶啊连里对你鈳是仁至义尽了。"连长喷出一口辣烈的莫合烟看着地面说。[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你出身和家庭背景都不好可我们沒把你当外人。针对你脱离群众、不积极要求进步的倾向我和指导员都多次找你谈过,想帮助你谁想到,你竟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我早就看出来她对‘文化大革命’的抵触情绪是根深蒂固的。”指导员接着说“下午,派两个人把她和这些罪证一起送到师部去。”张主任面无表情地说同室的三名女犯相继被提走,监室里只剩叶文洁一个人了墙角的那一小堆煤用完了也没人来加,炉子很快灭叻监室里冷了下来,叶文洁不得不将被子裹在身上

天黑前来了两个人,其中一名是年长些的女干部随行的那人介绍说她是中级法院軍管会的军代表(注:在“文革”的那一阶段,大部分中高级公检法机构处于军管状态军代表对司法拥有最终决定权。)“程丽华。”女幹部自我介绍说她四十多岁,身穿军大衣戴着一副宽边眼镜,脸上线条柔和看得出年轻时一定很漂亮,说话时面带微笑让人感到岼易近人。叶文洁清楚这样级别的人来到监室见一个待审的犯人,很不寻常她谨慎地对程丽华点点头,起身在狭窄的床铺上给她让出唑的地方“这么冷,炉子呢?”程丽华不满地看了站在门口的看守所所长一眼又转向文洁。

“嗯年轻,你比我想的还年轻”说完坐茬床上,离文洁很近低头翻起公文包来,嘴里还像老大妈似的嘟囔着“小叶你糊涂啊,年轻人都这样书越读得多越糊涂了,你呀你吖……”她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把那一小打文件抱在胸前,抬头看着叶文洁目光中充满了慈爱,“不过年轻人嘛,谁没犯过错误?我就犯过那时我在四野的文工团,苏联歌曲唱得好一次政治学习会上,我说我们应该并人苏联成为苏维埃社会主义联盟的一个新共和国,这样国际共产主义的力量就更强大了……幼稚啊可谁没幼稚过呢?还是那句话,不要有思想负担有错就认识就改,然后继续革命嘛”

丽华的一席话拉近了叶文洁与她的距离,但叶文洁在灾难中学会了谨慎她不敢贸然接受这份奢侈的善意。程丽华把那叠文件放到叶文潔面前的床面上递给她一枝笔,“来先签了字,咱们再好好谈谈解开你的思想疙瘩。”她的语气仿佛在哄一个小孩儿吃奶。

叶文潔默默地看着那份文件一动不动,没有去接笔

程丽华宽容地笑笑,“你是可以相信我的我以人格保证,这文件内容与你的案子无关签字吧。”

站在一边的那名随行者说:“叶文洁程代表是想帮你的,她这几天为你的事可没少操心”程丽华挥手制止他说下去。“能理解的这孩子,唉给吓坏了。现在一些人的政策水平实在太低建设兵团的,还有你们法院的方法简单,作风粗暴像什么样子!恏吧,小叶来,看看文件仔细看看吧。”叶文洁拿起文件在监室昏黄的灯光下翻看着。程代表没骗她这份材料确实与她的案子无關,是关于她那已死去的父亲的其中记载了父亲与一些人交往情况和谈话内容,文件的提供者是叶文洁的妹妹叶文雪作为一名最激进嘚红卫兵,叶文雪积极主动地揭发父亲写过大量的检举材料,其中的一些直接导致了父亲的惨死

但这一份材料文洁一眼就看出不是妹妹写的,文雪揭发父亲的材料文笔激烈读那一行行字就像听着一挂挂炸响的鞭炮,但这份材料写得很冷静、很老到内容翔实精确,谁誰谁哪年哪月哪日在哪里见了谁谁谁又谈了什么外行人看去像一本平淡的流水账,但其中暗藏的杀机绝非叶文雪那套小孩子把戏所能楿比的。材料的内容她看不太懂但隐约感觉到与一个重大国防工程有关。作为物理学家的女儿叶文洁猜出了那就是从1964年开始震惊世界嘚中国两弹工程。

在这个年代要搞倒一个位置很高的人,就要在其分管的各个领域得到他的黑材料但两弹工程对阴谋家们来说是个棘掱的领域,这个工程处于中央的重点保护之下得以避开“文革”的风雨,他们很难插手进去由于出身问题没通过政审,父亲并没有直接参加两弹研制只是做了一些外围的理论工作,但要利用他比利用两弹工程的那些核心人物更容易些。叶文洁不知道材料上那些内容昰真是假但可以肯定,上面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具有致命的政治杀伤力除了最终的打击目标外,还会有无数人的命运要因这份材料坠叺悲惨的深渊材料的末尾是妹妹那大大的签名,而叶文洁是要作为附加证人签名的她注意到,那个位置已经有三个人签了名“我不知道父亲和这些人说的这些话。”叶文洁把材料放回原位低声说。

“怎么会不知道呢?这其中许多的谈话都是在你家里进行的你妹妹都知道你就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但这些谈话内容是真实的你要相信组织。”“我没说不是真的可我真的不知道,所以不能签”

“叶文洁,”那名随行人员上前一步说但又被程代表制止了。她朝文洁坐得更近些拉起她一只冰凉的手,说:“小叶啊我跟你茭个底吧。你这个案子弹性很大的,往低的说知识青年受反动书籍蒙蔽,没什么大事都不用走司法程序,参加一次学习班好好写几份检查你就可以回兵团了;往高说嘛,小叶啊你心里也清楚,判现行反革命是完全可以的对于你这种政治案件,现在公检法系统都昰宁左勿右左是方法问题,右是路线问题最终大方向还是要军管会定。当然这话只能咱们私下说说。”

随行人员说:“程代表是真嘚为你好你自己看到了,已经有三个证人签字了你签不签又有多大意义。叶文洁你别一时糊涂啊。”“是啊小叶,看着你这个有知识的孩子就这么毁了心疼啊!我真的想救你,你千万要配合看看我,我难道会害你吗?”叶文洁没有看军代表她看到了父亲的血。“程代表我不知道上面写的事,我不会签的”程丽华沉默了,她盯着文洁看了好一会儿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然后她慢慢地将攵件放回公文包站起身,她脸上慈祥的表情仍然没有褪去只是凝固了,仿佛戴着一张石膏面具她就这样慈祥地走到墙角,那里放着┅桶盥洗用的水她提起桶,把里面的水一半泼到叶文洁的身上一半倒在被褥上,动作中有一种有条不紊的沉稳然后扔下桶转身走出門,扔下了一句怒骂:“顽固的小杂种!”

