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掉入洞子怎么样,有个会飞的妖怪还会发出光攻击

  一到了夏天蒿草长没大人嘚腰了,长没我的头顶了黄狗进去,连个影也看不见了

  夜里一刮起风来,蒿草就刷拉刷拉地响着因为满院子都是蒿草,所以那響声就特别大成群结队的就响起来了。

  下了雨那蒿草的梢上都冒着烟,雨本来下得不很大若一看那蒿草,好像那雨下得特别大姒的

  下了毛毛雨,那蒿草上就迷漫得朦朦胧胧的像是已经来了大雾,或者像是要变天了好像是下了霜的早晨,混混沌沌的在蒸腾着白烟。

  刮风和下雨这院子是很荒凉的了。就是晴天多大的太阳照在上空,这院子也一样是荒凉的没有什么显眼耀目的装飾,没有人工设置过的一点痕迹什么都是任其自然,愿意东就东,愿意西就西。若是纯然能够做到这样倒也保存了原始的风景。泹不对的这算什么风景呢?东边堆着一堆朽木头西边扔着一片乱柴火。左门旁排着一大片旧砖头右门边晒着一片沙泥土。

  沙泥汢是厨子拿来搭炉灶的搭好了炉灶的泥土就扔在门边了。若问他还有什么用处吗我想他也不知道,不过忘了就是了

  至于那砖头鈳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已经放了很久了风吹日晒,下了雨被雨浇反正砖头是不怕雨的,浇浇又碍什么事那么就浇着去吧,没人管它其实也正不必管它,凑巧炉灶或是炕洞子怎么样坏了那就用得着它了。就在眼前伸手就来,用着多么方便但是炉灶就总不常坏,炕洞子怎么样修的也比较结实不知哪里找的这样好的工人,一修上炕洞子怎么样就是一年头一年八月修上,不到第二年八月是不坏的就是到了第二年八月,也得泥水匠来砖瓦匠来用铁刀一块一块地把砖砍着搬下来。所以那门前的一堆砖头似乎是一年也没有多大的用處三年两年的还是在那里摆着。大概总是越摆越少东家拿去一块垫花盆,西家搬去一块又是做什么不然若是越摆越多,那可就糟了岂不是慢慢地会把房门封起来的吗?

  其实门前的那砖头是越来越少的不用人工,任其自然过了三年两载也就没有了。

  可是目前还是有的就和那堆泥土同时在晒着太阳,它陪伴着它它陪伴着它。

  除了这个还有打碎了的大缸扔在墙边上,大缸旁边还有┅个破了口的坛子陪着它蹲在那里坛子底上没有什么,只积了半坛雨水用手攀着坛子边一摇动:那水里边有很多活物,会上下地跑姒鱼非鱼,似虫非虫我不认识。再看那勉强站着的几乎是站不住了的已经被打碎的大缸,那缸里边可是什么也没有其实不能够说那昰“里边”,本来这缸已经破了肚子谈不到什么“里边”“外边”了。就简称“缸磉”吧!在这缸磉上什么也没有光滑可爱,用手一拍还会发响小的时就总喜欢到旁边去搬一搬,一搬就不得了了在这缸磉的下边有无数的潮虫。吓得赶快就跑跑得很远地站在那里回頭看着,看了一回那潮虫乱跑一阵又回到那缸磉的下边去了。

  这缸磉为什么不扔掉呢大概就是专养潮虫。

  和这缸磉相对着還扣着一个猪槽子,那猪槽子已经腐朽了不知扣了多少年了。槽子底上长了不少的蘑菇黑森森的,那是些小蘑;看样子大概吃不得,不知长着做什么

  靠着槽子的旁边就睡着一柄生锈的铁犁头。

  说也奇怪我家里的东西都是成对的,成双的没有单个的。

  砖头晒太阳就有泥土来陪着。有破坛子就有破大缸。有猪槽子就有铁犁头像是它们都配了对,结了婚而且各自都有新生命送到卋界上来。

  比方缸子里的似鱼非鱼大缸下边的潮虫,猪槽子上的蘑菇等等

  不知为什么,这铁犁头却看不出什么新生命来,洏是全体腐烂下去了

  什么也不生,什么也不长全体黄澄澄的。用手一触就往下掉末虽然他本质是铁的,但沦落到今天就完全潒黄泥做的了,就像要瘫了的样子比起它的同伴那木槽子来,真是远差千里惭愧惭愧。这犁头假若是人的话一定要流泪大哭:“我嘚体质比你们都好哇,怎么今天衰弱到这个样子”

  它不但它自己衰弱,发黄一下了雨,它那满身的黄色的色素还跟着雨水流到別人的身上去。那猪槽子的半边已经被染黄了

  那黄色的水流,还一直流得很远是凡它所经过的那条土地,都被它染得焦黄

  ┅进大门,靠着大门洞子怎么样的东壁是三间破房子靠着大门洞子怎么样的西壁仍是三间破房子。再加上一个大门洞看起来是七间连著串,外表上似乎是很威武的房子都很高大,架着很粗的木头的房架柁头是很粗的,一个小孩抱不过来都一律是瓦房盖,房脊上还囿透窿的用瓦做的花迎着太阳看去,是很好看的房脊的两梢上,一边有一个鸽子大概也是瓦做的。终年不动停在那里。这房子的外表似乎不坏。

  但我看它内容空虚

  西边的三间,自家用装粮食的粮食没有多少,耗子可是成群了

  粮食仓子底下让耗孓咬出洞来,耗子的全家在吃着粮食耗子在下边吃,麻雀在上边吃全屋都是土腥气。窗子坏了用板钉起来,门也坏了每一开就颤抖抖的。

  靠着门洞子怎么样西壁的三间房是租给一家养猪的。那屋里屋外没有别的都是猪了。大猪小猪猪槽子,猪粮食来往嘚人也都是猪贩子,连房子带人都弄得气味非常之坏。

  说来那家也并没有养了多少猪也不过十个八个的。每当黄昏的时候那叫豬的声音远近得闻。打着猪槽子敲着圈栅。叫了几声停了一停。声音有高有低在黄昏的庄严的空气里好像是说他家的生活是非常寂寞的。

  除了这一连串的七间房子之外还有六间破房子,三间破草房三间碾磨房。

  三间碾磨房一起租给那家养猪的了因为它靠近那家养猪的。

  三间破草房是在院子的西南角上这房子它单独的跑得那么远,孤伶伶的毛头毛脚的,歪歪斜斜的站在那里

  房顶的草上长着青苔,远看去一片绿,很是好看下了雨,房顶上就出蘑菇人们就上房采蘑菇,就好像上山去采蘑菇一样一采采叻很多。这样出蘑菇的房顶实在是很少有我家的房子共有三十来间,其余的都不会出蘑菇所以住在那房里的人一提着筐子上房去采蘑菇,全院子的人没有不羡慕的都说:“这蘑菇是新鲜的,可不比那干蘑菇若是杀一个小鸡炒上,那真好吃极了”

  “蘑菇炒豆腐,嗳真鲜!”

  “雨后的蘑菇嫩过了仔鸡。”

  “蘑菇炒鸡吃蘑菇而不吃鸡。”

  “蘑菇下面吃汤而忘了面。”

  “吃了這蘑菇不忘了姓才怪的。”

  “清蒸蘑菇加姜丝能吃八碗小米子干饭。”

  “你不要小看了这蘑菇这是意外之财!”

  同院住的那些羡慕的人,都恨自己为什么不住在那草房里若早知道租了房子连蘑菇都一起租来了,就非租那房子不可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租房子还带蘑菇的于是感慨唏嘘,相叹不已

  再说站在房间上正在采着的,在多少只眼目之中真是一种光荣的工作。

  于是吔就慢慢的采本来一袋烟的工夫就可以采完,但是要延长到半顿饭的工夫同时故意选了几个大的,从房顶上骄傲地抛下来同时说:“你们看吧,你们见过这样干净的蘑菇吗除了是这个房顶,哪个房顶能够长出这样的好蘑菇来”

  那在下面的,根本看不清房顶到底那蘑菇全部多大以为一律是这样大的,于是就更增加了无限的惊异赶快弯下腰去拾起来,拿到家里晚饭的时候,卖豆腐的来破費二百钱捡点豆腐,把蘑菇烧上

  可是那在房顶上的因为骄傲,忘记了那房顶有许多地方是不结实的已经露了洞了,一不加小心就紦脚掉下去了把脚往外一拔,脚上的鞋子不见了

  鞋子从房顶落下去,一直就落在锅里锅里正是翻开的滚水,鞋子就在滚水里边煮上了锅边漏粉的人越看越有意思,越觉得好玩那一只鞋子在开水里滚着,翻着还从鞋底上滚下一些泥浆来,弄得漏下去的粉条都黃忽忽的了可是他们还不把鞋子从锅拿出来,他们说反正这粉条是卖的,也不是自己吃

  这房顶虽然产蘑菇,但是不能够避雨┅下起雨来,全屋就像小水罐似的摸摸这个是湿的,摸摸那个是湿的

  好在这里边住的都是些个粗人。

  有一个歪鼻瞪眼的名叫“铁子”的孩子他整天手里拿着一柄铁锹,在一个长槽子里边往下切着切些个什么呢?初到这屋子里来的人是看不清的因为热气腾騰的这屋里不知都在做些个什么。细一看才能看出来他切的是马铃薯。槽子里都是马铃薯

  这草房是租给一家开粉房的。漏粉的人嘟是些粗人没有好鞋袜,没有好行李一个一个的和小猪差不多,住在这房子里边是很相当的好房子让他们一住也怕是住坏了。何况烸一下雨还有蘑菇吃

  这粉房里的人吃蘑菇,总是蘑菇和粉配在一道蘑菇炒粉,蘑菇炖粉蘑菇煮粉。没有汤的叫做“炒”有汤嘚叫做“煮”,汤少一点的叫做“炖”

  他们做好了,常常还端着一大碗来送给祖父等那歪鼻瞪眼的孩子一走了,祖父就说:“这吃不得若吃到有毒的就吃死了。”

  但那粉房里的人从来没吃死过,天天里边唱着歌漏着粉。

  粉房的门前搭了几丈高的架子亮晶晶的白粉,好像瀑布似的挂在上边

  他们一边挂着粉,也是一边唱着的等粉条晒干了,他们一边收着粉也是一边地唱着。那唱不是从工作所得到的愉快好像含着眼泪在笑似的。

  逆来顺受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你看着很危险,我却自己鉯为得意不得意怎么样?人生是苦多乐少

  那粉房里的歌声,就像一朵红花开在了墙头上越鲜明,就越觉得荒凉

  人家的丈夫团圆聚,

  孟姜女的丈夫去修长城

  只要是一个晴天,粉丝一挂起来了这歌音就听得见的。因为那破草房是在西南角上所以那声音比较的辽远。偶尔也有装腔女人的音调在唱“五更天”

  那草房实在是不行了,每下一次大雨那草房北头就要多加一只支柱,那支柱已经有七八只之多了但是房子还是天天的往北边歪。越歪越厉害我一看了就害怕,怕从那旁边一过恰好那房子倒了下来,壓在我身上那房子实在是不像样子了,窗子本来是四方的都歪斜得变成菱形的了。门也歪斜得关不上了墙上的大柁就像要掉下来似嘚,向一边跳出来了房脊上的正梁一天一天的往北走,已经拔了榫脱离别人的牵掣,而它自己单独行动起来了那些钉在房脊上的椽杆子,能够跟着它跑的就跟着它一顺水地往北边跑下去了;不能够跟着它跑的,就挣断了钉子而垂下头来,向着粉房里的人们的头垂丅来因为另一头是压在檐外,所以不能够掉下来只是滴里郎当地垂着。

  我一次进粉房去想要看一看漏粉到底是怎样漏法。但是鈈敢细看我很怕那椽子头掉下来打了我。

  一刮起风来这房子就喳喳的山响,大柁响马梁响,门框、窗框响

  一下了雨,又昰喳喳的响

  不刮风,不下雨夜里也是会响的,因为夜深人静了万物齐鸣,何况这本来就会响的房子哪能不响呢。

  以它响嘚最厉害别的东西的响,是因为倾心去听它就是听得到的,也是极幽渺的不十分可靠的。也许是因为一个人的耳鸣而引起来的错觉比方猫、狗、虫子之类的响叫,那是因为他们是生物的缘故

  可曾有人听过夜里房子会叫的,谁家的房子会叫叫得好像个活物似嘚,嚓嚓的带着无限的重量。往往会把睡在这房子里的人叫醒

  被叫醒了的人,翻了一个身说:“房子又走了”

  真是活神活現,听他说了这话好像房子要搬了场似的。

  房子都要搬场了为什么睡在里边的人还不起来,他是不起来的他翻了个身又睡了。

  住在这里边的人对于房子就要倒的这会事,毫不加戒心好像他们已经有了血族的关系,是非常信靠的

  似乎这房一旦倒了,吔不会压到他们就算是压到了,也不会压死的绝对地没有生命的危险。这些人的过度的自信不知从哪里来的,也许住在那房子里边嘚人都是用铁铸的而不是肉长的。再不然就是他们都是敢死队生命置之度外了。

  若不然为什么这么勇敢生死不怕。

  若说他們是生死不怕那也是不对的,比方那晒粉条的人从杆子上往下摘粉条的时候,那杆子掉下来了就吓他一哆嗦。粉条打碎了他还没囿敲打着。他把粉条收起来他还看着那杆子,他思索起来他说:“莫不是……”

  他越想越奇怪,怎么粉打碎了而人没打着呢。怹把那杆子扶了上去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用眼睛捉摸着越捉摸越觉得可怕。

  “唉呀!这要是落到头上呢”

  那真是不堪想潒了。于是他摸着自己的头顶他觉得万幸万幸,下回该加小心

  本来那杆子还没有房椽子那么粗,可是他一看见他就害怕,每次怹再晒粉条的时候他都是躲着那杆子,连在它旁边走也不敢走总是用眼睛溜着它,过了很多日才算把这回事忘了

  若下雨打雷的時候,他就把灯灭了他们说雷扑火,怕雷劈着

  他们过河的时候,抛两个铜板到河里去传说河是馋的,常常淹死人的把铜板一擺到河里,河神高兴了就不会把他们淹死了。

  这证明住在这嚓嚓响着的草房里的他们也是很胆小的,也和一般人一样是颤颤惊惊哋活在这世界上

  那么这房子既然要塌了,他们为么不怕呢

  据卖馒头的老赵头说:“他们要的就是这个要倒的么!”

  据粉房里的那个歪鼻瞪眼的孩子说:“这是住房子啊,也不是娶媳妇要她周周正正”

  据同院住的周家的两位少年绅士说:“这房子对于怹们那等粗人,就再合适也没有了”

  据我家的有二伯说:“是他们贪图便宜,好房子呼兰城里有的多为啥他们不搬家呢?好房子囚家要房钱的呀不像是咱们家这房子,一年送来十斤二十斤的干粉就完

  事等于白住。你二伯是没有家眷若不我也找这样房子去住。“

  有二伯说的也许有点对

  祖父早就想拆了那座房子的,是因为他们几次的全体挽留才留下来的

  至于这个房子将来倒與不倒,或是发生什么幸与不幸大家都以为这太远了,不必想了

  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

  那边住着几个漏粉的那边住着几個养猪的。养猪的那厢房里还住着一个拉磨的

  那拉磨的,夜里打着梆子通夜的打

  养猪的那一家有几个闲散杂人,常常聚在一起唱着秦腔拉着胡琴。

  西南角上那漏粉的则欢喜在晴天里边唱一个《叹五更》

  他们虽然是拉胡琴、打梆子、叹五更,但是并鈈是繁华的并不是一往直前的,并不是他们看见了光明或是希望着光明,这些都不是的

  他们看不见什么是光明的,甚至于根本吔不知道就像太阳照在瞎子的头上了,瞎子也看不见太阳但瞎子却感到实在是温暖了。

  他们就是这类人他们不知道光明在哪里,可是他们实实在在地感得到寒凉就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想击退了寒凉,因此而来了悲哀

  他们被父母生下来,没有什么希望只希朢吃饱了,穿暖了

  但也吃不饱,也穿不暖

  顺来的事情,却一辈子也没有

  磨房里那打梆子的,夜里常常是越打越响他樾打得激烈,人们越说那声音凄凉因为他单单的响音,没有同调

  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

  粉房旁边的那小偏房里还住着一镓赶车的,那家喜欢跳大神常常就打起鼓来,喝喝咧咧唱起来了鼓声往往打到半夜才止,那说仙道鬼的大神和二神的一对一答。苍涼幽渺,真不知今世何世

  那家的老太太终年生病,跳大神都是为她跳的

  那家是这院子顶丰富的一家,老少三辈家风是干淨利落,为人谨慎兄友弟恭,父慈子爱家里绝对的没有闲散杂人。绝对不像那粉房和那磨房说唱就唱,说哭就哭他家永久是安安靜静的。跳大神不算

  那终年生病的老太太的祖母,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赶车的,二儿子也是赶车的一个儿子都有一个媳妇。夶儿媳妇胖胖的年已五十了。二儿媳妇瘦瘦的年已四十了。

  除了这些老太太还有两个孙儿,大孙儿是二儿子的二孙儿是大儿孓的。

  因此他家里稍稍有点不睦那两个媳妇妯娌之间,稍稍有点不合适不过也不很明朗化。只是你我之间各自晓得做嫂子的总覺得兄弟媳妇对她有

  些不驯,或者就因为她的儿子大的缘故吧兄弟媳妇就总觉得嫂子是想压她,凭什么想压人呢自己的儿子小。沒有媳妇指使着看了别人还眼气。

  老太太有了两个儿子两个孙子,认为十分满意了人手整齐,将来的家业还不会兴旺的吗?僦不用说别的就说赶大车这把力气也是够用的。

  看看谁家的车上是爷四个拿鞭子的,坐在车后尾巴上的都是姓胡没有外姓。在镓一盆火出外父子兵。

  所以老太太虽然是终年病着但很乐观,也就是跳一跳大神什么的解一解心疑也就算了她觉得就是死了,吔是心安意得的了何况还活着,还能够看得见儿子们的忙忙碌碌

  媳妇们对于她也很好的,总是隔长不短的张罗着给她花几个钱跳┅跳大神

  每一次跳神的时候,老太太总是坐在炕里靠着枕头,挣扎着坐了起来向那些来看热闹的姑娘媳妇们讲:“这回是我大媳妇给我张罗的。”或是“这回是我二媳妇给我张罗的”

  她说的时候非常得意,说着说着就坐不住了她患的是瘫病,就赶快招媳婦们来把她放下了放下了还要喘一袋烟的工夫。

  看热闹的人没有一个不说老太太慈祥的,没有一个不说媳妇孝顺的

  所以每┅跳大神,远远近近的人都来了东院西院的,还有前街后街的也都来了

  只是不能够预先订座,来得早的就有凳子、炕沿坐来得晚的,就得站着了

  一时这胡家的孝顺,居于领导的地位风传一时,成为妇女们的楷模

  不但妇女,就是男人也得说:“老胡镓人旺将来财也必旺。”

  “天时、地利、人和最要紧的还是人和。人和了天时不好也好了。

  地利不利也利了“

  “将來看着吧,今天人家赶大车的再过五年看,不是二等户也是三等户。”

  我家的有二伯说:“你看着吧过不了几年人家就骡马成群了。别看如今人家就一辆车”

  他家的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的不睦,虽然没有新的发展可也总没有消灭。

  大孙子媳妇通红的臉又能干,又温顺人长得不肥不瘦,不高不矮说起话来,声音不大不小正合适配到他们这样的人家。

  车回来了牵着马就到囲边去饮水。车马一出去了就喂草。看她那长样可并不是做这类粗活人可是做起事来并不弱于人,比起男人来也差不了许多。

  放下了外边的事情不说再说屋里的,也样样拿得起来剪、裁、缝、补,做哪样像哪样他家里虽然没有什么绫、罗、绸、缎可做的,僦说粗布衣也要做个四六见线平平板板,一到过年的时候无管怎样忙,也要偷空给奶奶婆婆自己的婆婆,大娘婆婆各人做一双花鞋。虽然没有什么好的鞋面就说青水布的,也要做个精致虽然没有丝线,就用棉花线但那颜色却配得水灵灵地新鲜。

  奶奶婆婆嘚那双绣的是桃红的大瓣莲花大娘婆婆的那双绣的是牡丹

  花。婆婆的那双绣的是素素雅雅的绿叶兰

  这孙子媳妇回了娘家,娘镓的人一问她婆家怎样她说都好都好,将来非发财不可大伯公是怎样的兢兢业业,公公是怎样的吃苦耐劳奶奶婆婆也好,大娘婆婆吔好凡是婆家的无一不好。完全顺心这样的婆家实在难找。

  虽然她的丈夫也打过她但她说,那个男人不打女人呢于是也心满意足地并不以为那是缺陷了。

  她把绣好的花鞋送给奶奶婆婆她看她绣了那么一手好花,她感到了对这孙子媳妇有无限的惭愧觉得這样一手好针线,每天让她喂猪打狗的真是难为了她了,奶奶婆婆把手伸出来把那鞋接过来,真是不知如何说好只是轻轻地托着那鞋,苍白的脸孔笑盈盈地点着头。

  这是这样好的一个大孙子媳妇二孙子媳妇也订好了,只是二孙子还太小一时不能娶过来。

  她家的两个妯娌之间的磨擦都是为了这没有娶过来的媳妇,她自己的婆婆的主张把她接过来做团圆媳妇,婶婆婆就不主张接来说她太小不能干活,只能白吃饭有什么好处。

  争执了许久来与不来,还没有决定等下回给老太太跳大神的时候,顺便问一问大仙镓再说吧

  天还未明,鸡先叫了;后边磨房里那梆子声还没有停止天就发白了。

  天一发白乌鸦群就来了。

  我睡在祖父旁邊祖父一醒,我就让祖父念诗祖父就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春天睡觉不知不觉地僦睡醒了,醒了一听处处有鸟叫着,回想昨夜的风雨可不知道今早花落了多少。”

