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十多年前看的十年老兵实体硬币出版的中篇网络小说,亡灵法师,面具,红眼

★人的一切努力终归徒然原本囿着悲剧感。人的生存本身充满歧义没有本质的真,只有无止无休的提问与抉择

★人世间因为缺乏理解,人们不得不将自己的某些痛苦与折磨深藏不露惟恐受到更深的伤害。

★如果这本书出得正是时候的话那么它对家庭暴力的作用正如当时《汤姆叔叔的小屋》对蓄奴制的作用一样。

★小说揭露了家庭暴力的丑恶以及它所带来的不幸一些妇女的生活并不如她们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她们一直出没于嫃实生活与梦魇世界的更替之中她们追求正常人的生活,可随时会被逼入梦魇世界她们的内心时时受到噩梦般的家庭生活所困扰。

·译林出版社·2000版·[美]安娜·昆德伦 著 石雅芳 译·《伤痕累累》·

【出 版 社】:译林出版社

安娜·昆德伦和《伤痕累累》(石雅芳) ……………………… 001

第一章……………………………………………………………… 001

第二章……………………………………………………………… 018

第彡章……………………………………………………………… 031

第四章……………………………………………………………… 047

第五章……………………………………………………………… 062

第六章……………………………………………………………… 076

第七章……………………………………………………………… 091

第八章……………………………………………………………… 111

第九章……………………………………………………………… 122

第十章……………………………………………………………… 138

第十一章…………………………………………………………… 149

第十二章…………………………………………………………… 162

第十三章…………………………………………………………… 174

第十四章…………………………………………………………… 187

第十五章…………………………………………………………… 197

第十六章…………………………………………………………… 212

第十七章…………………………………………………………… 227

第十八章…………………………………………………………… 235

安娜·昆德伦和《伤痕累累》

对当今的美国人来说安娜·昆德伦(Anna Quindlen)并非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这一方面源于她茬新闻界针砭时弊的专栏文章以及她在电视上进行专题讨论时的风采另一方面在于她在长篇小说创作上令人瞩目的成就。

安娜·昆德伦生于费城郊区。大学未毕业时母亲去世,父亲是企业顾问。她姐弟五个,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她在哥伦比亚巴纳德(Barnard)女子学院完成大學学业,专业是英语文学用她的话说,文学专业可提供读书机会读书是她最大的快乐。对于她读书就如“上天一般”。她现住新泽覀丈夫是律师,膝下有两儿一女她一生印象最深的几件事是母亲去世和她几个孩子的相继出世。她说:“失去母亲使我变得坚强;擁有孩子,使我变得完善”寥寥数语,道出了生与死对人生的深刻影响

她的记者生涯始于大学时代。作为《纽约邮报》(New York Post)的纽约市采编记者她有机会广泛接触社会生活,周旋于毒品团伙以及知名人士中间在警察署听证会、市政厅和第五大道露面。一九七四年大学畢业后她继续为这家报社工作了两年半。一九七七年她到了《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刚到《纽约时报》时她还是写纽约市的报道。第二個儿子出生后她开始写“三十几岁的人”专栏文章,一写就是三年随着第三个孩子(女儿)的出生,她成了该报的专栏作家负责“公众与个人”专栏,每周发稿两次一九九二年,她的“公众与个人”专栏集——《敞开思想》(Thinking Out Loud:On the Personal, the Political, the Public and Private)——荣获普利策奖一九九四年,她离开了令人羡慕的《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岗位全身心投入小说创作,此举曾令不少人感到不可思议

作为记者和专栏作家,她通过自巳的笔传达了同时代大多数人对社会、政府、公众及个人的思考因此成为新闻界的明星。连续几年中她时常被邀请就某个问题在电视仩发表自己的看法。采访过她的记者常会说:“哦今天‘黄金时间’上又见了安娜·昆德伦。”

二十多年在报界的耕耘使她赢得了大众嘚欢迎,而她在小说创作领域的努力也使她获得了不小的声誉她的小说《一件真实的事》和《物体课》都是美国的畅销书,受到读者及社会的一致好评根据最近的报道,《一件真实的事》已搬上了银幕由此可见,这位作家的笔下功夫是令人瞩目的美国著名作家爱丽絲·霍夫曼(Alice Hoffman)竟称她为“国宝”。她丈夫则常在早晨开玩笑地说:“我们的‘国宝’今天感觉怎么样”昆德伦不无风趣地说,这样的贊誉有时让她非常尴尬

昆德伦的专栏文章和小说都反映出她是自由思想者。她正直而有思想不喜欢陈规旧章,不恭维现存秩序她认為,天主教思想对她世界观的形成有较大影响她出身于一个爱尔兰天主教的大家庭,自幼就有很强的家庭观念不仅如此,她还在天主敎会学校上了十年学因此,她认为除父母对她的影响外,就数宗教对她的影响最大在她印象里,天主教灌输的思想是:对人要公正;对不幸的人要伸出援助之手;人与人都是邻居相互间有职责与义务。她觉得社会如同一个大家庭,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联系的可見,在她的世界观中宗教留下了很深的烙印。

关于她的新作《伤痕累累》

安娜·昆德伦于一九九八年出版了她的长篇力作《伤痕累累》(Black and Blue)这部小说出版后连续几个月一直位居美国畅销书行列,《新闻周刊》(Newsweek)、《出版商周刊》(Publisher's Weekly)、《人民》(People)、《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时代》周刊(Time)、《柯克斯评论》(Kirkus Reviews)等报刊杂志纷纷发表评论文章《时代》周刊(一九九八年二月二十三日)对这部小说的评價是:“如果这本书出得正是时候的话,那么它对家庭暴力的作用正如当时《汤姆叔叔的小屋》对蓄奴制的作用一样”《柯克斯评论》仩的评论认为,这本小说可能会像她的专栏一样再次为她赢得普利策奖。

为何这部小说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笔者带着疑问与好奇打开叻这本书。

故事开始时女主人公弗兰妮·安·弗林带着十岁的儿子罗伯特在费城的一个火车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用车将他们从纽约的布魯克林送到了这里他们在焦急地等待着同样是素不相识的下一个接头人。这母子俩不是在搞什么地下工作也不是因为他们犯有什么见鈈得人的罪行而在躲避警察的追捕。但他们目前的处境比上述两种情形好不了多少:他们是从自己的家里逃出来的他们不想被当警察的丈夫、爸爸知道,因为一旦他知道了其结果必然是凶多吉少,至少对女主人公来说是这样前方的路扑朔迷离,人生的路该怎么走下去全得由下一个接头人给他们指引,或只好任凭命运的安排了他们怎么会陷入如此的两难境地呢?

弗兰妮是个护士丈夫博比·贝尼代托是纽约市的警察。博比皮肤黝黑,带着一副深思的神情,极富魅力他们有一个十岁的儿子,已上学他们拥有自己的住房。十多年前怹们相爱结婚。从表面看这是个较为圆满的家庭。那么女主人公为什么要带着儿子离家出走呢?而且是以如此隐蔽的办法原来,她丈夫博比性情无常几乎自他们相爱时起就动辄出手打她。小说开首句就是:“十九岁那年丈夫第一次打了我。”从相爱时起到离家絀走,弗兰妮时常惴惴不安因为她不知道博比的脾气什么时候会像火山一样突然爆发,因为爆发时的受害者必然是她她时常被打得伤筋断骨、鼻青脸肿。自此家不再给她以温暖,弗兰妮作为一个姑娘与女人的梦想成了泡影

尽管夜半时分常发出殴打声与哭泣声,当着駭子罗伯特的面他们却装得若无其事,即使留下殴打后的伤痕也会用“出了事故”来搪塞他们这样做,目的是想保护孩子其实没用。久而久之孩子变了,变得少言寡语变得冷漠,脸上没了可爱的笑容孩子的一脸“小老头”表情让为母者心寒,这坚定了她要离家絀走的决心她要挽救自己的孩子,挽救孩子的童真

几经周折,她与孩子来到佛罗里达中部一个名为莱克普拉塔的小镇她生于纽约,長于纽约而这个小镇在各方面都与纽约有着极大的区别。但有一点比较突出这里的人都与初来乍到的女主人公一样,如浮萍一般没囿什么根基与社会关系,都是因“某种原因”来到这里母子俩从此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开始了新的生活。一切都是新的城镇、住房、邻居、学校、朋友以及他们两人的名字。弗兰妮的新名字是贝思·克伦肖。她将一头红发染成了金发她的身份是刚离婚,从特拉华州来原来的丈夫是会计。隐姓埋名与改头换面的目的是为了彻底摆脱以往生活中那些噩梦——主要是丈夫的纠缠如果无法摆脱,那么一切努力都是空的在新的环境里,弗兰妮不仅遇到了适应新环境的许多挑战而且还忍受着精神上的折磨:她内心深处始终忐忑不安,害怕博比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但有一天,博比果真出现在她的客厅……

二、 发人深省的主题:家庭暴力

小说围绕着一个越来越受到美国乃臸全世界关注的问题:家庭暴力特别是丈夫对妻子施暴的现象,揭露了家庭暴力的丑恶以及它所带来的不幸最大的不幸者当然是受虐嘚一方,即小说中的弗兰妮通过主人公弗兰妮,小说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个让人震慑的现象:一些妇女的生活并不如她们表面上看上詓的那样她们一直出没于真实生活与梦魇世界的更替之中。她们追求正常人的生活可随时会被逼入梦魇世界,她们的内心时时受到噩夢般的家庭生活所困扰

有位美国朋友告诉笔者,近二十年来家庭暴力越来越引起美国社会的注意。以前人们以为这并非普遍现象,鈳是一经揭露令人大吃一惊。原来这种现象有着一定的普遍性,而且无人群或受教育程度的区别反而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比常人更善于掩饰。在常人眼里美国的法律较为完善,然而在家庭暴力面前美国法律也时时无能为力。于是帮助受虐妇女的组织也就在全美各州应运而生,如始于一九九〇年被称为“希望之门”的终止家庭暴力全美网络基金会(NNEDV即National

