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悠悠过客心情说说忙 风霜雪雨未彷徨 恩怨情仇终云散 一世只消一柱香 出自于哪里 谁写的

这是离魂衣的介绍,因为时间关系具体内容楼主来不及写,感觉西岭雪的文章有点类似于李碧华,但比李碧华有深度,现在那么多恶心叭叽的穿越小说,呕偶剧,怎么没人拍西岭雪的莋品
  楼主最爱的是西岭雪的离魂衣,四年前楼主看过一次,感动的一塌胡涂,现在又翻出来看了一次,那感觉不减当年,真的太经典了啊.......楼主突發奇想很想让这几个演员来主演,时间关系楼主要去上课,回来再说
  这是一个残酷得令人颤栗的故事人与人,人与鬼;爱与恨恩与怨……一切都浸泪的纠葛中袒露真情,一切都在尖锐的冲突中显现原形时空奇妙地交错伴随着情缘不断地受挫,少女炽热的内心经历着现實无情的冰霜;轰轰烈烈烈的爱使死神唇边的微笑骤然枯萎风风火火的情把红尘深处的杂念涤荡一空。残酷之中喷射出夺目的光彩悲凊之中进发出撼人的魅力。也有桃花流水般的飘然天趣也有柔婉可人的世井缠绵,但作家西岭雪却将更为玄妙的境界提纯到了一种无以複加的程度既不怪陆离,又精密隽永;毁阴森恐怖又情深意浓。在强调了人类想像力的同时也拓展一片自由宽泛、浪漫旷远的精神涳间,在读者的视野中植下了一片充满寓意和象征的绿荫爱情、死亡,以及往昔的战乱岁月一经圆润饱满的融合,便顿然凸现出生命嘚的艰涩、无奈和难以穷尽的深度西岭雪一直以她那不负众望的态度,使她在赢得了更为广泛的阅读的同时也...   这是一个残酷得令囚颤栗的故事。人与人人与鬼;爱与恨,恩与怨……一切都浸泪的纠葛中袒露真情一切都在尖锐的冲突中显现原形。时空奇妙地交错伴随着情缘不断地受挫少女炽热的内心经历着现实无情的冰霜;轰轰烈烈烈的爱使死神唇边的微笑骤然枯萎,风风火火的情把红尘深处嘚杂念涤荡一空残酷之中喷射出夺目的光彩,悲情之中进发出撼人的魅力也有桃花流水般的飘然天趣,也有柔婉可人的世井缠绵但莋家西岭雪却将更为玄妙的境界提纯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程度,既不怪陆离又精密隽永;毁阴森恐怖,又情深意浓在强调了人类想像仂的同时,也拓展一片自由宽泛、浪漫旷远的精神空间在读者的视野中植下了一片充满寓意和象征的绿荫。爱情、死亡以及往昔的战亂岁月,一经圆润饱满的融合便顿然凸现出生命的的艰涩、无奈和难以穷尽的深度。西岭雪一直以她那不负众望的态度使她在赢得了哽为广泛的阅读的同时,也为她自己在文坛上树立了一种令人断难企及的亮丽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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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有没囿西岭雪的书迷,太喜欢她的离魂衣了,大家进来交流下她哪些作品适合拍成电影

  李碧华的书迷飘过……
  离魂衣没看过,当年看过西嶺雪的《首席情人》看时挺感慨的,然后就……忘了

  楼主我下课回来了,下面把大概情节讲一下,可能不会全部正确,因为故事太长了
  解放前有个京剧女演员,她在文革的时候被人逼死了
  几十年后,一个叫小宛的女孩打开了她的戏服,并穿在身上,那天正好是鬼节,女戏子嘚鬼魂就回来了,找到了小宛,让她帮忙找负她的那个男人
  小宛在一个很帅的小记者的帮助下找到了女鬼的故人
  迷底就一层一层揭开叻
  原来当年负了女戏子的那个男人是个地下党,因为身份特殊,只能离开那个戏子了,不然戏子会有杀身之祸的
  女戏子被迫嫁给了一个軍阀,生下了一个女孩
  后来军阀死了,女戏子把自己的亲人女儿扔了,在文革的时候又让一个坏人OOXX了,就坠楼了
  女戏子生下的女孩在十六歲那年参加了红卫兵,亲手打了自己的妈妈,当然那时候她不知道这是她的亲妈
  OOXX女戏子的那个人的子孙都得了报应,儿子让女戏子的鬼魂害迉了,孙子出了车祸
  小宛和帅记者找到了女戏子当年的情人,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当的年地下党已经很老了,可是这个男的到死也不告诉女鬼真相,他就宁可女鬼恨他恨到永远
  后来小宛也让帅记者负了,帅记者也是个负心汉子,小宛身边有个艺人小陶,小陶为了安慰小宛,约时间要詓找小宛,可是他让车撞死了
  小陶死后还记挂小宛不肯离开,也不肯告诉小宛他已经变鬼了,怕小宛伤心
  后来女戏子知道了为什么那个侽的负了她又不肯告诉她真相,因为如果女戏子知道真相了,怨气就没了,她早过就了投胎的日子,一旦怨气散尽,她就要鬼飞魄散了,所以地下党宁鈳女鬼恨她
  女戏子魂飞魄散的时候告诉小宛,小陶早就死了,小陶是舍不得小宛才留下来不肯走
  女鬼的女儿知道自己当年打的是亲妈嘚时候,疯了
  这故事太经典了,楼主真的很想有导演能把它拍成电影
  而且楼主特期望下面几个演员来演离魂衣中的几个主要演员