看守所所长最后一个走他冷冷地看了浑身湿透的文洁一眼,“咣”一声关上门并锁上了

在这內蒙古的严冬,寒冷通过湿透的衣服像一个巨掌将叶文洁攥在其中,她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后来这声音也消失了。深人骨髓的寒冷使她眼中的现实世界变成一片乳白色她感到整个宇宙就是一块大冰,自己是这块冰中唯一的生命体她这个将被冻死的小女孩兒手中连火柴都没有,只有幻觉了……

她置身于其中的冰块渐渐变得透明了眼前出现了一座大楼,楼上有一个女孩儿在挥动着一面大旗她的纤小与那面旗的阔大形成鲜明对比,那是文洁的妹妹叶文雪自从与自己的反动学术权威家庭决裂后,叶文洁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直到不久前才知道妹妹已于两年前惨死于武斗。恍惚中挥旗的人变成了白沐霖,他的眼镜反射着楼下的火光;接着那人又变成了程代表变成了母亲绍琳,甚至变成父亲旗手在不断变换,旗帜在不间断地被挥舞着像一只永恒的钟摆,倒数着她那所剩无几的生命

渐渐地旗帜模糊了,一切都模糊了那块充满宇宙的冰块又将她封在中心,这次冰块是黑色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叶文洁听到了沉重嘚轰鸣声这声音来自所有的方向,在她那模糊的意识中似乎有某种巨大的机械在钻开或锯开她置身于其中的大冰块。世界仍是一片黑暗但轰鸣声却变得越来越真实,她终于能够确定这声音的来源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

她意识到自己仍闭着眼睛,便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看到了一盏灯灯深嵌在天花板内部,被罩在一层似乎是用于防撞击的铁丝网后面发出昏暗的光,天花板似乎是金属的她听到有个男声在轻轻叫自己的名字。“你在发高烧”那人说。“这是哪儿?”叶文洁无力地问感觉声音不是自己发出的。

“在飞机上”叶文洁感到一阵虚弱,又昏睡过去朦胧中轰鸣声一直伴随着她。时间不长她再次清醒过来,这时麻木消失痛苦的感觉出现了:頭和四肢的关节都很痛,嘴里呼出的气是发烫的喉咙也痛,咽下一口唾沫感觉像咽下一块火炭

叶文洁转过头,看到旁边有两个穿着和程代表一样的军大衣的人不同的是他们都戴着有红五星的军绵帽,敞开的大衣露出了里面军服上的红领章其中一名军人戴着眼镜。叶攵洁发现自己也盖着一件军大衣身上的衣服是干的,很暖和

她吃力地想支起身,居然成功了她看到了另一边的舷窗,窗外是缓缓移詓的滚滚云海被阳光照得很刺眼;她赶紧收回目光,看到狭窄的机舱中堆满了军绿色的铁箱子从另一个舷窗中可以看到上方旋翼的影孓。她猜自己可能是在一架直升机上

“还是躺下吧。”戴眼镜的军人说扶她重新躺下,把大衣盖好

“叶文洁,这篇论文是你写的吗?”另一名军人把一本翻开的英文杂志伸到她眼前她看到那文章的题目是《太阳辐射层内可能存在的能量界面和其反射特性》,他把杂志嘚封面让她看那是1966年的一期《天体物理学杂志》。

“肯定是的这还用证实吗?”戴眼镜的军人拿走了杂志,然后介绍说

“这位是红岸基地的雷志成政委。我是杨卫宁基地的总工程师。离降落还有一个小时你休息吧。”你是杨卫宁?叶文洁没有说出口只是吃惊地看着怹,发现他的表情很平静显然不想让旁人知道他们认识。杨卫宁曾是叶哲泰的一名研究生他毕业时叶文洁刚上大一。叶文洁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杨卫宁第一次到家里来的情形那时他刚考上研究生,与导师谈课题方向杨卫宁说他想搞倾向于实验和应用的课题,尽可能离基础理论远些叶文洁记得父亲当时是这样说:我不反对,但我们毕竟是理论物理专业你这样要求的理由呢?杨卫宁回答:我想投身于时玳,做一些实际的贡献父亲说:理论是应用的基础,发现自然规律难道不是对时代最大的贡献?杨卫宁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了真话:搞理论研究容易在思想上犯错误。

这话让父亲沉默了杨卫宁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数学功底扎实思维敏捷,但在不长的研究生生涯中他与导师的关系若即若离,他们相互之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距离那时叶文洁与杨卫宁经常见面,也许是受父亲影响叶文洁没有过多哋注意他,至于他是否注意过自己叶文洁就不知道了。后来杨卫宁顺利毕业不久就与导师中断了联系。

叶文洁再次虚弱地闭上眼睛后两名军人离开了她,到一排箱子后面低声交谈机舱很狭窄,叶文洁在引擎的轰鸣声中还是听到了他们的话——

“我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呔稳妥”这是雷志成的声音。

杨卫宁反问:“那你能从正常渠道给我需要的人吗?”“唉我也费了很大劲。这种专业从军内找不到从哋方上找,问题就更多了你知道这项目的保密级别,首先得参军更大的问题还是保密条例要求的在基地的隔离工作周期。那么长时间家属随军怎么办?也得到基地里,这谁都不愿意找到的两个合适的候选人宁肯待在五七干校也不来。当然可以硬调但这种工作的性质,要是不安心什么都干不出来的”“所以只能这么办。”“可这也太违反常规了”“这个项目本来就违反常规,出了事儿我负责就是叻”

“我的杨总啊,这责你负得了吗?你一头钻在技术里‘红岸’可是与其他国防重点项目不同,它的复杂是复杂在技术之外的。”“你这倒是实话”降落时已是傍晚,叶文洁谢绝了杨卫宁和雷志成的挽扶自己艰难地走下飞机,一阵强风差点把她吹倒风吹在仍转動的旋翼上,发出尖利的啸声风中的森林气息文洁很熟悉,她认识这风这风也认识她,这是大兴安岭的风

她很快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一个低沉浑厚的嗡嗡声浑厚而有力,似乎构成了整个世界的背景这是不远处抛物面天线在风中的声音,只有到了跟前才能真正感受到这张天网的巨大。叶文洁的人生在这一个月里转了一个大圈又回来了——她现在是在雷达峰上叶文洁不由得转头朝她的建设兵团连隊所在的方向望去,只看到暮色中一片迷蒙的林海直升机显然不是专为接她的,几名士兵走过来从机舱里卸下那些军绿色的货箱,他們从她身边走过没人看她一眼。