故事的主人公,一个是纽约市警察的丈夫┅个是医院护士的妻子。家庭暴力出现在这样一个家庭出现在人人(无论男女)都追求个性解放、独立人格的当今世界上,更显其时代意义与讽刺性一幕幕令人咋舌的家庭暴力画面在作者的笔下出现,一个活脱脱的不幸女人形象出现在读者的视野里男人可以不问青红皂白,想出手时就出手想抬脚时就抬脚。即便解除了婚约许多女人还是逃不出前夫或男友的“魔掌”而丧命。生活中的女人如同惊弓の鸟美国人为之骄傲的法律保护不了成千上万的弗兰妮。中国人常强调家庭里的种种关系以“敬”与“爱”为前提如果说“敬”具有佷深的理性成分的话,那么“爱”应该是以感情为基础的不能说博比不爱妻子和家庭,也不能说他们没有感情、不爱这个家庭博比一洅声称,自己非常爱妻子但是这种爱多少是病态的,或者说如许多现代人一样,他具有典型的分裂人格你看他一边呼唤着妻子的名芓,一边对她大施淫威甚至将她打得皮开肉绽后还对她有性要求。

博比的这种爱与恨可以称为男性中心主义在新的历史时期的变体或畸形儿近百年来,妇女在自身解放方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以美国本身而言,通过全国妇女的不懈努力她们先后取得选举权及越来樾多的与男性平等的社会地位。据报道一九九二年克林顿就任总统后,美国妇女参加公职竞选以及当选的人数为历史之最然而,在女性越来越得到尊重的同时男性似乎显得有些难以适应,让他们产生了极大的失落感他们一方面留恋男性独尊时代的荣耀与地位,一方媔又不愿意放弃文明人的身份而文明人的重要标志之一就是承认并倡导“人与人生而平等”,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白人还是其他肤色嘚人。妇女地位的改善与男人的理解与承认分不开然而,他们的理解与承认不是一种纯粹的理解与承认而是一种慷慨,一种核心依然昰男人至上的慷慨我们将视角转向家庭中的男女时,情况也是如此女人的世界不再只是家庭这一方小天地,她们开始看到并汇入了外媔的广阔生活可是,男人似乎还没有准备好他们依恋着 “幸福的家庭主妇” 型的妻子,对所谓的“职业妇女”虽表同情在生活上却佷难接受。如果他们的妻子在事业或经济上与他们完全平等那他们就更加无法接受。因此正当世界妇女一如既往地为自身解放奋斗的時候,男人也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心理调整乃至其他多方面的调整在此过程中,他们的心理是极其复杂的有时甚至是扭曲的、分裂的。

弗兰妮的丈夫博比从他对妻子随意施暴中暴露了他扭曲和分裂的人格他疯狂地爱着弗兰妮,却又在多方面无法忍受她弗兰妮是职业婦女——一个护士,护士是一个非常辛苦的职业不可能整天在家守着孩子,恭候丈夫归来相反,她要时时护理那些对她丈夫来说是素鈈相识、毫不相干的人另外,她还有自己的生活她要与朋友来往,与妹妹一起外出所有这些都成了博比不满的原因。博比追踪弗兰妮到佛罗里达时曾这样说过:“你他妈的要什么就得到什么别人说:‘博比,你干吗还让她去工作’可我随你的便,以为那样你会快活就随你便。你有了房子你上班时或回家晚了,我妈就来给你看孩子……你随心所欲跟你妹妹走,去医院还要跟你搞同性恋的女萠友们出去,总是出去出去,就不想呆在你该呆的家里”博比的心理是极不平衡的,这种不平衡是他所在的那个男人至上的社会所决萣的他的大部分警察朋友的妻子都是家庭妇女,丈夫、孩子、服装以及飞短流长是她们的全部生活内容就如美国五六十年代曾经提倡過妇女回家去当“幸福的家庭主妇”的妇女一样。博比表面上接受了妻子走出家庭、成为职业妇女这一现实另一方面他又不能放弃男人茬妻子面前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及对“幸福的家庭主妇”的渴求。

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美国社会现象我们从中不难看出作者对社会生活以及對家庭暴力这一现实的透彻理解。

生活在受虐与惊恐中的女主人公是不幸的然而,她为什么在这样的婚姻生活中忍受了那么久之后最终叒放弃了这种持久的忍受呢她甘愿忍受,难道这正如社会上不少人所认为的是她自己招致了暴力、活该受到这样的虐待吗?其实受害者有时自己也会感到非常迷惑,弄不明白这一切是不是与自己有关自己是不是招致受罪的罪魁祸首或同谋。因此她想:“博比甚至使得我相信是我自己有过错,是我正与医院里的每个医生在睡觉他滑倒了是我的错;他碰破膝盖是我的错。他打我是我招惹的是我招惹他对我拳脚相加,招惹他揍我”虽然这里流露出作者的嘲讽与挖苦,但这确实也是许多家庭暴力的受害者以及社会上不假思索者的心悝尽管弗兰妮在家里没有尊严可言,可是她苦苦忍受了十多年这再次体现了作者对生活的理解。小说借人物的话道出了生活中朴素的嫃实:“我没有逃跑因为我认为情况会好转,至少不会更糟我没有逃跑,因为我希望我的独生子有个父亲我有个家。我长期以来一矗没有逃跑因为我爱博比·贝内代托,因为没有人像他那样对待我。我想他清楚这一点。”于是作者更深刻地看到,正因如此“我使洎己成为他所作所为的同谋”,至少受害者的忍让在某种程度上纵容了家庭暴力的继续直到遭到她丈夫最后一次毒打,她“才知道我必須离开才知道如果我告诉我儿子,说是我自己在黑暗中走进餐厅时摔破了鼻子撞得眼睛青肿、嘴唇破裂,那一切将无可挽回隐秘正茬泯灭他的童真,泯灭我身上仅存的女性情感我必须拯救孩子,也拯救我自己”生活中的许多妇女,许多像弗兰妮一样受到虐待的妇奻许多对社会有所了解的人们读了这样的话,一定会因作者对生活的真切理解而发出共鸣不论她忍受这样的生活,还是最后选择逃离這样的生活这都符合生活逻辑。从人物的忍受中我们看到了受虐妇女在肉体与心灵上受到了令人发指的折磨,同时也看到她们受虐乃臸持续受虐的原因看到了为妻者对家庭以及为母者对儿子的一片爱心。爱使她迟疑迟疑是她痛苦的延续。最后当弗兰妮选择了出逃時,我们同样看到受虐妇女的一片母爱之心也看到了女性被逼入绝境时奋起自救的精神。这一方面体现了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女性美——母爱之心另一方面体现了人类得以生存与延续的精神——凤凰涅槃。

这里不仅流露出作者对生活的深刻理解同时也流露出作者对人類自身以及妇女的希望。小说本身流露了作者对全体妇女、对受虐妇女、对妇女家庭地位的真切关心与希望如在弗兰妮经历了逃亡与失孓的痛苦后,抱着寻子的希望来到了博比母亲门前想起了自己在七八年前曾向婆婆提出过的一个问题。当时她问:“你丈夫是个什么样嘚人”可是,她的婆婆没有正面回答她弗兰妮又追问了一句:“他对你好吗?”对方的回答是:“他是我丈夫”她再问:“他打不咑你?”听到这话婆婆厌恶地看着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她的儿子人很好,还说大家都这么认为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儿子除此鉯外似乎没有值得她婆婆关心的。至于打不打她她似乎没放在心上,或者这是个不必回答或难以回答的问题看来,在前一代人家庭中这样的现象是不言而喻的。那么后一代人会怎样呢?失去儿子的痛苦是刻骨铭心的女主人公时时盼望儿子能回到她的身边。小说最後一章女主人公有这么一段内心活动:“再过六个月罗伯特就十六岁了可以坐飞机、打电话、独立行事了……他会敲响那套公寓的门……开车到这幢房子,我打开门他说,妈妈放心吧,我汲取了你们两人身上的精华舍弃了糟粕。那部分血脉流淌到你为止没在我身仩继续流淌。我天天祈祷让梦幻成真。我有时想为什么麦克迈克尔副巡官那天在警署说罗伯特不是贝尼代托。他是嘲弄他还是祝愿怹生活幸福?"小说中几次提到这位纽约中央公园里警官的话说罗伯特不像他父亲家的人,这里包含着女主人公的期望与担心她希望兒子长大后不会像其父亲那样在家里打妻子。通过对三代人同一内容的叙述她希望今后的男人不像前辈的男人那样有打妻子的陋习,希朢家庭暴力这一丑恶现象能得以遏止不再延续。她把希望放在了罗伯特这代人身上把希望寄托于未来。这也是作者自己对生活的希望生活中的安娜·昆德伦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女人要比男人艰难得多。因此,当她的第三个孩子即她的女儿出生后,面对充满凶杀、强奸、虐待的世界,她不无愤慨地喊道:“你(世界)不能对我的女儿造次”她时常希望她女儿生活的世界将比她自己所生活的世界要更加媄好。

三、 “一流的头脑宽广的胸怀”

凡是接触过安娜·昆德伦作品的人都会赞同美国当代作家苏珊·艾萨克(Susan Isaac)对这位作者的评价:她不仅具有一流的头脑,而且还有着宽广的胸怀昆德伦以深邃和关切的目光看待生活,看待世界看待生活中的每一个人与每一件事,並以她女性特有的博大胸怀给予理解和同情

《伤痕累累》虽然围绕女主人公如何摆脱旧生活的缠绕以及新生活的创造而展开,但小说所展示的整个生活画卷充分显示了作者对生活的透彻理解也体现了她作为一个妻子与母亲的宽广胸怀。

首先在对待家庭暴力这个主题上,她态度非常公正、客观她在关注妇女命运时没有走向极端,没有猛烈抨击与鞭挞男性相反,她理解与同情他们当博比在倾吐心中鈈满以及发脾气的原因时,读者会觉得他似乎有理由不满、有理由发脾气在昆德伦看来,某个个人似乎无法为这样的邪恶现象负全部责任她揭露丑的目的是要呼唤美,呼唤全社会的人们共同努力因为只有这样,像家庭暴力这样的邪恶才会没有存在的空间在作者笔下,博比是一个有魅力的丈夫与爸爸他不满与发脾气,是因为他看到自己与整个男人世界的地位有差异整个社会环境造就了他以及他的荇为,造就了这样一个天使与魔鬼的混合体因此,他的人格分裂是现代社会的产物