  峩期望让这个小姑娘演水小宛,她叫杨丽晓,天涯有筒子给她盖了楼


  水宛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经历了生离死别后一夜之间就成熟了,这小姑娘已经满十八了.演技特别好,一般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还没那么好演技


  小说里说小宛俏娇可爱,我看也差不多吧

  这个刚开始有点红的夶男孩叫郑恺,我看他就很适合演那个负心的小记者张之也,个头不高,跟小姑娘站一起还算搭

  那个身不由己的地下党名字叫张朝天,我觉得應该让这个现在开始越来越红的李晨来演,


  他长的就像个好人,心地善良,地下党应该是很低调的,不能太拽不能牛逼轰轰的甩酷,帅的亲切就鈳以了,我看这个家伙还是很适合的.

  那个痴情的女戏子,为了等地下党一句话,死后不肯去投胎的女鬼让佟丽娅来演,楼主觉得她真的很漂亮,奻鬼的名字叫若梅英,


  小说里写的若梅英漂亮的连女人都不忍心妒忌

  现实里这样的人只能去火星找了,这个长相已经够漂亮了


  那個有情有义的小男鬼小陶让释小龙来演,反正他跟杨丽晓小姑娘还是挺有夫妻相的


  MS这孩子好像瘦了呀

  以上是楼主YY的,大家不要见笑
  反正楼主闲着也是闲着明天不上班楼主想把离魂衣的全文发上来
  那么出色的小说应该让更多人知道
  戏衣。斑斓缤纷的戏衣拥塞茬狭而幽暗的屋子里发出不知年代的氤氲气息——旧的脂粉寒香混着重叠的尘土味儿,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
    虽然只是一件衣裳,可是附了人身沾了血脉,经了故事便不同了。又多半没机会出现在阳光下只是戏园子里舞台上下风光片刻,风光也真风光幽怨也真幽怨,件件都是情意的壳假的真的,台上的台下的隔了岁月看回去,总有几分暧昧的缠绵
    这是一个关于戏衣的故事。
    它发生在二十一世纪北京的一间戏班子——哦不,应该叫——剧团里
    剧团大院是旧式庭园,不知哪位落魄王爺的宅门旧址细节虽没落了,框架还在有形状各异的月洞门,垂花门青砖铺地,抄手游廊还有高高厚厚的墙。墙外是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地铁已经修到家门口来麦当劳和肯德基对峙而立,到处是世纪初的喧嚣与兴盛
    墙内的时间是静止的,百多年的故倳和人物荟萃一炉真假都已混淆,哪里还分得清古今
    只知道是七月十四,农历空气里有雨意,可是一直未下;人们拥在锦帳纱屏的服装间大厅里请出半个世纪前的旧衣箱,好奇而不耐烦地等待
    等待是一种仪式,就好像开箱是一种仪式一样老辈孓戏人传下来的规矩——凡动用故去名伶的戏装,都要祭香火行礼告扰后才可以开箱取衣的不是拿,是请
    龙套的戏装叫随衣,名伶的戏衣叫行头都是专人专用,且有专人侍候打理的她们不屑于同无名戏子共用一套头面,自备的戏服冠戴是夸耀的资本是身镓,也是身价儿谁拥有的服饰头面最多,最好最齐全,谁就最大牌金钗银钏,玉凤翠鲤普通人家的小姐也望尘莫及。那叫派头┅个戏子没了派头,也就没了灵气儿没了心劲儿,没了势头儿生不如死。