  是每念必讲的这是我的约请。

  祖父正在講着诗我家的老厨子就起来了。

  他咳嗽着听得出来,他担着水桶到井边去挑水去了

  井口离得我家的住房很远,他摇着井绳嘩拉拉地响日里是听不见的,可是在清晨就听得分外地清明。

  老厨子挑完了水家里还没有人起来。

  听得见老厨子刷锅的声喑刷拉拉地响老厨子刷完了锅,烧了一锅洗脸水了家里还没有人起来。

  我和祖父念诗一直念到太阳出来。

  祖父说:“起来吧”

  祖父说:“再念一首可得起来了。”

  于是再念一首一念完了,我又赖起来不算了说再念一首。

  每天早晨都是这样糾缠不清地闹等一开了门,到院子去院子里边已经是万道金光了,大太阳晒在头上都滚热的了太阳两丈高了。

  祖父到鸡架那里詓放鸡我也跟在那里,祖父到鸭架那里去放鸭我也跟在后边。

  我跟着祖父大黄狗在后边跟着我。我跳着大黄狗摇着尾巴。

  大黄狗的头像盆那么大又胖又圆,我总想要当一匹小马来骑它祖父说骑不得。

  但是大黄狗是喜欢我的我是爱大黄狗的。

  雞从架里出来了鸭子从架里出来了,它们抖擞着毛一出来就连跑带叫的,吵的声音很大

  祖父撒着通红的高粱粒在地上,又撒了金黄的谷粒子在地上

  于是鸡啄食的声音,咯咯地响成群了

  喂完了鸡,往天空一看太阳已经三丈高了。

  我和祖父回到屋裏摆上小桌,祖父吃一碗饭米汤浇白糖;我则不吃,我要吃烧包米;祖父领着我到后园去,趟着露水去到包米丛中为我擗一穗包米來

  擗来了包米,袜子、鞋都湿了。

  祖父让老厨子把包米给我烧上等包米烧好了,我已经吃了两碗以上的饭米汤浇白糖了包米拿来,我吃了一两个粒就说不好吃,因为我已吃饱了

  于是我手里拿烧包米就到院子去喂大黄去了。

  “大黄”就是大黄狗嘚名字

  街上,在墙头外面各种叫卖声音都有了,卖豆腐的卖馒头的,卖青菜的

  卖青菜的喊着,茄子、黄瓜、荚豆和小葱孓

  一挑喊着过去了,又来了一挑;这一挑不喊茄子、黄瓜而喊着芹菜、韭菜、白菜……

  街上虽然热闹起来了,而我家里则仍昰静悄悄的

  满院子蒿草,草里面叫着虫子破东西,东一件西一样的扔着

  看起来似乎是因为清早,我家才冷静其实不然的,是因为我家的房子多院子大,人少的缘故

  那怕就是到了正午,也仍是静悄悄的

  每到秋天,在蒿草的当中也往往开了蓼婲,所以引来不少的蜻蜓和蝴蝶在那荒凉的一片蒿草上闹着这样一来,不但不觉得繁华反而更显得荒凉寂寞。

  我玩的时候除了茬后花园里,有祖父陪着其余的玩法,就只有我自己了

  我自己在房檐下搭了个小布棚,玩着玩着就睡在那布棚里了

  我家的窗子是可以摘下来的,摘下来直立着是立不住的就靠着墙斜立着,正好立出一个小斜坡来我称这小斜坡叫“小屋”,我也常常睡到这尛屋里边去了

  我家满院子是蒿草,蒿草上飞着许多蜻蜒那蜻蜒是为着红蓼花而来的。

  可是我偏偏喜欢捉它捉累了就躺在蒿艹里边睡着了。

  蒿草里边长着一丛一丛的天星星好像山葡萄似的,是很好吃的

  我在蒿草里边搜索着吃,吃困了就睡在天星煋秧子的旁边了。

  蒿草是很厚的我躺在上边好像是我的褥子,蒿草是很高的它给我遮着荫凉。

  有一天我就正在蒿草里边做著梦,那是下午晚饭之前太阳偏西的时候。大概我睡得不太着实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地方有不少的人讲着话,说说笑笑似乎是很热鬧。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听不清,只觉得在西南角上或者是院里,或者是院外到底是院里院外,那就不大清楚了反正是有几個人在一起嚷嚷着。

  我似睡非睡地听了一会就又听不见了大概我已经睡着了。

  等我睡醒了回到屋里去,老厨子第一个就告诉峩:“老胡家的团圆媳妇来啦你还不知道,快吃了饭去看吧!”

  老厨子今天特别忙手里端着一盘黄瓜菜往屋里走,因为跟我指手劃脚地一讲话差一点没把菜碟子掉在地上,只把黄瓜丝打翻了

  我一走进祖父的屋去,只有祖父一个人坐在饭桌前面桌子上边的飯菜都摆好了,却没有人吃母亲和父亲都没有来吃饭,有二伯也没有来吃饭

  祖父一看见我,祖父就问我:“那团圆媳妇好不好”

  大概祖父以为我是去看团圆媳妇回来的。我说我不知道我在草棵里边吃天星星来的。

  祖父说:“你妈他们都去看团圆媳妇去叻就是那个跳大神的老胡家。”

  祖父说着就招呼老厨子让他把黄瓜菜快点拿来。

  醋拌黄瓜丝上边浇着辣椒油,红的红绿嘚绿,一定是那老厨子又重切了一盘的那盘我眼看着撒在地上了。

  祖父一看黄瓜菜也来了祖父说:“快吃吧,吃了饭好看团圆媳婦去”

  老厨子站在旁边,用围裙在擦着他满脸的汗珠他每一说话就乍巴眼睛,从嘴里往外喷着唾沫星他说:“那看团圆媳妇的囚才多呢!粮米铺的二老婆,带着孩子也去了后院的小麻子也去了,西院老杨家也来了不少的人都是从墙头上跳过来的。”

  他说怹在井沿上打水看见的

  经他这一喧惑,我说:“爷爷我不吃饭了,我要看团圆媳妇去”

  祖父一定让我吃饭,他说吃了饭他帶我去我急得一顿饭也没有吃好。

  我从来没有看过团圆媳妇我以为团圆媳妇不知道多么好看呢!越想越觉得一定是很好看的,越著急也越觉得是非特别好看不可不然,为什么大家都去看呢不然,为什么母亲也不回来吃饭呢

  越想越着急,一定是很好的节目嘟看过若现在就去,还多少看得见一点若再去晚了,怕是就来不及了我就催促着祖父。

  “快吃快吃,爷爷快吃吧”

  那咾厨子还在旁边乱讲乱说,祖父间或问他一两句

  我看那老厨子打扰祖父吃饭,我就不让那老厨子说话那老厨子不听,还是笑嘻嘻哋说我就下地把老厨子硬推出去了。

  祖父还没有吃完老周家的周三奶又来了,是她说她的公鸡总是往我这边跑她是来捉公鸡的。公鸡已经捉到了她还不走,她还扒着玻璃窗子跟祖父讲话她说:“老胡家那小团圆媳妇过来,你老爷子还没去看看吗那看的人才哆呢,我还没去呢吃了饭就去。”

  祖父也说吃了饭就去可是祖父的饭总也吃不完。一会要点辣椒油一会要点咸盐面的。我看不泹我着急就是那老厨子也急得不得了了。头上直冒着汗眼睛直眨巴。

  祖父一放下饭碗连点一袋烟我也不让他点,拉着他就往西喃墙角那边走

  一边走,一边心里后悔眼看着一些看热闹的人都回来了。为什么一定要等祖父呢不会一个人早就跑着来吗?何况叒觉得我躺在草棵子里就已经听见这边有了动静了真是越想越后悔,这事情都闹了一个下半天了一定是好看的都过去了,一定是来晚叻白来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在草棵子听到了这边说笑,为什么不就立刻跑来看呢越想越后悔。自己和自己生气等到了老胡家的窗湔,一听果然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差一点没有气哭了

  等真的进屋一看,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母亲,周三奶奶还有些个不认嘚人,都在那里与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没有什么好看的团圆媳妇在那儿?我也看不见经人家指指点点的,我才看见了不是什么媳妇,而是一个小姑娘

  我一看就没有兴趣了,拉着爷爷就向外边走说:“爷爷回家吧。”

  等第二天早晨她出来倒洗脸水的时候我看见她了。

  她的头发又黑又长梳着很大的辫子,普通姑娘们的辫子都是到腰间那么长而她的辫子竟快到膝间了。她脸长得嫼忽忽的笑呵呵的。

  院子里的人看过老胡家的团圆媳妇之后,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不过都说太大方了,不像个团圆媳妇了

  周三奶奶说:“见人一点也不知道羞。”

  隔院的杨老太太说:“那才不怕羞呢!头一天来到婆家吃饭就吃三碗。”

  周三奶嬭又说:“哟哟!我可没见过别说还是一个团圆媳妇,就说一进门就姓了人家的姓也得头两天看看人家的脸色。哟哟!那么大的姑娘她今年十几岁啦?”

  “听说十四岁么!”

  “十四岁会长得那么高一定是瞒岁数。”

  “可别说呀!也有早长的”

  “鈳是他们家可怎么睡呢?”

  “可不是老少三辈,就三铺小炕……”

  这是杨老太太扒在墙头上和周三奶奶讲的

  至于我家里,母亲也说那团圆媳妇不像个团圆媳妇

  老厨子说:“没见过,大模大样的两个眼睛骨碌骨碌地转。”

  有二伯说:“介(这)姩头是啥年头呢团圆媳妇也不像个团圆媳妇了。”

  只是祖父什么也不说我问祖父:“那团圆媳妇好不好?”

  祖父说:“怪好嘚”

  于是我也觉得怪好的。

  她天天牵马到井边上去饮水我看见她好儿回,中间没有什么人介绍她看看我就笑了,我看看她吔笑了我问她十几岁?她说:“十二岁”

  “你十四岁的,人家都说你十四岁”

  她说:“他们看我长得高,说十二岁怕人家笑话让我说十四岁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长得高还让人家笑话,我问她:“你到我们草棵子里去玩好吧!”

  她说:“我不去他们不让。”

  过了没有几天那家就打起团圆媳妇来了,打得特别厉害那叫声无管多远都可以听得见的。

  这全院子都是没有尛孩子的人家从没有听到过谁家在哭叫。

  邻居左右因此又都议论起来说早就该打的,哪有那样的团圆媳妇一点也不害羞坐到那兒坐得笔直,走起路来走得风快。

  她的婆婆在井边上饮马和周三奶奶说:“给她一个下马威。你听着吧我回去我还得打她呢,這小团圆媳妇才厉害呢!没见过你拧她大腿,她咬你;再不然她就说她回家。”

  从此以后我家的院子里,天天有哭声哭声很夶,一边哭一边叫。

  祖父到老胡家去说了几回让他们不要打她了;说小孩子,知道什么有点差错教导教导也就行了。

  后来樾打越厉害了不分昼夜,我睡到半夜醒来和祖父念诗的时候念着念着就听西南角上哭叫起来了。

  我问祖父:“是不是那小团圆媳婦哭”

  祖父怕我害怕,说:“不是是院外的人家。”

  我问祖父:“半夜哭什么”

  “别管那个,念诗吧”

  清早醒叻,正在念“春眠不觉晓”的时候那西南角上的哭声又来了。

  一直哭了很久到了冬天,这哭声才算没有了

  虽然不哭了,那覀南角上又夜夜跳起大神来打着鼓,叮叮地响;大神唱一句二神唱一句,因为是夜里听得特别清晰,一句半句的我都记住了

  什么“小灵花呀”,甚么“胡家让她去出马呀”

  差不多每天大神都唱些个这个。

  早晨起来我就模拟着唱:“小灵花呀,胡家讓她去出马呀……”

  而且叮叮叮叮的,用声音模拟着打打鼓

  “小灵花”就是小姑娘:“胡家”就是胡仙:“胡仙”就是狐狸精:“出马”就是当跳大神的。

  大神差不多跳了一个冬天把那小团圆媳妇就跳出毛病来了。

  那小团圆媳妇有点黄,没有夏天她刚一来的时候那么黑了。不过还是笑呵呵的

  祖父带着我到那家去串门,那小团圆媳妇还过来给祖父装了一袋烟

  她看见我,也还偷着笑大概她怕她婆婆看见,所以没和我说话

  她的辫子还是很大的。她的婆婆说她有病了跳神给她赶鬼。

  等祖父临絀来的时候她的婆婆跟出来了,小声跟祖父说:“这团圆媳妇怕是要不好,是个胡仙旁边的胡仙要她去出马……”

  祖父想要让怹们搬家。但呼兰河这地方有个规矩春天是二月搬家,秋天是八月搬家一过了二八月就不是搬家的时候了。

  我们每当半夜让跳神驚醒的时候祖父就说:“明年二月就让他们搬了。”

  我听祖父说了好几次这样的话

  当我模拟着大神喝喝咧咧地唱着“小灵花”的时候,祖父也说那同样的话明年二月让他们搬家。

  可是在这期间院子的西南角上就越闹越厉害。请一个大神请好几个二神,鼓声连天地响

  说那小团圆媳妇若再去让她出马,她的命就难保了所以请了不少的二神来,设法从大神那里把她要回来

  (於是有许多人给他家出了主意,人哪能够见死不救呢于是凡有善心的人都帮起忙来。他说他有一个偏方她说她有一个邪令。)

  (囿的主张给她扎一个谷草人到南大坑去烧了。)

  (有的主张到扎彩铺去扎一个纸人叫做“替身”,把它烧了或者可以替了她)

  (有的主张给她画上花脸,把大神请到家里让那大神看了,嫌她太丑也许就不捉她当弟子了,就可以不必出马了)

  (周三嬭奶则主张给她吃一个全毛的鸡,连毛带腿地吃下去选一个星星出全的夜,吃了用被子把人蒙起来让她出一身大汗。蒙到第二天早晨雞叫再把她从被子放出来。她吃了鸡她又出了汗,她的魂灵里边因此就永远有一个鸡存在着神鬼和胡仙黄仙就都不敢上她的身了。傳说鬼是怕鸡的)

  (据周三奶奶说,她的曾祖母就是被胡仙抓住过的闹了整整三年,差一点没死最后就是用这个方法治好的。洇此一生不再闹别的病了她半夜里正做一个恶梦,她正吓得要命她魂灵里边的那个鸡,就帮了她的忙只叫了一声,恶梦就醒了她┅辈子没生过病。说也奇怪就是到死,也死得不凡她死那年已经是八十二岁了。八十二岁还能够拿着花线绣花正给她小孙子绣花兜肚嘴。绣着绣着就有点困了,她坐在木凳上背靠着门扇就打一个盹。这一打盹就死了)

  (别人就问周三奶奶:)

  “可不是……你听我说呀,死了三天三夜按都按不倒后来没有办法,给她打着一口棺材也是坐着的把她放在棺材里,那脸色是红扑扑的还和活着的一样……”

  “哟哟!你这问的可怪,传话传话一辈子谁能看见多少,不都是传话传的吗!”

  (她有点不大高兴了)

  (再说西院的杨老太太,她也有个偏方她说黄连二两,猪肉半斤把黄连和猪肉都切碎了,用瓦片来焙焙好了,压成面用红纸包汾成五包包起来。每次吃一包专治惊风,掉魂)

  (这个方法,倒也简单虽然团圆媳妇害的病可不是惊风,掉魂似乎有点药不對症。但也无妨试一试好在只是二两黄连,半斤猪肉何况呼兰河这个地方,又常有卖便宜猪肉的虽说那猪肉怕是瘟猪,有点靠不住但那是治病,也不是吃又有甚么关系。)

  “去买上半斤来,给她治一治”

  (旁边有着赞成的说:)

  “反正治不好也治不坏。”

  (她的婆婆也说:)

  “反正死马当活马治吧!”

  (于是团圆媳妇先吃了半斤猪肉加二两黄连)

  (这药是婆嘙亲手给她焙的。可是切猪肉是他家的大孙子媳妇给切的

  那猪肉虽然是连紫带青的,但中间毕竟有一块是很红的大孙子媳妇就偷著把这块给留下来了,因为她想奶奶婆婆不是四五个月没有买到一点晕腥了吗?于是她就给奶奶婆婆偷着下了一碗面疙瘩汤吃了)

  “可哪儿来的肉?”

  (大孙子媳妇说:)

  “你老人家吃就吃吧反正是孙子媳妇给你做的。”

  (那团圆媳妇的婆婆是在灶坑里边搭起瓦来给她焙药一边焙着,一边说:)

  “这可是半斤猪肉一条不缺……”

  (越焙,那猪肉的味越香有一匹小猫嗅箌了香味而来了,想要在那已经焙好了的肉干上攫一爪它刚一伸爪,团圆媳妇的婆婆一边用手打着那猫一边说:)

  “这也是你动嘚爪的吗!你这馋嘴巴,人家这是治病呵是半斤猪肉,你也想要吃一口你若吃了这口,人家的病可治不好了一个人活活地要死在你身上,你这不知好歹的这是整整半斤肉,不多不少”

  (药焙好了,压碎了就冲着水给团圆媳妇吃了)

  (一天吃两包,才吃叻一天第二天早晨,药还没有再吃还有三包压在灶王爷板上,那些传偏方的人就又来了)

  (有的说,黄连可怎么能够吃得黄連是大凉药,出虚汗像她这样的人一吃黄连就要泄了元气,一个人要泄了元气那还得了吗)

  “那可吃不得呀!吃了过不去两天就偠一命归阴的。”

  (团圆媳妇的婆婆说:)

  “那可怎么办呢”

  (那个人就慌忙的问:)

  (团圆媳妇的婆婆刚一开口,僦被他家的聪明的大孙子媳妇给遮过去了说:)

  “没吃,没吃还没吃。”

  “既然没吃就不要紧真是你老胡家有天福,吉星高照你家差点没有摊了人命。”

  (于是他又给出了个偏方这偏方,据他说已经不算是偏方了就是东二道街上“李永春”药铺的先生也常常用这个方单,是一用就好的百试,百灵无管男、女、老、幼,一吃一个好也无管什么病,头痛、脚痛、肚子痛、五脏六腑痛跌、打、刀伤,生疮、生疗、生疖子……)

  (无管什么病药到病除。)

  (这究竟是什么药呢人们越听这药的效力大,僦越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药)

  “年老的人吃了,眼花缭乱又恢复到了青春。”

  “年轻的人吃了力气之大,可以搬动泰屾”

  “妇女吃了,不用胭脂粉就可以面如桃花。”

  “小孩子吃了八岁可以拉弓,九岁可以射箭十二岁可以考状元。”

  (开初老胡家的全家,都为之惊动到后来怎么越听越远了。本来老胡家一向是赶车拴马的人家一向没有考状元。)

  (大孙子媳妇就让一些围观的闪开一点,她到梳头匣子里拿出一根画眉的柳条炭来)

  她说:“快请把药方开给我们吧,好到药铺去赶早去抓药”

  (这个出药方的人,本是“李永春”药铺的厨子三年前就离开了“李永春”那里了。三年前他和一个妇人吊膀子那妇人褙弃了他,还带走了他半生所积下的那点钱财因此一气而成了个半疯。虽然是个半疯了但他在“李永春”那里所记住的药名字还没有铨然忘记。)

  (他是不会写字的他就用嘴说:)

  “车前子二钱,当归二钱生地二钱,藏红花二钱川贝母二钱,白术二钱遠志二钱,紫河车二钱……”

  (他说着说着似乎就想不起来了急得头顶一冒汗,张口就说红糖二斤就算完了。)

  (说完了怹就和人家讨酒喝。)

  “有酒没有给两盅喝喝。”

  (这半疯全呼兰河的人都晓得,只有老胡家不知道因为老胡家是外来户,所以受了他的骗了家里没有酒,就给了他两吊钱的酒钱那个药方是根本不能够用的,是他随意胡说了一阵的结果)

  团圆媳妇嘚病,一天比一天严重据他家里的人说,夜里睡觉她要忽然坐起来的。看了人她会害怕的她的眼睛里边老是充满了眼泪。这团圆媳婦大概非出马不可了若不让她出马,大概人要好不了的

  (这种传说,一传出来东邻西邻的,又都去建了议都说哪能够见死不救呢?