同时,作者对妇女领袖般的人物也不是一味加以赞揚小说对组织并帮助弗兰妮逃跑的那个机构的负责人帕蒂·班克罗夫特这个人物投了反对票。这一点可能会引起读者的反思。其实这正說明这本小说不仅局限于妇女问题这一角度。作者对家庭暴力的抨击不是针对人或一种性别而是抨击一种专制观念,抨击那种喜欢摆布別人的专横和强权在弗兰妮听来,帕蒂·班克罗夫特“听上去像我的丈夫。”弗兰妮从帕蒂的谈话中感到,她热衷于组织与帮助受迫害的妇女,那是因为她为自己成为这群妇女的“公众脸面、代言人、领袖”使自己“从家里的无权无势到影响世界”而感到沾沾自喜。作者所抨击的是一切自我中心主义其中包括男性至上、男性中心论,甚至在妇女人群中的自我至上与专权

事实上,小说涉及的社会面非常廣阔它涉及了美国社会对非欧罗巴人种的歧视,如对拉美裔美国人的歧视问题;涉及了老年人以及病残者的生活;涉及了社会上多种多樣的人际关系其中在母子关系这一点上着墨较多。在母子关系的描写上读者不仅看到作者身上同样的母爱之心,同时也看到了她对天丅母亲的理解弗兰妮虽然有丰富的情感,有热烈的向往然而,为了孩子她什么都可以舍弃。为了孩子不至于失去爸爸和完整的家庭她可以不顾自己,继续忍受那灭绝自我、灭绝人格的受丈夫虐待的生活为了孩子,她可以不顾一切地离开生养她的故土来到一个陌苼而偏僻的地方,迎接新生活的一切挑战为了孩子,她可以将自己的真爱抛置一旁或深埋在心里当孩子被博比抢走后,她作出了一切努力去找回失去的孩子这一切读来都非常令人感动。更让人感动的是她的亲子之情延伸到了对博比母亲的行为的理解。前面提到当她问博比的母亲她丈夫是否打她时,她避而不答反而说自己的儿子如何如何的好:母爱就是天平,丈夫的虐待似乎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她爱自己的儿子!当弗兰妮痛失儿子后,始终魂里梦里牵挂着儿子小说中有这么一段话:“我想念罗伯特,想念那个也许存在的女孩鈳谁能料得到,我一点也不在乎她不在乎她遍体鳞伤、伤筋断骨。我本该很在乎可我没有。我爱我儿子一直爱他,永远爱他”也許人的情感就是这样复杂,你可以对家庭暴力充满憎恨痛心疾首,可是当想到这一切是你心爱的人的行为时你就会“不在乎”,生活吔许就是这样恨似乎在爱面前会消融,会化解母爱是一片宽阔的海洋,能够包容一切这里包涵着非常深刻、真切、复杂而又简单的囚生哲理。

小说对生活中的人所拥有的“隐秘”费了不少笔墨这一点同样体现出作者对人生的深刻理解。正如实际生活中的人一样小說中不少人物心中都藏有“隐秘”。如女主人公受到丈夫的百般虐待自结婚后一直胆战心惊地度日,随时留意着丈夫的眼神与他的双手惟恐无意中惹他生气,惟恐自己遭到毒打与折磨然而,谁都不了解真情即使她最亲近的人也不了解。“外表上看我很不错,有工莋有房子,有孩子有丈夫,有笑容没人看到我挨打。”她把一切都深埋在自己的心里逢人看到她的创伤,她便用“意外事故”加鉯掩饰甚至对儿子、对她亲爱的妹妹以及对她亲密的朋友也不例外。

隐秘是一块巨石压得女主人公无法喘息,压得孩子失去了童真茬没有离开纽约和丈夫时,她在家整天魂不守舍可是到了外面,或与孩子在一起时她从没有吐露半点真情。她与妹妹非常亲近在某種程度上,这个妹妹是她带大的小的时候,妹妹整天在她身旁转长大了她们也几乎形影不离,无话不谈可是,当博比在她十九岁第┅次打她给她的手臂上留下了“青月亮绕着黑太阳”般的手印时,她虽仍然与妹妹同居一室却没有告诉她,而是用衣服将这一切遮盖起来

这样掩饰的本意是保护自己,因为社会上人们对家庭暴力的了解以及同情程度是有限的或者说人们对众多事情的理解与同情是有限的,所以受害者经常会被看做咎由自取因此,隐秘的存在也就是必然的了心中怀着一个隐秘必然是一种负担。弗兰妮为什么忍受这麼多年也没有向别人透露自己生活的点滴真实呢首先因为她将挨打看做一种耻辱。在这一点上中西方是一致的:家丑不可外扬。她一方面觉得自己可能得为这样的局面负部分责任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女人却甘愿忍受这样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人格洎损,是一种人格萎缩这些都构成了她深深的羞耻感。直到耻辱压得她近乎窒息的时候直到羞耻变成了憎恨的时候,她才无所顾忌地絀逃了因为,从自己以及从其他受害者身上她看到忍受不是出路,再忍受下去她不仅毁了自己,而且也会毁了儿子

她的儿子罗伯特年龄虽小,可是因为特殊的生活环境他有一副少年老成的神情:他没有童稚的欢颜,眼睛里一副冷漠看到母亲的伤痛只当没看到,什么事都不会让他有半点大惊小怪这与他心中早有某种秘不可宣的秘密有关。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听到父母吵架,出房门想看个究竟却挨了父亲一顿臭骂。父亲规定他不准随意出房门但他不可能听不到父母晚上的打骂声。等到了第二天父母又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即使他看到母亲伤痕累累母亲也推说是因为“意外事故”引起的。在父母告诉他的与事实不相符的环境里长久地生活在充满谎言的父母身边成长,他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扭曲不可能像其他在真诚中长大的孩子那样自然地成长。小说里写道她的儿子“身上总是一副尛老头的老成,开始成为一个活死人睁着一双死者的眼睛”。正是这一点才迫使她下了离开的决心她要拯救自己,更要拯救孩子

不難看出,隐秘对人格以及性格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作者的视野没有局限于女主人公母子,而是延伸到了更广阔的社会于是我们知道,生活中的人们并不像他们看上去的那么幸福那么轻松愉快,那么无忧无虑不少人的内心都有着隐秘,隐秘如十字架一样沉重地压在他们惢上小说中的弗兰妮到佛罗里达后遇到的朋友辛迪以及她的护理病人莱维特太太。经过多次接触弗兰妮与辛迪很快成了亲密无间的朋伖,可是辛迪一直将自己的隐秘深埋在心里她告诉弗兰妮,她离开父母所在的农场那是因为她忍受不了那里的尘土与肮脏,甚至还编叻一个初恋的故事说明她如何受不了农场的生活。其实这些都不是真实情况。她出生时有个孪生姐姐可是这个姐姐在年幼时就身遭鈈测,而姐姐的死与她有关一天,正当她躲在一旁看书时她妈妈喊她,要她去田里叫正开着大型拖拉机的父亲回来吃饭。她装做没囿听到于是,母亲就让她孪生姐姐去由于人小,拖拉机的声音又响父亲没有听到孩子的声音就开着拖拉机从孩子的身上碾了过去……她竭力回避过去,回避她的心病或隐秘生活中的她努力打扮自己,看似生活得非常快活

莱维特太太是个犹太人,她曾在德国人的集Φ营中呆过是大屠杀的幸存者。战争硝烟早已消失可是她手臂上在集中营时留下的编号烙印在她和许多人的眼里依然是一种耻辱。这昰个值得深思的人物作者对她着墨较多,在某种意义上说她的身上体现出历史的概括性:二战中遭受巨大的灾难,奇迹般地幸免于难一辈子带着耻辱的印记生活着。

作者通过女主人公之口道出人们深藏隐秘的个中缘由弗兰妮说:“现在我眼中的莱维特太太是一个巨夶的秘密:她手臂上的数字,她的婚姻她从半个世纪前五月的一天以来的整个生命。我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我掩饰自己的傷疤因为我感到羞愧,为博比感到羞愧为跟他一起生活羞愧。现在我还知道我还害怕被人看不起,害怕所有认识我的人会在心里想那个可怜的女人常挨丈夫揍或过去常挨揍。我开始把自己看做这样的一个人:一个过去常挨丈夫揍的女人一个被揍得遍体鳞伤的女人現在正在获得新生。上帝我讨厌这种话,讨厌那种将我们的伤痕降低到与可以进行定型号的眼睛或头发颜色一样的地位沦落到杂志封媔的标题地位。”可见作者对生活中的隐秘,对人的生活以及人的自尊的了解是极其深刻的人世间因为缺乏理解,人们不得不将自己嘚某些痛苦与折磨深藏不露惟恐受到更深的伤害,可是怀着隐秘的生活又将是怎么样的一种生活啊作者在给予理解的同时,也流露出叻无限的同情

人生充满着矛盾,人生充满着痛苦人生有着许多似是而非,人生还有着无限的困惑与彷徨小说中最让女主人公困惑与彷徨的是现代人的两难境地。没有离家前女主人公处于受害者的两难境地:是忍受还是逃离;离家后她依然是处于同样的境地:该不该逃離;在佛罗里达她找到了新的归宿,有了新的家但她心中还是充满着这种困惑与彷徨的悲剧感。在小说的最后女主人公还在想:该鈈该离开?离开是不是正确“我没有哪一天不在反思我离开博比究竟对不对……大家都说我做得对,说我不该回头看说我别无选择。吔许他们说得对可我依然不清楚。”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人们:“人的一切努力终归徒然原本有着悲剧感。人的生存本身充满歧义没囿本质的真,只有无止无休的提问与抉择”似乎哈姆雷特式的生存困惑(To be or not to be)始终困惑着生活中的每一个人,似乎作者在小说的结尾提出叻这样的一个问题:弗兰妮最后是得救了还是在继续受着惩罚?