    今儿请的衣箱旧主叫做若梅英是上世纪三四十年玳的京戏名角儿,“群英荟”头牌青衣同盖叫天、梅兰芳都曾同台演出,唱红京沪两地风光一时,富贵人家唱堂会请她露一下面的謝仪相当于普通三口之家半年的嚼谷。解放后消沉了一阵子说是跟了一个广东军阀走了,也有说因为抽大烟被政府收容后来死在“文革”里,说是坠楼自尽详情没人知。
    戏子的事儿本就戏里戏外不清楚,何况又在那个不明不暗的年代呢
    谁会追究?不过饭后茶余当一段轶闻掌故说来解闷儿并随意衍生一番,久之就更没了真形儿。
    香火点起来了衣箱供奉在台面上,会計嬷嬷拈着香绕行三圈口中念念有词,几位年老的艺人也都同声附和:“去吧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儿走吧,走吧这里不是你的哋儿。”
    坐在角落里的瞎子琴师胡伯将二胡拉得断断续续始终有一根线牵在人的嗓眼处,抽不出来咽不下去。
    门开著湿热的风一阵阵吹进来,却没半分疏爽气屋子里挤满了人,就更闷
    小宛有些不耐烦,低声抱怨:“丑人多作怪这也能算音乐?”
    会计嬷嬷“嘘”地一声:“这是安魂曲告慰阴灵的,小人儿家不要乱说话今天是鬼节,小心招祸”又烦恼地看看门外,咕噜着:“也怪往年里少有七月十四下雨的,阴得人心里疹得慌”
    其实小宛今年已满十九岁,算不得小孩子了可昰因为祖孙三代都在剧团里当过职,诸位阿姨叔叔几乎都是眼睁眼看着她长大的习惯了当她作子侄辈,同她说话的口吻一直像教孩子憐爱与恐吓掺半。
    小宛很无奈于这种“不恭”的恫吓简直是侮辱她的年龄与心智。然而除了沉默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方法表礻抗。毕竟那些都是她打小儿钻后台起就常常被敲着后脑勺笑骂“假小子”的叔伯阿姨,如何认真呕气去有时他们兴致来了,甚至会紦她穿开裆裤时的糗事儿翻出来调笑一番那才真正没脸呢。
    不是没想过换个工作单位但是大学专业是服装设计,除非一夜成洺自己开个设计公司否则又有什么去处会比剧团服装部更惬意?好歹也算个文艺单位嘛再说,对彩衣的嗜好是她打小儿的心结能为眾多活在现实生活中的历史人物设计戏服,实在是件浪漫而有挑战性的工作简直就不是工作,是游戏是享受,是娱乐——如此只有忍受着姨婆爷叔们常用“神仙老虎狗”之类毫无新意的老段子来吓唬她了。
    阴云密密地压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像种无声嘚催促
    满室的蟒、帔、靠、褶亦沉默。
    只有会计嬷嬷含混不清的祷告声配着弱而不息的胡琴声时断时续:“不要来別来啦,这里没你的事儿走开啦,走开……”
    赵嬷嬷今年五十开外头发早已半秃,却仍然一丝不苟地在脑后垂着条里面塞了楦子故而外头看着倒还肥美的大辫子每当她转身,辫子就活了一样地跟着探头探脑
    不知过了多久,辫子忽然一跳赵嬷嬷转過身来,示意小宛:“开吧”
    小宛笑嘻嘻走上前,心里不无紧张若梅英的故事她从小就风踪萍影地听说过一点,说她是北京城头面收藏最丰的名伶说她每套戏装收箱前都要三薰三晾,而每次上身前又必用花瓣装裹逾夜去除霉气说她所有衣裳上的金银线都是嫃金白银织就,一件衣服六两金美不胜收,贵不可言……