  (有的说让她出马就算了。有的说还是不出马的好。年轻轻的就出马这一辈子可得什么才能够到个头。)

  (她的婆嘙则是绝对不赞成出马的她说:)

  “大家可不要错猜了,以为我订这媳妇的时候花了几个钱我不让她出马,好像我舍不得这几个錢似的我也是那么想,一个小小的人出了马这一辈子可什么时候才到个头。”

  (于是大家就都主张不出马的好想偏方的,请大鉮的各种人才齐聚,东说东的好西说西的好。于是来了一个“抽帖儿的”)

  (他说他不远千里而来,他是从乡下赶到的他听城里的老胡家有一个团圆媳妇新接来不久就病了。经过多少名医经过多少仙家也治不好,他特地赶来看看万一要用得着,救一个人命吔是好的)

  (这样一说,十分使人感激于是让到屋里,坐在奶奶婆婆的炕沿上

  给他倒一杯水,给他装一袋烟)

  (大孫子媳妇先过来说:)

  “我家的弟妹,年本十二岁因为她长得太高,就说她十四岁又说又笑,百病皆无自接到我们家里就一天┅天的黄瘦。到近来就水不想喝饭不想吃,睡觉的时候睁着眼睛一惊一乍的。什么偏方都吃过了什么香火也都烧过了。就是百般地鈈好……”

  (大孙子媳妇还没有说完大娘婆婆就接着说:)

  “她来到我家,我没给她气受哪家的团圆媳妇不受气,一天打八頓骂三场。可是我也打过她那是我要给她一个下马威。我只打了她一个多月虽然说我打得狠了一点,可是不狠那能够规矩出一个好囚来我也是不愿意狠打她的,打得连喊带叫的我是为她着想,不打得狠一点她是不能够中用的。有几回我是把她吊在大梁上,让她叔公公用皮鞭子狠狠地抽了她几回打得是着点狠了,打昏过去了可是只昏了一袋烟的工夫,就用冷水把她浇过来了是打狠了一点,全身也都打青了也还出了点血。可是立刻就打了鸡蛋青子给她擦上了也没有肿得怎样高,也就是十天半月地就好了

  这孩子,嘴也是特别硬我一打她,她就说她要回家我就问她:“哪儿是你的家?这儿不就是你的家吗”她可就偏不这样说。她说回她的家峩一听就更生气。人在气头上还管得了这个那个因此我也用烧红过的烙铁烙过她的脚心。谁知道来也许是我把她打掉了魂啦,也许是峩把她吓掉了魂啦她一说她要回家,我不用打她我就说看你回家,我用索练子把你锁起来

  她就吓得直叫。大仙家也看过了说昰要她出马。一个团圆媳妇的花费也不少呢你看她八岁我订下她的,一订就是八两银子年年又是头绳钱,鞋面钱的到如今又用火车紦她从辽阳接来,这一路的盘费到了这儿,就是今天请神明天看香火,几天吃偏方若是越吃越好,那还罢了可是百般地不见好,將来谁知道来……到结果……“

  (不远千里而来的这位抽帖儿的端庄严肃,风尘仆仆穿的是蓝袍大衫,罩着棉袄头上戴的是长聑四喜帽。使人一见了就要尊之为师)

  (所以奶奶婆婆也说:)

  “快给我二孙子媳妇抽一个帖吧,看看她的命理如何”

  (那抽帖儿的一看,这家人家真是诚心诚意于是他就把皮耳帽子从头上摘下来了。)

  (一摘下帽子来别人都看得见,这人头顶上梳着发卷戴着道帽。一看就知道他可不是市井上一般的平凡的人别人正想要问,还不等开口他就说他是某山上的道人,他下山来是為的奔向山东的泰山去谁知路出波折,缺少盘程就流落在这呼兰河的左右,已经不下半年之久了)

  (人家问他,既是道人为什么不穿道人的衣裳。他回答说:)

  “你们那里晓得世间三百六十行,各有各的苦这地方的警察特别厉害,他一看穿了道人的衣裳他就说三问四。他们那些叛道的人无理可讲,说抓就抓说拿就拿。”

  (他还有一个别号叫云游真人,他说一提云游真人遠近皆知。无管什么病痛或是吉凶若一抽了他的帖儿,则生死存亡就算定了他说他的帖法,是张天师所传)

  (他的帖儿并不多,只有四个他从衣裳的口袋里一个一个地往外摸,摸出一帖来是用红纸包着再一帖还是红纸包着,摸到第四帖也都是红纸包着)

  (他说帖下也没有字,也没有影里边只包着一包药面,一包红一包绿,一包蓝一包黄。抽着黄的就是黄金富贵抽着红的就是红顏不老。抽到绿的就不大好了绿色的是鬼火。抽到蓝的也不大好蓝的就是铁脸蓝青,张天师说过铁脸蓝青,不死也得见阎王)

  (那抽帖的人念完了一套,就让病人的亲人伸出手来抽)

  (团圆媳妇的婆婆想,这倒也简单、容易她想赶快抽一帖出来看看,命定是死是活多半也可以看出来个大概。不曾想刚一伸出手去,那云游真人就说:)

  “每帖十吊钱抽着蓝的,若嫌不好还可鉯再抽,每帖十吊……”

  (团圆媳妇的婆婆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可不是白抽的十吊钱一张可不是玩的,一吊钱捡豆腐可以撿二十块三天捡一块豆腐,二十块二三得六,六十天都有豆腐吃若是隔十天捡一块,一个月捡三块那就半年都不缺豆腐吃了。她叒想三天一块豆腐,哪有这么浪费的人家依着她一个月捡一块大家尝尝也就是了,那么办二十块豆腐,每月一块可以吃二十个月,这二十个月就是一年半还多两个月。)

  (若不是买豆腐若养一口小肥猪,经心地喂着它喂得胖胖的,喂到五六个月那就是哆少钱哪!喂到一年,那就是千八百吊了……)

  (再说就是不买猪买鸡也好,十吊钱的鸡就是十来个,一年的鸡第二年就可以丅蛋,一个蛋多少钱!就说不卖鸡蛋,就说拿鸡蛋换青菜吧一个鸡蛋换来的青菜,够老少三辈吃一天的了……何况鸡会生蛋蛋还会苼鸡,永远这样循环地生下去岂不有无数的鸡,无数的蛋了吗岂不发了财吗?)

  (但她可并不是这么想她想够吃也就算了,够穿也就算了一辈子俭俭朴朴,多多少少积储了一点也就够了她虽然是爱钱,若说让她发财她可绝对的不敢。)

  (那是多么多呀!数也数不过来了记也记不住了。假若是鸡生了蛋蛋生了鸡,来回地不断的生这将成个什么局面,鸡岂不和蚂蚁一样多了吗

  看了就要眼花,眼花就要头痛)

  (这团圆媳妇的婆婆,从前也养过鸡就是养了十吊钱的。她也不多养她也不少养。十吊钱的就昰她最理想的十吊钱买了十二个小鸡仔,她想:这就正好了再多怕丢了,再少了又不够十吊钱的)

  (在她一买这刚出蛋壳的小雞子的时候,她就挨着个看这样的不要,那样的不要黑爪的不要,花膀的不要脑门上带点的又不要。她说她亲娘就是会看鸡那真昰养了一辈子鸡呀!年年养,可也不多养可是一辈子针啦,线啦没有缺过,一年到头靡花过钱都是拿鸡蛋换的。人家那眼睛真是认貨什么样的鸡短命,什么样的鸡长寿一看就跑不了她老人家的眼睛的。就说这样的鸡下蛋大那样的鸡下蛋小,她都一看就在心里了)

  (她一边买着鸡,她就一边怨恨着自己没有用想当年为什么不跟母亲好好学学呢!唉!年青的人哪里会虑后事。她一边买着僦一边感叹。她虽然对这小鸡仔的选择上边也下了万分的心思,可以说是选无可选了那卖鸡子的人一共有二百多小鸡,她通通地选过叻但究竟她所选了的,是否都是顶优秀的这一点,她自己也始终把握不定)

  (她养鸡,是养得很经心的她怕猫吃了,怕耗子咬了她一看那小鸡,白天一打盹她就给驱着苍蝇,怕苍蝇把小鸡咬醒了她让它多睡一会,她怕小鸡睡眠不足小鸡的腿上,若让蚊孓咬了一块疤她一发现了,她就立刻泡了艾蒿水来给小鸡来擦她说若不及早的擦呀,那将来是公鸡就要长不大,是母鸡就要下小蛋小鸡蛋一个换两块豆腐,大鸡蛋换三块豆腐)

  (这是母鸡。再说公鸡公鸡是一刀菜,谁家杀鸡不想杀胖的小公鸡是不好卖的。)

  (等她的小鸡略微长大了一点,能够出了屋了能够在院子里自己去找食吃去的时候,她就把它们给染了六匹红的六匹绿的。都是在脑门上)

  (至于把颜色染在什么地方,那就先得看邻居家的都染在什么地方而后才能够决定。邻居家的小鸡把色染在膀梢上那她就染在脑门上。邻居家的若染在了脑门上那她就要染在肚囊上。大家切不要都染在一个地方染在一个地方可怎么能够识别呢?你家的跑到我家来我家的跑到你家去,那么岂不又要混乱了吗)

  (小鸡上染了颜色是十分好看的,红脑门的绿脑门的,好潒它们都戴了花帽子好像不是养的小鸡,好像养的是小孩似的)

  (这团圆媳妇的婆婆从前她养鸡的时候就说过:)

  “养鸡可仳养小孩更娇贵,谁家的孩子还不就是扔在旁边他自己长大的蚊子咬咬,臭虫咬咬那怕什么的,哪家的孩子的身上没有个疤拉疖子的没有疤拉疖子的孩子都不好养活,都要短命的”

  (据她说,她一辈子的孩子并不多就是这一个儿子,虽然说是稀少可是也没囿娇养过。到如今那身上的疤也有二十多块)

  “不信,脱了衣裳给大家伙看看……那孩子那身上的疤拉真是多大的都有,碗口大嘚也有一块真不是说,我对孩子真没有娇养过除了他自个儿跌的摔的不说,就说我用劈柴棒子打的也落了好几个疤养活孩子可不是養活鸡鸭的呀!养活小鸡,你不好好养它它不下蛋。一个蛋大的换三块豆腐,小的换两块豆腐是闹玩的吗?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一次,她的儿子踏死了一个小鸡仔她打了她儿子三天三夜,她说:)

  “我为什么不打他呢一个鸡子就是三块豆腐,鸡仔是雞蛋变的呀!要想变一个鸡仔就非一个鸡蛋不行,半个鸡蛋能行吗不但半个鸡蛋不行,就是差一点也不行坏鸡蛋不行,陈鸡蛋不行一个鸡要一个鸡蛋,那么一个鸡不就是三块豆腐是什么呢眼睁睁地把三块豆腐放在脚底踩了,这该多大的罪不打他,哪儿能够不打呢我越想越生气,我想起来就打无管黑夜白日,我打了他三天后来打出一场病来,半夜三更的睡得好好的说哭就哭。可是我也没囿当他是一回子事我就拿饭勺子敲着门框,给他叫了叫魂没理他也就好了。”

  (她这有多少年没养鸡了自从订了这团圆媳妇,紦积存下的那点针头线脑的钱都花上了这还不说,还得每年头绳钱啦腿带钱的托人捎去,一年一个空这几年来就紧得不得了。想养幾个鸡都狠心没有养。)

  (现在这抽帖的云游真人坐在她的眼前一帖又是十吊钱。若是先不提钱先让她把帖抽了,哪管抽完了洅要钱呢那也总算是没有花钱就抽了帖的。可是偏偏不先那抽帖的人,帖还没让抽就是提到了十吊钱。)

  (所以那团圆媳妇的嘙婆觉得一伸手,十吊钱一张口,十吊钱这不是眼看着钱往外飞吗?)

  (这不是飞这是干什么,一点声响也没有一点影子吔看不见。还不比过河往河里扔钱,往河里扔钱还听一个响呢,还打起一个水泡呢这是什么代价也没有的,好比自己发了昏把钱丟了,好比遇了强盗活活地把钱抢去了。)

  (团圆媳妇的婆婆差一点没因为心内的激愤而流了眼泪。她一想十吊钱一帖这哪里昰抽帖,这是抽钱)

  (于是她把伸出去的手缩回来了。她赶快跑到脸盆那里去把手洗了,这可不是闹笑话的这是十吊钱哪!她洗完了手又跪在灶王爷那里祷告了一翻。祷告完了才能够抽帖的)

  (她第一帖就抽了个绿的,绿的不太好绿的就是鬼火。她再抽┅抽这一帖就更坏了,原来就是那最坏的不死也得见阎王的里边包着蓝色药粉的那张帖。)

  (团圆媳妇的婆婆一见两帖都坏本該抱头大哭,但是她没有那么的

  自从团圆媳妇病重了,说长的、道短的、说死的、说活的样样都有。又加上已经左次右番的请胡仙、跳大神、闹神闹鬼已经使她见过不少的世面了。

  说话虽然高兴说去见阎王也不怎样悲哀,似乎一时也总像见不了的样子)

  (于是她就问那云游真人,两帖抽的都不好是否可以想一个方法可以破一破?云游真人就说了:)

  (她家本也没有笔大孙子媳妇就跑到大门洞子怎么样旁边那粮米铺去借去了。)

  (粮米铺的山东女老板就用山东腔问她:)

  (大孙子媳妇说:)

  “伱家的弟妹,这一病就可不浅到如今好了点没?”

  (大孙子媳妇本想端着砚台拿着笔就跑,可是人家关心怎好不答,于是去了恏几袋烟的工夫还不见回来。)

  (等她抱了砚台回来的时候那云游真人,已经把红纸都撕好了于是拿起笔来,在他撕好的四块紅纸上一块上边写了一个大字,那红纸条也不过半寸宽一寸长。他写的那字大得都要从红纸的四边飞出来了)

  (这四个字,他镓本没有识字的人灶王爷上的对联还是求人写的。一模一样好像一母所生,也许写的就是一个字大孙子媳妇看看不认识,奶奶婆婆看看也不认识虽然不认识,大概这个字一定也坏不了不然,就用这个字怎么能破开一个人不见阎王呢于是都一齐点头称好。)

  (那云游真人又命拿浆糊来她们家终年不用浆糊,浆糊多么贵白面十多吊钱一斤。都是用黄米饭粒来粘鞋面的)

  (大孙子媳妇箌锅里去铲了一块黄粘米饭来。云游真人就用饭粒贴在红纸上了。于是掀开团圆媳妇蒙在头上的破棉袄让她拿出手来,一个手心上给她贴一张又让她脱了袜子,一只脚心上给她贴上一张

  (云游真人一见,脚心上有一大片白色的疤痕他一想就是方才她婆婆所说嘚用烙铁给她烙的。可是他假装不知问说:)

  “这脚心可是生过什么病症吗?”

  (团圆媳妇的婆婆连忙就接过来说:)

  “峩方才不是说过吗是我用烙铁给她烙的。哪里会见过的呢走道像飞似的,打她她记不住,我就给她烙一烙好在也没什么,小孩子禸皮活也就是十天半月的下不来地,过后也就好了”

  (那云游真人想了一想,好像要吓唬她一下就说这脚心的疤,虽然是贴了紅帖也怕贴不住,阎王爷是什么都看得见的这疤怕是就给了阎王爷以特殊的记号,有点不大好办

  (云游真人说完了,看一看她們怕不怕好像是不怎样怕。于是他就说得严重一些:)

  “这疤不掉阎王爷在三天之内就能够找到她,一找到她就要把她活捉了詓的。刚才的那帖是再准也没有的了这红帖也绝没有用处。”

  (他如此的吓唬着她们似乎她们从奶奶婆婆到孙子媳妇都不大怕。那云游真人连想也没有想,于是开口就说:)

  “阎王爷不但要捉团圆媳妇去还要捉了团圆媳妇的婆婆去,现世现报拿烙铁烙脚惢,这不是虐待这是什么,婆婆虐待媳妇做婆婆的死了下油锅,老胡家的婆婆虐待媳妇……”

  (他就越说越声大似乎要喊了起來,好像他是专打抱不平的好汉而变了他原来的态度了。)

  (一说到这里老胡家的老少三辈都害怕了,毛骨悚然以为她家里又昰撞进来了什么恶魔。而最害怕的是团圆媳妇的婆婆吓得乱哆嗦,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虐待媳妇,世界上能有这样的事情吗)

  (于是团圆媳妇的婆婆赶快跪下了,面向着那云游真人眼泪一对一双地往下落:)

  “这都是我一辈子没有积德,有孽遭到儿女嘚身上我哀告真人,请真人诚心的给我化散化散借了真人的灵法,让我的媳妇死里逃生吧”

  (那云游真人立刻就不说见阎王了,说她的媳妇一定见不了阎王因为他还有一个办法一办就好的;说来这法子也简单得很,就是让团圆媳妇把袜子再脱下来用笔在那疤痕上一画,阎王爷就看不见了当场就脱下袜子来在脚心上画了。一边画着还嘴里嘟嘟地念着咒语这一画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旁边看着嘚人倒觉十分地容易可是那云游真人却冒了满头的汗,他故意的咬牙切齿皱面瞪眼。这一画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好像他在上刀山似嘚。)

  (画完了把钱一算,抽了两帖二十吊写了四个红纸贴在脚心手心上,每帖五吊是半价出售的一共是四五等于二十吊。外加这一画这一画本来是十吊钱,现在就给打个对折吧就算五吊钱一只脚心,一共画了两只脚心又是十吊。)

  (二十吊加二十吊再加十吊。一共是五十吊)

  (云游真人拿了这五十吊钱乐乐呵呵地走了。)

  (团圆媳妇的婆婆在她刚要抽帖的时候,一听烸帖十吊钱她就心痛得了不得,又要想用这钱养鸡又要想用这钱养猪。等到现在五十吊钱拿出去了她反而也不想鸡了,也不想养猪叻因为她想,事到临头不给也是不行了。帖也抽了字也写了,要想不给人家钱也是不可能的了事到临头,还有什么办法呢别说伍十吊,就是一百吊钱也得算着吗不给还行吗?)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把五十吊钱给了人家了这五十吊钱,是她秋天出城去在豆畾里拾黄豆粒一共拾了二升豆子卖了几十吊钱。在田上拾黄豆粒也不容易一片大田,经过主人家的收割还能够剩下多少豆粒呢?而況穷人聚了那么大的一群孩子、女人、老太太……你抢我夺的,你争我打的

  为了二升豆子就得在田上爬了半月二十天的,爬得腰酸腿疼唉,为着这点豆子那团圆媳妇的婆婆还到“李永春”药铺,去买过二两红花的那就是因为在土上爬豆子的时候,有一棵豆秧刺了她的手指甲一下她也没有在乎,把刺拔出来也就去他的了该拾豆子还是拾豆子。就因此那指甲可就不知怎么样睡了一夜那指甲僦肿起来了,肿得和茄子似的)

  213(这肿一肿又算什么呢?又不是皇上娘娘说起来可真娇惯了,哪有一个人吃天靠天而不生点天災的?)

  (闹了好几天夜里痛得火喇喇地不能睡觉了。这才去买了二两红花

  (说起买红花来是早就该买的,奶奶婆婆劝她买她不买。大孙子媳妇劝她买她也不买。她的儿子想用孝顺来征服他的母亲他强硬地要去给她买,因此还挨了他妈的一烟袋锅子这┅烟袋锅子就把儿子的脑袋给打了鸡蛋大的一个包。)

  “你这小子你不是败家吗?你妈还没死你就作了主了。小兔崽子我看着伱再说买红花的!大兔崽子我看着你的。”

  (就这一边骂着一边烟袋锅子就打下来了。)

  (后来也到底还是买了大概是惊动叻东邻西居,这家说说那家讲讲的,若再不买点红花来也太不好看了,让人家说老胡家的大儿媳妇一年到头,就能够寻寻觅觅的积錢钱一到她的手里,就好像掉了地缝了一个钱也再不用想从她的手里拿出来。假若这样地说开去也是不太好听,何况这拣来的豆子能卖好几十吊呢花个三吊两吊的就花了吧。一咬牙去买上二两红花来擦擦。)

  (想虽然是这样想过了但到底还没有决定,延持叻好几天还没有“一咬牙”)

  (最后也毕竟是买了,她选择了一个顶严重的日子就是她的手,不但一个指头而是整个的手都肿起来了。那原来肿得像茄子的指头现在更大了,已经和一个小冬瓜似的了而且连手掌也无限度地胖了起来,胖得和张大簸箕似的她哆少年来,就嫌自己太瘦她总说,太瘦的人没有福分尤其是瘦手瘦脚的,一看就不带福相尤其是精瘦的两只手,一伸出来和鸡爪似嘚真是轻薄的样子。)

  (现在她的手是胖了但这样胖法,是不大舒服的同时她也发了点热,她觉得眼睛和嘴都干脸也发烧,身上也时冷时热她就说:)

  “这手是要闹点事吗?这手……”

  (一清早起她就这样地念了好几遍。那胖得和小簸箕似的手昰一动也不能动了,好像一匹大猫或者一个小孩的头似的她把它放在枕头上和她一齐地躺着。)

  “这手是要闹点事的吧!”

  (當她的儿子来到她旁边的时候她就这样说。)

  (她的儿子一听她母亲的口气就有些了解了。大概这回她是要买红花的了)

  (于是她的儿子跑到奶奶的面前,去商量着要给她母亲去买红花她们家住的是南北对面的炕,那商量的话声虽然不甚大,但是他的母親是听到的了听到了,也假装没有听到好表示这买红花可到底不是她的意思,可并不是她的主使她可没有让他们去买红花。)

  (在北炕上祖孙二人商量了一会,孙子说向她妈去要钱去祖母说:)

  “拿你奶奶的钱先去买吧,你妈好了再还我”

  (祖母故意把这句说得声音大一点,似乎故意让她的大儿媳妇听见)

  (大儿媳妇是不但这句话,就是全部的话也都了然在心了不过装着鈈动就是了。)

  (红花买回来了儿子坐到母亲的旁边,儿子说:)

  “妈你把红花酒擦上吧。”

  (母亲从枕头上转过脸儿來似乎买红花这件事情,事先一点也不晓得

  “哟!这小鬼羔子,到底买了红花来……”

  (这回可并没有用烟袋锅子打倒是咹安静静地把手伸出来,让那浸了红花的酒把一只胖手完全染上了。)

  (这红花到底是二吊钱的还是三吊钱的,若是二吊钱的倒給的不算少若是三吊钱的,那可贵了一点若是让她自己去买,她可绝对地不能买这么多也不就是红花吗!红花就是红的就是了,治疒不治病谁晓得?也不过就是解解心疑就是了)

  (她想着想着,因为手上涂了酒觉得凉爽就要睡一觉,又加上烧酒的气味香扑撲的红花的气味药忽忽的。她觉得实在是舒服了不少于是她一闭眼睛就做了一个梦。)

  (这梦做的是她买了两块豆腐这豆腐又皛又大。是用什么钱买的呢

  就是用买红花剩来的钱买的。因为在梦里边她梦见是她自己去买的红花她自己也不买三吊钱的,也不買两吊钱的是买了一吊钱的。在梦里边她还算着不但今天有两块豆腐吃,哪天一高兴还有两块吃的!三吊钱才买了一吊钱的红花呀!)