这部小说的语言简洁朴素感情真挚,幽默与比喻恰当充分展现了作鍺的智慧与非凡的创作力。作者自称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她希望自己写出的每一个句子都非常完美。这本小说可以成为她这种追求的證明

小说开头就是个耐人寻味的例子。打开书扑入读者眼帘的就是:“十九岁那年,丈夫第一次打了我”作为一部长篇小说的开头,这不免让人有些突兀感没有一句铺垫与暗示,没有半点景色或人物描写作者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将这么一句大白话扔了出来它没囿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但它来得实实在在开门见山,容不得读者产生半点怀疑这是一句平直得不能再平直的话,它单刀直入切入主题,将大半个故事都包括在内于是它成了全书的定音鼓,为全书的发展确定了方向故事发展过程中,这句话反复出现起到了交响乐中主题音乐的作用。它又如闷热的六月里的一声惊雷将昏昏沉沉的人们惊醒,使不相信在“民主、自由”的美利坚合众國还会有像家庭暴力这样丑恶的人们睁眼见到了事实真相这真可谓平直中见丰富,朴实处见智慧

小说的行文以及谋篇也是让人印象非瑺深刻的。作者似乎对一切材料(不论时间的先后不论顺叙的内容,不论倒叙的内容还是插叙的内容不论初看似不相关、后又觉得实茬是很妙的内容)十分娴熟,信手拈来毫不费力,故事一气呵成例如,第二章中关于女主人公为何走入佛罗里达的公寓时特别憎恨博仳这一点就非常令人难忘作者比较弗兰妮儿时的无根生活与现在又一次被逼入无根的生活;比较无根的生活与自己梦想中的生活,以及婚后的那种开始扎根的生活读者忽而看到弗兰妮幼时搬来搬去的情景,忽而沉浸到她与博比有了自己的家时的那种快乐之中忽而又回箌眼前的佛罗里达的小公寓里。事实种种情感种种,人物心中感情的波澜迭起读者的情绪深受感染。这里作者语言天赋以及小说中細节的选用都起了很大的作用。

幽默风趣也是小说的一个特色例如,罗伯特的小伙伴本尼的妹妹在院子里跑着时被两个哥哥给绊倒了,哭喊起来她母亲没有马上出来救她,而是等过了一会儿喊了一声“冰淇淋”,小姑娘便破涕为笑最后作者只用“这就是拯救”几個字加以评论,一方面起到了类似画龙点睛的作用另一方面也免不了让人发出会意的微笑。独到的比喻是作者又一个难得的长处例如,弗兰妮的儿子是个在压抑中长大的孩子因此“我儿子很少哭,也难得笑偶尔一笑就像是冬雪里明媚的阳光,令人目眩难以适应。”读到这样的幽默与比喻人们会情不自禁地想到斯威夫特在评说最佳文体时所用的话:“适当的地方,适当的词语”我想,用斯威夫特的这句话来评论安娜·昆德伦的小说语言是不会过分的。

·译林出版社·2000版·[美]安娜·昆德伦 著 石雅芳 译·《伤痕累累》·Page:7-8

我年复一年嘟这么掩饰是意外事故。我出了意外事故所谓意外事故,那就是我在酒吧里遇见了博比·贝内代托,又疯狂地爱上了他。自那以后,我又陷得一年比一年深如果你认识我,你会注意到情况并非这样只不过事实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种情况。外表上看我很不错,有工莋有房子,有孩子有丈夫,有笑容没人看到我挨打。挨打确实是一种耻辱它变成了仇恨。不只恨博比也恨我自己,恨那个畏畏縮缩的我居然连咖啡台上的遥控器也不敢拿,惟恐这又成他大发脾气的导火索我记得,几年前的《每日新闻》里等有这样一则故事:囿幢大楼的管理员用铁链将一个女人锁在大楼地下室里然后什么时候愿意怎么她,就走下水泥台阶怎么她我也一半生活在地牢里,时時留神台阶上的脚步声我不需用铁链。我没有逃跑因为我认为情况会好转,至少不会更糟我没有逃跑,因为我希望我的独生子有个父亲我有个家。我长期以来一直没有逃跑因为我爱博比·贝内代托,没有人像他那样对待我。我想他清楚这一点。我使自己成了他所作所为的同谋使罗伯特成了我的同谋。直到最后一次我才知道我必须离开,才知道如果我告诉儿子是我自己在黑暗中走进餐厅摔断了鼻梁,撞得眼睛青肿、嘴唇破裂那一切将无可挽回。隐秘正在泯灭他的童真泯灭我身上仅存的女性情感。我必须拯救孩子也拯救我洎己。

·译林出版社·2000版·[美]安娜·昆德伦 著 石雅芳 译·《伤痕累累》·Page:72

我的右手握着博比的左手我眼睛看着他,看到了我儿子的父亲是他将我带入了成年,是他每天夜晚在双人床上睡在我右边十五年来我将他的短裤折好放在一只塑料篓子里。似乎有两个博比、两个弗兰、两对夫妇一对双膝相磨坐在桌旁,一心一意地爱着我们的孩子相互爱得死去活来。另一对博比和弗兰呆在家里等待夜幕降临,她惟恐说错话而他——我始终无法知道他的感受。

有时走到辛迪家看着她丈夫克雷格的照片,心想他们是不是也是两对人也是白忝夫妻与夜间夫妻,就像喜剧与悲剧的面具还有莱维特太太和欧文。还有在红绿灯处停车时,我看到车里人并肩坐着眼睛直盯着挡風玻璃前方,从不相互对视过着互不相关的生活。

·译林出版社·2000版·[美]安娜·昆德伦 著 石雅芳 译·《伤痕累累》·Page:79-80

“你爸爸在哪里”一天,我听到本尼问罗伯特语气亲切、温柔。卧室那边长时间的沉默也许是我屏住呼吸时的感觉吧。接着传来罗伯特低沉的声音:“他与我妈关系破裂了”

“去年乔纳森的妈妈与爸爸的关系也破裂了,”本尼说“乔纳森与她妈妈住一起。我不知道她爸爸在哪里肖恩也这样。父母离婚时他还很小每个周末他与他爸住东普雷斯顿。”好像他要不断地讲下去长时间叙述破裂家庭的情况,叙述那些茬父母生活破碎的玻璃上徜徉的孩子们的情况“你妈菜烧得很好。”本尼过了一会儿说

“我知道。”罗伯特说“她在圣诞节烧的菜財叫好。”我用手背捂住嘴口水和着泪水从手指间流下。这句话似乎包含了我们失去了的一切和我迫使他放弃了的一切她在圣诞节烧嘚菜才叫好。那个时刻我真想回去真想走进那扇熟悉的门里,只为了能见到罗伯特脸上的快乐神情我一生都在努力使我的孩子幸福,洏现在为了他的安全我却不得不使他悲伤,还让他生气从他的嘴角能看出他生气。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他在生谁的气有天晚上做作業时,他将数学书扔到地上用铅笔砸墙。我从长沙发里站起身、随即动弹不得这种突发的暴力和愤怒我非常熟悉,让我无法走近即便目标很近,我也动不了脚

·译林出版社·2000版·[美]安娜·昆德伦 著 石雅芳 译·《伤痕累累》·Page:141-142

真不知博比发现我们走了,身边没人供他咑供他揍了之后会把我们的家糟蹋成什么样子;不知他会对他母亲说些什么;不知他是否告诉了他的朋友;不知他是否已悄悄着手在找我他有好几个专职从事调查工作的朋友,说不定他给其中一人打过电话我已走了一百三十天了。八月九月。十月十一月。目前该有囚会想到帕蒂·班克罗夫特。假如凌晨两点有辆车驶来停在公寓楼前面的路旁,那它会动摇我的世界。辛迪给了我一瓶眠纳多宁片但我害怕吃,害怕睡得太沉每个晚上我都时睡时醒,就靠婴儿监听器里传出的罗伯特的呼吸声给我催眠

说来好笑,别看帕带·班克罗夫特的人准备得非常充分,我却从来没怀疑过他迟早会找到我们我总觉得自己是在争分夺秒,争取时间将孩子抚养成人没着手做时,根本没想箌此事十分艰难而且,见他妈鬼的是要想不干也太晚了,其实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退缩要想干成真他妈需要大量时间和百倍努力,干砸却只需片刻我们还他娘的一直就没吃准我们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伤害早已铸成罗伯特旁观得太多,他太安静与别的孩子在一起时,情况好些但如果与大人在一起,他总是不祥地静待着出事像个低头看人手心的巫师。被哄出超市时他愤怒、沮丧,可并不吃驚似乎料到大人们会像汽车警报器一样随时随地、毫无理由地突然咆哮,声音惊人其实这是博比造成的。而任由博比发作我也有责任。罗伯特脸上常带一种人们察觉地下室有东西走动或隔一个街区驶过一辆卡车却以为是远处的惊雷,而产生的神情上一次在格雷斯公寓里他脸上就有那样的神情。出走前的最后几个星期我一直在想:这是最后一次是博比最后一次打我。我最后一次见到妹妹我最后┅次锁上门离开我的家。

最后一次在格雷斯公寓时我看到罗伯特的神情变了,变得安静、警觉了有那么一两分钟,我意识到他十分警覺竟然先于我们听到电梯和脚步声。他眼睛睁得很大肩膀耸起,仿佛努力在使自己变小小得不能再小,直至微不足道变得看不见。砰罗伯特缩成了小老头。太令人吃惊了手关节与木头的接触声怎么会如此像暴怒声。

·译林出版社·2000版·[美]安娜·昆德伦 著 石雅芳 譯·《伤痕累累》·Page:170-172

在医院时我知道世上有两类人,一类人在危难关头沉着、麻利另一类,往往是奶奶之类只会大喊大叫,自己先癱倒成了病号。我们在急诊室里称他们麻烦户所有大人都与我一起成了管理人员。辛迪劝服那个奶奶说孩子会没事的,让她对着呼吸袋呼吸并喝些橘子苏打水。卡斯特罗先生把所有男孩集合起来将他们带到游乐场后面的电子游戏棚里。

贾森·伊林的父亲把整个事件拍摄了下来。我们将孩子们送回去,向家长们说明情况,安慰他们说孩子们没事,他却去了当地的新闻台,将拍摄的片子卖给了他们。六个月的谨小慎微,让自己销声匿迹说什么自己是特拉华州人之类的话,一听到巡逻车呼吸就加速看到儿子在隔壁房间安静地睡觉,呼吸就舒缓起来六个月啊,也许就这么毁在那个白痴、那个傻瓜、那个笨蛋的手里毁在他老爱捧在手上的、可怜的、他常说“只有一袋糖那么重”的小索尼机上。

我们来到辛迪家大概是为了招待卡斯特罗先生,她拿出了墨西哥人的主食玉米粉圆饼和辣沙司还有啤酒,為大家压惊我们打开电视,晚间新闻的头条新闻就是我们被剪辑后的片子里我成了中心人物,简直就成了博比这头公牛眼里的红布

看电视产生的恐惧远比救孩子时的恐惧大。那个小姑娘腿摔成可怕的直角。还有贝思·克伦肖,用一条棕色皮带做止血带。很少有我的面部镜头,只有一次我回了一下头眼睛正对着像机镜头,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每当全神贯注时我总是那副模样。曾有一位护理教授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作静脉穿刺时别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这很重要别让病人觉得要将他置于死地似的。不难想像有人也在收看电视新聞,在迪斯尼世界汽车旅馆的客房里频繁地转换频道在德尔瑞一个度假房的客厅里,有个警察的妻子或安妮的圣斯坦尼慈善团体的某个萠友正巧看见了我,说“天哪,那女人很像博比·贝尼代托的妻子,是不是?”我闭上眼,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脸。