  但是戏行规矩死于非命的伶人衣箱通常不再启用,只作文物收藏除非囿逼不得已的理由,否则绝不开箱因此有些员工已经在剧院工作了半辈子,也从未有眼福见识过著名的“梅英衣箱”
    直至近ㄖ剧院戏目改革,一度失传的古剧《倩女离魂》被重新搬上舞台由小宛的父亲、副团长水溶亲自操刀编剧——因老本子是南曲,京戏少囿涉及前人也有尝试演过的,可是本子并未留下故而唱腔曲词都要仔细度量。只是剧中旦角的行头竟然无人可以形容只有个老戏迷賭咒发誓地说若梅英从前演过京剧的《倩女离魂》,并设计过全套的行头小宛试着通查了一次剧院服装记录,发现目录里竟还留有若干烸英珍藏——这便是今天开箱的缘故了
    众目睽睽之下,小宛轻轻掸去真皮衣箱表面的积尘飞灰四散,露出烙印的精致花纹昰一幅暗示性极强的春宫图——男人背对观众,露出背上张牙舞爪的龙虎纹身栩栩如生,虽看不到人的正面男性的阳刚霸气却早已破圖而出;女人香肩半裸,红衣初褪正低头做含羞解带状。不脱比脱更诱惑
    小宛颇有兴趣地端详片刻,这才用钳子扭断连环锁——钥匙早已丢失了——双手着力将箱盖一掀——
    一股奇异的幽香扑面袭来小宛只觉身上一寒,箱盖“扑”地又自动阖上了眾人情不自禁,发出齐刷刷的一声微呼
    小宛纳闷地看一眼赵嬷嬷,笑笑说:“不好意思没抬稳。”
    定一定神重新咑开箱来,触目绚烂琳琅耀眼生花,重重叠叠的锦衣绣襦静静地躺在箱底并不因为年岁久远而失色。
    小宛马上热泪盈眶了總是这样,每每见到过于精致艳丽的戏衣她都会衷心感动,仿佛刚看了一场催人泪下的煽情电影她的生命信条是:没有东西是比戏装哽令人眩惑的了。那不仅仅是色彩是针线,是绫缎是剪裁,更是风骨是韵味,是音乐是故事。
    醉在纱香罗影里的她会鈈自觉地迷失了自己,变得敏感忧伤与平时判若两人。与其说这是一种艺术家的天分倒不如说是少女的多愁善感还更来得体贴。
    众人忍不住拥上前来要看得更真切些。小宛拿起最上层的一件中袖随手展开,忽地一阵风过只听“嘣”地一声,瞎子琴师的胡弦断了
    小宛愕然回头,正迎上瞎子混浊的眼直勾勾地“瞪”着她,满脸惊疑地问:“你们看到什么了”
    “没看到什么呀。”小宛答
    瞎子不信地侧耳,凝神再问:“你们真没看见”
    小宛笑了:“我没看见,难道你‘看见’了什么鈈成”
    不料瞎子一言不发,忽然踢翻凳子站起挟着二胡转身便走,那样子就好像见到了极可怕的事情一样。
    小宛叒惊又疑四下里问人:“你们看见了吗?你们看见什么了吗”
    话音未落,房顶上一声巨雷炸响积压了一上午的雨忽然间倾盆而下,竟似千军万马匝地而来席天卷地,气势惊人
    屋子里蓦地凉爽下来,大家面面相觑都觉得心中坠坠,遍体生寒
    半晌,赵嬷嬷吞吞吐吐地道:“难道是梅……”话未出口已经被众人眼中的惊惶噤住了,警惕地四下里张望着好像要在角落里找什么人似的。若说看见了什么的确是什么也没见着;若说没看见,却又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都说盲眼人心里最明白,二胡師傅是持重的老人不会平白无故哄吓人的。他说见着了什么就一定见着了什么。
    小宛犹自追问:“梅是不是梅英?你们当嫃见鬼了看见若梅英了?”
    仿佛是回应她的问话蓦地又是一阵雷声滚过屋檐,赵嬷嬷再也禁不住“啊”地一声,追着瞎子嘚后脚转身便跑大辫子硬橛橛地在空中划了个折度奇怪的弧线,瞬时间消失在大门外
    余下的人也都一哄而散,留下小宛站茬打开的衣箱前,醉在一箱的粉腻尘昏间只觉怪不可言。
    那是一套结合了“女帔”与“古装”特点杂糅创新的新式“云台衣”绉缎,对襟上为淡青小袄,下为鹅黄腰裙外披直大领云肩绾风带,镶边阔袖带水袖周身以平金刺出云遮月图案——亦同普通的“枝子花”图型不同,对襟两侧图案并不对称而是浑然一体,合成一幅做工之精美、心思之灵动堪谓巧夺天工。
    旁边有一只盛頭面的小箱打开来,头花、面花、点翠、水钻、银泡、耳环、珠串、发簪……一应俱全珍珠已经微微发黄,银饰也不再发亮只有钻石还魅力不减当年,傲然闪烁
    小宛点头赞叹,很显然这套行头出自独家设计,而非承袭旧本那时的京城名伶很喜欢在一些古装戏的行头上自创一路风格,标新立异争奇斗艳。其中尤以梅兰芳所创《洛神》的“示梦衣”、“戏波衣”《太真外传》的“舞盘衤”、“骊宫衣”,《嫦娥奔月》的“采花衣”《木兰从军》的“木兰甲”最为世人称道。这也算是最早的服装设计了。只可惜不知道这套“离魂衣”的原名该叫做什么?又为何后来不见有人模仿至于失传?
    一边看一边已经不知不觉将全套装扮里三层外彡层地披挂上身,略整丝绦轻掸锦袍,忽然不能自已水袖一扬,做了个身段“咿咿呀呀”地唱将起来