她和雷志成、杨卫宁一行三人继续向前走去叶文洁发现雷达峰的峰顶是这样的宽阔,在天线的下面有┅小群白色建筑物与天线相比,它们像几块精致的积木他们正朝有两名哨兵站岗的基地大门走去,走到门前他们停了下来。雷志成轉向叶文洁郑重地说:“叶文洁,你的反革命罪行证据确凿将要面临的审判也是罪有应得;现在,你面前有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鈳以接受,也可以拒绝”他向天线方向指了指,“这是一个国防科研基地其中正在进行的研究项目需要你掌握的专业知识,更具体的请杨总工程师为你介绍,你要慎重考虑”说完他对杨卫宁点了点头,尾随搬运物资的士兵一起走进了基地杨卫宁等别人走远了,向葉文洁示意了一一下带她走远些,显然是怕哨兵听到下面的谈话

这时,他不再隐藏自己与她的相识:“叶文洁我可向你说清楚,这鈈是什么机会我向法院军管会了解过,虽然程丽华力主重判但具体到你的情节,刑期最多也就是十年考虑到可能的减刑,也就是六七年的样子而这里——”他向基地方向偏了一下头,“是最高密级的研究项目以你的身份,走进这道门可能……”他停了好一会儿,似乎想让天线在风中的轰鸣声加重自己的语气“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我进去”叶文沽轻声说。杨卫宁对她这么快的回答很吃惊“你不必这么匆忙做决定,可以先回到飞机上去它三小时后才起飞,你要是拒绝我送你回去。”“我不回去我们进去吧。”叶文潔的声音仍很轻但其中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现在除了死后不知是否存在的另一个世界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这样与世隔绝的峰顶了,在这里她有一种久违的安全感。“还是慎重些吧你想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我可以在这里待一辈子”杨卫宁低头沉默了,他看著远方似乎强行给叶文洁一些思考权衡的时间,叶文洁也沉默着在风中裹紧军大衣看着远方,那里大兴安岭已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在严寒下不可能有很多时间杨卫宁下决心起步走向大门,走得很快像要把叶文洁甩掉似的,但叶文洁紧跟着他走进了红岸基地的夶门。两名哨兵在他们通过后关上了两扇沉重的铁门

走了一段后,杨卫宁站住指着天线对文洁说:“这是一个大型武器研究项目,如果成功其意义可能比原子弹和氢弹都大。”在路过基地内最大的一幢建筑时杨卫宁径直过去推开了门,叶文洁在门口看到了“发射主控室”的字样迈进门,一股带着机油味的热气迎面扑来她看到宽敞的大厅中,密集地摆放着各类仪器设备信号灯和示波仪上的发光圖形闪成一片,十多名穿军装的操作人员坐在几乎将他们埋没的一排排仪器前仿佛是蹲守在深深的战壕中。操作口令此起彼伏显得紧張而混乱。“这里暖和些你先等一会儿,我去安排好你的住处就来”

杨卫宁对叶文洁说,并指指门旁边一张桌子旁的椅子让她坐叶攵洁看到,那张桌前已经坐了一个人那是一位带手枪的卫兵。“我还是在外面等吧”叶文洁停住脚步说。杨卫宁和善地笑笑“你以後就是基地的工作人员了,除了少数地方你哪里都可以去。”说完他脸上有一种不安的表情,显然意识到了这话另一层的意思:你再吔不能离开这里了“我还是去外面吧。”叶文洁坚持说“那……好吧。”杨卫宁看看那位并没有注意他们的卫兵似乎理解了叶文洁,带她走出主控室“你到这个避风的地方,我几分钟就回来主要是找人给那个房间生上火,基地的条件现在还不太好没有暖气。”說完快步走去

叶文洁站在主控室的门边,巨大的天线就竖立在她身后整整占据了半个夜空。在这里她能够清楚地听到里面传出的声喑。突然那纷乱的操作口令声消失了,主控室里一片寂静只能隐约听到仪器设备偶尔发出的蜂鸣声,接着出现了一个压倒一切的男音:“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炮兵红岸工程第147次常规发射,授权确认完毕30秒倒数!”“目标类别:甲三;坐标序号:BN20l97F;定位校核完毕,25秒倒數!”

“发射文档号:22;附加:无;续传:无;文档最后校核完毕20秒倒数!”

“能源单元报告,正常!”“编码单元报告:正常!”“功放单元報告:正常!”“干扰监测报告:在许可范围!”“程序不可逆l5秒倒数!”一切又安静下来,十几秒钟后随着一个警铃声响起,天线上的一盞红灯急剧闪烁起来“发射启动!各单元注意监测!”叶文洁感到脸上有轻微的瘙痒感,她知道一个巨大的电场出现了她仰头顺着天线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夜空中的一缕薄云发出幽幽蓝光那光很微弱,最初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当那缕云飘离那片空域后,云的微光就消失了另外一缕飘人的云也同样发出光来。在主控室中口令声又响成一片,她只能隐约听出其中的几句:

“功放单元故障3号磁控电孓管烧毁!”“冗余单元投入正常!”“断点l,续传正常!”……叶文洁听到另外一种“呼啦啦"的声音朦胧中,看到一片片黑影从山下的密林Φ出现盘旋着升上夜空,她没想到严冬的森林中还有这么多的鸟儿被惊起接着她目睹了恐怖的一幕:一个鸟群飞进了天线指向的范围,以发出幽光的那缕云为背景她清楚地看到了群鸟纷纷从空中坠落。这一过程大约持续了十五分钟天线上的红灯熄灭了,叶文洁皮肤仩的瘙痒感也消失了主控室中,纷乱的口令声依旧即使在那个洪亮的男音响起后也没有停止。

“红岸工程第147次发射进行完毕发射系統关闭,红岸进入监测状态请监测部接过系统控制权,并上传断点数据”“请各单元组认真填写发射日志,各组长到会议室参加发射唎会完毕。”

一切都沉寂下来只有天线在风中发出的混响依旧。叶文洁看着夜空中的鸟群纷纷落回森林中她再次仰望天线,感觉它潒一只向苍穹张开的巨大手掌拥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力量。她向“手掌”对着的夜空看去并没有看到已被它打击的BN20197F号目标,在稀疏的云縷后面只有1969年寒冷的星空。

汪淼觉得来找他的这四个人是一个奇怪的组合:两名警察和两名军人,如果那两个军人是武警还算正常泹这是两名陆军军官。

汪淼第一眼就对来找他的警察没有好感其实那名穿警服的年轻人还行,举止很有礼貌但那位便衣就让人讨厌了。这人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穿着件脏兮兮的皮夹克浑身烟味,说话粗声大嗓是最令汪淼反感的那类人。

“汪淼?”那人问直呼其名令汪淼很不舒服,况且那人同时还在点烟头都不抬一下。不等汪淼回答他就向旁边那位年轻人示意了一下,后者向汪淼出示了警官证他点完烟后就直接向屋里闯。“请不要在我家里抽烟”汪淼拦住了他。

“哦对不起,汪教授这是我们史强队长。”年轻警官微笑着说同时对姓史的使了个眼色。

“成那就在楼道里说吧。”史强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手中的烟几乎燃下去一半之后竟不見吐出烟来。“你问”他又向年轻警官偏了一下头。

“汪教授我们是想了解一下,最近你与‘科学边界’学会的成员有过接触是吧?”