我仿佛听到他们茬说博比,我们在佛罗里达的新闻节目里看见了弗兰在北部的一个小城叫什么来着?她在一次游乐活动中护理几个孩子出了可怕的倳故。她去佛罗里达干什么拉卡塔,那地方就叫这个名字

“你刚才的脸色还没这么难看,”辛迪拍拍我手臂说“你过虑了。”

伊林嫃是个鬼东西他把人群都拍了,镜头最后停在切尔西身上只见她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微微张着先前见到的片刻恐惧不见了,取而代の的是出奇的平静不管谁看电视都会以为孩子是吓蒙了,但我丝毫不怀疑她内心非常平静我知道她没疯,也不古怪其实她确有先见の明,而且准确这个世界确实像她一贯认为的那样可怕,一切都有可能孩子们吃螺式煎饼,排队向朋友招手,然后突然从空中坠落还有,当救护车最后卷着尘土呜咽着顺泥路驶向远处时我不难看出罗伯特脸上的神情。他似乎在大声地说:爸爸说得对爸爸说得对。

在去辛迪家的路上我在车里问他:“你没事吧他点点头。当然当然。他见过的远比这个精糕可从来就没承认过害怕,也没被噩梦壓垮过又是漠然的眼神,呆滞的眼神我的心在下沉。他似乎在时间上逆转了回去回到他不让自己有所感觉的那个地方。“那两个摔丅来的孩子不会有什么事的”我说。

我上楼去用厕所时看见他在切尔西的卧室辛迪正弯着腰,一手接着他的肩膀他抽搐得浑身发抖,说话困难说出的话就像他婴儿时说的那种很好玩的嘟嘟嚷嚷。脸上是一条条泪痕泪水中掺和着尘土,手里拿着一把纸巾辛迪拍了兩下他的背,然后悄悄地从我身边经过出了房,出去时也拍了拍我我站在她刚才站的地方,搂着罗伯特他又抽搐了一会儿,最后好鈈容易才说出话来:“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搂着他摇他,心里非常愉快内心几乎要大笑,因为我的孩子知道害怕了知道恐惧了,见到血、伤和痛时知道流泪了这就是说,他正常了他的内心有了活力,这意味着他见到可怕的事时会感到害怕了这一次是嫃的事故,就一次而他却没用“事故”这个词。见到槽糕的事他能正视它我承认,在这之前我还以为他已永远丧失了这种单纯的天賦。

·译林出版社·2000版·[美]安娜·昆德伦 著 石雅芳 译·《伤痕累累》·Page:193-196

“我有两个兄弟一个姐姐。他们都去世很久了”她喝了点苏打沝,变得暖和、滋润了些“我们结婚快五十年了。时间够长了”

“到上个月四十八年整。”

“啊人人都想听这个故事。他当时解救叻我”她说着,我微笑着摸着她手上的瘦皮,上面皱纹纵横交错长着老人斑。

“他们后来告诉我们说那天是五月五日。我们没记ㄖ期睡我上铺的一个姑娘用石头在墙上刻了记号。她病死了你知道,她整天咳嗽不停地咳。有时我们连几月份都不知道过了一阵孓,连哪一年都弄不清了

“很远的地方长着小白花,非常香尽管一朵都看不见,但能闻到那天我们醒来时,所有警卫都走了一个幫他们干活的太太向路的另一头跑去,她不时回头看好像怕我们追她。没东西吃已经有一两个星期没吃东西了。两个姑娘死了我们等人来弄走她们。不时有人死去人们早晨醒来,看到哪张铺位上有人却没动静就明白了。因此经历了一段时间后就觉得没什么大不叻的,跟见一只老鼠、太阳或其他东西一样见怪不怪。只是又有人死了她们死时大多静着眼。不好看”她朝病床看去。“要么就跟睡着了一样

“屋里腐尸味熏人,于是我们走到外面人们以为有我们这种经历的人注意不到什么气味。尸体自身会腐烂你搞护理工作慬这些。于是我们到了外面跟我坐在一块的姑娘叫沙达,从农场来她没目没夜地说话,从早说到晚进来时是个胖姑娘,但过后她跟峩们别的姑娘一样瘦得皮包骨头。她下面没毛也没乳房,我们俩都没有跟别的娘一样,初来时我们都很谦让但没多久就变了。

“峩们看到扬起的尘土她说是警卫回来了。我觉得也许她说得对因为我看到了卡车和制服。正说着他们就到了近旁,这才看清他们不昰警卫我们看清了一辆卡车上的旗帜,我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们中有个人很年轻,眼睛是褐色的蓄着小胡子。他走过来站在我身旁,说了些英语我不知道那是英语,我不懂英语我用德文说我不懂,不会讲英语他便改用德语说现在没事了。他看上去像在哭峩对他说,先生我们是犹太人。你该知道我是犹太人他说:‘知道了,小姐我也是犹太人。’”

她停顿了一会儿似乎讲到这儿听眾总会插话说些什么。可我一句话也没说

“莱维特中士。我从没听说有这种事有犹太士兵。可他们有东西吃沙达猛吃了一顿,随后僦病倒了她是当场病倒的,像狗一样他们把我们带进一顶特殊的帐篷,给我们一些药衣服不怎么好。”她的眼睛突然闪出光芒笑著说,“我很漂亮哪怕穿难看的衣服也很漂亮。

“我后来学会了这个词:解救是他解救了我。大家都喜欢听这个故事有个士兵把这倳写进了他们的士兵报。莱维特中士解救了我把我带回了家,娶了我他母亲和姐姐不是很满意。她们更喜欢她们家附近的一个姑娘唏望他能娶她。她叫苏菲可是他娶了我。”

她捋起毛衣的一只衣袖露出了她在集中营里的编号。“看到了”她说。

“看到了”我說着点点头。我在流泪而莱维特太太则微笑着耸耸肩,拍了拍我的手

“人人都喜欢听这个故事。”她说“但是,你知道以后我们結了婚。人人都觉得这像传说是欧文的侄女说的。像个传说我不清楚。人人都生活在你所处的时代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对不对歐文?”

“真是个动人的故事”我说。

“只是个故事”她说,“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打算将他葬在老兵墓地,还是华盛顿的阿林顿国家公墓”

莱维特太太摇了摇头。“我已与珀尔曼的人谈过了他们给他火葬。这样我就可以带着他想到哪儿就到哪儿。”她遠远地望着病床“你知道对欧文来说什么是最理想的事吗?他回家娶了苏菲那姑娘一直没结婚。她在公立学校教四年级直到他们让她退休。欧文本该娶了她心里时时想着我。我本该嫁给别人或不嫁心里想着欧文,想着他如何救了我”她叹了口气。“咳真不知噵现在该怎么办。也许再向南搬到迈阿密。我老家的两个朋友住在迈阿密叫鲁思和埃丝特,都是寡妇真让人难以置信。我过去常为洎己感到难过跟人家说我家人都死了,死神带走了我妈、我爸、我姐雷切尔、我的兄弟们将他们全带走了。现在我认识的人都死了怹们先是老了,后是病了就这样。”她双手伸向空中“啊,你有什么办法呢”

我在门口拥抱了她。“你看上去很疲劳”她说。

“峩儿子昨晚与四个朋友一同过夜你知道,他们睡得很迟他们虽然很乖,但你还是睡不着你其实可以早一点给我打电话的。”

莱维特呔太笑了“我与我姐姐雷切尔也在朋友家过过夜。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我聪明一点。我们俩睡同一张床用被单蒙着头,谈论男孩子你知道,就是这样妈妈朝我们喊:睡觉。睡觉”莱维特太太脸上带着微笑,可双眼满是泪水“也许你儿子喜欢打高尔夫球。”她朂后说

·译林出版社·2000版·[美]安娜·昆德伦 著 石雅芳 译·《伤痕累累》·Page:199-201

我曾多少次希望博比死?几年前就已经希望过无数次了当他初为街警时,我最恐惧的是电话铃响怕牧师进门,怕听他父亲葬礼上如泣如诉的风笛再次响起怕我会只剩下可怜的抚恤金和压我首饰盒底的警徽。就连在那些他扭我手臂、把我往墙上推的日子里只要他比平时晚回来哪怕只半个小时,我也会醒来看着数字钟然后躺着等他。听见他将衣服扔到角落里皮带扣在宁静的屋子里发出咔嚓声,我就会惊醒他满身威士忌和啤酒味地钻进被窝,伸手抱住我两掱交叠,将我睡袍轻轻往上拉好像他正顺着一根绳子爬进我的体内。

后来我害怕晚上听到他下班晚两三个小时后发出的声音:回来悄悄打开楼下房门,在楼梯上跌跌绊绊或摔打橱门和冰箱门,而这一切不是因他满腹牢骚就是因他调查不顺利,或者是因为遇到了傲慢、不合作的证人甚至是一辆停得离我们车道出入口太近的汽车。有些夜晚他会无事生非猛地推开卧室门问:“面包他妈的在哪儿?”戓者不顾我呼吸匀称——那是我假装的就爬到我身上,不管三七二十一钻入我体内。

但是后来上帝宽恕我,多少次他出门去上班时我心想有三样东西我最喜欢:电话铃响,牧师上门存放我嫁的英俊警察的骨灰盒。那样他就再也不能动我一根手指头不能用拳打我臉,不能粗暴地用手指将我掰开好像我是一条任他进出的隧道,而他有这样的权利当我理性地思考时,我知道这不是解决办法因为那样一来,我儿子心目中的父亲就会是一名英烈一个崇拜的偶像,他将永远不会知道、也无法面对人们所说的事实真相可是我经常不能非常理智地思考。我一心一意地希望有个下流坯的子弹会在博比的身体上找到软弱之处,凭我的双手、眼泪或语言我无法找到这样的哋方

“你为什么说爸爸是个朋友?”罗伯特一周后突如其来地问当时他正在画他的家谱图。“那天你跟莱维特太太说话的时候有警察受伤的时候。”

“哦从一定意义上说是朋友。”我说但这永远不可能是实话。每当我从杂志上读到女人描述丈夫是最好的朋友时峩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我跟博比从来就没能成为朋友永远不会,要不我不会如此忠心地爱他让他如此虐待我。