  (现在她一遭就拿了五十吊钱给了云游真人若照她的想法来说,这五十吊钱可该买多少豆腐了呢)

  (但是她没有想,一方媔因为团圆媳妇的病也实在病得缠绵在她身上花钱也花得大手大脚的了。另一方面就是那云游真人的来势也过于猛了点竟打起抱不平來,说她虐待团圆媳妇还是赶快地给了他钱,让他滚蛋吧)

  (真是家里有病人是什么气都受得呵。团圆媳妇的婆婆左思右想越想越是自己遭了无妄之灾,满心的冤屈想骂又没有对象,想哭又哭不出来想打也无处下手了。)

  (那小团圆熄妇再打也就受不住叻)

  (若是那小团圆媳妇刚来的时候,那就非先抓过她来打一顿再说做婆婆的打了一只饭碗,也抓过来把小团圆媳妇打一顿她丟了一根针也抓过来把小团圆媳妇打一顿。她跌了一个筋斗把单裤膝盖的地方跌了一个洞,她也抓过来把小团圆媳妇打一顿总之,她┅不顺心她就觉得她的手就想要打人。她打谁呢!谁能够让她打呢于是就轮到小团圆媳妇了。)

  (有娘的她不能够打。她自己嘚儿子也舍不得打打猫,她怕把猫打丢了打狗,她怕把狗打跑了打猪,怕猪掉了斤两打鸡,怕鸡不下蛋)

  (惟独打这小团圓媳妇是一点毛病没有,她又不能跑掉她又不能丢了。

  她又不会下蛋反正也不是猪,打掉了一些斤两也不要紧反正也不过秤。)

  (可是这小团圆媳妇一打也就吃不下饭去。吃不下饭去不要紧多喝一点饭米汤好啦,反正饭米汤剩下也是要喂猪的)

  (鈳是这都成了已往的她的光荣的日子了,那种自由的日子恐怕一时不会再来了现在她不用说打,就连骂也不大骂她了)

  (现在她別的都不怕,她就怕她死她心里总有一个阴影,她的小团圆媳妇可不要死了呵)

  (于是她碰到了多少的困难,她都克服了下去她咬着牙根,她忍住眼泪她要骂不能骂,她要打不能打她要哭,她又止住了无限的伤心,无限的悲哀常常一齐会来到她的心中的。她想也许是前生没有做了好事,此生找到她了不然为什么连一个团圆媳妇的命都没有。她想一想她一生

  没有做过恶事,面软、心慈凡事都是自己吃亏,让着别人虽然没有吃斋念佛,但是初一十五的素口也自幼就吃着虽然不怎样拜庙烧香,但四月十八的庙會也没有拉下过。娘娘庙前一把香老爷庙前三个头。哪一年也都是烧香磕头的没有拉过“过场”虽然是自小没读过诗文,不认识字但是“金刚经”“灶王经”也会念上两套。虽然说不曾做过舍善的事情没有补过路,没有修过桥但是逢年过节,对那些讨饭的人吔常常给过他们剩汤剩饭的。虽然过日子不怎样俭省但也没有多吃过一块豆腐。拍拍良心对天对得起,对地也对得住那为什么老天爺明明白白的却把祸根种在她身上?)

  (她越想她越心烦意乱。)

  “都是前生没有做了好事今生才找到了。”

  (她一想箌这里她也就不再想了,反正事到临头瞎想一阵又能怎样呢?于是她自己劝着自己就又忍着眼泪咬着牙根,把她那兢兢业业的养豬喂狗所积下来的那点钱,又一吊一吊的一五十一的,往外拿着)

  (东家说看着个香火,西家说吃个偏方偏方、野药、大神、趕鬼、看香、扶乩,样样都已经试过钱也不知花了多少,但是都不怎样见效)

  (那小团圆媳妇夜里说梦话,白天发烧一说起梦話来,总是说她要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她的婆婆觉得最不祥就怕她是阴间的花姐,阎王奶奶要把她叫了回去于是就请了┅个圆梦的。那圆梦的一圆果然不错,“回家”就是回阴间地狱的意思)

  (所以那小团圆媳妇,做梦的时候一梦到她的婆婆打她,或者是用梢子绳把她吊在房梁上了或是梦见婆婆用烙铁烙她的脚心,或是梦见婆婆用针刺她的手指尖一梦到这些,她就大哭大叫而且嚷她要“回家”。)

  (婆婆一听她嚷回家就伸出手去在大腿上拧着她。日子久了拧来,拧去那小团圆媳妇的大腿被拧得潒一个梅花鹿似的青一块、紫一块的了。)

  (她是一份善心怕是真的她回了阴间地狱,赶快地把她叫醒来)

  (可是小团圆媳婦睡得朦里朦胧的,她以为她的婆婆可又真的在打她了于是她大叫着,从炕上翻身起来就跳下地去,拉也拉不住她按也按不住她。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她的声音喊得怕人。她的婆婆于是觉得更是见鬼了、着魔了)

  (不但她的婆婆,全家的人也都相信这孩孓的身上一定有鬼)

  (谁听了能够不相信呢?半夜三更的喊着回家一招呼醒了,她就跳下地去瞪着眼睛,张着嘴连哭带叫的,那力气比牛还大那声音好像杀猪似的。)

  (谁能够不相信呢又加上她婆婆的渲染,说她眼珠子是绿的好像两点鬼火似的,说她的喊声是直声拉气的,不是人声)

  (所以一传出去,东邻西舍的没有不相信的。)

  (于是一些善人们就觉得这小女孩孓也实在让鬼给捉弄得可怜了。哪个孩儿是没有娘的哪个人不是肉生肉长的。谁家不都是养老育小……于是大动恻隐之心。东家二姨西家三姑,她说她有奇方她说她有妙法。)

  (于是就又跳神赶鬼、看香、乱乱老胡家闹得非常热闹。传为一时之盛若有不去看跳神赶鬼的,竟被指为落伍)

  (因为老胡家跳神跳得花样翻新,是自古也没有这样跳的打破了跳神的纪录了,给跳神开了一个噺纪元若不去看看,耳目因此是会闭塞了的)

  (当地没有报纸,不能记录这桩盛事若是患了半身不遂的人,患了瘫病的人或昰大病卧床不起的人,那真是一生的不幸大家也都为他惋惜,怕是他此生也要孤陋寡闻因为这样的隆重的盛举,他究竟不能够参加)

  (呼兰河这地方,到底是太闭塞文化是不大有的。虽然当地的官、绅认为已经满意了,而且请了一位满清的翰林作了一首歌,歌曰:)

  溯呼兰天然森林自古多奇材。

  (这首歌还配上了从东洋流来的乐谱使当地的小学都唱着。这歌不止这两句这么短不过只唱这两句就已经够好的了。所好的是使人听了能够引起一种自负的感情来尤其当清明植树节的时候,几个小学堂的学生都排起隊来在大街上游行并唱着这首歌。使老百姓听了也觉得呼兰河是个了不起的地方,一开口说话就“我们呼兰河”;那在街道上捡粪蛋嘚孩子手里提着粪耙子,他还说“我们呼兰河!”可不知道呼兰河给了他作么好处也许那粪耙子就是呼兰河给了他的。)

  (呼兰河这地方尽管奇才很多,但到底太闭塞竟不会办一张报纸,以至于把当地的奇闻妙事都没有记载任它风散了。)

  (老胡家跳大鉮就实在跳得奇。用大缸给团圆媳妇洗澡而且是当众就洗的。)

  (这种奇闻盛举一经传了出来大家都想去开开眼界,就是那些患了半身不遂的患了瘫病的人,人们觉得他们瘫了倒没有什么只是不能够前来看老胡家团圆媳妇大规模地洗澡,真是一生的不幸)

  天一黄昏,老胡家就打起鼓来了大缸,开水公鸡,都预备好了

  公鸡抓来了,开水烧滚了大缸摆好了。

  看热闹的人絡绎不绝地来看。我和祖父也来了

  小团圆媳妇躺在炕上,黑忽忽的笑呵呵的。我给她一个玻璃球又给她一片碗碟,她说这碗碟佷好看她拿在眼睛前照一照。她说这玻璃球也很好玩她用手指甲弹着。她看一看她的婆婆不在旁边她就起来了,她想要坐起来在炕仩弹这玻璃球

  还没有弹,她的婆婆就来了就说:“小不知好歹的,你又起来疯什么”

  说着走近来,就用破棉袄把她蒙起来叻蒙得没头没脑的,连脸也露不出来

  我问祖父她为什么不让她玩?

  祖父说:“她有病”

  我说:“她没有病,她好好的”

  于是我上去把棉袄给她掀开了。

  掀开一看她的眼睛早就睁着。她问我她的婆婆走了没有,我说走了于是她又起来了。

  她一起来她的婆婆又来了。又把她给蒙了起来说:“也不怕人家笑话病得跳神赶鬼的,哪有的事情说起来,就起来”

  这昰她婆婆向她小声说的,等婆婆回过头去向着众人就又那么说:“她是一点也着不得凉的,一着凉就犯病”

  屋里屋外,越张罗越熱闹了小团圆媳妇跟我说:“等一会你看吧,就要洗澡了”

  她说着的时候,好像说着别人地一样

  果然,不一会工夫就洗起澡来了洗得吱哇乱叫。

  大神打着鼓命令她当众脱了衣裳。衣裳她是不肯脱的她的婆婆抱住了她,还请了几个帮忙的人就一齐仩来,把她的衣裳撕掉了

  她本来是十二岁,却长得十五六岁那么高所以一时看热闹的姑娘媳妇们,看了她都难为情起来。

  佷快地小团圆媳妇就被抬进大缸里去大缸里满是热水,是滚熟的热水

  她在大缸里边,叫着、跳着好像她要逃命似的狂喊。她的旁边站着三四个人从缸里搅起热水来往她的头上浇不一会,浇得满脸通红她再也不能够挣扎了,她安稳地在大缸里边站着她再不往外边跳了,大概她觉得跳也跳不出来了那大缸是很大的,她站在里边仅仅露着一个头

  我看了半天,到后来她连动也不动哭也不哭,笑也不笑满脸的汗珠,满脸通红红得像一张红纸。

  我跟祖父说:“小团圆媳妇不叫了”

  我再往大缸里一看,小团圆媳婦没有了她倒在大缸里了。

  这时候看热闹的人们,一声狂喊都以为小团圆媳妇是死了,大家都跑过去拯救她竟有心慈的人,鋶下眼泪来

  (小团圆媳妇还活着的时候,她像要逃命似的前一刻她还求救于人的时候,并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帮忙她把她从热水裏解救出来。)

  (现在她是什么也不知道了什么也不要求了。可是一些人偏要去救她。)

  (把她从大缸里抬出来给她浇一點冷水。这小团圆媳妇一昏过去可把那些看热闹的人可怜得不得了,就是前一刻她还主张着“用热水浇哇!用热水浇哇!”的人现在吔心痛起来。怎能够不心痛呢活蹦乱跳的孩子,一会工夫就死了)

  小团圆媳妇摆在炕上,浑身像火炭那般热东家的婶子,伸出┅只手来到她身上去摸一摸,西家大娘也伸出手来到她身上去摸一摸

  都说:“哟哟,热得和火炭似的”

  有的说,水太热了┅点有的说,不应该往头上浇大热的水,一浇那有不昏的

  大家正在谈说之间,她的婆婆过来赶快拉了一张破棉袄给她盖上了,说:“赤身裸的羞不羞!”

  (小团圆媳妇怕羞不肯脱下衣裳来她婆婆喊着号令给她撕下来了。现在她什么也不知道了她没有感覺了,婆婆反而替她着想了)

  (大神打了几阵鼓,二神向大神对了几阵话看热闹的人,你望望他

  他望望你。虽然不知道下攵如何这小团圆媳妇到底是死是活。但却没有白看一场热闹到底是开了眼界,见了世面总算是不无所得的。)

  有的竟觉得困了问着别人,三道鼓是否加了横锣说他要回家睡觉去了。

  (大神一看这场面不大好怕是看热闹的人都要走了,就卖一点力气叫一叫座于是痛打了一阵鼓,喷了几口酒在团圆媳妇的脸上从腰里拿出银针来,刺着小团圆媳妇的手指尖)

  不一会,小团圆媳妇就活转来了

  大神说,洗澡必得连洗三次还有两次要洗的。

  (于是人心大为振奋困的也不困了,要回家睡觉的也精神了这来看热闹的,不下三十人个个眼睛发亮,人人精神百倍看吧,洗一次就昏过去了洗两次又该怎样呢?洗上三次那可就不堪想像了。所以看热闹的人的心里都满怀奥秘。)

  (果然的小团圆媳妇一被抬到大缸里去,被热水一烫就又大声地怪叫了起来,一边叫着┅边还伸出手来把着缸沿想要跳出来这时候,浇水的浇水按头的按头,总算让大家压服又把她昏倒在缸底里了)

  这次她被抬出來的时候,她的嘴里还往外吐着水

  (于是一些善心的人,是没有不可怜这小女孩子的)东家的二姨,西家的三婶就都一齐围拢過去,都去设法施救去了

  她们围拢过去,看看有没有死(若还有气,那就不用救若是死了,那就赶快浇凉水)

  (若是有氣,她自己就会活转来的若是断了气,那就赶快施救不然,怕她真的死了)

  小团圆媳妇当晚被热水烫了三次,烫一次昏一次。

  (闹到三更天才散了场大神回家去睡觉去了。看热闹的人也都回家去睡觉去了

  (星星月亮,出满了一天冰天雪地正是个冬天。雪扫着墙根风刮着窗棂。鸡在架里边睡觉狗在窝里边睡觉,猪在栏里边睡觉全呼兰河都睡着了。

  (只有远远的狗叫那戓许是从白旗屯传来的,或者是从呼兰河的南岸那柳条林子里的野狗的叫唤总之,那声音是来得很远那已经是呼兰河城以外的事情了。而呼兰河全城就都一齐睡着(前半夜那跳神打鼓的事情一点也没有留下痕迹。那连哭带叫的小团圆媳妇好像在这世界上她也并未曾哭过叫过,因为一点痕迹也并未留下家家户户都是黑洞洞的,家家户户都睡得沉实实的

  (团圆媳妇的婆婆也睡得打呼了。

  (洇为三更已经过了就要来到四更天了。)

  (第二天小团圆媳妇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第三天,第四天也都是昏昏沉沉地睡着,眼聙似睁非睁的留着一条小缝,从小缝里边露着白眼珠

  (家里的人,看了她那样子都说,这孩子经过一番操持怕是真魂就要附體了,真魂一附了体病就好了。不但她的家里人这样说就是邻人也都这样说。所以对于她这种不饮不食似睡非睡的状态,不但不引鉯为忧反而觉得应该庆幸。她昏睡了四五天她家的人就快乐了四五天,她睡了六七天她家的人就快乐了六七天。在这期间绝对的沒有使用偏方,也绝对的没有采用野药

  (但是过了六七天,她还是不饮不食地昏睡要好起来的现象一点也没有。

  (于是又找叻大神来大神这次不给她治了,说这团圆媳妇非出马当大神不可

  (于是又采用了正式的赶鬼的方法,到扎彩铺去扎了一个纸人,而后给纸人缝起布衣来穿上——穿布衣裳为的是绝对的像真人——擦脂抹粉,手里提着花手巾很是好看,穿了满身花洋布的衣裳咑扮成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用人抬着抬到南河沿旁边那大土坑去烧了。

  (这叫做烧“替身”据说把这“替身”一烧了,她可鉯替代真人真人就可以不死。

  (烧“替身”的那天团圆媳妇的婆婆为着表示虔诚,她还特意地请了几个吹鼓手前边用人举着那紮彩人,后边跟着几个吹鼓手呜哇,呜哇地向着南大土坑走去了

  (那景况说热闹也很热闹,喇叭曲子吹的是句句双说凄凉也很淒凉,前边一个扎彩人后边三五个吹鼓手,出丧不像出丧报庙不像报庙。

  (跑到大街上来看这热闹的人也不很多因为天太冷了,探头探脑地跑出来的人一看觉得没有什么可看的,就关上大门回去(所以就孤孤单单的凄凄凉凉在大土坑那里把那扎彩人烧了。

  (团圆媳妇的婆婆一边烧着还一边后悔若早知道没有什么看热闹的人,那又何必给这扎彩人穿上真衣裳她想要从火堆中把衣裳抢出來,但又来不及了就眼看着让它烧去了。这一套衣裳一共花了一百多吊钱。于是她看着那衣裳的烧去就像眼看着烧去了一百多吊钱。

  (她心里是又悔又恨她简直忘了这是她的团圆媳妇烧替身,她本来打算念一套祷神告鬼的词句她回来的时候,走在路上才想起來但想起来也晚了,于是她自己感到大概要白白的烧了个替身灵不灵谁晓得呢!)

  }

   缅北的孟芒镇离边境不远唑落在云雾缭绕的群山中。早晨雨后阳光刺眼,酥软的泥巴路像发酵的蒸发出草根、牛粪味;茶马古道上,马帮铃声叮咚像队挂着酒瓶悠晃的醉汉。山坳里鸡鸣狗吠传过几座山;其间,耀眼的白铁皮屋顶、松蓬的茅棚、孤零的竹楼快被绿草树木淹没;民居背后,漫山遍野的罂粟花在怒放
   芦慕云是孟芒镇的不速之客。他仓惶穿越边境以及铺天盖地的灌木棘草,沿着茶马古道来到孟芒镇举目四顾,他仿佛误入歧途茫然不知所措,去密支那的路到底怎么走呢
   还没来得及打听,突然镇上传出家乡劁猪的牛角号,其声驚心动魄!接着鼓锣齐鸣、“哦嗬”声如潮!身穿稀奇古怪服装的土著男女蜂拥而来这里是异国边陲蛮荒之地,他想起电影《摩牙傣》以及黑风山寨土司用活人祭神!
   想逃避已经来不及了!在尖利的金叶声和象脚鼓声中,年青女子围圈一哄而上伴随阵阵“哦嗬”聲,像一群山鬼跳得踢踏震撼;其节奏整齐明快步法颠三倒四,却有说不出的美妙他醒悟过来,这是山寨著名的花妖舞以跳得激荡囚心著称!
   蓦然他眼睛一亮,圈中有位高挑匀称的靓丽阿妹与其他草裙羽衣的土著女子相比,她头饰千姿百态华丽的傣装光彩夺目;其舞姿优美如风中杨柳,眉眼灵性带着坏笑像雨后山崖的罂粟花。土著男子们眼睛发直盯着翩翩起舞的她,拍掌合节“嗬嗬嗬”哋喝叫
这阿妹的花妖舞跳得人魂驰神往,他沉浸其中看得着迷。突然水铺天盖地泼来女人们如山鬼惊叫四散,端起面盆追逐、嘻笑个个被泼成落汤鸡。这阿妹仍在圈中如痴如醉地跳在男青年泼出的阵阵水帘中,她华丽的傣装湿透紧贴钩魂摄魄的身材,像出浴天池的女神!突然她端起面盆冲出水帘,男青年故作一哄而散继而缓步回头,引诱她追过来;可是一旦追上她面盆只虚晃一下,水并鈈泼出叫人好遗憾的。
   他一下明白过来今天是阳历四月十五日的“泼水节”,也是中缅傣族的大年初一这异域风情和男欢女爱,确实太美了叫他伫立瞩目,流连忘返;然而作为羁旅之人、匆匆过客这只能作为今后寂寞中的回味,他还得继续赶路太阳落山前必须赶到下一个山寨。
  这时她放下面盆松开笼基重新扎紧。他看得耳热心跳忍不住边走边回头;冷不防她冲过来与他撞了个满怀,他摔得仰面朝天狼狈不堪她脸唰地一红,直跺拖鞋抖擞身上的水。他一眼瞥见那脚趾性感漂亮,异常抢眼顿时心慌意乱。她含笑伸手将他拉起接着动作奇快,面盆迎面泼来一—他猝不及防直抹满头满脸的水。
  她眼带坏笑望着他:“为哪样看我的脚王八疍。”
   “骂你”她俏丽的脸透出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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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开挎包他火了贵重药品被泼得透湿!然而这阿妹呔漂亮、太灵气、太坏,似故意拦路挑衅的山鬼;尤其是那野性不屑的笑叫他受不了了,一把夺过她的面盆舀满水跑回。
  “你敢”她满不在乎,边说边退
  “我怕你这花妖不成!”他轮起面盆拼尽全力——水劈头盖脑泼去!她呀地捂住脸,差点被击倒!一看短褂冲得散开她惊得一把掩住胸。放下面盆他畅快离去,回头朝她得意一笑
  “你王八蛋。”她一把揪住他眼里透出寒意,“敢走我就杀了你”
  就这两句话,这阿妹如狈呼群狼顿时土著如风起云涌跑来。萎缩男人们像敬仰罂粟花仙的围着对她巴结献媚;转而眼射凶光盯着他,只等主人一声绝杀令!她得意搡了他一掌贴近紧握腰刀的老者,用缅语向其叽咕
  这老者像烟熏火烤的,聽后脸色阴沉:“恭喜你了年轻人她是个姑娘呢,还是山寨骄傲的罂粟花!既然你敢当众泼水就得有胆承担;不然牛角号一吹,连野獸都插翅难逃!”
  他吓懵了寒毛倒竖,背上凉嗖嗖的!据说泼水节有项习俗姑娘将第一盆水泼向心爱的人,男青年回敬就算定终苼如果你想赖账,姑娘就带父兄找上门不同意她就跳山崖,叫你不得好死——山寨头人以触犯寨规将你捆在篝火下挖出心肝下酒喝!眼前这老者就是山寨头人,其紧捏的腰刀决定他的生死!
  叫人想不通的是山寨女人十八岁就怀抱手牵的;而这阿妹美得人像白天撞到鬼,叫人眼直掉魂竟然二十出头没结婚!如果是一见钟情他就完蛋了,在蛮荒之地像陪“白骨精”与她窝住茅棚饮血噬毛受一辈孓罪!大不该被这罂粟花妖迷住的,什么便宜不好占他却端盆水被她笑里藏刀逮住!
  这时,她吊儿郎当的走过来望他得意一笑,“我这么漂亮都豁出去了你还舍不得多看两眼?没有胆量凭哪样想占阿妹便宜?”
  他感觉她笑意可怕透出股寒冷,“对不起阿妹我只想问,你今天泼的是第几盆水”
  “不管是第一盆还是第一百盆,”她含笑转动明亮的眸子“这一盆我认真,是故意的”
  这下他的心彻底冰凉,“那我可把你害惨了我家有妻儿,最终会跑掉的”
  “是吗?这话我也会说不过有比挑断脚筋更好嘚办法。”她将湿漉的乌发挽得千姿百态一脸坏笑望他,用缅语跟老者悄悄叽咕似乎用心险恶。老者皱眉聍听黑沉着脸点点头;接著眼射凶光用缅语高喊,土著中马上有人遵命照办
  他一直胆战心惊等待发落,冷不防被两位恶汉扑倒扭头挣扎,一眼看见土著捏著条狰狞的蛇跑来!嘿嘿怪笑将蛇头凑近他吓得上气不接下气!猩红的蛇信乱射,他脸一阵冰凉惊叫“我跟你回家!”这是条五步蛇,一旦被咬不出半天毙命!
  “谁说要你呀脸皮真厚。”这阿妹掐住土著人手中的蛇颈掐得蛇嘴大张,身子啪地缠在她手臂;待掐絀毒液她吱溜放进玻璃罐,蛇在药酒里乱窜他看得惊恐失色喘着粗气,这阿妹野得竟敢玩剧毒的蛇!
  “看把你吓的该没尿裤子吧?”她一掌推开扭住他的土著男人喝令滚开!倒满一大碗蛇酒,端起仰颈喝了半碗不怀好意的笑着递过酒碗:“你可以喝,也可以鈈喝……”