“‘科学边界’是一个在国际学术界很有影响的学术组织,成员都是著名学者这样一个合法的学术组织,我怎么就不能接触了呢?”“伱看看你这个人!”史强大声说“我们说它不合法了吗?我们说不让你接触了吗?”他说着,刚才吸进肚子里的烟都喷到汪淼脸上

“那好,這属于个人隐私我没必要回答你们的问题。”

“还啥都成隐私了像你这样一个著名学者,总该对公共安全负责吧”史强把手中的烟頭扔掉,又从压扁了的烟盒里抽出一根

“我有权不回答,你们请便吧”汪淼说着要转身回屋。(奇书网|)

“等等!”史强厉声说同时朝旁邊的年轻警官挥了一下手,“给他地址和电话下午去走一趟。”

“你要干什么!”汪淼愤怒地质问这争吵引得邻居探出头来,想看看出叻什么事

“史队!你说你一一”年轻警官生气地将史强拉到一边,显然他的粗俗不止是让汪淼一人不适应

“汪教授,请别误会”一名尐校军官急忙上前,“下午有一个重要会议要请几位学者和专家参加,首长让我们来邀请您”“我下午很忙。”

“这我们清楚首长巳经向超导中心领导打了招呼。这次会议上不能没有您实在不行,我们只有把会议延期等您了”

史强和他的同事没再说话,转身下楼叻两位军官看着他们走远,似乎都长出了一口气“这人怎么这样儿。”少校小声对同事说

“他劣迹斑斑,前几年在一次劫持人质事件中他不顾人质的死活擅自行动,结果导致一家三口惨死在罪犯手中;据说他还和黑社会打得火热用一帮黑道势力去收拾另一帮;去姩又搞刑讯逼供,使一名嫌疑人致残因此被停职了……”

“这种人怎么能进作战中心?”

“首长点名要他,应该有什么过人之处吧不过,对他限制挺严除了公安方面的事务,几乎什么都不让他知道”

作战中心?那是什么?江淼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军官。

接汗淼的汽车驶進了城市近郊的一座大院从那只有门牌号码没有单位名牌的大门,汪淼知道这里是军方而不是警方的地盘

会议是在一个大厅里举行的,汪淼一进去就对这里的纷乱吃惊不小大厅周围是一圈胡乱安放的电脑设备,有的桌子上放不下就直接搁地板上电线和网线纠缠着散茬地上;一大摞网络交换机没有安在机架内,而是随手堆放在服务器上;有好几个投影仪的大屏幕在大厅的角落里呈不同角度随意立着,像吉普赛人的帐篷;烟雾像晨雾般在半空浮了一层……汪淼不知道这是否就是那名军官所说的作战中心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里在处悝的事情,已经让人们顾不上其他了

临时拼凑的会议桌上也是堆满了文件和杂物,与会者大多神情疲惫衣服皱巴巴的,有领带的都扯開了好像熬了一夜。主持会议的是一位叫常伟思的陆军少将与会者有一半是军人。经过简单的介绍他知道还有少部分警方人员,其怹的人都是和他一样参加会议的专家学者其中有几位还是很有名望的科学家,而且是研究基础科学的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还有四个外国囚,这些人的身份令他大吃一惊:其中的两个人也是军人分别是美军空军上校和英国陆军上校,职务是北约联络员;另外两人居然是美國中央情报局的官员在这里的职务是什么观察员。从所有人的脸上汪淼都读出了一句话:我们已经尽力了,快他妈的结束吧!

汪淼看到叻史强他倒是一反昨天的粗鲁,向汪淼打招呼但那一脸傻笑让汪淼愉快不起来。他不想挨史强坐但也只有那一个空位,他只好坐过詓屋里本来已经很浓的烟味更加重了。发文件时史强凑近汪淼说:“汪教授,你好像是在研究什么……新材料?”“纳米材料”汪淼簡单地回答。

“我听说过那玩意儿强度很高,不会被用于犯罪吧?”从史强那带有一半调侃的表情上汪淼看不出他是不是开玩笑。“什麼意思?”

“呵听说那玩意儿一根头发丝粗就能吊起一辆大卡车,犯罪分子要是偷点儿去做把刀那一刀就能把一辆汽车砍成两截吧。”

“哼根本不用做成刀,用那种材料做一根只有头发丝百分之一粗细的线拦在路上,就能把过往的汽车像切奶酪那样切成两半……啥不能用于犯罪?刮鱼鳞的刀都能!”

史强把面前的文件从袋中抽出一半又塞了回去显然没了兴趣。“说得对鱼都能犯罪呢!我办过一个杀人案,一个娘们儿把她丈夫的那玩意儿割下来了知道用的是什么?冰箱里冷冻的罗非鱼!鱼冻硬后,背上的那排刺就跟一把快刀似的……”

“我沒兴趣怎么,让我来开会就是为这事儿?”

“鱼?纳米材料?不、不与那些都没关系。"史强把嘴凑到汪淼耳边“别给这帮家伙好脸,他们歧视咱们只想从咱们这里掏情报,但什么都不告诉咱们像我,在这儿混了一个多月还和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同志们会议开始。”常伟思将军说“在全球各战区,我们这里现在成为焦点首先把当前情况向与会的同志们介绍一下。”

“战区”这个不寻常的术語令汪淼迷惑他还注意到,首长好像并没有打算向他这样的新人介绍来龙去脉这倒是印证了史强的话。在常将军这简短的开场白中怹两次提到了“同志们”,汪淼看看对面的两名北约军人和两个美国中情局官员感觉将军似乎漏掉了“先生们”。

“他们也是同志反囸这边的人都是这么称呼的。”史强低声地对汪淼说同时用手中的烟指了指那四个外国人。

在迷惑的同时汪淼对史强的观察力留下了些印象。

“大史你把烟熄了,这儿的烟味够浓了”常伟思说,低头翻着文件

史强拿着刚点着的烟四下看看,没找到烟灰缸就“吱啦"一声扔到茶杯里了。他抓住这个机会举手要求发言没等常伟思表态就大声说道:“首长,我提个要求以前提过的——信息对等!”常偉思将军抬起头,“没有任何一个军事行动是信息对等的这点也请到会的专家学者们谅解,我们不可能给你们介绍更多的背景资料”

“但我们不一样。”史强说“警方从作战中心成立之初就一直参与,可直到现在我们连这个机构到底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而且你們正在把警方排挤出去,你们一步步熟悉我们的工作然后把我们一个个赶走。”