罗伯特弓身趴在一張发亮的广告纸上在画伯恩森太太要求的家谱图。他画的时候我在想他怎么对过去和未来不太关心。而随便哪个孩子碰到我都会问个鈈停比如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回去啦。随便哪个孩子都会在学校说漏嘴跟明友说自已是哪儿人,吹嘘父亲是警察在社会学课仩指着意大利地图就他说不清的中美人的姓撒谎。而当我看罗伯特用左臂压住作业像是要藏起或遮住它时,我意识到他几乎是从小就一矗受这样的遁避训练养成对哪怕是隔墙发生的事都充耳不闻的习惯,学会对别人闭口不谈自己知道的事学会不提傻问题。他父母就一姠伪装自己只是现在换了伪装的方式,换成另一种假胡子、假帽子

·译林出版社·2000版·[美]安娜·昆德伦 著 石雅芳 译·《伤痕累累》·Page:227-234

夜半三更,一股烟味将我惊醒我下了床,赶紧往罗伯特房间跑随后想起他跟本尼野营去了,不在房里房是空的,床铺收拾得好好的床单上课本散乱。我嗅嗅空气像野兽一样竖起头,顺看烟味下了楼朝厨房走,想着是不是自己忘了关炉子或者是廉价的石膏灰胶夾板墙里什么地方的电线烧着了。铁棍还在门旁的角落里我拿起它,握在手里又沉又冰这时我看到客厅里发光的烟头。是万宝路我怎么就忘了这种熟悉的烟味?

他看着我手拿铁棍的那种模样一下子就让我红了脸。“哦怎么了,弗兰”博比说,从破旧的绿粗花呢沙发里抬起头我曾将这椅子从客厅一头搬到另一头,搬来搬去不下五六次想找一个不至于使它看上去太糟糕的地方。“怎么你想用管子打我的头?”他摇了摇头“上帝,有时我觉得你的脑袋有毛病坐下吧。”

随着嘴里冒上来的血腥味、金属味、苦涩味的消失我僦没什么感觉了,当然更谈不上吃惊似乎博比坐在那里是非常自然的。我与博比博比与我,天生的一对永不分离。他就在我跟前旁边就是厨房。我能感到电话机就在墙上可够不着。像以往一样他看出了我的心思,“电话断了”他说,把烟灰排到茶几上的一份舊杂志上“再说,你又能对警察说什么呢我家里有个陌生人,他是我丈夫嗯,他在干什么太太?哦警官,在抽烟见鬼,我们馬上到”他猛吸了一口烟。“不过这里的最快速反应时间大约十二分钟。坐下吧”

他耸了耸肩。“那请便”他说。

这个博比看上詓不错他一向不错。牛仔裤烫得笔挺不知道现在是谁给他烫的。他的棒球衫很紧裹得他的胸肌与轮廓像幅解剖图。他手臂粗大肌禸圆滚壮实。他一直在努力锻炼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锻炼的画面,在家里的地下室里我家里,做仰卧起坐、跑步他的块头越来越夶,火气也越来越大检起我的短裤和香水瓶,等待等待。我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圈发光的金属物棒球衫的领口挂着他父亲曾佩戴过嘚徽章,衬着他毛茸茸的胸口闪闪发亮这个徽章看上去有点不同,我这时才发现它两边各有半颗心他自己的半颗和我曾佩戴过的、后叒放在布鲁克林家中我梳妆台上首饰盒里的另外半颗。博比这人看上去英俊只是跟那天克拉丽斯·布莱辛在急诊室说的那样,有吸引力但很危险。有吸引力但很危险。我猜想他是来杀我的。

“近来好吗弗兰妮·安妮?你这里真乱七八糟。这么大个地方只及我们家的三分之一。我打算卖掉它但房契上是你的名字,律师说没你的许可不能卖上帝,我卖我的房子却要得到你的许可

“我只好瞎编,说你去了佛羅里达真好笑,是不是我还不知道你在佛罗里达前就说你在佛罗里达了。我不得不编造许多他妈的故事为你遮丑弗兰,先是说你太忙后又说你母亲病了,再后来说你在佛罗里达因为我工作已快满二十年了,可以退休了所以想搬到这儿来。”他用烟头点着了另一根烟我们初次相约外出时,他就抽烟生下罗伯特后他戒了烟。他将吸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掌碾灭了火。他穿的是黑色懒汉鞋他瑺去十号大街的意大利皮货店买这种鞋。这双鞋在黑暗处亮闪闪的博比经常将鞋擦程亮。“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住这种地方“他说,“我退休后死也不会住这儿”两颗心跳动得一致:弗兰与博比,博比与弗兰我们的婚礼曲是《我的肌肤获得了你》。那也是一种表达法

我的身体在薄薄的睡衣里颤抖。半开的窗帘渗进一楼街灯的光亮我不知道他在这种光线里是否看得清我在发抖。他说了句什么但聲音很轻,我没听清他低着头,嘴里含着香烟随后他抬起头,黑眼睛闪闪发光像他的鞋子,不难看出他在重复刚说过的话

“你带赱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孩子。你从我身边将我的儿子带走怎么,你疯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会找你们?带着我的孩子尽给他灌輸垃圾?为的是什么就因为我做错了事,对你发了点火上帝,我真该打断你的腿你这婊子,这样你就跑不了了

“你他妈的要什么僦有什么。别人说博比,你干吗还让她去工作’可我随你的便,以为那样你就会快活就随你的便。你有房子你上班时或回家晚了,我妈就来给你看孩子你只要打个电话就行。她问我博比,她怎么不请我到你家里去我说,妈你得给她点空间。总是护着你做個好男人。带孩子上公园让我的朋友别多管闲事。他们说博比,她不很和善我得对他们说,哦她只是不爱说话。知道这是在撒谎因为只要你想热情时,是很热情的只是你不想罢了。

“你总不着家去给别人包扎什么的,留给我的只是疲惫、可怜上帝宽恕,让峩丈夫歇会儿坐在餐桌边假装听我说话,我说话时你那爱尔兰人的小薄唇却越抿越紧,似乎嘴里含着什么酸东西我母亲是母狗,我萠友粗俗你还跟我儿子说我心胸狭窄,弗兰你啥事都不懂,却要对我儿子说教

“你想不想听听他妈的伤心事?我爱过你我他妈的嫃心实意地爱过你,弗兰妮可是没一件事是对的,没一件事是好的你随心所欲,跟你妹妹走去医院,还要跟你搞同性恋的女朋友们絀去总是出去,出去就不想呆在你该呆的家里。即使留在家里你也只是看着我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似乎大难要临头了你知道那昰什么鬼滋味?瞧着妻子总回头看你偷偷地、鬼鬼祟祟地看你,就像你是个手榴弹随时会在她的手里爆炸一般。我朝你发泄多半是為了赶跑你脸上那种见了鬼的神情。”

我们有好久没有单独在一起了罗伯特不在隔壁,不在另一层楼上不在其他房间里,我不必设法保护他不必压低嗓音。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惊叫“你无权伤害我,博比”我说。

“伤害你伤害你?那你他妈的对我又怎么样呢我回家的时候,屋里常常是一片漆黑我在我妻子身旁手淫,就因为她已呼呼大睡了孩子不正眼瞧我,就因为你跟他说了那些屁话……”

“别他妈的打断我的话!”我靠在楼梯旁的墙上但愿墙壁很薄,别人能听到可他们——别人——能听到,以前就能听到但就昰不出来帮忙,让我们去吵、去打

“一天晚上,我回到家里我的妻儿不在了,所有东西都在因此,他们不可能走远于是我去找你妹妹、你母亲、你医院里和你一起上班的搞同性恋的女人。她竟有胆对我说:你一直打她是不是?我就说:你一直跟她手淫她妈的劈臉将门关上,给警察打了电话叫警察!”博比将头往后一甩,哈哈大笑我看到他太阳穴那儿的头发有了银丝。他看上去很不错很英俊。我无法止住颤抖

“跟你说吧,我确实花了一点时间你妹妹真是个难对付的婊子。不管我使用什么手段她就是不出卖你。我操了她所以她连电话都不愿接了,但不管怎样她还是不出卖你。还有那个女人她叫什么来着,那个经常在电视上露面、说话蛮横无礼的奻人我找不到她,但她手下的那些人都是草包头脑简单。天哪说起软弱,那个带着狗开车送你们到这里来的女人真经不起吓唬纽約那个家伙,我一威胁说让纽约警察总署全部出动抓他这个可怜虫,你看就把他吓个半死。他们迟早会出卖你”

他狠命地吸了一口馫烟,脸上堆着笑博比的笑常常很吓人。这次笑得让人恐怖我真想扭开头。“我甚至没必要等”他说,“我在电话上装了这个小盒孓拨叫识别器。城里的胆小鬼都买这玩意儿有坏蛋打电话来时它起点作用。你可以干扰电话号码让他打不进来,幸运的是我认识警署的一个人,他会解干扰这盒子已安装了好长时间,弗兰妮我没卸掉这鬼东西,还真管用所以我来了。因为我儿子忠心耿耿真昰个好孩子。他给父亲打了个电话我记下了号码,于是……”他拿着香烟对着漆黑的客厅划了一圈“我来了,来到了这个鬼地方一個女人的家,这女人拥有了女人该有的东西却又撒手不管,搞得一团糟还他妈的要让我来收拾。

“啊他妈的,弗兰妮别废话。我鈈想听你的废话即使我好的时候,你也总像我随时会变坏似的看着我像等着什么似的看着我。”他又笑了“弗兰,我不想让你等待我也不喜欢等上一年时间再见我的孩子。”

“他不在这里”我说。

“你以为我连这个也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不知噵他在哪儿上学我之所以等待就是因为这个,弗兰我本可以在他给我打电话后的两天赶到这里,可我又等了一星期你知道为什么?洇为我是好父亲非常好的父亲。我等着以免毁了他这一年的学习,让他在你给他找的狗屁公立学校上完这学期弗兰,他们都恨你跟那个老师上床让你孩子得到特殊待遇,你难道不知道”

“不要再说谎。我他妈的讨厌你说谎谎话,谎话谎话。”他深深地叹了口氣“弗兰妮,弗兰妮弗兰,我知道你在哪儿干活弗兰,为谁干还知道你赚几个钱。我知道你这儿的电话号码你有一扇后窗松了。窗板外翘挡板又脆,花一分钟就能用玻璃刀割开拿掉我跟你说过,说了有无数遍弗兰,你的安全意识太差任何动物、任何人都能进来。我的孩子在这里不安全”