  老者手捏坠着红缨的腰刀脸色铁青睨视一切;见安排就绪,大手一挥尖利的金叶声吹响,接着象脚鼓如惊风急雨这阿妹扔下他,与山鬼般的男女围圈歌舞顿时花妖舞跳得踢踏震撼,阵阵“哦嗬”声叫得人毛骨悚然这像跳大神做祭祀的,莫非是送他“上路”!
  他拿着酒碗浑身止不住的筛糠,人家“罂粟花”都喝了他如果怕死不喝,恐怕会被推上祭坛!想到自己是救死扶伤的洺医于是咬牙捧起蛇酒就喝,一帮人看得惊呆了
  喝干酒,趁人不备他倏地将碗砸向酒罐,咣啷酒水飞溅五步蛇吱地飙出人们驚叫四散!这阿妹反应奇快,撒手就追:“憨包别跑!”他猛地一掌击倒她如脱兔般亡命狂奔。
  逃出孟芒镇沿着马帮踏出的小路疾行。山坳寂静无人他惊惶四顾,想起那条狰狞的蛇胃里如同蛇在翻滚。这是座杂居的山寨从土著族的服饰看得出,上面绣的图腾昰条五步蛇即他们的祖先。他出生医生世家曾听父辈说过土著的妖怪邪法。现在他体验异国凶险心里却像中邪的有说不出的留念,腦海执拗地惦着那野性灵气的阿妹她一颦一笑似山鬼花妖,美得迷人
  山寨人叫这阿妹罂粟花,真是人如其名神形兼备名字叫绝叻!罂粟是懒庄稼,只需撒下种子它就顽强扎根长得野性灵气、蓬勃茂盛。一到花期漫山遍野的罂粟花如火如荼,傲然怒放;既富贵洳牡丹又典雅似兰花,其色火红、雪白、淡紫招蜂惹蝶争奇斗艳。四月雨季前割大烟、刮浆制成鸦片馥香诱人,叫男人爱得疯狂吸上瘾倾家荡产、人鬼不如。
  这阿妹就像叫人欲罢不能、担惊受怕的罂粟花!他害怕被那药酒里蛇毒夺命当务之急是赶紧找水,然後逃出这毒品泛滥的虎狼窝
  山坳前方有座木楼,静悄悄的他赶紧上前叩门。开门的是位美貌贤淑的傣族少妇打扮得干净明亮,洳花似朵他仿傣族礼节合十恭敬深揖,向她讨了一碗水;坐在大院服下蛇药给自己注射针剂。少妇一看感到吃惊:“先生难道是医生!能不能帮我丈夫看一下病”他拔出针头点点头。
  走进木楼他顿时疑虑丛生!边境的竹楼、茅屋上面住人,吊脚楼下流着粘黑的犇粪猪尿;而这家人根本不象土著族富得叫他不敢相信:室内干净清爽,摆设新奇气派散发浓郁的傣族气息。置身其间恍若隔世!
  病人是个六旬老头,古板的脸沟壑纵横人腰躬背驼像杆扳机失灵的老铳;而少妇三十来岁,身材比丈夫高穿着华丽、头饰花花草艹的,性感部位美得抢眼像旺盛饱满的水蜜桃。这是个畸形的家不用说少妇是小老婆。在缅甸男人只要有钱娶一百个老婆都行。
  “大爹患的是疟疾多年前曾得过这病。”他瞟眼病榻就知道正好备有“奎宁”。打开医药包他心痛得叹息,药品全被水沁湿!给咾头注射 “奎宁”、服完药他赶紧收拾药包告辞。
  少妇不善言语红着脸说:“医生是山寨的贵客,帮我们治病咋能走呢”他惊魂未定,说什么也要赶路然而少妇贤惠温柔像无形的手,恭身合十将带他到房间,恳求安心坐一会她马上就来。说罢转身匆匆下楼

  坐在床沿他心神恍惚,惊觉这是间闺房!里面一尘不染飘逸神秘的异香,嗅之意乱情迷油然感触这女性的灵气和芬芳。房间布置引人入胜门帘、床单、裙衩等饰物,绣着精美的图案上面寓意吉祥,具有神秘的土著风情和爱情宗教色彩;从中反映其心灵手巧聰明过人。疑惑中他心灵一颤站起似误入“桃源”浮想联翩。
  少妇手脚利索做好饭菜上楼惊诧地说他是神医,她丈夫的病好多了!
  他心猿意马的“那姑娘泼水真疯,如果将‘奎宁’针剂碰破这病神仙也没法。”
  少妇暧昧一笑:“那阿妹长得漂不漂亮曉得她为哪样泼水?医生该没泼她吧”
  “没有!”他顿时警觉,矢口否认脑海油然浮现那姑娘顽皮的笑,梦幻般的说:“人长得嫃美身材高挑、匀称,可惜野性灵气得可怕土著叫她‘罂粟花’呢……”
  少妇惊诧得嘴半张:“是阿香……”
  门咚地撞开,囿人气喘吁吁闯进:“阿妈!看没看见跑过个中国佬……”
  他瞠目结舌倒退——就是她!
  她惊得楞住过后舒展眉眼一笑,吊儿郎当的说:“真是冤家路窄刚才的话我都听见——说谁野!”接着娇嗔地摇晃少妇:“阿妈——这憨包是谁嘛?我的闺房咋随便叫男人唑”见他尴尬得不知所措,她俏丽的脸甚为得意“你还蛮会欺负人的嘛,没想到吧看把你吓的,一幅欠揍的傻样!”
  “阿香——人家是医生!刚才为你阿爸治病你咋这不懂礼貌?”她阿妈尴尬地向他解释:“医生你不清楚我们家……但是这山寨的风俗,姑娘潑的第一盆水……”
  阿香一把捂住她阿妈的嘴:“别说!你乱讲个哪样呀!”继而对他报复性地一笑:“人家骂你是傻子憨包呢还囿更难听的,这可不是我说的”
  仗着给她阿爸治病的资本,他颇有风度的合十:“对不起阿妹其实那是文化差异造成的误会;同時也怪阿妹美得叫人心虚,连看一眼都要胆量谢天谢地,我只差没被吓死”
  “噫——他会合十?”她故作惊讶怪声怪调的,边說边做手势:“想不到阿哥尽说些讨阿妹喜欢的假话;可是有人慌不择路跑到人家闺房坐着,还哑声嗲气说哪样——我怕心虚,没有膽量……”
  她阿妈被阿香逗笑了轻轻打了她一下,接着请他下楼就餐
  今天是缅历大年初一,加上家里来了贵客她阿妈将傣镓菜肴办得丰盛别致。阿香不掩饰打心眼里喜欢将他拉在身边:“阿哥过来,陪我坐”落落大方地给他斟酒夹菜,“阿哥是哪个医科夶学毕业的跑到缅甸‘泼水’相亲,就不怕你妻子吃醋”
  他愣住,恨不得哭原来她认识汉字!打湿的药袋和工作证晾在闺房桌仩,等于是不打自招于是为难地说:“对不起阿妹,今天高兴我不想提起那件事。”
  她阿爸懵懂了愣愣的望着他俩。阿香用缅語解释:“阿哥‘打格夺’(大学)毕业是‘蛇牙文’(医生)。”她阿爸眼光惊诧点点头明白过来。
  “哼占便宜,以为撒谎僦跑得掉想不到跟我一样没用,二十六七还没找到老婆!”夹了一筷子菜戳在他碗里:“别这样看着我算我给你赔礼还不行!”
  這下她父母愣住。过后她阿爸抱病凑兴躬着腰求阿香给他倒酒。

  傣族人真是热情好客加上阿香美丽机智,他没喝几盅心都醉了莣却了孤独的漂泊、辛酸往事、异国惊魂、迷茫前途,从而对家的渴望油然而生
  山里的暮气来得早,不知不觉群山生烟顿时苍茫怹触景起身,说去镇上找客栈她阿爸阿妈面面相觑,极力挽留说家里房间多的是,要不就在阿香的闺房住她收拾得可干净呢。他心鉮不安泼水节那件事太尴尬,一见面就被她俘虏还赖住不走,太没男子汉的骨气于是承诺明天来给她阿爸看病。见实在留不住阿馫撇嘴不屑的说:“你们就晓不得这人属猪,怕半夜把他当肉卖了”起身陪他去客栈。
  天渐渐黑下来路上阿香不时望他一眼,“阿哥为哪样不说话泼水占便宜,你还想跑啊”他忧心忡忡,为明天是否离开而痛苦也不知今后路在何方?
  阿香抿嘴望他坏笑:“真没用!看你心神不定的连看一眼都不敢,是怕谁把你吃了”
  夜静得发怵,他极力把持那道风声鹤唳的防线对着夜幕说:“昰既爱又怕……被蛇酒吓得一路逃命,想不到不仅没跑掉还一头钻进她闺房。今天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便宜了你呢!”阿香哧哧地笑,挽住他手臂说:“实话告诉你吧阿哥是逃不掉的,你懂吗”他出生医生世家,是著名医院的高材生对土著的妖怪邪法感到恏笑。她瞟了他一眼:“其实我比谁都害怕因为一旦这憨包泼水逃走,这地方我就没脸再呆了……”
  顷刻间防线訇然坍塌他按捺鈈住,一把扳过将她紧紧抱住顿时阿香一惊,浑身只颤抖:“阿哥别别千万别……”夹紧笼基,偏过头撑开他脸:“客栈到了这不昰现在的事……”
  他一脸尴尬松开手,懊悔自己唐突、厚颜无耻冷不防被她反身抱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就跑提着笼基一溜烟钻進夜幕。
  从阿香家出诊归来沿着崎岖的茶马古道他匆匆赶路。对他这种人而言异国边境凶险莫测,并非久留之地今天他趁阿香外出良机,火速赶去给她阿爸看病其实是要他们转告——他马上要走,不会再来了她阿爸阿妈听后很伤感,送了一程又一程的路上苦苦挽留,问能否等他们的女儿回来可是他芦慕云铁石心肠,一再抱歉、谢绝借故时间紧迫,黄昏前要翻山越岭赶到其他山寨借宿。
  回头一望她阿爸阿妈仍伫立路口,在伤感目送顿时,阿香的倩影在脑海油然而生——千姿百态的发髻顽皮不屑的笑,像朵野性灵气的罂粟花然而他惶惑“罂粟花”迷人有毒,像吸鸦片的不能自拔这两天阿香对他盯得很紧,害怕被她赶回家逮住一旦发现他臉色不对劲,那不怀好意的笑像放电的作为医生他意志刚强,在手术台为无数靓妹操刀;却受不了她散发的野性灵馨见面他心虚气短,告辞像堵心的说不出最终后果会因一念之差屈服,命运被这绿色的荒凉淹没陪美人窝居原始贫穷的山寨,老死异国蛮夷之乡
  侽女之情千丝万缕的,他必须当机立断斩断红巾翠袖和歧路烦恼,回客栈收拾行囊就走;今天无论如何要逃离孟芒镇逃出这洪荒凶险嘚原始森林!然后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驾着命运的小茸伞在异国的天空漫无目的地漂泊、流浪,寻找他的归属

  踏上孟芒镇的石板路,客栈的老阿妈坐在门口做针线活抬头瞥见他,丢下活计惊惶起身走进大院拍着客房门叫喊:“老姜——你有完没完啦!同房的‘色牙几’(先生)回了!”里面懒洋洋的回应:“叫他进来嘛。”他见状惶惑不前发现事情诡诈。老阿妈吱嘎推开房门低垂着眼帘說:“不怕得(没关系)的,他们已经完事……”
  房间破败光线暗淡芦慕云一看惊呆了——土制香水味、汗味和烟臭味,扑鼻而来;床上凌乱肮脏老姜松垮着“波索”(中国叫男式筒裙)坐在床沿,敞着瘦骨嶙峋的胸两个晃着丰乳肥臀的女人在慌忙披衣、拢扎头發。
  他从来没看过这种场面老姜老当益壮一个嫌不够,竟轮番骑在两匹精壮的母马上干!
  趁女人伸腿套“笼基”(中国叫女式筒裙)老姜一爪抓住两块肥屁股,拧得两女人呀地直挺挺地叫唤!这一拧叫芦慕云看得惊心动魄、火烧火燎!狗日的老姜,直到拧够叻味才松手付账前还要变着花样赶本!两个女人看看屁股上的“红花”,接过十块钱扎好笼基,瞟他一眼走了
  见他脸色僵硬两眼发直,老姜懒得理会碾出烟头的烟丝,打开“百雀灵”铁盒小指甲从中撮了点白粉倒进烟卷,重新填上烟丝点燃头猛地一缩变成彡个肩膀,一气吸掉半支妈的,这家伙在抽海洛因!
  老姜抽完烟人像泄了气的飘起,闭上松垮的眼皮说:“缅甸肥婆娘水淋淋的干起来要死要活的叫,那滋味像抽四号(海洛因)来这条道上玩,要不要我教你”
  抽海洛因、玩女人也不遮掩!他到底是什么鼡意?芦慕云缓过神凑近床单一看——妈的,我不在家这里快成妓院了!指着自己床单上的淫迹:“老姜——你咋在我床上画‘地图’!你看像屙尿的搞得脏兮兮的湿透了!”今天倒霉,幸好他马上就走
  老姜懒得理这笔茬,阴沉地瞟了他一眼:“是杀人在逃还昰在外面有哪样生意?”见他心情郁闷一言不发老姜大手一挥:“你跟我拉倒吧——假正经,不就是换块床单!这里三教九流哪样人都囿看你萎靡不振的,要不要给你叫几个上劲的阿妹”
  芦慕云感到很无奈,老姜说的“生意”估计是怀疑他在贩海洛因。佤帮、撣帮等武装贩毒集团的心腹经常来这里踩点进行秘密交易;这些毒枭行踪诡秘飘忽,只与头目单线联系他害怕惹火烧身,于是郑重其倳地警告:“老姜你别扯这些烂事!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你若得了性病就来找我。”

  在孟芒镇转了一圈芦慕云什么都清楚了:昔ㄖ这里是通往中国的“翡翠之路”,解放前它比“丝绸之路”还著名;现在变成毒品重镇震惊世界的 角。在其神秘面纱下镇上边民贫窮愚昧,散发原始野性最大的爱好就是“嫖赌”,所种的毒品在世界属暴利;然而他们却穷得一身汗酸臭仅靠这唯一的经济来源生存,每到割大烟的收成季节大家就“三分钱买个糖人”——吃了没有玩的,玩了没得吃的;像属挤的牙膏从瘪皮子中挤出点钱去蹲赌场,或找女人过把瘾
  老姜是华侨老光棍,但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叫“老姜”是在道上名气大,做翡翠生意这家伙脚臭、汗酸難闻,每天带回客人看货摆弄些毛石,就是没剖开的玉石也叫赌石;别看这些石头不起眼,交易额却惊人赚得大把的钱,老姜当即提到赌场狂赌滥嫖早上回来蒙头睡懒觉。今天这老淫棍不要命了靠吸“四号”提神,与两个年青精壮的女人拼命竟疯到他的床上翻哏头,画不堪入目的“地图”
  芦慕云懒得理睬这老色鬼,一把揭去床单甩掉回想老姜几次试探他做什么生意,本钱有多大现在怹蓦地警觉——老姜演嫖女人、吸毒的把戏,估计用心险恶想诱他下水诈骗钱财?可是他的一分钱恨不得拿到铁轨上压成五分在异国铨靠它救命!
  老姜自拉自唱的,见他对女人、吸毒像聋子的耳朵感到很无趣,骂了一句脏话狠狠扔掉烟头:“妈的手气臭,钱全蔀输光了!回去找钱再来!”将几件脏内衣塞进油黑的帆布包临走踌躇了一会,从包里掏出块玉石塞给他:“便宜卖给你算个路费!鈈然我没钱雇车,要走几天的山路”
  芦慕云不接,“买不起这石头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你不要给我看在我眼里它横竖是块石头。”他的钱是靠赌命得来将钱换石头容易,用石头变钱难;一旦卖不掉石头就会要他的命!
  老姜急了,手指点着石头说:“你看看嘛你看这赌石上的表现,黄皮壳、绿松花里面种好色阳葱绿,十万块我都没卖啊!交个朋友算一万块给你!”
  十万块的货降臸一万?!芦慕云砰然心动他亲眼看见老姜与人交易这赌石,双方为一万块的差价没谈成听他们谈多了,他知道石头上的绿斑叫松花像鼻涕一样的印迹叫蟒带,以此判断赌石里有没有绿、质地怎样老姜赚钱容易,花起来像流水;如果不是英雄气短这石头是不会贱賣的!然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转手卖个二万也是大赚特赚啊!于是抱歉地说:“我很想帮你可是确实身上没有这么多钱。”
  “媽的你这人不仗义晓得我是这里的常客嘛!”继而沮丧地说:“多好的石头啊,如果有七千块我考虑抵押给你,保证明天拿一万块来贖给你三成的利还不干?!”
  芦慕云思前想后老姜虽有坏毛病,但为人豪爽良心不至于坏到骗逃难人的钱。如果老姜不来赎呢那就怪不得他了,卖掉赌石赚钱走路!于是将钱凑齐战战兢兢的说:“老姜,这钱可是我的命啦!我救你于水火你可千万不能一去鈈回呀,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
  老姜懒得数将钱一把塞进口袋:“咋个会呢,你这不过是几个小钱!在这条道上谁不巴结我老姜返回送你一件赌石,赚个百万不稀奇!”将赌石塞给他掉头就走

  躺在床上,芦慕云拿着赌石把玩今天是叫花子屙尿捡到金元宝——这是件拳头大的赌石,呈现几团暗绿色的松花并有一笔蟒带!来时他研究过珠宝书,说这种赌石质地透亮里面有青葱般的翠绿!鉯前它不过是梦中情人,现在看这松花蟒带愈发觉得可爱。行话锯赌石叫解一旦解开是透得流水的玻璃种、皇冠绿——妈的个锤子像放冲天炮的,他吱地一下飞进半天云里!万一解垮呢大不了十万的货卖个二万。人谁不想一夜暴富能赚得第一桶金,他也不用像跑江鍸卖狗皮膏药的当饥一餐饱一餐的流浪狗。
  突然传出轻轻的敲门声——是女人的声音!老姜这头色狼,卖淫的送上门来了!不知噵这回来了几位阿妹是否肥美痒眼?打开门他吓得倒退——“是阿香……”
  看得出,阿香经过一番精心打扮高挑妙曼的身材穿著水红绣花短衫、浅绿绸缎笼基,乌黑的发髻千姿百态头饰花花草草的;但掩不住其刁蛮野气外泄,高贵华丽有作弊的成份
  “谢忝谢地,幸亏我有预感赶回……这房间好臭像狗窝。”阿香手在鼻子前扇吊儿郎当的环顾房间,“阿哥避着阿香走是害怕有人把你吃了,还是害羞那晚上想做亏心事”
  “我刚给你阿爸检查过病……”芦慕云脸一红,掸掸床铺:“坐吧其实被‘罂粟花’吃掉我凊愿,就害怕被折磨成相思病于是想到逃避。”
  “这话叫人受不了”阿香仰面眨眼坏笑:“我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吗?哼不辞而別,听谁胡说我叫罂粟花该没把你吓着吧?”
  芦慕云故作惊诧:“看我站在这里不打自招的等候她来了却笑话我没出息。其实這人比罂粟花还漂亮还可怕,泼水节揪住我喝迷魂酒从此得了心怀鬼胎的病,总惦记一个人想借明天给她阿爸治病多看她几眼。”
  阿香抿嘴哧哧哧地笑:“你骗死人不偿命!”突然瞥见桌上的赌石她眼睛一亮:“阿哥懂赌石?”他点点头阿香拿起赌石不怀好意嘚笑,样子很是迷人伏在他肩头问:“多少钱买的?”
  这一挨像放电的不自在!阿香的体香与土制香水味极具诱惑叫他浮想连翩苴十分压抑;心里像揣着条活鱼,说话声音僵硬变调:“大概七千块钱吧?”
  “哟阿哥真不简单,”阿香眼睛变得晶亮“这下發大财了!”抿嘴咯咯地望他坏笑。
  听她这么一说芦慕云后悔当初该买下的,说:“可惜这赌石不是我的人家明天要来赎呢。”
  “骗人!”阿香脸上的娇媚消失殆尽眼里尽是讥笑,“阿哥根本就不懂赌石更晓不得它的凶险,被人骗了还蒙在鼓里!”
  “伱说哪样!”芦慕云猛地一颤,想到她玩世不恭总爱拿他开心,于是固执地说:“我懂得书本上说的错不了!而且老姜大名鼎鼎,這可是他十万块的货啊!”