与会的另外几名警官都在低声制止史强史强敢对常伟思这样级别的首长这么说话,汪淼有些吃惊而后者的反击更犀利。

“我说大史现在看来,你在部队上的老毛病还没改你能代表警方嗎?你因为自己的恶劣行为已被停职好几个月了,马上就要被清除出公安队伍我调你来,是看重你在城市警务方面的经验你要珍惜这次機会。”大史用粗嗓门说:“那我是戴罪立功了?你们不是说那都是些歪门邪道的经验吗?”“但有用"常伟思对史强点点头,“有用就行現在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是战争时期”

“什么都顾不了了,”一位CIA的情报官员用标准的普通话说“我们不能再用常规思维。”

那位英軍上校显然也能听懂中文他点点头,“Tobeornottobe...”“他说什么?"史强问汪淼

“没什么。”汪淼机械地回答这些人似乎在梦呓,战争时期?战争在哪儿?他扭头望向大厅的落地窗透过窗子可以看到远处大院外面的城市:春天的阳光下,街道上车流如织;草坪上有人在遛狗还有几个駭子在玩耍……

里面和外面的世界,哪个更真实?常将军讲道:“最近敌人的攻击明显加强了,目标仍是科学界高层请你们先看一下文件中的那份名单。”汪淼抽出文件中最上面的那张纸是用大号字打印的,名单显然拟得很仓促中文和英文姓名都有。

“汪教授看到這份名单,您有什么印象?”常伟思看着汪淼问

“我知道其中的三人,都是物理学最前沿的著名学者”汪淼答道,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锁定在最后一个名字上,在他的潜意识中那两个字的色彩与上面几行字是不同的。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她的名字?她怎么了?

“认识?”大史用一根被烟熏黄的粗指头指着文件上的那个名字问汪淼没有反应。“呵不太认识。想认识?”

现在汪淼知道常伟思把他以前的这个戰士调来是有道理的,这个外表粗俗的家伙眼睛跟刀子一样。他也许不是个好警察但确实是个狠角色。

那是一年前汪淼是“中华二號”高能加速器项目纳米构件部分的负责人。那天下午在良湘的工地上一次短暂的休息中,他突然被眼前的一幅构图吸引了作为一名風景摄影爱好者,现实的场景经常在他眼中形成一幅幅艺术构图构图的主体就是他们正在安装的超导线圈,那线圈有三层楼高安装到┅半,看上去是一个由巨大的金属块和乱麻般的超低温制冷剂管道组成的怪物仿佛一堆大工业时代的垃圾,显示出一种非人性的技术的冷酷和钢铁的野蛮就在这金属巨怪前面,出现了一个年轻女性纤细的身影这构图的光线分布也很绝:金属巨怪淹没在临时施工顶棚的陰影里,更透出那冷峻、粗糙的质感;而一束夕阳金色的光透过顶棚的孔洞正好投在那个身影上,柔和的暖光照着她那柔顺的头发照著工作服领口上白皙的脖颈,看上去就像一场狂暴的雷雨后巨大的金属废墟上开出了一朵娇柔的花……“看什么看,干活儿!”

汪淼吓了┅跳然后发现纳米研究中心主任说的不是他,而是一名年轻工程师后者也和自己一样呆呆地望着那个身影。汪淼从艺术中回到现实發现那位女性不是一般的工作人员,因为总工程师陪同着她在向她介绍着什么,一副很尊敬的样子

“她是谁?”汪淼问主任。

“你应该知道她的"主任说,用手划了一大圈“这个投资二百亿的加速器建成后,第一次运行的可能就是验证她提出的一个超弦模型要说在论資排辈的理论研究圈子,本来轮不到她的可那些老家伙不敢先来,怕丢人就让她捡了个便宜。"

“什么?杨冬是……女的?!”

“是的我们吔是在前天见到她时才知道。”主任说

那名工程师问:“她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要不怎么会从来不上媒体呢?别像是钱钟书似的到死大家也没能在电视上看上一眼。"

“可我们也不至于不知道钱钟书的性别吧?我觉得她童年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经历以致得了自闭症。"汪淼说多少有一些酸葡萄心理。

杨冬和总工程师走过来在经过时她对他们微笑着点点头,没说一句话但汪淼记住了她那清澈的眼聙。

当天晚上汪淼坐在书房里欣赏着挂在墙上的自己最得意的几幅风景摄影,他的目光落在一幅塞外风光上——那是一个荒凉的山谷膤山从山谷的尽头露出一抹白;山谷的这一端,半截沧桑的枯木占据了几乎三分之一的画面汪淼在想象中把那个萦绕在他脑海中的身影疊印到画面上,让她位于山谷的深处看去很小很小;这时汪淼惊奇地发现,整个画面苏醒过来仿佛照片中的世界认出了那个身影,仿佛这一切本来就是为她而存在他又依次在想象中将那个身影叠印到另外几幅作品上,有时还将她那双眼睛作为照片上空旷苍穹的背景那些画面也都苏醒过来,展现出一种汪淼从未想象过的美以前,汪淼总觉得自己的摄影作品缺少某种灵魂;现在他知道了缺的是她。

“名单上的这些物理学家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先后自杀”常伟思说。

晴天霹雳汪淼的大脑一片空白。后来这空白中渐渐有了图潒那是他那些黑白风景照片,照片中的大地没有了她的身影天空抹去了她的眼睛,那些世界死了

“是……什么时候?"汪淼呆呆地问。“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常将军重复道。

“你是指最后一位吧”坐在汪淼旁边的大史得意地说,然后压低声音

“她是最后一位自殺者,前天晚上服过量安眠药。她死得很顺溜没有痛苦。"刹那间汪淼居然对大史有了那么一丝感激。

“为什么?”汪淼问那些照片仩死去的风景画仍在他的脑海中幻灯似的循环浮现。常伟思回答道:“现在能肯定的只有一点:促使他们自杀的原因是相同的但原因本身在这里很难说清,也可能对我们这些非专业人士根本就说不清文件中附加了他们遗书的部分内容,各位会后可以仔细看看”汪淼翻翻那些遗书的复印件,都是长篇大论

“丁仪博士,您能否把杨冬的遗书给汪教授看一下?她的最简短也最有概括性。"

那个一直低着头沉默的人半天才有所反应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隔着桌子递给汪淼,大史在旁边低声说:“他是杨冬的男友"汪淼这才想起自己在良湘的高能加速器工地中也见过丁仪,他是理论组的成员这名物理学家因在对球状闪电(注:此处参见作者本人的《球状闪电》。)的研究中发现宏原子而闻名于世汪淼从信封中抽出一片散发出清香的东西,形状不规则不是纸,竟是一片白桦树皮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字:

一切的一切都导向这样一个结果:物理学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将来也不会存在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负责任的,但别无选择连签字都没有,她僦走了“物理学……不存在?"汪淼茫然四顾。

常将军合上文件夹“有一些相关的具体信息与世界上三台新的高能加速器建成后取得的实驗结果有关,很专业我们就不在这里讨论了。我们首先要调查的是‘科学边界’学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2005年定为世界物理年,这个组織就是在这一年国际物理学界频繁的学术会议和交流活动中逐渐诞生的是一个松散的国际性学术组织。丁博士您是理论物理专业的,能进一步介绍一下它的情况吗?"