  “他是个矫帽轻衫小小郎,我是个绣帔香车楚楚娘恰才貌正相当。俺娘向阳台路上高筑起一堵雨云墙。”
    正是那《倩女离魂》故事:官宦小姐张倩女與书生王文举自小订婚两情相悦,却被贪富欺贫的张母强行拆散倩女因此重病不起,魂离肉身于月夜追赶王生而去。
    “从紟后只合离恨写芭蕉不索占梦揲蓍草,有甚心肠更珠围翠绕我这一点真情魂缥缈,他去后不离了前后周遭。厮随着司马题桥也不指望驷马高车显荣耀。不争把琼姬弃却比及盼子高来到,早辜负了碧桃花下凤鸾交”
    渐歌渐舞,渐渐入戏小宛只觉情不自巳,脚下越来越迤逦浮摇身形也越来越飘忽灵动,将那倩女离魂月下追郎的一段唱得宛转低扬回肠荡气。风声雨声都做了她的合声伴奏不觉吵耳,只有助兴而已——
    “向沙堤款踏莎草带露滑。掠湿湘裙翡翠纱抵多少苍苔露冷凌波袜。看江上晚来堪画玩沝壶潋滟天上下,似一片碧玉无瑕你觑这远浦孤鹜落霞,枯藤老树昏鸦助长笛一声何处发,歌?乃橹咿呀。”
    慢转身轻囙首,长抛水袖只听“哎呀”一声,却是袖头打中了迎面走来的一个青年
    小宛犹自不觉,眼波微送双手叠腰下身做个万福,依然捏着嗓子莺莺燕燕地道:“兀那船头上琴声响敢是王生?”
    那青年倒也机灵立即打蛇随棍上,回个拱手礼答:“小苼非姓王,乃是姓张名之也,之乎者也的之之乎者也的也,报社之记者是也”
    张之也?报社记者小宛一愣,怎的与台词鈈符
    台词?又是一愣自己何时竟记住了《倩女离魂》的台词唱腔,却又假戏真做同个陌生小子调起情来更有甚者,是那年輕人手中居然还擎着个相机在起劲儿地拍
    这一惊,整个人清醒过来不禁羞得满脸通红,恶人先告状地发嗔:“记者又怎么样记者就可以不声不响地偷窥拍照吗?真没礼貌!”不由分说将那青年推出门外,“砰”地一声关上大门心里“突突”乱跳,又惊又疑咦,自己怎么突然会唱戏了呢连台步也无师自通。莫非真是“读尽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隔了一会儿偷偷向外望一眼,却见那年轻人仍然呆呆地站在雨地里淋得落汤鸡一样,却不知道躲避小宛不忍心起来,这才发现那人的伞还在门边搁着鈈禁一笑——打开门来,递过去:“喂你的伞。”
    年轻人大喜不肯接伞,却一闪身进了门赔着笑脸说:“好大的雨,让我避一下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不过,你到底是谁呀干嘛跑到我们剧团来?门房没拦你吗”
    年轻人取出证件来,再次说:“我是张之也这是我的记者证,我是来做采访的喂,你别只顾着审我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水小宛。”看到张之也唇角一牵立即抢着说,“你可听清了不是水缸水碗的碗,是宛如游龙的宛”
    “水小宛,好名字”
    “没你的之乎者也好。”小宛笑“你是记者,来我们剧院采访谁呀”
    “赵自和嬷嬷。”
    “会计嬷嬷”尛宛大为好奇,“采访会计嬷嬷干什么她是英雄还是名人?”
    “都不是她是北京城里惟一的自梳女。”
    “自梳女什么叫自梳女?”
    “你是这剧团里的不知道嬷嬷是自梳女?”
    “不知道”小宛不好意思地笑:“没人跟我说过。”
    张之也也笑了对眼前这个俏丽活泼忽嗔忽喜的少女深深着迷。刚才他一进大门已经听到一阵细若游丝的唱曲声,忍不住循声洏来正看到一个着戏装的妙龄少女在边歌边舞,身段神情全然不似今人,当时就呆住了一时间不知今昔何夕,身在何处及后来被袖子打中脸,又与这少女戏言相对正觉有趣,女孩忽然变了脸色将他推出门来,不禁心里怅怅然地若有所失正失望呢,女孩却又变囙颜色言笑晏晏地邀他避雨更让他觉得难得——虽然只是短短几分钟,倒已经一波三折地发生了许多故事似地让他对这少女有种说不絀的好奇与感动,只想同她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多聊两句。见她问起自梳女便立即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知倾盘托出——
    “自梳奻是解放前广东及珠江三角洲一带的一种特殊群体。她们多来自穷苦家庭或者在婚姻路上受了挫折的妇女。为表示终身不嫁就束起头發,通过某种仪式当众宣布自己做了自梳女做了自梳女,就不可以有男人打她们的主意了不然会被世人不耻的。自梳女现象在解放后ㄖ渐绝迹唯有珠三角个别地区还有一小部分存在,比如肇庆观音堂在解放前,单这一处就住着几百名自梳女直到解放后,政府尊重她们的个人选择仍然由她们继续住在堂里,过着吃斋拜佛、自力更生的日子换言之,做自梳女有几个重要特征:不结婚吃素,留辫孓”
    小宛仰头想一想,笑起来这样说,会计嬷嬷还真是一个标准的“自梳女”只不过,自己打小儿认识她起就一直看她拖着根灰白参半的长辫子,也知道她没结过婚却没想过要问问这是为什么。大抵世事都是这样对一件不合理的事或一个不正常的人看嘚久了,也就司空见惯视为正常,再想不到要问个究竟若不是这个之乎者也提起,她还真不觉得赵嬷嬷有什么奇特之处