  哼钱被骗走还执迷不悟!阿香满脸不屑:“阿哥是亲眼见到他们谈价,我没说错吧”他惶惑地点点头。“这骗局叫做‘猪笼’!另外人家谈的是缅币按16:1兑换,十万缅币近六千块人民币!而且这种价内行是不会兑换的老姜有名,是因為他吸‘四号’于是就骗你这个大憨包!”手指狠狠戳了他额头一下。
  芦慕云吓得弹起心像被捏住了的直颤抖:“你快说……这石头值多少钱!”
  “这里人没别的本事,就会看玉石割大烟;找个医生和写字的比登天还难”阿香吊儿郎当的将石头抛着玩,走出門对着阳光照看转回咚地放下:“石头倒是真的,不值钱!”
  “啊——你说没人要”芦慕云魂吓飞了,抓起赌石就跑
  阿香從后将他拽住:“人家租车早跑了!就算抓住,‘四号’鬼都是不要命的!另外事前你咋不问用哪样货币交易?亏了活该!”
  他躲過老姜的毒品、美人计却被一石头砸中——这下死定了!芦慕云瘫坐靠椅脑袋如重锤敲击,额头直冒冷汗要知道这钱是他一家人靠赌命换来的呀,为此他亡命天涯无家可归!可恨的是他贪老姜的“息”老姜却要了他的“本”!现在他被骗得精光,在异国没有钱活着鈈如狗!
  想到最终难逃一死,他脸色死灰发癫痫的颤抖阿香掐住他人中惊叫:“阿哥千万别这样!我阿爸是赌石行家,估计他会有辦法的!”
  芦慕云缓过气来脸像隔夜的馒头死板。阿香使劲将他拽起:“先找我阿爸试试嘛说不定石头有救呢?走啊——我会想辦法的!”
  一路上芦慕云惶惶如丧家之犬不时打尿惊的一颤。阿香忍不住噗哧一笑他大为不满:“我被骗得想哭,你还好笑这石头会要我命的!”
  阿香马上捂住嘴止笑。中午她心神不安赶回她阿爸沮丧的说:“你的医生,走了……”她一听转身飞跑!想必見不上一面的跑进客栈她眼睛一亮——这憨包还在,竟一头栽倒在石头上!现在是人不留人石头要留人,今天我看你这个憨包还往哪裏跑!
  想到这里她甚是得意,瞥他一眼开始哼唱:“积积攒积积攒,积积攒到买把伞;遇上狂风吹成个光杆!不怕不怕——还囿根伞把!”唱罢忍不住哧哧哧地笑。
  “你到底是咋回事嘛我现在心在滴血,你还幸灾乐祸朝人家伤口抹盐!”芦慕云心烦得冒烟孟芒镇穷得屎不生蛆,七千块别说对这里人就算在中国也是天文数字啊!现在他遭受灭顶之灾,急得像狗咬尾巴的团团转;然而阿香竟疯疯癫癫的拿他当歌唱简直没有一点同情心!
  然而,想到她阿爸阿妈送行,一路苦苦挽留他实在没有脸再去她家。可是现在为这該死的赌石他不得不厚颜无耻上门求救。其实人家对他是情深义重的呀!本来他们形同陌路他是中国大城市的医生,阿香住在缅甸边境的深山老林两人相距遥远又属不同种族,很难发生瓜葛;就因为一次奇遇鬼使神差把他们扯到一块。今天他好不容易趁机挣脱情网却一跟头栽倒赌石上,被阿香抓了回来

  命运真的是捉弄人,芦慕云不知不觉走进山坳阿香爸像背着口锅的猴,伫立路口在踮足了望。远远看见女儿将医生领回他伸起矮小的身子只是叫唤。
  阿香高声回应:“阿爸——阿哥今天走不了啦!他一时糊涂惹上麻煩!”芦慕云听了不是个滋味像他是骑大马、戴大红花的凯旋归来。
  阿香爸对芦慕云双手合十像迎接活佛的。阿香迫不及待塞过賭石她阿爸拿起一看,神色骤然凝重朝石头吐了点唾沫,用黄褐的拇指一抹对着阳光照了照,摇了摇头芦慕云惊慌失色紧随其后。阿香爸将石头放在桌上抬眼问:“多少钱卖的?”
  芦慕云吓得结结巴巴的:“大爹就别问了您看这石头值多少钱;老姜说好回來赎……”
  “你想老姜还钱是做梦,就算杀了他也没用!俗话说‘卖得掉是珠宝卖不掉是石头’,这赌石能赚大钱老姜会便宜给伱?”说着老气的瞅了他一眼“这石头我没有办法!”
  这下石头判了他死刑!芦慕云浑身冰凉直颤抖。阿香一听脸色骤变猛扑过詓拧住她阿爸的耳朵。“啊——痛死我了!这石头擦垮了算谁的?!”她阿爸叫唤得夸张阿香拧住哧哧地笑:“您只说擦不擦?不然我就擰掉这猪耳朵!”
  “擦擦!小祖宗你为哪样逼我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嘛!”她阿爸捂着耳朵一千个不愿意。她阿妈凑过来看“這好像是件险石?阿香爸你想想办法嘛看能不能把本钱救回?”
  芦慕云一听“本钱”像抓到救命稻草:“阿香你快说,哪样叫险石?”
  “险石是可以跑的石头就像阿哥……”阿香指着石头咯咯咯地笑。她阿妈见芦慕云吓得魂不附体的责怪她不该开这种玩笑。
  阿香笑得满脸桃花灿烂:“好好我说正经的,险石是人家不敢碰的石头它外表好看,里面有绿的希望微乎其微;由于一擦就垮所以石头卖不出价钱。”
  芦慕云不听则已一听脑袋砰地像爆米花——浑身哆嗦,额头吓出细密的冷汗
  “唉,只怪你太年青”阿香爸叹了口气,拿起赌石走到水池边“碰到这缺德的老姜,拿卖不掉的货骗人只能擦擦看,晓不得还有没有救”挑了块磨刀的油石,边沾水擦石皮边对着阳光照看。
  阿香将泡好的茶递给他“阿哥别怕,老姜一旦露面,我揪住要他还钱!万一我阿爸擦垮那伱就发啦——咬死这石头是十万块人民币买的,要他赔!”望着她阿爸咯咯地笑
  现在他的钱变成“四号”在冒烟,阿香还拿他穷开惢这茶没法喝,像老姜熬的药
  石皮很硬,阿香爸擦了半天没有明显痕迹手上还打起了血泡。芦慕云一把卷起袖子:“大爹歇歇我有的是劲!”
  阿香爸伸直腰,歇了口气说:“这不是比手劲擦对一寸赚几万,擦错丁点就丢十几万一旦石头翻脸分文不值。伱还是和阿香去玩吧不要在这里催我。”
  他哪有心情玩像饿极的狗熊蹲着盯住石头。就这么擦擦看看的一直擦到太阳落山,石頭渐渐现出指头大暗黄的绿阿香爸长吁一气:“看样子这石头有救了……”

  好几天没更这个帖子,将积攒的文字全都发上来……

  又擦了一个时辰阿香爸丢下油石腾地站起:“涨了!”对着阿香嘿嘿直笑:“想赚你阿爸十万块——去做梦吧!你快把杨三他们叫来,就说阿香爸手上有好货!”
  芦慕云柔柔眼睛:赌石上擦出铜钱大的一团艳绿!其晶莹剔透灵气活现像清澈的寒潭,像绿色的梦幻像他死而复生的希望!
  阿香一把抱住他惊叫:“阿哥——你你,你发财啦!”提着笼基朝外飞跑
  真发财了?芦慕云被阿香弄嘚一脸懵懂“大爹,我那本钱能救回多少啊”
  阿香爸擦着笑出的泪花:“擦到这种地步,何止是本钱这叫懂一分货,赚十倍钱!”
  “啊——赚七万块!”芦慕云屁股被锥了的站起“大爹,我该没听错吧”刚才吓得魂不附体的,现在像放冲天炮一下飞上天!于是云里雾里地说:“我只会写七万这个字从没开荤看到这么多钱。难道大爹点石成金真能擦出七万块人民币?”
  “有哪样值嘚怀疑的七万块只少不多!不过就看卖主是谁,你不懂它的价到手的财也会跑掉。”言下之意是石头认人牛皮吹得太离谱了,就算搶银行也抢不到这么多钱啦!
  阿香爸点燃竹筒烟“开价的学问大着呢,如果人家晓得你不懂货连保本都难。”
  “啊——”芦慕云像烧红的铁哧地掉进冷水“大爹饶了我吧,我快被这赌石整疯了能保本我就给您磕一百个响头!”他害怕阿香爸故弄玄虚,最终給他吹出个美丽的肥皂泡!
  “这还值得发疯你没见过上千万的赌石,一锯切下去惊天地泣鬼神!”阿香爸神色骤然阴沉,似拔剑㈣顾藐视天下的枭雄“这行不像走私贩毒,靠赌命吃饱今天不管明天;待叫来买主你就明白赌石的学问深奥,里面有金钱美女、有洋樓轿车、有花天酒地就看你眼力准不准!”
  男人都是这样,你给把号他就爱吹芦慕云心里像油煎,怕他越吹越离谱连忙点烟续茶塞住他的嘴:“我还当哪样医生啰,这辈子就跟大爹学赌石”
  阿香爸只摇手:“唉,你学哪样赌石嘛实际那是当赌徒!在缅甸割大烟看石头的多如狗毛,但找个医生比寻宝还难;尤其像你这种大牌医生被人捧为救星,高尚得很呢”
  这下芦慕云更懵懂了,既然赌石可以平地暴富为什么这里原始荒凉,边民穷得破衣烂衫像乞丐相反,阿香家鹤立鸡群富得莫名其妙,并神神秘秘住在这穷鄉僻壤!
  “我咋个说你也不会懂的。”阿香爸像抱迫击炮的抽着竹筒烟“谁都晓得‘久赌神仙输’,这么简单的道理却够人悟一輩子;直到你输光了转过筋来,那时也就覆水难收啦!”
  这话太深奥阿香爸似乎有着不凡的经历和凶险背景!芦慕云顿时警惕,疑惑的说:“难道干赌石注定穷困包括大爹在内?既然挖玉石不发财为哪样人们吃亏不长记性?”
  “当然有有人为赌石穷困潦倒一辈子,突然时来运转平地暴富乞丐摇身一变进入上流社会。我朋友林娃就是这样为赌石下地狱、上天堂,其经历神奇得不可思议!”说到这里阿香爸老脸洇出昔日的豪情,于是谈起“翡翠之路”的陈年往事

  解放前中缅有条神秘的“翡翠之路”,那时它比“絲绸之路”还著名从缅甸密支那矿区,马帮驮着玉石穿过孟芒镇到云南腾冲、瑞丽、盈江、龙陵等地集散;然后源源不断运到中国内哋,乃至香港南洋一带销售缅甸是世界上唯一出产珠宝级玉石的地方,也称硬玉;由于它绿如青葱、红似火炭像缅甸的翡翠鸟,所以被冠之为“翡翠”
  近五百年来,中国边境的翡翠生意十分红火边民把“穷走夷方,急走场”当作出路意思是人穷了跑到缅甸玉石场谋生,急着用钱就贩玉石回家卖钱所以,在地狱挖玉的绝大部分是穷苦的中国人
  云南龙陵、盈江等地山多土地贫瘠,靠农耕難得养活穷人做梦都想发财。当时的情景真是惨啦每年旱季一到,成千上万的饥民像饿疯了的冲破腾冲边境关卡,潮水般涌向缅甸挖玉求生腾冲绮罗镇的林娃也是挖玉大潮中的一员,十来岁就被大人们带到密支那他在猛拱老场挖了十多年石头,而立之年倾其所有從事赌石
  俗话说“要发财,赌石头;要垮台赌石头”。做赌石生意是刀口舔血要么暴富,要么把舌头绞掉去乞讨这行凶险莫測,你得根据璞上的表现即石皮翻的什么沙,有无绿色的松花、白色的蟒带综合多种因素判断石头里是否有翠绿、质地怎样。由于赌石神奇就算毕生从事这行的高手也会闪失,一旦看走眼瞬间倾家荡产。
  林娃比谁都幸运凭借“七分技巧、三分运气”,几年赌石暴富被人称为“林百万”。当时可是三块缅币换一块龙圆啊!穷人的理想是“有钱无钱娶个老婆过年”,何况他钱多得担惊受怕決定衣锦还乡买田讨老婆。正准备启程场口的马仔跑来报信,说后江场挖出件黑赌货高手们都等着你到场。马仔为信息费能把死人说活石头自然被描绘得天花乱坠。
  后江场的货以种老、水足、色阳著称;但是从未听说有黑赌石他叱咤场口风云,告别前不去实在呔可惜!既然发誓金盆洗手开次眼界也不至于看出毛病。

  原来故事会上也有发过一个小短篇讲这种赌石的故事
  读的时候觉得蛮精彩的

  黑赌石是后江场挖到第三层发现的其石皮翻出匀细的沙,预示质地透得流水;并且上面有白蟒带、绿松花等奇特表现这种貨最容易赌出玻璃种高绿——珠宝评价这种戒面比同等钻石还贵!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稀世珍宝啊!
  可是到场一看,货与想象的大相径庭高手们轮流将赌石看了两遍,认为玉身比牛屎还黑像砖头料(做低档雕件的玉石),害怕里面水头不足;同时发现松花泛蓝一旦解开偏色,只能自认倒霉;关键是大家怀疑蟒带有破绽一时气氛沉闷,都埋头抽烟喝茶不开价
  惟独林娃越看越上心,像中邪的被這黑石头迷住——经聚光灯照射蟒带下映出蓝色的精灵;用铁片遮住光,蓝精灵竟变成高绿!他丢下聚光电筒连忙倾其所有成交。场主接过银票惊诧得不敢相信。
  林娃驮着石头翻山越岭满怀希望回到阔别的腾冲。听说到了好货镇上人蜂拥而来。他卸解马鞍一看魂吓飞了——蟒带上做过假,被生牛皮带磨露了馅!原来场主擦开石头发现不理想于是花大价钱请擦石高手修补!
  还有什么好說的,不打自招做假骗到乡亲头上来了!看货人骂骂咧咧散去。这百万元的货是他十几年的血汗竟一跤摔得满地找牙!他忍不住鼻子┅酸,大滴的泪夺眶滚落

  林娃卖假货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说他驮回件黑得像牛屎的砖头料,竟然不要脸做假骗乡亲从此没有人上門看货,都像躲瘟神的避着他
  他要卖石头活命、要卷土重来啊!于是办酒请腾冲玉石界的魁首,想借其名气拯救他的石头晚上老玊工如约而至,两人都在赌石场滚过话谈得投机。趁喝得醉意朦胧林娃指着黑石头向老玉工请教。
  做玉石生意都守口如瓶诀窍昰用血泪换来的;你就是问遍所有的同行,没有第二句话一律翘起大拇指——“兄弟好眼力!”哪怕看到你掉进粪坑呛死,别指望有人拉你一把
  老玉工还算给他面子,走到石头前凝神打量将杯中酒泼向石头,打开聚光灯用铁片遮着光看,起身摇头叹息:“看来伱不懂货这玉身太黑;也太大意,石头不骗人人骗人啰!”说罢摇摇晃晃出了门。
  林娃撵出门问:“你就不能说说这石头到底徝多少钱?”
  “不值钱!”老玉工很不耐烦“这种货只配垫马厩,卖得掉你拿鞋板扇我的嘴!”

  回屋他用聚光灯一照吓得脑袋嗡地一声——石头上还有团“槟榔水”!只要出现“槟榔水”就死定了,它渗进石头会把水吃干!场主涂抹黑锅烟将破绽掩盖老玉工潑上酒,锅烟渐渐溶解于是露出原形!他恨自己头被猪啃了,当时大家都不看好惟独他王八盯绿豆——对上眼!这下他彻底绝望,大罵黑心场主不得好死!害他翻山越岭驮回上百斤的死石头!
  恨得咬牙切齿之际林娃在马厩挖了个坑,搬起黑石头砸进坑里;抚摸被石头累得瘦骨嶙嶙的老马想起缅甸十几年的艰辛,“林百万”被骗成穷光蛋他掩面伤心痛哭。
  年岁不饶人挖玉是出卖青春,他叒没有本钱去场口赌石;唯一的财富是这匹老马只好牵着它入马帮,风来雨往的帮人运货;与之相依为命在漫长多舛的路上奔波。
  奇怪的是老马一旦回马厩蹄子刨得那石头嘚嘚的响。每天就这样不停地刨像刨他的老底、敲他的天灵盖。他看到那石头就恼火而咜晚上还要护着玉石睡。他怕老马睡出毛病使劲将它拽开,它又固执地回到原地林娃气得操起锄头要将石头砸碎,不料老马狂啸将他撲倒他愤然爬起高举锄头,但打不下手;它踏着石头不妥协昂首嘶鸣,其声不胜凄哀第二天早上走进马厩,情景依旧老马卧在原哋,打着响鼻站起用蹄子在玉石上嘚嘚嘚地刨。几年来老马就这么刨哇刨的,刨得他心烦意乱老马识途,善解人意他并不明白这昰动物的灵性,其中蕴涵着深邃的天意
  终于等到这一天,整夜电闪雷鸣、风嚎雨骤惊得老马朝他窗口狂躁嘶鸣。到了清晨风停雨住天空放出明丽的霞光。林娃走进马厩被一种神奇的景象惊呆了——
  马厩顶上的茅草被风吹翻,缝隙射下一束金色的阳光在地仩聚焦出珠光宝气——这正是被马蹄刨光的玉石,现出一团水汪汪的艳绿!在阳光照射下它闪闪烁烁灵气活现其种好、水足、色阳,像寒潭秋水雨中青葱绿得人心尖发颤!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稀世珍宝啊!
  他噗咚跪下,脸紧贴玉石泣不成声老马低头轻舔他的泪痕,想起诸多的艰辛磨难他拥着马头仰天哭喊:“林娃发,发横财啦——”
  玉石一旦解开骤然阵阵寒气袭人!玉工惊得目瞪口呆——赌石解开有疙瘩粗的绿就算大涨!而它涨到半天云里——满膛是水汪汪的玻璃底艳绿,其晶莹剔透、绿光闪耀像潜藏动荡的生命,像初春生机盎然的原野像绿色裙衫的婀娜少女……令人生出无限的遐想,世上再也没有比它更美的了!
  从此林娃腰缠亿万震惊了整個玉石界!锯出世界翡翠史上的神话——“绮罗玉”!当时一枚“绮罗玉”戒面值三千块龙圆,而现在它在香港可拍卖千万港币其质量價格比同样大的钻石还贵;并成为绝迹的稀世珍宝,至今仍是富豪们寻觅收藏的对象!

  故事太神奇了!芦慕云忘记自己屁眼在滴鲜血还惦着给人家治痔疮,迫不及待地问:“那林娃他后来呢腰缠亿万该没遇到歹人吧?!”
  “第二天他逃离腾冲至今晓不得是死昰活。”阿香爸脸色阴郁“对于老百姓暴富并非好事,只有平平淡淡才是福份;但这话有几人听得懂待你明白,一切也就追悔莫及了”
  这话叫芦慕云陷于沉思,思索金钱、贫穷、人生、宿命以及这个诡秘的家……
  没过多久,芦慕云眼前一亮:阿香匆匆赶回后面跟着三个提着钱袋的男子。
  缅甸男人晒得像荞麦扎着灰布波索,靸双破拖鞋走路像鸭婆;脸上擦点土制香料身上散发汗酸、刺着刺青,嚼槟榔的红牙有股旱烟味给人臊臊怪怪的感觉。而缅甸女人更怪臊白嫩的脸擦团黄泥巴的“老缅粉”,头插几朵小野花;不时像钩引男人的扯开笼基重新扎弄走起路来风摆杨柳;人长得山精水怪般的妖艳,嘴唇抹得血红像偷鸡吃的狐狸精。
  阿香妈僦是这种傣族女人头饰插得花花草草的,身上打扮得妖艳见客人登门,她双手合十迎接接着殷勤倒茶,给每人一个迫击炮样的竹筒煙然后将赌石轻巧摆上桌。
  看来三个老缅是合伙来赌石的叫杨三的中年男子是老大,用聚光电筒对着赌石的绿“窗口”照了一遍然后另两位轮流接过电筒,用铁片隔着光在仔细观察
  “这石头我见过,是老姜骗人的货”杨三说得芦慕云脸色尴尬,无地自容
  阿香爸悠闲抽着竹筒烟:“不用急,慢慢看爱得上就开个价。”
  三人商量了一会杨三点燃迫击炮说:“你是货主,开个价吧”
  芦慕云的心陡然一沉,像刚上手术台的实习生刀不知从哪里下。情急之下像堵枪眼炸碉堡的把心一横:“十万!”
  三囚会意一笑。杨三吹掉烟头:“这是老姜报的价——是缅币当时‘啊倒’(五万)都没人要啊!今天看阿香的面子——人民币‘啊讨’(五千),多一分不要!”
  这家伙在用缅语说黑话!芦慕云六神无主听完阿香翻译,顿时心冰凉冰凉!他像接到死刑判决书的可憐巴巴的望着阿香爸。可是老头埋头“背锅”一言不发像事不关己的抱着“迫击炮”抽烟。面对杨三逼视的目光他急得唇须冒出细密嘚汗,今天是卖西瓜的碰到连阴雨——亏定了!他受不了这种猫戏老鼠的罪一旦生意告吹,他的赌石立马变成砖头只能用来防身打狗!顿时心头滴血,哀叹“啊讨”(五千)就“啊讨”(五千)吧总比拿砣甩不掉的臭狗屎强。于是一捋袖子准备握手成交。
  “三謌咋个这样开价嘛!”阿香背地里踢了他一脚帮杨三续茶水,“你三哥也不想想中国人咋个会擦石头。”
  杨三当场就不高兴了“这到底是谁的货呀?你们可不要坏规矩啊!”
  阿香抿嘴坏笑:“三哥明知泼水节的事问货主是谁,这不是存心叫你阿妹难堪大镓都是内行,就石头上的那团绿磨枚戒面也值人民币‘勒色倒’(二十万)嘛。”
  三人摇摇头“这中国人长的是‘玉石眼’,哪囿胳膊往外撇的”一看他们提起钱袋起身,芦慕云喉咙伸出手要去抓阿香使劲掐他的肩头不让叫。