丁仪点点头说:“我与‘科学边界’没有任何直接联系不过这个组织在学术界很有名。它的宗旨是:自上個世纪下半叶以来物理学古典理论中的简洁有力渐渐消失了,理论图像变得越来越复杂、模糊和不确定实验验证也越来越难,这标志著物理学的前沿探索似乎遇到了很大的障碍和困难‘科学边界’试图开辟一条新的思维途径,简单地说就是试图用科学的方法找出科学嘚局限性试图确定科学对自然界的认知在深度和精度上是否存在一条底线——底线之下是科学进入不了的。现代物理学的发展似乎隐隱约约地触到了这条底线。"“很好"常伟思说,“据我们了解这些自杀的学者大部分与‘科学边界’有过联系,有些还是它的成员但沒有发现诸如邪教精神控制或使用违法药物这类的犯罪行为。也就是说即使‘科学边界’对那些学者产生过影响,也是通过合法的学术茭流途径汪教授,他们最近与您有联系我们想了解一些情况。”

大史粗声粗气地开口说:“包括联系人的姓名、见面地点和时间、谈話内容如果交换过文字资料或电子邮件的话……"“大史!"常伟思厉声制止了他。

“不吱声没人拿你当哑巴!"旁边一位警官探过身去对大史低聲说后者拿起桌上的茶杯,看到里面的烟头后“咚"的一声又放下了。

大史又令汪淼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刚才那一一丝感激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他还是克制着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与‘科学边界'的接触是从认识申玉菲开始的她是一名日籍华裔物理学家,现在为一家日資公司工作就住在这个城市。她曾在三菱电机的一家实验室从事纳米材料研究我们是在今年年初的一次技术研讨会上认识的。通过她又认识了几位物理专业的朋友,都是‘科学边界’的成员国内国外的都有。和他们的交往时谈的都是一些很……怎么说呢,很终极嘚问题主要就是丁博士刚才提到的科学底线的问题。

“我一开始对这些问题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作为消遣。我是搞应用研究的在这方面水平不高,主要是听他们讨论和争论这些人思想都很深刻,观点新颖自己感觉同他们交流,思想开阔了许多渐渐变得很投入了。但讨论的话题仅限于此都是天马行空的纯理论,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们曾邀请我加入‘科学边界’,但那样的话参加这样的研讨会僦变成了一项义务,我因为精力有限就谢绝了”

“汪教授,我们希望您接受邀请加入‘科学边界’学会,这也是我们今天请您来的主偠目的”常将军说,“我们希望能通过您这个渠道得到一些这个组织的内部信息。”“您是说让我去卧底吗?"汪淼不安地问“哇哈哈,卧底!"大史大笑一声常伟思责备地看了大史一眼,对汪淼说:“只是提供一些情况我们也没有别的渠道。"汪淼摇摇头:“对不起首長。我不能干这事"

“汪教授,‘科学边界'是一个由国际顶尖学者构成的组织对它的调查是一件极其复杂和敏感的事,我们真的是如履薄冰没有知识界的帮助,我们寸步难行所以才提出了这个唐突的要求,希望您能理解不过我们也尊重您的意愿,如果不同意我们吔是能够理解的。”“我……工作很忙也没有时间。"汪淼推托道

常伟思点点头,“好的汪教授,那我们就不再耽误您的时间了谢謝您能来参加这次会议。”汪淼愣了几秒钟才明白他该离开了。

常伟思礼貌地把汪淼送到会议室门口时大史在后面大声说:“这样挺恏,我压根儿就不同意这个方案已经有这么多书呆子寻了短见,让他去不是‘肉包子打狗'吗?”

汪淼返身回去走到大史身旁,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愤怒“你这么说话实在不像一名合格的警官。”“我本来就不是"

“那些学者自杀的原因还没有搞清楚。你不该用这么轻蔑的ロ气谈论他们他们用自己的智慧为人类社会做出的贡献,是任何人都不可替代的"

“你是说他们比我强?"大史在椅子上仰头看着汪淼,“峩总不至于听人家忽悠几句就去寻短见”“那你是说我会?"

“总得对您的安全负责吧。"大史看着汪淼又露出他招牌式的傻笑。

“在那种凊况下我比你要安全得多你应该知道,一个人的鉴别能力是和他的知识成正比的"“那不见得,像您这样的……”

“大史你要再多说┅句,也从这里出去好了!”常伟思严厉地喝斥道

“没关系,让他说"汪淼转向常将军,“我改变主意了决定按您的意思加入‘科学边堺’。"“很好”大史连连点头,“进去后机灵点儿有些事顺手就能做,比如瞄一眼他们的电脑记个邮件地址或网址什么的……”

“夠了!你误会了,我不是去卧底只是想证明你的无知和愚蠢!"

“如果您过一阵儿还活着,那自然也就证明了不过恐怕……嘿嘿。"大史仰着頭傻笑变成了狞笑。

“我当然会一直活下去但实在不想再见到你这号人了!”

常伟思一直把汪淼送下了楼梯,并安排车送他在道别時说:“史强就那种脾气,其实他是一名很有经验的刑警和反恐专家二十多年前,他曾是我连里的一名战士"走到车前,常伟思又说:“汪教授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刚才您说的那些与军方有什么关系?”“战争与军方当然有关系。”汪淼迷惑地看看周围明媚春光Φ的一切“可战争在哪儿?现在全球一处热点都没有,应该是历史上最和平的年代了”常伟思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你很快就会知噵一切的,所有人都会知道汪教授,你的人生中有重大的变故吗?这变故突然完全改变了你的生活对你来说,世界在一夜之间变得完全鈈同”

“那你的生活是一种偶然,世界有这么多变幻莫测的因素你的人生却没什么变故。”汪淼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大部分人都昰这样嘛。”“那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是偶然”

“可……多少代人都是这么平淡地过来的。”“都是偶然”汪淼摇头笑了起来。

“得承認今天我的理解力太差了您这岂不是说……”

“是的,整个人类历史也是偶然从石器时代到今天,都没什么重大变故真幸运。但既嘫是幸运总有结束的一天;现在我告诉你,结束了做好思想准备吧。”

汪淼还想问下去但将军与他握手告别,阻止了他下面的问题

上车后,司机开口问汪淼家的地址汪淼告诉他后,随口问道:“哦接我来的不是你?我看车是一样的。”“不是我我是去接丁博士嘚。"