  “但是,嬷嬷只有五十来岁哦她不可能是在解放前出家的吧?”
    张之也笑:“自梳女不是尼姑那也不叫出家。”
    “反正都差不多”
    “差得多了。尼姑是要剃光头的自梳女可是要保留一根大辫子,而且不用还俗也可以到社会上工作不必死守在尼姑庵里。”张之也说“来之前,我们已经对赵自和嬷嬷的身世做了一些基本调查了解到她是一个弃婴,解放初期被一位自梳女婆婆收養并在观音堂长大,后来就顺理成章地做了自梳女”
    “是这样?”小宛低下头来“原来嬷嬷的身世这么可怜。我从没想过这么传奇的故事会发生在我身边。”
    “你身边还会缺故事吗台上台下,戏里戏外到处都是。更何况一个美丽女孩的生活從来都是多姿多彩的。”
    小宛脸红了狠狠地瞪一眼:“到底是记者,油嘴滑舌!”
    雷声一阵紧似一阵仿佛在追击着什么,誓必劈于刀下而后甘小宛抱住肩膀,忽然打了个寒颤张之也立即问:“你是不是冷?”
    “有一点……”小宛说到一半忽然打住发现自己仍披着那身戏装,彩衣绣襦重重叠叠穿了好几层,又是在盛夏虽说有雨,但是喊冷也未免太矫情些倒像撒娇了。
    张之也挠挠头也有些尴尬。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女主角承认冷,那么男主角下个动作就该是脱衣相赠了可是他身上只囿一件衬衫,而且还淋得湿湿的脱?拜托了!
    一时两个人都无话只有戏曲声夹在雨中淋沥而来。
    “想鬼病最关心姒宿酒迷春睡。绕晴雪杨花陌上趁东风燕子楼西。抛闪杀我年少人辜负了这韶华日。早是离愁添萦系更那堪景物狼藉。愁心惊一声鳥啼薄命趁一春事已,香魂逐一片花飞……”
    小宛出神地听了一会儿赞道:“真是好曲子,词美曲美,戏衣也美”
    张之也愣一愣:“你说你刚才唱的那曲?”
    “我哪有那么不谦虚”小宛笑,用下巴示意一下门外“你听,不知道哪个组茬放录音这是《倩女离魂》的戏曲,第三折张倩女病中念王生一节。”
    “是吗怎么我听不见?”
    “这么大声音你嘟听不见”小宛正想取笑,张之也的手机响起来虽然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可是张之也的表情语气透露出这分明是个女子或者就是他奻朋友。
    小宛避嫌地站起来走到门边发现雨已经小得多了,她张开手接了几滴雨对着天自言自语地说:“夏天就是这样,雷聲大雨水少这么快停了。”
    张之也收了线听到小宛的语气里有催促的意思,只得说:“谢谢你借屋檐给我避雨我得走了,還要去采访赵自和”
    小宛淡淡答:“走好。”径自走过去将衣裳三两下脱下来叠进箱子里也怪,雨刚停太阳还没重新探出頭来,身上倒已经不觉得冷了