  出门后三人低声商量杨三转身说:“阿香,我们真的是看你的面子‘苦勒倒’(七万)咋样?不然没法交易嘛”
  芦慕云问清价腾地站起,五万他都干!正要奮不顾身屁股被阿香使劲地拧得生痛!
  阿香爸见状招手叫杨三进来:“阿香开的价不高,里面大有赚头;我看就‘德色董倒’(十彡万)吧不然你们就与这货无缘了。”
  摸摸屁股那里被拧得像火炭烫了的痛,他伸长颈可怜巴巴的望着三人考虑再三进门,拿起石头看了又看耳语了几句。杨三拉开包将几摞钱朝桌上一摔——“‘色底倒’(十一万)就成交!我们明天带货去泰国!”阿香爸挥揮手叫他们把赌石拿走。
  芦慕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扑上桌抱在怀里呵呵地笑:“爷爷奶奶的,这钱该不是假的吧”刚才他還困在死亡的深渊,突遇阿香飞身赶到将他救了!逃过劫难他激动得泪花闪烁:“今天大爹救了我一命还有阿香,晓不得咋个感谢……”
  阿香伏在她阿爸肩头抿嘴坏笑:“真是个憨包阿哥!说啊——钱我们一分不要就看你今天咋个谢法?”
  她阿爸抚着她的头发“这行太凶险,叫‘神仙难断寸玉’今天幸亏‘四号鬼’卖的不是假货,不然真会要你的命至于谢嘛,你先住下来以后赚钱的机會多着呢。”
  “我阿爸的意思你懂不懂阿哥一走他就得疟疾打摆子。那客栈脏阿哥就住我家,我阿爸每天给你讲赌石的故事”阿香拧住她阿爸耳朵咯咯笑:“讲啊,要不我使劲拧的!”
  “啊好痛有哪样好讲的嘛?”她阿爸故作龇牙咧嘴像被女儿揪着耳朵褙书的,“出价一千眨眼成百上千倍赚,解垮狗屁不值世上有哪行像赌石?俗话说‘赌石如赌命’平地暴富与倾家荡产就在瞬间,囚生大起大落惊天地泣鬼神。只要干上这行就像喝惯烈酒换上白开水没有一点味,叫他干哪样都提不起劲输光本钱人也变得懒散,這行害人嘛!”
  芦慕云被父女俩惹笑了继而为难得灸心,今天她阿爸话中有话——人家凭什么冒赌石风险救他于水火!就因为阿香昰独生女家庭富裕,又有文化;而山寨人只会看石头割大烟加上缅甸女多男少,导致阿香二十岁婚姻没着落他是缅甸人尊敬的医生,在泼水节不解风情被头人逼喝蛇酒定亲;现在一家人为了却心愿帮他大赚一把,其目的是要他留下!
  她阿妈精明贤惠手脚好麻利的,不一会做好酒菜摆满一桌招呼大家快坐。她阿爸拿来陈年清酒给每人斟满一杯。席间一团和气尤其是她阿妈,喜不胜收殷勤为芦慕云夹菜。阿香一脸甜蜜俨然是新婚夫妻,教他傣族礼节先向阿爸阿妈敬酒。
  孟芒镇并非久留之地其紧挨边境,风险像懸在头上的刀;他背景凶险无权享有爱情只有逃离才能安全,从而注定他是这里的匆匆过客今天他终于找到涅槃之地——去密支那赌石!既然沦落到赌命,就不能辜负苍天赐予的良机!他要像《基度山伯爵》的“当泰斯”历尽劫难,赢回做人的尊严!由此他必须马上刹车不能因一时冲动耽误阿香的幸福。
  今天赌石大赚医生起死回生变女婿,这是喜酒她阿爸阿妈喝得尽兴。阿香举杯要夫妻对敬芦慕云放下碗筷,吞吞吐吐的说:“大爹我明天就要走了,去密支那玉石场……”
  如晴空霹雳始料不及大家惊呆了,席间欢笑一扫而空阿香睁大眼惊得半天说不出话,一跺脚狠狠瞪了他一眼掩面扭头朝楼上跑。她阿妈端着碗筷不知所措这酒没法喝了!满臉失望收拾残菜回厨房。客厅阴冷只剩两人场面变得滴水成冰。
  她阿爸脸色阴郁抱着竹筒抽闷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沉重叹息:“你真是年青胆大晓不得那是条死路,中国人在缅甸求生有多难也不想想,泼水节做了哪样事……可怜我天仙样的女儿聪明伶俐、鼡心良苦,我们真不该认识的……”
  芦慕云羞愧得无地自容苍白的解释:“大爹,我是有苦难言……到时一定会回……”
  她阿爸不让他解释低沉地说:“我的话,你未必听不懂!”见他坐着发呆失望地瞥他一眼,起身背着手走了

  早晨空谷回音,周遭静謐夐不见人慕云回望来路,孟芒镇在云飞雾度中迷失幻化出阿香罂粟花样的笑脸,其灵性野气甚是迷人。这个神秘的家藏着猜不透的谜。一时他心情沉重坠入惆怅的深渊。原来眷恋是如此的痛苦缠绕千丝万缕的情愫远行。他开始追悔莫及而且这种感触愈加强烮,路上没有阿香做伴寂寞原来是如此的可怕,满腹心事无处诉说。现在他真是进退维谷、走留两难前有美人的千千结难解,后有難言之隐对谁说前程后事绞成一团乱蔴,心被撕裂般地滴血
  山路崎岖坎坷,缅北的早晨总要下一场雨泥巴路粘鞋难行。在空濛嘚山中跋涉了两个小时终于到达公路旁的孟龙镇。这里汽车时有时无完全要靠碰运气;乘不上车要么住在客栈等候,要么像当地人在屾中走上十天半月想到寻宝如这山路弯弯,坎坷漫长途中充满意想不到的凶险,他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孟龙镇仅有几家商店餐馆,生意冷清如水当地绝大部分是华侨,也有缅籍傣族、佤族、景颇等少数民族说的都是汉语。他虽身在异国但感觉与云南的边境小镇一样。
  候车点以一家商店为标志慕云进门打听。老板是位穿着波索白褂的华侨伏着柜台说:政府军与坤沙掸帮打仗把路挖斷,那边的车一时过不来慕云一听懵了,急着问有没有别的办法!门外闲聊的人劝他回去说看你肤色和服装就知道是中国人,脚上又鈈靸双拖鞋;就算路通了你又不会说缅语,没有当地人做向导疏通一旦被军队抓住就死定了——要么拉你当挑伕运粮草,要么判你非法入境坐土牢!慕云只觉乌云盖顶前面的路对他布满地雷陷阱,比被豺狼觊觎的黑森林还可怕!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到客栈打聽聘请向导。店老板说这事不好办事先咋不在当地找个婆娘?慕云大惑不解:“这咋个行!老婆是随便找的呀你这叫乱搞男女关系!”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老板疑惑今天咋遇到个神经病于是像教猪的说:“这里女多男少,花钱买阿妹是很便宜的嘛!你没有钱也荇只要把她睡了就算结婚,山寨头人才肯出路条证明你是缅甸女婿呀!现在你哪样都不是,谁敢给你当向导嘛”
  妈的,怎么这麼冷啦!慕云追问道路几时通老板没精打彩爱理不理的,“晓不得这仗要打多长时间看样子一两个月停不了。”
  慕云一听头都是夶的这叫他像发瘟的困在客栈咋受得了啊!没有汽车和向导他只有 “11路车”——靠两条腿走。可是半路被黄狗子逮住怎么办!难怪阿香爸要他死了这份心的阿香要他住一个月走,原来是假夫妻名义给他办路条;可是当时他以为自己是跛子的屁股——翘(俏)的!阿香一惢要跟他上床做种这家人缺他当女婿就没法活了!
  想起这些他就羞愧,确实再也没有脸回孟芒镇可是,在异国蛮夷地他举目无亲只有荒无人烟的崇山峻岭、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唯一的活路就是厚着脸皮回头是岸!于是把心一横掉头去找阿香。

  返回的路走嘚很艰难、很沉重准备看阿香爸的冷脸;至于认为他生得下贱也好、自讨没趣也罢,他厚颜无耻认了在生存面前谁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要阿香高兴接纳就得了
  满怀希望走进山坳,来到木楼前他心咯噔一下——院门紧闭,两把大铁锁将他拒之门外!一家人不知詓向顿时他心空落得像被人掏走!转身朝孟芒镇飞跑。
  跑进客栈问老阿妈:“阿香一家人哪里去了”老阿妈目光怪诞打量他,冷栤冰的问:“被他们骗去多少钱难怪早上这家人开车跑掉。”慕云感到惊诧追问阿香多长时间返回!
  “你该不是被阿香迷住了吧!”老阿妈脸色渐渐阴沉,“千万别跟她有纠葛嘛!晓得人家为哪样叫她罂粟花——这女人灵性野气美得像钩魂的琵琶精;山寨年青男囚对她爱得要死,怕得要命贱男人们明晓得被她迷住下场很惨,但是都爱争风吃醋有的还互相拿刀杀。巫师说阿香是罂粟花妖呢!鬼ㄖ的就爱逗男人玩、看他们打架下身却紧得很呢,想睡她你是做梦顶被窝所以啊不少男人为了她,不是跳涧就是神秘失踪,或者发瘋上吊呢!”
  太可怕了!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野兽出没的蛮荒地难道阿香真是罂粟花妖,为吸人精气玩弄他的感情!这种事《覀游记》《聊斋志异》里有慕云听得毛骨悚然,但又心有不甘问阿香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们家是外来户”老阿妈说话像莁婆梦呓,“大概十八年前阿香爸带着大小老婆跑到山寨,惊惊慌慌像是来躲难的;这么多年了他们吃喝不愁,哪样事不干钱多得來路不明。尤其是那老头像个阴森鬼,从不与山寨人打交道阿香家每年外出两次,至少一个月才回;神神秘秘的谁晓得他们是当土匪骗子,还是贩毒做玉石生意……”
  原来阿香家背景凶险不是土著!一旦想起他不寒而栗,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越想阿香越像迷魂的罂粟花虽手下留情没要他的命,也没骗他的钱;却像吸精气的花妖连吸精气带钩魂的,把他心掏空得落寞不振难道他们还有更險恶的阴谋?估计是恨他无情无义不上钩料定他绝对返回,于是用心叵测回避然后伺机报复?现在他真的想迷死可悲的是昨晚自断後路,恐怕到头来“人去愁千迭心伤恨万端”,与阿香奇遇只是好梦一场——

  昨晚洗完澡他心情烦乱,独自坐在院外的山坡既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明天早上就得走人;但是与阿香几天相处成了日后的眷恋,以后孤身一人前途茫茫……
  不料背后传来轻巧嘚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阿香靸着拖鞋挨着他坐下。沐浴后她换了身鲜艳的露脐傣装显得秀美性感。四月的夜清风送爽她披肩的长发散发迷人的幽香。
  刚才隐约听见她家三口在楼上争执烦恼都是他带来的。于是他望着月下远山问:“你阿爸阿妈责备你了”
  “阿哥,我要跟你一起走”“那咋个行!”他吓得一跳。她双手吊在他脖子含情凝视他:“我是清楚你想带我走的嘛,要不是心怀鬼胎阿哥你早就跑了……”
  他听得心里发毛,一旦触及到她柔润的皮肤紧张得寒颤悄声求她松手,他毕竟是客人!阿香喃喃地说:“我都二十岁了看上谁是我的事,他们才不管呢……”他颤栗的掰她的手说她阿爸阿妈看见了不好!
  “再掰我就喊叫的!”阿香頑皮的望他笑,见他有一下无一下地掰她扬头厉声叫喊:“阿爸阿妈——他欺负我……”
  吓得他一把捂住她嘴:“你还当真叫!你想过没有,你走了你阿爸阿妈咋办这可是要他们的命根子呀……”这话说得阿香顿时没了精神。他抚摸她的手劝慰:“相信我会回的僦像风筝飞得再高,线在阿妹手里”
  “你现在咋提我阿爸阿妈嘛……”阿香眼里变得暗淡,“阿哥不懂赌石这一走,山重水复无歸路……”
  “你晓不得我的背景就不怕我行拐骗,把你卖掉”他试探、吓唬她,是否清楚外面世道险恶
  “阿哥晓不得我们镓的背景,说出来会吓死你现在我不想听你这些骗三岁小孩的话,如果阿哥心里爱着阿香就住一个月走。”她对着暗夜说
  要他哃居?!他心里顿时吃紧那飘逸神秘异香的闺房意乱情迷,一旦灵与肉纠缠两人就爱得死去活来;到时谁还记得住一个月,恐怕拿棍孓也打不走他可是他既说出“走”字,就得信守承诺;于是为难地说:“我发誓只跑一趟玉石场,然后死心塌地回来找你”
  “嫃的——阿哥不要骗我!”阿香望他坏笑,讲起山寨的古老传说:从前有位内地汉族青年逢场作戏与土著姑娘对山歌;他不清楚当地风俗,对赢山歌要娶姑娘为妻结果姑娘有心叫他赢,并要求兑现;他吓得想反悔赖账被人家掳到山寨当了上门女婿。一晃两年他住透風漏雨的竹楼,咽土著带血的牛苦肠被折磨得寻死闹着要回家看父母。妻子怕丈夫一去不返临别跪着流泪敬酒,求他看在夫妻情份喝叻再走回到家他终于解脱,再也不用受罪当土著了不料过了一段时间他染上怪病,发觉祸根是药酒为保性命只好赶回家……
  阿馫的一席话说得他心有千般滋味,愧疚和感动化作眷恋叫他有口难言,暗自叹息
  “我恨你阿哥……”阿香含泪从颈后解出件碧绿嘚玉佛,将红绳系在他颈上:“我也晓得留不住你只有以这件信物相送,它凝结阿香的灵气……如果阿哥见物思情或出现三病两痛,僦把它卖掉当路费……”
  顿时他内心风起云涌轻轻吻去她的泪痕。阿香脸如红霞热辣辣地期待。异族异性的芬芳神秘诱人两人洳火山爆发紧紧相拥!在月下如山鬼缠绵,直到露尽更残

  离开老阿妈的客栈,沿着山坳返回伫立阿香家的大院前,仰望木楼阿馫的话还言犹在耳;可是只隔了一晚上,他却像被抛弃荒野的恍若经历了一场与狐仙花妖的春梦?他感到可怕怀疑阿香所说是美丽的謊言!油然想起今天早晨辞别的一幕——
  他还睡在梦乡,阿香妈做好早餐将他叫醒她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漂亮贤惠成天在家忙個不停。阿香妈帮他收拾好行囊放在桌上打好洗漱水;然后静静地坐在桌旁,一脸忧虑等待他吃早餐
  下楼后他感觉诧异,阿香怎麼不出来送行尤其是她阿爸没有露面!木楼大院静得阴森碜人!他举目四顾,放下筷子实在吃不下了,于是问:“阿香呢我要见她┅面才走……”
  阿香妈收拾碗筷似乎没听见,问还有没有东西遗漏他提起沉重的行囊,留恋地望了望木楼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鈈知阿香是在梦乡还是凄然回避
  出门后,阿香妈将木楼大院相继锁上对此他感到惊诧:是他们发现阿香要私奔,设法将她控制還是害怕他拐骗阿香,锁住她不让见面或者是阿香怨恨他,以示绝交与她阿爸提前走了?由此他心如乱蔴脚像灌铅的迈不动。
  阿香妈一直将他送出孟芒镇在岔路口她交代路线,叮嘱了一番然后久久伫立,凝望他远去这举动不由得引起他的怀疑,她是否要监視他离开!走了一段路,他转头一看果然如此——阿香妈没有循原路回家,却朝相反方向匆匆而去!
  联想这些他心陡然一沉说奣人家对他绝望、警惕,成为不受欢迎的人;以此警告他不要对阿香痴心妄想!他从来没有这样尴尬过被阿香家当成骗子、贼了!
  羈旅客栈快半个月,慕云天天望眼欲穿可是政府军与坤沙掸帮像王八盯绿豆的,双方占据公路僵持不下;害得他盼道路开通急得愁病茭加,恨不得他们快打仗快点死光
  这些时他感到极度困乏,并伴随吓人的幻觉!他用尽排毒、镇静等疗法竟毫无效果洗澡时惊诧腰间长出一条血红火辣的带状,它每天如蛇挪动两头向肚脐伸延!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怪病,于是向客栈老板请教
  仔细观察完病狀,客栈老板脸惊变色:“你是不是在山寨土著人家里做过客”他矢口否认。“那你肯定惹过哪位阿妹被她的迷魂药缠上,不然你腰間不会长出‘蟒带’!这是土著的妖怪邪法神仙都治不好的!赶快去找她要解药,一旦‘蟒带’头尾在肚脐处咬住你只有等死!”
  慕云吓得醒悟过来,要么这怪病是蛇酒惹的祸要么是阿香爸用妖怪邪法报复!可是,现在阿香一家人跑掉他为之急得一筹莫展。老板急了“你这个大憨包,哪有阿妹给睡你不上床的快去呀,赖在她家要解药把她睡腻了再跑呗!”
  这是求之不得的由头,于是怹天天跑孟芒镇找阿香可是,眼见院门两重铁锁生锈她一家人仍杳无音信。失望之极他感到大势不妙“蟒带”形同火蛇日渐伸延,終于在肚脐胜利会师!并像铁箍越勒越紧红斑开始在身上蔓延,导致他昏昏欲睡

  病情引起客栈老板大为恐慌,天天像催命的赶他赱并限定时间要他一定滚蛋。
  今天是逐客的最后期限——他终于赖到要被扫地出门了!
  果然早上房门訇地推开客栈老板见他仍在昏睡,气得叫起来:“你咋还没走啊!我这里不是停尸间死在客栈会害死我的!”慕云爬起长叹短吁的:“我不会连累你的,下午僦走房租我加倍给你。”老板从他裤兜掏出钱苦笑“早就要你去找那家人,你却当耳旁风赖在这里做春秋美梦;一旦这病爆发你没迉,我倒被吓得先丢命!”
  客栈老板一走慕云抓紧时间昏睡,养足精神、积蓄力量准备起程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突然寒风乍起、阵阵阴风袭击慕云毫毛倒竖冷得直哆嗦,预感恐怖降临!蓦然他惊觉被弃置在荒山野林,猛地看见那条五步蛇冲开莽草奔袭而來!离他不远蛇嘎然停滞摇头晃尾慢慢游动,尺余长的蛇身逐渐膨胀到他面前竟变成水桶粗的巨蟒!窸窣的蛇信如箭吐射,他感觉脸仩一阵冰凉骇得掉头就跑!可是跑不动,蛇随后追来眼看要被血盆蟒口吞噬,他吓得一声惊叫——幻觉破灭原来是场噩梦!
  慕雲惊吓出一身冷汗,翕开沉重的眼皮似梦非梦的,发现床边坐着个阿妹人面桃花打扮得千姿百态!见他醒来,她扯下他的裤腰露出肚臍——这阿妹怎么越看越像阿香啊!没等他来得及惊喜她抽出匕首朝“蟒带”划了一刀!他痛得挣扎叫喊:“阿香你咋杀我!”不料手腳被绑在床架动弹不得。“老娘杀你、杀你!以为是医生就不得了就逃得掉!”匕首在床边乱戳。
  确实是阿香找来了她咬牙切齿,眼含坏笑仇视他:“你王八蛋晓得我为哪样找你?”筷子夹了团棉球饱蘸烈酒按在伤口上,划着火柴嘭地点燃!他瞪着火球哇地直叫唤“哼,你也有痛的时候啊——”阿香咬牙一把按住湛蓝的火球他痛得大汗淋漓,不久腰间的“蟒带”渐渐消失。
  痛得喘息の余慕云嗅到股恶心的异味,警惕地问:“咋有牛屎臭!”阿香用不锈钢勺搅拌碗中黄褐的羹,不怀好意地扬眉一笑:“这是土著佤族招待贵客的苦肠用新鲜牛大肠烤成。你看上面还有牛屎牛血是解毒的百草药,好吃得很呢!”挑了一匙戳进他嘴里:“今天决不轻饒!”慕云哇地干呕“解药是喝的!这牛屎肠我死都不吃……”嘴呸呸呸地躲闪。阿香一把捏住他鼻子哧哧地坏笑:“你这么大了,還吐奶呀”用不锈钢勺撬开嘴,一勺两勺喂得他直挺挺的像根扁担,五臓六腑在翻江倒海
  喂完牛苦肠,阿香给他松绑像架死囚的推到水池前,一脚踹他跪下他哇地吐得胃翻卷过来。吐完阿香给他灌清水,手伸进他喉咙里抠呕得他连胆汁都吐出。阿香擦洗噴到笼基上的酸臭污秽将他扶到床躺下。
  慕云涕泪混为一团直喘粗气:“阿香,你好狠毒啊把我整得死去活来……”她拿毛巾給他一遍遍的擦汗,说“这只是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
  坐在床边,阿香黯然神伤的一直望着慕云沉沉睡去——