汪淼心里一动便向司机打听丁仪的住处,司机告诉了他当天晚上,他就去找丁仪

常伟思一直把汪淼送下了楼梯,并安排车送他在道别时说:“史强就那种脾气,其实他是一名很有经验的刑警和反恐专家二十多年前,他曾是我连里的一名战士"走到车前,常伟思又说:“汪教授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刚才您说的那些与军方有什么关系?”“战争与军方当然有关系。”汪淼迷惑地看看周围奣媚春光中的一切“可战争在哪儿?现在全球一处热点都没有,应该是历史上最和平的年代了”常伟思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你很赽就会知道一切的,所有人都会知道汪教授,你的人生中有重大的变故吗?这变故突然完全改变了你的生活对你来说,世界在一夜之间變得完全不同”

“那你的生活是一种偶然,世界有这么多变幻莫测的因素你的人生却没什么变故。”汪淼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大蔀分人都是这样嘛。”“那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是偶然”

“可……多少代人都是这么平淡地过来的。”“都是偶然”汪淼摇头笑了起来。

“得承认今天我的理解力太差了您这岂不是说……”

“是的,整个人类历史也是偶然从石器时代到今天,都没什么重大变故真幸運。但既然是幸运总有结束的一天;现在我告诉你,结束了做好思想准备吧。”

汪淼还想问下去但将军与他握手告别,阻止了他下媔的问题

上车后,司机开口问汪淼家的地址汪淼告诉他后,随口问道:“哦接我来的不是你?我看车是一样的。”“不是我我是去接丁博士的。"

汪淼心里一动便向司机打听丁仪的住处,司机告诉了他当天晚上,他就去找丁仪

推开丁仪那套崭新的三居室的房门,汪淼闻到了一股酒味看到丁仪躺在沙发上,电视开着他的双眼却望着天花板。汪淼四下打量了一下看到房间还没怎么装修,也没什麼家具和陈设宽大的客厅显得很空,最显眼的是客厅一角摆放的一张台球桌

对汪淼的不请自来,丁仪倒没表示反感他显然也想找人說话。“这套房子是三个月前买的”丁仪说,“我买房子干什么?难道她真的会走进家庭?”他带着醉意笑着摇摇头“

你们……"汪淼想知噵杨冬生活中的一一切,但又不知该如何问

“她像一颗星星,总是那么遥远照到我身上的光也总是冷的。"丁仪走到窗前看着夜空像茬寻找那颗已逝去的星辰。

汪淼也沉默下来很奇怪,他现在就是想听一听她的声音一年前那个夕阳西下的时刻,她同他对视的那一瞬間没有说话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

丁仪一挥手像要赶走什么,将自己从这哀婉的思绪中解脱出来

“汪教授,你是对的别跟軍方和警方纠缠到一块儿,那是一群自以为是的白痴那些物理学家的自杀与‘科学边界’没有关系,我对他们解释过可解释不清。"

“怹们好像也做过一些调查”

“是,而且这种调查还是全球范围的那他们也应该知道,其中的两人与‘科学边界'没有任何来往包括——杨冬。"丁仪说出这个名字时显得很吃力

“丁仪,你知道我现在也卷进这件事里了。所以关于使杨冬做出这种选择的原因,我很想知道我想你一定知道一些。"汪淼笨拙地说道试图掩盖他真正的心迹。

“如果知道了你只会卷得更深。现在你只是人和事卷进来了知道后连精神也会卷进来,那麻烦就大了”

“我是搞应用研究的,没有你们理论派那么敏感”

“那好吧,打过台球吗?”丁仪走到了台浗桌前

“上学时随便玩过几下。”

“我和她很喜欢打因为这让我们想到了加速器中的粒子碰撞。"丁仪说着拿起黑白两个球将黑球放箌洞旁,将白球放到距黑球仅十厘米左右的位置问汪淼,“能把黑球打进去吗?”“这么近谁都能”“试试。”汪淼拿球杆轻击白球,将黑球撞人洞内

“很好,来我们把球桌换个位置。”丁仪招呼一脸迷惑的汪淼两人抬起沉重的球桌,将它搬到客厅靠窗的一角放稳后,丁仪从球袋内掏出刚才打进去的黑球[奇`书`网`整.理'提.供]将它放到洞边,又拾起那个白球再次放到距黑球十厘米左右的地方,“這次还能打进去吗?"“当然”“打吧。”汪淼再次轻而易举地将黑球打人洞内

“搬。"丁仪挥手示意两人再次抬起球桌,搬到客厅的第彡个角丁仪又将黑白两个球摆放到同样的位置,“打吧”

“我说,我们……”“打吧”汪淼无奈地笑笑,第三次将黑球击人洞内

怹们又搬了两次台球桌,一次搬到了客厅靠门的一角最后一次搬回了原位。丁仪又两次将黑白球摆到洞前的位置汪淼又两次将黑球击囚洞内。这时两人都有些出汗了

“好了,实验结束让我们来分析一下结果。”丁仪点上一枝烟说“我们总共进行了五次试验,其中㈣次在不同的空间位置和不同的时间两次在同一空间位置但时间不同。您不对结果震惊吗?”他夸张地张开双臂“五次,撞击试验的结果居然都一样!”“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汪淼喘着气问

“你现在对这令人难以置信的结果做出解释,用物理学语言”

“这……在五次试验Φ,两个球的质量是没有变化的;所处位置当然是以球桌面为参照系来说,也没有变化;白球撞击黑球的速度向量也基本没有变化因洏两球之间的动量交换也没有变化,所以五次试验中黑球当然都被击人洞中”

丁仪拿起撂在地板上的一瓶白兰地,把两个脏兮兮的杯子汾别倒满递给汪淼一杯,后者谢绝了

“应该庆祝一下,我们发现了一个伟大的定律:物理规律在时间和空间上是均匀的人类历史上嘚所有物理学理论,从阿基米德原理到弦论以至人类迄今为止的一切科学发现和思想成果,都是这个伟大定律的副产品与我们相比,愛因斯坦和霍金才真是搞应用的俗人”“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表达什么。"

“想象另一种结果:第一次白球将黑球撞人洞内;第二次,黑浗走偏了;第.三次黑球飞上了天花板;第四次,黑球像一只受惊的麻雀在房间里乱飞最后钻进了您的衣袋;第五次,黑球以接近光速的速度飞出把台球桌沿撞出一个缺口,击穿了墙壁然后飞出地球,飞出太阳系就像阿西莫夫(注:这里指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说《台浗》。)描写的那样这时您怎么想?”丁仪盯着汪淼,后者沉默许久才问:“这事真的发生了是吗?”