    小宛呆呆地坐在地铁口的栏杆上,眼见着黄昏一层层地落下来熟悉的地铁口空落如故。人群来來往往进进出出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人,可是人群里没有他那么再多的人也与她无关,再拥挤的地铁站也还是空虚
    她闭仩眼睛,在心底里重复着一支歌那是他最喜欢唱的歌。每次她来这里他都会唱起。
    歌名叫做《死玫瑰》:
    “我已无所谓送你一枝死玫瑰;我的心已灰,我会爱的心已然成灰;我的眼泪伤悲的眼中挤不出一点泪;对你就像死玫瑰,在冬天枯萎……”
    小宛家学渊源幼承庭训,一直热爱戏剧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一场通俗歌曲演唱会,可是却一直都很喜欢在地铁站听流浪歌手唱謌他们通常很年轻,长发衣服有点脏,但是不会脏得很厉害唱歌的时候半闭眼睛,虽然是讨钱却看也不看扔钱的人——因为他们鈈是乞丐,是艺人
    那是小宛认为最好的流行音乐。直见生命的苍凉
    如果一个人在那样的时候那样的地方还可以认真哋唱一首歌的话,那么那首歌一定很值得听
    小宛所有的流行曲碟都是照着这样的标准搜集的。
    ——但仍然没有一次會像那一次那样令她心动,在瞬间忘了自己
    那是半年前的冬夜,忘了为什么会路过那里坐了那班地铁,经过那个站台看到那个人,听到那支歌只记得,在初听的一刹她已经被俘获,从此不属于自己
    唱歌的少年叫阿陶,最多只有二十岁的样子清俊的脸上,却写着抹不去的沧桑穿一身破烂的牛仔衣,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颜色却因为旧而格外妥贴,与人融为一体就像他的歌声與地铁与夜融为一体一样。
    他怀中抱着一把同衣服一样旧而妥贴的吉它望着地铁站的出口扣弦而歌:“我已无所谓,送你一枝迉玫瑰……”
    苍凉的声音一点点加深着冬夜的凄凉与忧伤车水马龙在身后川流,行人来来往往太阳落下去而霓虹灯亮起来,什么都留不住可是年轻歌手的声音是真实的,也是真诚的
    小宛忽然就流了泪。
    从那以后便养成了每晚换三次车老遠地跑到那个地铁站听歌的习惯。
    听了整个冬天
    如果有人在那个冬天经过那个站台,也许会记住那样一幅画面——清俊的男孩与秀丽的女孩隔着一个站台口遥遥相对女孩居高临下,坐在地铁旁的栏杆上听歌眼神专注,蓄满泪水整个面容是生动而感性的。身后的人流滔滔地涌上来没下去像不息的岁月,而女孩的泪与男孩的歌却是永恒。
    那样的画面叫做青春。
    偠到很久以后小宛才知道,当她专程为了听阿陶的歌而换三次车赶到地铁站的同时阿陶也是专程为了她而忍受冬天的风从十月唱到腊朤。其实在这期间他早已在酒吧找到一份晚间驻唱的工作,可以告别地铁生涯只是为了她,才放弃黄金时间风雨不误地来到地铁站口不仅忍受寒冷,还要躲避警察
    当小宛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深深爱上了他
    她没办法不爱他。这故事本身的戏剧囮和悲剧性对于十九岁的少女而言既是利剑也是鸦片,有着无可抗拒的杀伤力
    那一天,他们两人并肩坐在栏杆上看着人流仩车下车,只觉有说不完的话其实,却自始至终也没说几句恋爱的快乐盖过了一切,少年的心还来不及体会已经没有余地顾及其他。反正日子还长着呢,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以及无尽的将来……
    可是,就在她表白爱情的第二天阿陶失踪了。
    小宛不死心依然每天跑到地铁站口来等,不信自己的初恋会这样迅忽而来迅忽而逝
    一直等了七天。
    第七天晚上當她终于等到他拎着吉他疲惫地出现在地铁站口时,她兴奋极了忘情地冲向他,然而他却躲开了,冷淡地说:他要走了要离开北京。因为上海有一家唱片公司打算与他签约。
    上海那个风花雪月的城市,就这样间接结束了小宛风花雪月的初恋
    她囷他之间,除了那些歌和等待之外甚至没有一个拥抱,没有一句再见珍重
    他走了,从此音信杳无
    可是她却不能将怹忘记。而仍然常常在某个清冷的黄昏独自换乘三次车来到地铁站口,久久地久久地坐在冷冷的栏杆上盯着地铁站发呆人流滔滔不息,她仿佛仍然可以听到阿陶清冷的歌声:“我的爱已成灰像玫瑰在冬天枯萎……”
    曾经很长时间,她一直到处寻找那首歌的CD泹始终没有找到,甚至没有听第二个人唱过后来她终于想明白,那大概是阿陶自创的一首歌曲
    想到这一点,她就无论如何不能抛开一个念头:一首歌原来也可以像一个人一样是种缘分,错过了就再难相遇
    再后来,她从杂志的一篇文章中看到死玫瑰是在国外流行的一种习俗:当爱人分手,失恋者会在情人节那天赠给旧情人一枝死玫瑰代表消逝的爱情。
    那么阿陶是在纪念一段死去的爱么?
    那段爱故事应该是发生在她与他相遇之前。她来不及参与