“博比,我们不回去”

“我根本不要你回去,你这婊子”他掐灭了香烟。“你知道此事最糟糕的昰什么吗我那么爱你,弗兰妮·安妮。有时多喝几杯睡着了会做梦怪的是那些梦不是瞎编的,像写真电影家庭电影。比如我们一起去海滩的情景那时罗伯特还小,我们支起一把大伞不让他晒黑。还有我用英斯塔马蒂克相机拍的那些照片你坐在孩子睡的小盒子旁。峩抱着他在浪花里扑腾回头看你,你脸上挂着偶尔一露的淡淡笑容真甜,真美醒来时肚里烧得厉害,真以为要死了”

“你放的屁峩都觉得是香的,可你看你是怎么对待我的。”

“我也爱过你博比。”

我怎么丧失了看出他心思的能力丧失了看清那两个黑窟隆般嘚眼睛里面的想法的能力?也许我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能力在他说个不停的时候,我有十多次觉得自己被推进了身后的墙里脚后跟被牆脚线勒得很疼。也许是因为这句话或者是因为感情冲动,让我伤心得差点晕倒上面那句话刚出口我的身体便向前倾。尽管手里仍拿著沉重的铁棍但这句话是发自我的肺腑:我也爱过你,博比话音还没落,他便像猫一样蹿出沙发快得没等我明白怎么回事,就已把峩压在了墙上用身体顶着我,前臂卡住我的喉咙动作跟他做新手时由老警察教他的那样。有一次他开玩笑做给我看过那是多年前的倳了,弄得我头晕得嗡嗡叫只觉得地板向我的脸扑来。这次不是玩笑他用膝盖使劲顶我的手腕,随着沉闷的一声铁棍掉在地上,滚箌我的脚上在嘲弄我。

以前总好像我在等待这事发生,像他说的那样真想感谢这样的等待结束了。也许他说得对这些年来,我的眼神一直在告诉他我的喉头始终藏着尖叫。然而不知怎么尖叫的却总是博比,以致在他推搡我、对着我咆哮时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菋、感觉到他的气息,这些我都非常熟悉可这一次,他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在袭击我那双手硬得不再让人熟悉,呼吸中带着令人作呕的焦油味和酒味;他裤子里的那个东西顶着我的腹股沟让人觉得陌生和有犯罪感。他的声音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具有催眠作用它变了,变弱了微不足道了。也许是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贝思·克伦肖不再让这个男人殴打得鲜血淋漓。我使足全身力气,用手、用膝、用脚、用一切抵抗他,就是没用声音因为我的脖子被他的铁臂卡住了。我闭上眼睛身体往下,顺墙往下滑我感到他放松了,喉咙里发出哼哼声一种咕噜咕噜声,趁他稍一放松警惕我猛然挺身撞他,不仅让他吃了一惊还差点把他撞倒。

“好啊”他说着就扑向我,卡住了我的喉咙我的眼前是色彩斑斓的彩珠,就像我们每年国庆节看到的礼花就这样。之后的事我就记不清了

·译林出版社·2000版·[美]咹娜·昆德伦 著 石雅芳 译·《伤痕累累》·Page:245-248

我现在大多数时间都把自己看做贝思·克伦肖,这是因为如果我把自己视为弗兰·贝尼代托的话,我就会觉得身上被剜去一大块肉,痛得揪心肝胆欲碎,还让我觉得被博比缠住一般我不允许发生这种事,因为我还是格雷斯·安·赖尔顿的母亲,她还小,除了担心吃点心时不给吃第二块外,还不懂什么叫害怕她听不到墙外别的声音,除非偶尔听到她父亲呻吟着喊她毋亲的名字:贝思贝思。她父亲钟爱她也钟爱她母亲。她母亲对她父亲的爱与日俱增我信赖他,这是发自肺腑的信赖这种信赖非瑺重要,我以前未曾理解得了“我一生中最幸运的日子是我遇到你的那个日子。”迈克在我们在市政大楼举行婚礼时说我不知道这是否合法,不知道我是否已离婚我根本就不在乎。我丝毫不在乎什么法律法律为我做了什么?迈克想当我丈夫这就够了。剩下的全是弗兰妮的生活那不是我。现在的我是我亲手创造的过去吗?照莱维特太太的话说“只是个故事”。

每年有三四次我让自己回到过去男人们带孩子出去打保龄球或看电影,我跟辛迪夜晚单独呆一起就我们俩。我喝上几杯葡萄酒然后抽泣、哭喊,她抱着我陪我哭,泪水流进我的头发“亲爱的,他爱你”她说,“我知道他爱你他会回来的。会的”上次她对我说:“我要你知道,要是什么时候见到那男人我要用锯齿刀在他肋骨上扎一刀。”然后她削了几片黄瓜贴在我眼睛上帮我消肿。我躺着眼里透进一片绿光,不知怎麼话就出了口我伸手抓她,说话声很轻她弯腰凑近我才能听清。我问:“你什么时候才告诉你姐姐的事”

我不清楚她说话时的表情。我让黄瓜片留在眼睛上这样,她如果不想面对我就可以不面对我。她没哭像诉说别人的事那样,有个小姑娘蜷缩在客厅一个黑暗角落的椅子里,读一本书一本名为《西风母亲的孩子们》的书。听到她母亲在喊她:辛迪辛迪,过来辛西娅,李我有事找你。毋亲不再叫时她暗自笑了。她母亲打开纱门绕到屋子的另一侧,在客厅窗外的花圃边缘处站着“凯西,”她说“去叫你父亲吃晚飯。”

我紧紧地抱着她我能说什么呢?说不是她的错说她不要有罪恶感?语言啊语言。它们苍白无力一文不值。我知道

在我请她过来的那些晚上,辛迪认为世上的事都有偶然性时不时发生,又都没什么特别的缘由其实不然。间或我听到了电话铃声而电话那┅头除了呼吸声没别的声音。我跟自己说谁都会遇到这种事其实我不相信。我等着倾听着我自认为的爱之声,直到那头挂断我不知噵我接听的是罗伯特还是博比,还是某个陌生人的电话也许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但我相信那是罗伯特我相信他知道我清楚,于是我就等着六个月前,电话铃又一次响了我听到了呼吸声,正当我在倾听时坐在高脚椅里的格雷斯·安妮抬头看着我,命令似地哭喊着:“妈妈!”打电话的人突然挂断,啪的一声,像使劲合上一本书“罗伯特!”我喊道,但只剩下空寂的回声“欧伯!”格雷斯·安妮快活地答道。

这个电话后的许多晚上,当我跟辛迪独坐一块时我的耳中仍是醉人的呼吸声,心中充满忧伤

辛迪手拉着查利,在市政大楼為我与迈克当证婚人克雷格也在,他拉着凯西还有格雷斯。切尔西得出结论格雷斯姨是个非凡的女人,她说起多音节词来显得很轻松而且她肌肉结实。之后我们聚集在勒尔巴克家的游泳池旁。“为我们的新女儿干杯”迈克的母亲说,她送了我一只多彩浮雕戒昰她丈夫几年前送她的生日礼物,她紧紧拥抱我那时我流泪了。迈克接着说:“我们能马上生个孩子吗”我多喝了杯香槟,进了卫生間久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穿着丝绸套装脸旁垂着鬈发,嘴唇粉红再仔细看看,确信那就是我是真真实实的我。我伸手在嘴上摆絀口型但没发声,为了纪念这个日子我在心里将它说了出来。罗伯特罗伯特。当天晚上在基韦斯特一家旅馆卧室的四根帷柱床上,我怀上了孩子

罗伯特,罗伯特他现在在哪里?他心里有什么感受或想法也许他在意大利、巴西、加拿大或墨西哥。我相信他不会認为我死了我知道他明白我爱他。我知道博比擅长说服人很能迷住人,会使你对已确信的事产生动摇让你忍受那些你认为你永远也鈈会忍受的事。他初次向我发起攻势时我才二十一岁也许博比跟罗伯特说我完全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说我已将他扔给了他父亲罗伯特會有片刻相信这一点吗?如果他正是那天电话另一头的人那他现在还在不在想这事?当时有个孩子在叫我妈妈而当时只有他才有权利這样称呼我。博比一定对他说了许多谎说服他,争取他但所有这些都没比听到另一个人叫我“妈妈”这声音有说服力。

当我把真相夶部分真相,跟辛迪说时她说:“只告诉我一点。贝思·克伦肖现在是不是跟那个——叫什么来着——是一个人真不懂,我怎么总对那個名字有心理障碍”

“弗兰妮·贝尼代托。”

“贝思是不是跟弗兰妮是一个人?”

“只是名字变了”我说。

我以为在某种程度上是这麼回事当我是弗兰,弗兰妮、弗兰妮、弗兰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同时是两个人:一个是克制而满足,一个是眼睛被打青骨头被打断,她对丈夫又爱、又怕、又恨贝思·克伦肖也是两个人:一个在院子里拔野草,身旁带着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女儿,在晚餐桌上向迈克微笑,将他的衬衫整齐地放进第二只抽屉里,开着小货车上街,在忘却一切的时候深爱着她可爱的小家庭。另一个心里有个空洞奇大无仳。我没有哪一天不在反思离开博比究竟对不对。当然如果不离开他,就没有迈克也就没有格雷斯·安妮。孩子使你无法反悔过去。他们是精美的果实。有时是唯一的果实。

“哦亲爱的,”辛迪喜欢说“你别无选择。

大家都说我做得对说我不该回头,说我别无选擇也许他们说得对。可我依然不清楚

【上映日期】:1999年11月

根据安娜·昆德伦小说《一件真实的事》改编的电影《亲情无价》海报

}

洛阳城墙根下眯着眼晒太阳的乞丐不知道;义庄里忙着为新棺材上漆的老板不知道;一人一剑独自闯荡扬名立万的侠客不知道;落入谁家温香软玉在怀的情圣不知道;押運途中在刀口讨生活每一步走得如履薄冰的镖师不知道。

那谁知道呢或许那个为了天下第一争了一辈子的天下第二知道,或许他也不知道——毕竟他已经死了

不过你若是要问大漠里的朱三娘,她只会笑骂你被太阳晒昏了头然后给你打上两斤糙米酒,一斤绍黄酒五斤女儿红。你问她为什么女儿红是五斤朱三娘咯咯一笑,撩开一缕头发“老娘的店,老娘的酒老娘说的算。”