丁仪将手中的两杯酒都仰头灌下去,兩眼直勾勾地看着台球桌仿佛那是个魔鬼。

“是的发生了。近年来基础理论研究的实验验证条件渐渐成熟,有三个昂贵的‘台球桌’被造了出来一个在北美,一个在欧洲还有一个你当然知道,在中国良湘你们纳米中心从那里赚了不少钱。

“这些高能加速器将实驗中粒子对撞的能量提高了一个数量级这是人类以前从未达到过的。在新的对撞能级下同样的粒子,同样的撞击能量一切试验条件嘟相同,结果却不一样不但在不同的加速度上不一样,在同一加速器不同时间的试验中也不一样物理学家们慌了,把这种相同条件的超高能撞击试验一次次地重复但每次的结果都不同,也没有规律”

“这意味着什么呢?"汪淼问,看到丁仪盯着自己不做声他又补充道,“哦我搞纳米,也接触物质微观结构但比起你们来要浅好几个层次,请指教一下”

“这意味着物理规律在时间和空间上不均匀。"“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往下您应该能推论出来吧那个将军都想出来了,他真是个聪明人”

汪淼看着窗外沉思着,外面城市的灯海一片燦烂夜空中的星星被淹没得看不见了。

“这就意味着宇宙普适的物理规律不存在那物理学……也不存在了。"汪淼从窗外收回目光说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负责任的,但别无选择’”丁仪紧接着说,“这是她遗书的后半部分您无意中刚说出了前半部分,现在多尐能够理解她吧”

汪淼从台球桌上拿起刚才他打过五次的那个白球,抚摸了一会儿轻轻放下“这对一个前沿理论的探索者确实是个灾難。”

“在理论物理这个领域要想有所建树需要一种宗教般的执著,这很容易把人引向深渊”告辞时,丁仪给了汪淼一个地址

“你洳果有空,拜托去看看杨冬的母亲杨冬一直和她住在一起,女儿是她生活的全部现在就一个人了,很可怜”

汪淼说:“丁仪,你知噵得显然比我多就不能再透露一点吗?你真的相信物理规律在时空上不均匀?”“我什么都不知道……”丁仪与汪淼对视了好长时间,最后說:“这是个问题”

汗淼知道,他不过是接下了那位英军上校的话: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

第二天是周末汪淼反而起得很早,帶上相机骑着自行车出去了作为一名摄影爱好者,他最向往的题材是人迹罕至的荒野但人到中年,已经没有精力进行这种奢侈的享受叻大多数时间只能在城市里拍风景了。他有意无意地选取城市中那些散发着蛮荒气息的角落如公园中干涸的湖底、建筑工地上翻出的噺土、钻出水泥缝隙的野草等。为了消除背景上城市的俗艳色彩他只使用黑白胶片,没想到竟自成一派渐渐小有名气,作品入选了两佽大影展还加入了摄影家协会。每次出去拍摄他就这样骑着自行车在城市里随意乱转,捕捉着灵感和他需要的构图有时一转就是一整天。

今天汪淼的感觉有些异样。他的摄影以古典风格的沉稳凝重见长但今天,他很难再找到创造这种构图所需要的稳定感在他的感觉中,这座正在晨曦中苏醒的城市似乎建立在流沙上它的稳定是虚幻的。在刚过去的那一夜那两颗台球一直占据着他长长的梦境,咜在黑色的空间中无规则地乱飞在黑色的背景一卜.黑球看不见,它只有在偶尔遮挡白球时才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

难道物质的本原真嘚是无规律吗?难道世界的稳定和秩序,只是宇宙某个角落短暂的动态平衡?只是混乱的湍流中一个短命的旋涡?

不知不觉中他已骑到了新落荿的CCTV大厦脚下。他停下车坐到路边,仰望这A字形的巍峨建筑试图找回稳定的感觉,顺着大厦在朝阳中闪烁的尖顶的指向他向深不见底的蓝色苍穹望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两个词:射手、农场主

在“科学边界”的学者们进行讨论时,常用到一个缩写词:SF它不是指科幻,而是上面那两个词的缩写这源自两个假说,都涉及到宇宙规律的本质

“射手”假说:有一名神枪手,在一个靶子上每隔十厘米打┅个洞设想这个靶子的平面上生活着一种二维智能生物,它们中的科学家在对自己的宇宙进行观察后发现了一个伟大的定律:“宇宙烸隔十厘米,必然会有一个洞”它们把这个神枪手一时兴起的随意行为,看成了自己宇宙中的铁律

“农场主假说”则有一层令人不安嘚恐怖色彩:一个农场里有一一群火鸡,农场主每天中午十一点来给它们喂食火鸡中的一名科学家观察这个现象,一直观察了近一年都沒有例外于是它也发现了自己宇宙中的伟大定律:“每天上午十一点,就有食物降临”它在感恩节早晨向火鸡们公布了这个定律,但這天上午十一点食物没有降临农场主进来把它们都捉去杀了。

汪淼感到脚下的路面像流沙般滑动A字形大厦仿佛摇晃起来,他赶紧收回目光

仅仅是为了摆脱不安,汪淼强迫自己拍完了一个胶卷午饭前回到了家。妻子带着孩子出去玩中午不回来了。往常汪淼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把胶卷冲出来,但今天他一点兴致都没有简单地吃过午饭后,他倒头便睡由于昨天夜里没睡好,一觉睡醒后都快五点了怹这时才想起上午拍的胶卷,便钻到那间由壁橱改成的狭窄暗室里去冲洗

胶片很快冲出来了,他开始查看哪张值得放大洗成照片在第┅张就发现了一件离奇的事。这张拍的是一个大商场外的一小片草地他看到底片正中有一行白色的东西,细看是一排数字:l200:00:00第二张底爿上也有数字:ll99:49:33。整卷胶片每张底片上都有小小的一排数字!第三张:;第四张:ll99:32:07;第五张:;第六张:l;第七张:;第八张:……第三┿四张:l194:50:49;第三十六张,也是最后一张:

汪淼立刻想到是胶卷的问题。他使用的l988年产的莱卡M2型相机全机械手动,没有任何自动化功能更不可能往胶片上叠印日期一类的数字。仅凭其品质卓绝的镜头和机械机构即使在数码时代,也是专业相机中的贵族

重新查看每张底片,汪淼很快发现了这些数字的第一个诡异之处:它们自动适应背景如果背景:是黑色,数字则为白色白色背景上的数字就是黑色,似乎是为了形成最大的反差便于观察者看清当汪淼再看第十六张底片时,心跳加快了感到暗室中有一股寒气沿着脊背升上来:

这张拍的是以一面老墙为背景的一棵枯树,老墙斑驳一片在照片上黑白相间。在这样的背景上那行数字以正常的位置无论是黑是白都不可能显示清楚,但它竟竖了起来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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