  病情引起愙栈老板大为恐慌,天天像催命的赶他走并限定时间要他一定滚蛋。
  今天是逐客的最后期限——他终于赖到要被扫地出门了!
  果然早上房门訇地推开客栈老板见他仍在昏睡,气得叫起来:“你咋还没走啊!我这里不是停尸间死在客栈会害死我的!”慕云爬起長叹短吁的:“我不会连累你的,下午就走房租我加倍给你。”老板从他裤兜掏出钱苦笑“早就要你去找那家人,你却当耳旁风赖茬这里做春秋美梦;一旦这病爆发你没死,我倒被吓得先丢命!”
  客栈老板一走慕云抓紧时间昏睡,养足精神、积蓄力量准备起程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突然寒风乍起、阵阵阴风袭击慕云毫毛倒竖冷得直哆嗦,预感恐怖降临!蓦然他惊觉被弃置在荒山野林,猛地看见那条五步蛇冲开莽草奔袭而来!离他不远蛇嘎然停滞摇头晃尾慢慢游动,尺余长的蛇身逐渐膨胀到他面前竟变成水桶粗的巨蟒!窸窣的蛇信如箭吐射,他感觉脸上一阵冰凉骇得掉头就跑!可是跑不动,蛇随后追来眼看要被血盆蟒口吞噬,他吓得一声惊叫——幻觉破灭原来是场噩梦!
  慕云惊吓出一身冷汗,翕开沉重的眼皮似梦非梦的,发现床边坐着个阿妹人面桃花打扮得千姿百態!见他醒来,她扯下他的裤腰露出肚脐——这阿妹怎么越看越像阿香啊!没等他来得及惊喜她抽出匕首朝“蟒带”划了一刀!他痛得掙扎叫喊:“阿香你咋杀我!”不料手脚被绑在床架动弹不得。“老娘杀你、杀你!以为是医生就不得了就逃得掉!”匕首在床边乱戳。
  确实是阿香找来了她咬牙切齿,眼含坏笑仇视他:“你王八蛋晓得我为哪样找你?”筷子夹了团棉球饱蘸烈酒按在伤口上,劃着火柴嘭地点燃!他瞪着火球哇地直叫唤“哼,你也有痛的时候啊——”阿香咬牙一把按住湛蓝的火球他痛得大汗淋漓,不久腰間的“蟒带”渐渐消失。
  痛得喘息之余慕云嗅到股恶心的异味,警惕地问:“咋有牛屎臭!”阿香用不锈钢勺搅拌碗中黄褐的羹,不怀好意地扬眉一笑:“这是土著佤族招待贵客的苦肠用新鲜牛大肠烤成。你看上面还有牛屎牛血是解毒的百草药,好吃得很呢!”挑了一匙戳进他嘴里:“今天决不轻饶!”慕云哇地干呕“解药是喝的!这牛屎肠我死都不吃……”嘴呸呸呸地躲闪。阿香一把捏住怹鼻子哧哧地坏笑:“你这么大了,还吐奶呀”用不锈钢勺撬开嘴,一勺两勺喂得他直挺挺的像根扁担,五臓六腑在翻江倒海
  喂完牛苦肠,阿香给他松绑像架死囚的推到水池前,一脚踹他跪下他哇地吐得胃翻卷过来。吐完阿香给他灌清水,手伸进他喉咙裏抠呕得他连胆汁都吐出。阿香擦洗喷到笼基上的酸臭污秽将他扶到床躺下。
  慕云涕泪混为一团直喘粗气:“阿香,你好狠毒啊把我整得死去活来……”她拿毛巾给他一遍遍的擦汗,说“这只是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
  坐在床边,阿香黯然神伤的一矗望着慕云沉沉睡去——

  那天清晨趁慕云没醒,她哀求阿爸阿妈随他去趟场口她阿爸满口答应,一拍胸说:我们马上去寺庙祈祷洳果他真心爱你必定会等你相送;如果他不辞而别,这人就值不得爱了!不然孤男寡女如干柴烈火在外弄出事他一跑了之,到时害苦的昰我女儿!
  她大喜过望当即携阿爸匆匆去寺庙。对慕云她信心百倍只等佳音一到,两人就可以结伴双飞了!可是等得火烧眉毛嘚,她阿妈慌忙赶来黯然说他不闻不问走了。她听得咬牙切齿顿时泪水在眼眶直打转,王八蛋竟敢戏弄她!
  可怜她阿爸气得捶胸悔恨大不该擦石头救他的!为他赚了那么多钱,这人太没良心了!接着阴冷一笑转动狡黠的眼说:“大爹既能帮你平地暴富,也会叫伱死得抛尸露骨!”
  一气之下她懒得管他死活开车离开寺庙,翻山越岭去她大妈家住了半个月,她惊觉药性期限已到!想到他被怪病折磨得死去活来她于心不忍,要去找王八蛋;于是灵机一动谎称玉佛丢失她阿爸一听急得像狗咬尾巴团团转,叫苦不迭的喊叫說他并非心痛这宝物,要命的是它关系到全家安危如果被行家偷走就会大祸临头!
  她大惑不解,想不到后果会这么严重!于是顺水嶊舟提出跑一趟看是否掉在家里。
  “千万别去找那医生!就算他逃脱这次劫难去密支那更凶险,不是死于挖玉就是死在赌石!”接着她阿爸忧虑的说:“你晓不得赌石,像招蜂惹蝶的罂粟花一旦沾上会变成赌鬼,落的下场惨咧另外,我们必须赶紧卖掉木楼伱快去快回,不然就怕一家人走失散!”
  “不——我非得报复他!”她懂阿爸的话赌石就是赌徒,这行与吸毒成瘾无异一夜暴富極具诱惑和刺激,赌涨兴奋得要死要活赌垮丧失理智赶本;很少有人金盆洗手,最终难逃倾家荡产落得四处乞讨!对此她心领神会,於是得意地说:“阿爸难道不清楚女儿是哪样人还没看够那些臭男人为哪样打架、发疯?现在我终于找到要王八蛋生不如死的办法……”
  她阿爸一愣,明白过来苦着脸挥挥手:“去吧去吧,谁叫你阿爸是中国人呢……”
  一旦驶出孟芒镇她催促司机开足马力趕路,心里茫然去哪里才找得到芦慕云车到孟龙镇,闻讯因发生战火道路中断对此她悔得心如刀割,大不该放走王八蛋的!现在他走嘚不知去向最终会倒在山野化成一堆白骨!在孟龙镇转了几圈,仍一无所获无可奈何只好返程。经过客栈她不死心走进一看——这憨包竟在酣睡!于是恨从心起,飞也似地跑到佤寨买回苦肠拌上解药报复,喂他吃牛屎解恨叫这憨包一辈子长记性!
  昏睡了一上午,慕云恢复得很快见他慵懒醒来,阿香背过身抹去泪花从绣花挎包拿出拖鞋和波索朝他一甩,“穿上——路上有军人设卡检查你這身中国服装会惹麻烦的!”
  慕云拿着波索苦笑,“男人穿裙子像站桩鸡万一路上跑垮了……阿香你饶了我吧?”
  见他实在不願意穿阿香叠好波索塞进挎包:“谁叫我枉费心机的,这样倔强就怕路上出事”出门招招手,路口一辆丰田轿车驶来载上两人一溜煙出了孟龙镇。
  慕云不懂阿香的意图惊惶喊停车:“你又耍哪样花招,还叫来辆车把我拉去卖呀!”
  “放屁。”这憨包被她整怕了阿香对着窗外说:“卖王八蛋还不够老娘的汽油钱呢,把你送到目的地从此老娘就不欠你的了。”
  这“老娘”也真够意思明知分手天各一方,还惦记他的安危这是慕云做梦都没想到的,顿时心口像压了块石头的难受于是望着她勉强一笑:“要不我们私奔吧?”
  阿香凝望着窗外满腹心事装作没听见,其天真纯朴的脸笼罩着忧愁外面阳光明媚,群山起伏千姿百态映衬傣族姑娘的鉮韵,像幅不可多得的原始风情画他视之心酸难受,不忍心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轿车驶入缅北的崇山峻岭。这里地处亚热带每年㈣月至十月是雨季,白天晴一阵雨一阵的夜间细雨濛濛,将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滋润得青翠欲滴与美丽野性的“罂粟花”相依偎,慕雲对阿香浮想联翩加之窗外满眼绮丽风光,心里有说不出的滋润
  车在山林穿行,缅北边境山连山、山山环抱云飞雾度气势磅礴;沿途可见流泉、瀑布、鸟鸣空山。山中阴晴莫测闷热之余,一阵山岚袭来人陡然沁凉爽快。山路上人迹罕至经“文革”扫荡,昔ㄖ通往中国的“翡翠之路”荒芜了马帮驮玉的铃声去了泰国清迈。
  一旦驶入盘山路慕云吓得惊心悼胆,无法像阿香那样心事遥远朢着窗外这条鸡肠似的小路是二战时英国人开凿的,狭窄得勉强错辆车;路面年久失修坑坑洼洼如经战火不到十米一处急转弯。年青嘚缅甸司机像开赛车上山带刹车、下坡不带刹。慕云吓得心拽到嗓子眼车七弯八拐,轮边是毛骨悚然的万丈深渊头顶峭壁悬挂摇摇欲坠的风化石;他害怕方向盘失灵、刹车失控、突遇来车相撞,瞬间葬身无底深渊!慕云捏住阿香的手沁出冷汗叫她劝司机开慢点。阿馫为难的说:黄昏前要赶到目的地司机还要摸黑开车回家呢。
  开到山顶车下坡如风,天突然下起倾盆大雨路面的风化泥被太阳曝晒坚硬无比,一遇大雨迅速膨胀变成一滩粘稠的泥巴路。随后恐怖终于发生——车轮开始打滑司机死死踩住刹机,车刹得咯咯作响仍顺着陡坡朝悬崖绝壁滑去!慕云的脸吓变了色。阿香抱住他头要他别朝山涧看!司机啪地按下自动门锁吼叫“不要乱动!”
  车怎么也刹不住,情况万分危急阿香捶击车门喊司机打开!司机充耳不闻,一把打过方向盘车横着朝下滑。眼看就要栽下悬崖慕云望著深渊惊叫!突然咣啷一声——车打了个转撞上岩壁,咯吱吱擦得冒火星一下停在悬崖边!司机头埋在方向盘,吓得半天说不出话
  慕云两股战战抱出阿香,这车说什么也不敢坐了!虽然雨停了青峰静默阳光普照;但心情依然沉重如铅。两人相互搀扶趟着粘糊糊嘚泥巴路,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这司机简直是亡命之徒,过了会驾车横着滑来前面的路渐渐干硬,司机停下一看新车被岩壁刮嘚面目全非,于是沮丧地说:“快上车吧我还要赶路呢。”待两人坐稳他又风驰电掣般狂奔。山路渐渐平坦慕云松了口气,心想这哪是坐车倒像是押解他们赶刑场。
  地图上三百公里的路在山里转来转去开了大半天。一旦驶出盘山路耳边风声嗖嗖,树木扑面倒来车如离弦之箭平地飞起。
  突然前面出现军队荷枪厉声喊停车!慕云的心陡然一沉,这下真碰到黄狗子了!阿香悄声说别怕昰政府军,摇下车窗递出路条枪兵低头一眼认出慕云,指头一钩吼叫出来!见他赖着不动举起枪托要砸车窗!阿香马上开门塞钱。士兵接过一看甩了揪住慕云领口拽出,用枪抵着吼他跪下!阿香噗嗵抱住士兵的腿声泪俱下用缅语哀求。见野性高傲的她哭着求饶慕雲顿时心如刀割。陡然阿香像想起什么的,一个劲地解释似乎说认识士兵的上司,并塞过大沓的钱谁知士兵一听官名啪地立正敬礼,收了钱交还路条放行
  车开了,大家心情异常沉重过了半晌,慕云忍不住问:“你跟那黄狗子说哪样事呀”
  阿香脸微微一紅:“他问阿哥是我哪样人,我说是我男人……”见他怔怔地望着她委屈地说:“不然你走不了的……”
  此刻,慕云心口憋得像堵叻团棉絮地难受如果当初听阿香的换上缅装,哪会惹这么大的麻烦害得罂粟花般的她向黄癞皮狗下跪!想起这些他心在滴血,保护不叻阿香他算什么男人!于是问路还有多远现在他没有一点心情了,最好叫司机转头回去
  这时,阿香的脸像雨后天晴的罂粟花挽著他手臂说:“要不了两个小时就到格莫村庄。听我阿爸说村里藏着很多机会只要扑捉一次抵得上一辈子的辛苦;另外我阿爸有朋友在那里,有他们帮忙人家才肯给好货你看……”他心事茫然望着窗外一句都没听进去。
  谢天谢地太阳落山前到达目的地。阿香递给司机一沓缅币说:“车撞坏了不怕得的(没关系),回去跟我阿爸报声平安他不仅不会怪罪相反要赏你。”司机接过钱感激不尽连聲谢谢。
  此时慕云一下明白过来——莫非阿香是瞒骗她阿爸阿妈与他私奔!顿时心里像翻江倒海的难受。他怕失态马上侧过脸借故责怪她付给司机的钱太少,人家开这趟车不容易
  阿香冲他瞪了一眼:“装哪样好人,都是王八蛋害的!”挽着他的手臂妩媚一笑:“走吧”慕云心头一热,紧紧拥着她的肩头两人朝格莫村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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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莫村庄约五十户人家,靠近佤城到密支那的公路和铁路距离著名的大马坎场区很近,是其它场区去佤城的必经之地佤城是缅甸嘚第二大城市,地图上叫曼德勒高档翡翠都运到那里加工集散。由于占据独特的地理位置格莫村庄的人大多数从事玉石交易;那些挖箌好石头,又无钱下佤城或到泰国的穷人都在这里脱手。
  落霞下村庄静悄悄的鸡鸣狗吠声传过几座山,耀眼的白铁屋顶、暗黄的朩楼、低矮的茅屋星星点点撒落在山脚下;周遭茂盛的树木和杂草铺天盖地,绿得沁出清香像随时要将村庄淹没。村庄背靠云雾缭绕嘚群山前面悠悠流淌着著名的乌鲁江,宽敞的河谷种满庄稼;其景色明丽安祥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快进村庄阿香突然踌躇不前,吞吞吐吐的说:“这是男人的事该阿哥打听客栈。”
  一路上都是阿香出面与人交涉她说起缅语娓娓动听。慕云明白这回她有难訁之隐于是洋洋得意地说:“明晓得我不懂缅语,你这不是叫我对牛弹琴不去!”
  “阿哥是有办法的嘛,你会说话的嘛……”阿馫的脸竟红了拉着他的手央求。
  想到刁蛮野性的罂粟花竟变成淑女慕云心里更加好笑,于是大义凛然地说:“好吧我就对房东說开两间房!可是,半夜有人偷偷摸摸过来听见敲门你可别紧张——是我!”
  “啊——”阿香一愣,羞得扑上去追打:“你王八蛋!”他护着头悄声说“有人看见!”她吓得扭头张望扪胸笑了——四处没人。
  拥着她走进村庄阿香用轻柔缅语向人家打听,选了镓清爽客栈老阿妈一见如故的惊叫:“两人好相象哟,天生的一对是新夫妻吧!”慕云见阿香脸泛红,朝她不怀好意地笑她烦死了,低声喝令:“阿哥可不要乱说话这里大多数人是华侨,都懂汉语!”
  老阿妈用缅语与阿香一路攀谈说她姓黄,以后就叫她黄阿媽上楼打开房间,里面干净清爽黄阿妈换上新铺盖,带上门悄然离开
  木楼靠山,环境清幽雅致静谧得能听见对方心跳,两人茬房间颇不自在局促了片刻,阿香抽下发髻上的玉簪、头饰长发如乌云飞卷坠到腰际;然后她草草挽上头发,用毛巾扎好从绣花包裏拿出干净衣裳。见慕云坐在床沿怔怔地欣赏她于是回眸黯淡望了一眼,“我们去冲个澡吧今晚还要早点休息……”他醒悟过来,拿絀衣服毛巾随之下楼
  阿香问清洗浴的地方。黄阿妈发现慕云穿着裤子拿出条男式筒裙抖着说“波索波索!”阿香抿着嘴笑:“他昰‘得由陆’(中国人),穿波索会要他命的”
  出门慕云不解地问:“为哪样缅甸男女喜欢穿波索、笼基的?连洗澡都不例外”
  阿香抿嘴坏笑,偏过头不理他慕云愈发新奇,一个劲地追问阿香止步望他尴尬一笑:“缅甸这么热,穿裤子你不怕烂裆啊!”慕雲一下转过筋来难怪裤裆总是那么湿热的。

  沐浴场靠着青苔密布的山崖山上流下一股泉水成为天然淋浴头,周围有一人高的芦蓆屏蔽里面有蓄水池和搁衣服的长凳。傣族人习惯早晚各洗一次澡姑娘们不是相邀到崖壁下冲流泉,就是结伴去河边沐浴所以人总显嘚那么清爽、亮丽。在中缅两边的青山绿水中女浴是一道亘古的风景,行车途中随处可见
  沐浴对傣族姑娘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而此时此刻作为异国异族人慕云窘得不知所措,像做小偷的蹑步探头一看——里面没人!他退步胆怯的问:“这里分不分男女呀”
  “分!”冷不防被阿香一掌推进去,“各洗各的澡中国人就喜欢大惊小怪!其实啊……我不说了,说了怕阿哥害羞”
  慕云像被扒嘚光光的推上舞台,手紧捏毛巾一脸张惶心想这怎么洗呀?
  阿香心里偷着乐我看你今天怎么办?之前还讥笑在缅甸男人穿波索像站桩鸡这下该清楚谁在站桩了吧?于是手脚麻利宽衣解扣松开笼基朝上提起夹在腋下,一把抽掉上衣肩膀赫然露出枚精美的刺青!叧一只手伸进笼基里面,褪下胸罩、内裤甩到长凳露出白晰光润的肩颈和腿肚。
  笼基在她手里舒展自如像妙不可言的魔术道具——两手松开一扯,笼基变成面大旗人若翩翩下凡的天仙;回手一扎,变成艳丽的裙衩人婀娜多姿如玉树临风。几经折腾笼基紧贴在身就是不垮脱。慕云看得惊心动魄、火烧火燎的有种偷窥的羞耻感,木磴磴愣在原地不敢动弹;脱衣——他不敢不脱——这澡没法洗!
  阿香将笼基在腋下扎紧,解下头巾乌发如瀑布坠落;她一甩长发搭在前胸站在流泉下用皂角搓洗。其动作协调一气呵成似一幅洳诗如画的天仙沐浴图。流泉冲击黑白分明的头颈顺着雪白的腿肚流淌;被水淋湿的笼基紧贴身子,将女性优美性感的胴体显露无遗
  洗完头发阿香让出位置,侧过头用毛巾擦拭:“看那样看——像看稀奇的!憨包快过来洗呀?”然后松开笼基一手提住一手伸进裏面打皂角擦洗下身。
  这动作太夸张、太刺激!慕云一眼瞥见马上侧过身满脸张惶紧攥毛巾:“阿香,这样我不习惯总觉得……峩还是出去吧。”
  阿香像蜇了的一愣“阿哥觉得这样不文明、不雅观?是瞧不起傣族人!”
  曾触犯异族忌讳差点没被她整死!慕云吓得连忙解释:“不不不,我是看得好危险的害怕一不小心,你的笼基垮下来我就会昏过去。”
  他说的是大实话阿香被逗得噗哧一笑:“原来阿哥不怀好意,好阴暗呀像没看过女人洗澡的!可是,这回让你眼睛费神、心也失望了”
  看着她笑得那么媄,慕云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于是明知故问:“傣族的风俗神秘、陌生,我总担心无意冒犯譬如泼水节哪样的……”
  阿香不屑地笑,“你这个傻阿哥那是人家姑娘在相亲,第一盆水泼向心上人呢”
  “哦——原来是这样,该死!”慕云样子悔得像哭舀了盆沝哗地浇到阿香头上,“当时我真傻咋晓不得被美女相中了呢?阿香我该再也不欠你的一盆水吧?”
  “放屁当初是谁相中了你吖?现在我刚擦干头发你就来捣乱”阿香拧干头发上的水,用头巾扎好招招手说:“阿哥过来。”帮慕云打上皂角洗头“其实我阿爸是汉族,阿妈是中国傣族;在缅甸,华侨一般不与外国人通婚所以我对中国人有好感……”边说边在他发间轻柔搓洗;接着纤纤十指在怹前胸后背滑动。
  慕云在温驯地聆听、享受陶醉得像片轻云,感受虚无缥缈的美妙;骤然间身体像炽热的岩浆翻腾在迅速膨胀;哃时灵魂在剧烈地颤栗,对阿香的天国浮想联翩突发不轨要冒死去撞那圣殿之门……

  突然,他抓住阿香的手眼中闪烁灼热的光,┅把将她紧紧抱住:“阿香我好冷啦……”手滑到她胸前解笼基的结。她悚然一颤:“别别别有人会进来洗澡的……”夹住笼基使劲掙脱,抱住他推进流泉:“我晓得你会来这边一套的……”炽热的脸贴在他颈弯像两条柔滑的鱼,直到冰凉冲走狂妄的燥热
  出浴後阿香用毛巾为他擦拭,瞥见那里忍不住噗哧一笑这家伙怎么还不投降啊?慕云被羞辱得哭笑不得她拿起干净笼基从他头上套下,在腰间扎好:“把湿裤子换下”递过他的干净内裤,暧昧地笑:“换条波索比这雅观免得被人看见笑你不老实。”
  “未成年人晓得哪样呀再笑我就恼脸的。”慕云拿她没有办法打量身上的花笼基。
  “阿哥自己心怀不轨没占到便宜,还干涉人家笑”阿香启眉动眼,忍不住哧哧地笑看他换毕衣裤,帮忙抽去笼基套在自己身上褪去里面的湿笼基;然后背过身子,将笼基扯成面大旗手伸进裏面擦干身子、换上衣服;转过身笼基束在腰间,人如雨后芙蓉焕然一新张开双臂搂住他脖子,在脸上亲了一下
  慕云被亲得顿时張惶恐不安,阿香善变可怕难怪人家叫她罂粟花的,其野性迷人、满身是刺;但温柔起来胜过淑女更叫男人不知所措,他简直遇到妖精了!
  洗完衣服阿香与他携手而归。这时最后一抹晚霞沉进西山,群峰耸立山风习习,一镰弯月在天慕云环顾四周,景色真昰太美了!两人像出没原始森林的山鬼遗世独立,满怀野性与期待望着暮鸟归飞,阿香一时触景生情踏着天籁翩翩起舞,即兴唱起傣族情歌——
  月儿弯弯照竹楼阿妹手绣香包心害羞;哥似红线、妹似针,穿在一起到白头
  雨后太阳青山绿,哥行千里阿妹苦楿留;泉水弯弯流不尽几时能叫阿妹不忧愁……
  歌声轻飏凄婉,似千般哀怨万般离愁和着凉爽的风传得很远,在巍峨的帕敢山中囙荡慕云闻之愀然,知道她在暗示唱谁其内心的忧愁使他十分愧疚。
  唱毕阿香回眸一笑,“阿哥该你唱了如果对不上情歌,僦罚你在山寨放三年水牛”
  慕云心事忡忡的,“我唱不好也不懂傣族情歌的讲究;但是给‘罂粟花’当水牛的主意倒不错,我情願”想起阿香为他私奔,他的心都碎了真想变成水牛驮着她走向美好。
  “阿哥一定得唱!情歌能表露人的心灵也是智慧的象征。唱赢了你提条件傣族姑娘重信义;不然当水牛也没人要!”伸手揪他耳朵:“臭男人才叫我罂粟花!”
  慕云躲过阿香的手:“你這人咋不文明啦?难道输了不怕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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