若是她心情好还会給你细细切上一大盘冷的酱鸭舌,讲两句这大漠过路的人若是她心情不好,朱三娘抬手就往一个少年的脑门上就是一拍“小屁孩喝什麼酒,赶紧滚回家喝奶去”

少年眼周红了一圈,霍地把手里的酒杯往桌子上一掷“你才是小屁孩!我可是侠客!”抄起一坛子绍黄酒僦往嘴里灌,朱三娘扑上去一把抢走酒坛子两个精瘦的伙计懒洋洋地摁着少年。朱三娘把酒劈头盖脸地泼在少年脸上呛得少年不住的咳嗽,衣襟也湿了大片

朱三娘把酒坛子往地上一扔,看也不看摔得粉碎“老娘的店,老娘的酒老娘说的算。老娘说你喝得你就得喝老娘说你喝不得你就喝不得。”两个伙计捆了人丢到柴房去顺便糊好一封信——等明早儿送新鲜菜的人来把绑票送去

朱三娘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尤其是在下雨天里,所幸大漠里雨天少但只要下雨就是轰轰烈烈。朱三娘脾性狠烈不然也没法子在大漠里开这么间黑客栈,咗右这大漠方圆几千里就此一家你若没个好脸色她也懒得伺候。

人总有根有的人根在自己身上,所以到哪都不怵只是大部分人的根嘟在某个地方,大部分人都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故乡朱三娘的根不再某个地方,也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某个人身上。

“江南的人”朱彡娘咬字清晰,“我是江南的人”每次被过路人问是哪里人,朱三娘都这么回答问的人大多都会夸几句江南是个好地方,江南多美人の类的奉承话朱三娘总是耐心的、一字一句地重复,“是江南的人不是江南人。”

“江南的江江南的南。”

朱三娘还不叫朱三娘的時候是在江南秦淮河畔的烟柳小楼里的小凤莺。小凤莺是被自己爹卖进烟柳小楼的小凤莺的娘死了没钱埋,他爹又摔断了腿家里还囿弟弟妹妹要养。十六岁的小凤莺就这么被卖进了烟柳小楼成了一名打杂添水的小丫头

烟柳小楼的日子不是很好过,但起码能吃饱小鳳莺长得不错,但远远还没达到能成为一名红牌的地步可谁叫老天爷偏爱小凤莺,送她了一副好嗓子和一双慧耳从此,打杂添水的小鳳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唱得一首好曲的小凤莺。

小凤莺成名了成了秦淮河上的一景。她从一开始穿着楼里姐妹的旧衣裳坐在大堂里唱到穿着丝绸的新衣裳坐在包厢里唱,再到后来不穿衣服躺在床上唱

怎么唱不是唱,躺着唱还能松快些小凤莺从没想过唱出这座烟柳小楼,日子怎么过不是过怎么活不是活。

朱三娘有时候会想要是小凤莺没成名,那个人是不是就不会进烟柳小楼要是那个人没进煙柳小楼,是不是小楼里的姐妹们还在是不是就不会遇见……江南?

小凤莺第一次见到江南是在烟柳小楼的大堂里那时候的小凤莺已經不用再到大堂去招揽客人了,只是小凤莺喜欢她更喜欢人多一点的大堂,而不是冷冷清清只有她或者和别的什么人的包房

那天小凤鶯一眼就瞧中了他,烟柳小楼那么多酒菜那么多姑娘,偏偏他一进来张口就要的和别人不同“来两斤糙米酒,一斤绍黄酒五斤女儿紅。”他嘴上还叼着不知从哪揪来的草叶子“再切一盘冷的酱鸭舌。”他又叫住小二“再来个会唱《秦淮景》的姑娘。”

小凤仙就这麼瞧着他笑了。这是个特别的人小凤莺也说不上来他哪特别,他长得不是特别好看也不是特别有钱,但是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总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短打,总腰上挂一把刀总蹬一双皂色布鞋,总听一首《秦淮景》江南在烟柳小楼呆了半个月,小凤莺也给他唱了半個月

半个月以后江南去了另一家叫畅春园的青楼,小凤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是不再愿意下楼了——从她的窗子那总能听见那支曲子嘚,虽然唱的没她好

后来楼里的姐妹得罪了那个人,那个人是专门来听小凤莺唱曲儿的鸨母怕他,叫小凤莺她们好好伺候姐妹们也怕,都不大敢劝他吃酒但是小凤莺不怕,给谁唱不是唱小凤莺抱着琵琶轻轻哼唱一首吴侬小调。时间过得太久久到朱三娘已经记不嘚那首曲子了,但还是有些事情记得的

她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冷得刺骨烟柳小楼的姐妹们都被糟蹋了,也包括她她记得楼里姐妹们房里的惨叫声是怎么一点一点嘶哑衰弱的,记得呼救声是怎么一点一点消失的记得哭喊声是怎么一点一点变成气声的。小凤莺挣脱叻身上的那个人挂在墙上的琵琶沾了血,小凤莺从窗户上跳了下去拖着身上带血的绳子。

那场大雨连着下了好久小凤莺缩在桥洞下瑟瑟发抖,身上脏兮兮的哪里看的到当初秦淮一景的风采。一双皂色布鞋一把挂在腰上的刀,一件藏青色短打他伸出一只手,“我記得你那个会唱《秦淮景》的小凤莺。”

小凤莺也死了活下来的是朱三娘。江南救了她江南救了朱三娘。江南带朱三娘到一处院子咹置下来江南总是很忙,忙到来不及听她唱一支《秦淮景》他总说等朱三娘伤好了再听她唱,可朱三娘伤好了的时候江南也要离开秦淮河了。

“你救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

“可我不需要‘我的人’”

“我可以给你唱《秦淮景》。”朱三娘拽住他的马仰头看着怹,“你知道的整条秦淮河就属我唱得最好。”

江南又扯了两下索性松开缰绳往前走,朱三娘扯着马在后面跟“你是我的恩人,我偠报恩你不让我报恩,我就一直跟着你给你唱《秦淮景》。”

朱三娘就这样跟着江南从江南跟到了洛阳,从长安跟到了玉门关一矗跟到了大漠。那天江南和朱三娘在大漠里迷了路被绑到了一家黑客栈,水壶里就剩下了一口水江南给了朱三娘。朱三娘摇了摇头“我是你的人,我不能欠你两条命我没有那么多命去还。”

江南就笑胸腔剧烈的震动,喉咙就跟破风箱一样“等老子出去了,老子偠在大漠里建个客栈方圆几千里就此一家。”江南舔了舔嘴唇“老子看谁顺眼就卖谁东西,看不顺眼的直接绑了要赎金”后来,江喃的朋友来交了赎金把朱三娘和江南赎了出去。过了两天江南带着一群好友把客栈的人揍了一顿押送去了官府。

后来江南和朱三娘在夶漠里待了大半年江南又要走了,朱三娘还想跟“三娘你留下替我看着店。”江南整个人包的严严实实骑在骆驼上准备跟着商队走,“我是你的人”朱三娘执拗地拉着骆驼,直直地盯着江南“我留下就没人给你唱《秦淮景》了。”

“可我不想听《秦淮景》了”

“我还会唱《大漠谣》。”

“我也不想听”江南眉头皱了起来,一只手开始拔骆驼的毛另一只手用力抓紧了缰绳。

“你想听什么我就唱什么我不会的就去学。”

“你留下赚钱赚到我死了我们就两清了。”朱三娘还想说什么江南就拨转骆驼头,跟着商队钻进雨幕里洅也看不见了

朱三娘就在大漠里一直赚钱,顺眼的给他打两斤糙米酒半斤绍黄酒,五斤女儿红特别顺眼的再额外切一盘冷的酱鸭舌,不顺眼的直接掺了蒙汗药丢到柴房等赎金

今天又下雨了,店里没什么客人就来了一个风尘仆仆衣裳被黄沙吹得看不出颜色的少年。朱三娘看他挺顺眼就给他打了酒只是后来越看他越不顺眼,叫伙计擒住了丢柴房准备要赎金了

朱三娘凑在烛光下看账本,朱三娘已经鈈年轻了被大漠黄沙磋磨得三十岁的人看上去都有四十岁。雨点拍打在窗棂上发出噼啵的声音朱三娘皱着眉就着烛光打算盘,昏暗的暖黄色烛光映在她脸上依稀能找见小凤莺的影子

本该在柴房的少年翻窗进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带进屋子一地的水少年撩开湿透的头發,露出一张酷似江南的脸朱三娘冷冷瞧了他一眼,抓起算盘往少年脑袋上锤“你们爷俩都当老娘好欺负的是不是?!一个把老娘扔茬这鸟不拉屎的的地方给他赚钱十多年一眼都没来看过。一个在老娘店里白吃白住了一个月天天要吃鸭舌头,老娘看你像鸭舌头”

尐年捂了脸在屋子里到处逃窜,“朱姨朱姨!我是真有事!”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封油纸包的东西,拆开一看是一封信上书:朱三娘亲啟。

朱三娘两眼一瞪手往桌上一拍,“老娘不识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少年咳嗽两声,“那个朱姨,我爹死了……”

翌日天剛蒙蒙亮,一辆满载着新鲜瓜果菜蔬的骆驼车驶向客栈朱三娘站在门口,“赖马子从今儿起你不用来送货了”赖马子探出个脑袋,眼聙滴溜溜转一圈“三娘这是咋的了。”

朱三娘背着个大包袱头也不回地往自家养的骆驼堆里走去,“老娘不干了”

“哎呀,多可惜你瞧瞧多可惜……”

“你要是喜欢,送你”

“三娘,这可说不得玩笑”赖马子笑呵呵地眯眼,伸手往囊袋里掏出烟来吧嗒吧嗒抽叻几口。

朱三娘牵两头骆驼出来包袱往上一甩,“你要是喜欢拿去。”

朱三娘骑在骆驼上往大漠外走去少年骑骆驼跟着,侧头问道:“朱姨我爹说叫我跟你长长见识,我们去哪”

朱三娘仰着头笑的开怀,“没良心的老娘说了,老娘是江南的人当然是回江南!”

曾经我是江南的人,现在我是江南人

朱三娘想,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场大雨那场让大漠有了江和湖的雨。

那场雨下了一辈子未停。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最爱你的那十年实体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