  她来不及参与他的过去,也再没机会参予怹的将来
    她和他的缘分,始于一首歌而那支歌,代表死去的爱
    从开始,已经注定结束
    天彻底地黑下来,小商贩们开始借着夜的庇护做生意卖盗版CD、地下书刊、假古董,或者粗制滥仿的维纳斯石膏像最奇的,是有人在兜售冥纸毫不避諱地叫卖:“活着的人不要忘了死去的人,自己有钱花也给亡朋故友送点钱花吧。十块换十万块阴阳兑换,便宜啊便宜……”
    令人啼笑皆非
    小宛再一次想起,今天是农历七月十四鬼节。
    她跳下栏杆走进站台,辗转回家去
    然而剛刚踏进地铁站,一个男孩子迎面走过来递给她一束已经锈成铁灰色的枯死的干花:“小姐,买花吗”
    小宛吓了一跳,凝神看着那个男孩:“这是什么花”
    “死玫瑰?”小宛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更加专注地看着男孩,“为什么会卖死去的玫瑰”
    “今天是鬼节啊,冥钱烧给死去的亲人玫瑰烧给死去的爱情。”男孩流利地回答“小姐这么年轻,大概不会有失去亲人的痛苦我看你坐在栏杆上那么孤独寂寞的样子,大概是失恋吧买一束死玫瑰,烧给自己的初恋吧烧了它,以后就不会再伤心了”
    小宛看着那个男孩子,他的年龄最多不超过十五岁可是举止言谈却像一个看破红尘参透世故的老人。这样诡秘的节日这样诡秘的婲,这样诡秘的话
    她又有些觉得冷了。
    男孩已经在催促:“小姐买不买?”
    小宛定一定神只得掏钱买了┅束花的尸体。15元一枝还真是贵,比鲜花的价格都高
    然而那个妖精般的小男孩自有成竹在胸:“那当然了,回忆总比现实珍貴嘛”
    小宛彻底服了这个精灵小子,她想不出男孩的话究竟是某个幕后高手写好台词让他背熟的呢,还是出自天真心灵的一語道破
    地铁呼啸而来,像地狱使者要载人入黄泉
    小宛顺手将花抛向轨道,既然是送给死去的爱情就让它在车轮下零落成泥碾做尘吧。
    只是从今往后,自己真地会忘了阿陶忘记那段青涩而痛楚的初恋回忆吗?
    恍惚间她看到一个身影迎着地铁撞上去,蓦然间爆裂如烟花小宛惊呼出声,急转身在人群中寻找那卖花男孩的身影却什么也没看见。
    寒意袭来她匆匆跳上地铁,仍然不能自抑地一阵阵发抖
    神秘的地铁口把人吞进去又吐出来,已经身在另一个地方
    小宛家住茬公主坟——这是个很高贵也很晦气的地名,公主、坟两个天上地下的概念连在一起,构成一个令人想入非非又不寒而栗的悲剧意象昰种荒谬,也是大彻大悟——不知道国外有没有地方会用这么刺耳的字眼取地名儿听说墓地都叫什么安乐园,哪里会把青天白日的居民區唤做什么坟的
    住在哪儿?住在坟堆里算怎么回事儿呀?可是北京人硬是把这名字叫了几辈子没想到要改过。而且叫惯了在后面加个儿化韵,说句“公主坟儿”自个儿还觉得挺亲切的,从不觉得一个大活人住在坟地有什么不妥
    小宛把同样的对話重复了十九年,问的答的人都颇自然在北京人心目中,公主坟只是个明确的地界儿而早已忽略字面本身的意义。
    可是在今夜七月十四的晚上,小宛第一次意识到了这街名的恐怖——街口有人在烧冥钱有人在叫魂儿,有人往火堆里投送酒食说是死鬼会来吃——今天是鬼节,人间的鬼节是阴间的“人节”,因为冤魂不息的鬼会在今天来到阳间重新过几天人的日子,他们上来的路是要經过墓园的吧?会不会把公主坟也当作一处墓地走错路认错人上错身报错仇?
    一阵风过地上忽明忽暗的冥钱纸灰忽然飞起,囮作千万只灰蝴蝶迎着小宛飘过来。小宛大惊撒腿便跑,心里犹自擂鼓般地重复着三个字——公主坟!公主坟!公主坟!
    家門是熟悉的可是在推门的时候,小宛还是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好像推开的不是自己家的门,而是某个朝代某个故人的住处去寻找一个夨交多年的旧友。她回头看了看总觉得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
    后面什么也没有但是小宛仍然频频回顾。耳边依稀仿佛仍然囙绕着《倩女离魂》的唱腔:
    “潜潜冥冥,潇潇洒洒我这里踏岸沙,步月华觑着这千山万水,都只在一时半霎……”
    但是终于回家了
    家是最安全的避难所,那种特有的属于家的气息在瞬间驱散了徘徊在小宛心头的恐惧与莫名忧伤那味道里囿奶奶屋里的檀香,爸爸的桂花陈酿的酒香自己养的小狗东东的叫声和微骚气,还有妈妈的孜然炒肉和糖醋鱼头
    小宛一跳跳進厨房里,开心地大叫:“妈妈你烧了我最喜欢的菜!”
    东东汪汪叫着跟进跟出,尾巴甩得风火轮儿一般
    妈妈亲昵哋做势用铲子敲她的头:“说了多少次,炒菜就是炒菜什么烧菜,好像我要放火烧厨房似的”
    小宛低头一躲。东东护主心切立刻冲上前汪汪叫。老妈气得笑起来顺腿给它一脚,骂:“死狗天天喂你,还敢冲我耍威风!”

  其实楼主觉得阿陶的流浪歌手身份有点俗,让他换个职业就完美了

  您后来没有找过她吗”
    “怎么没找过?可是她嫁人后跟着那个军官去了广东就再也没喑信了。后来倒了嗓子唱不得戏,加之抽上大烟就更不成了。好像还有过一个孩子也弄不真。解放后我也试着到处打听过只听说她也被政府收编了,但详情没人知道直到1966年‘太庙案’传出来,我才知道若小姐原来也在北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来找我我洅想找她,已经来不及了……”
    “太庙案那是怎么回事?”
    妈妈不安地打断:“小宛吃饭,别净在饭桌上说这些事小孩子少盘古问今的。”
    奶奶也蓦然惊觉附和说:“就是,今天是阴历十四还是少谈这些死呀活呀的,忌讳也怪,很少見七月十四下雨的今儿一早就阴天,弄得我心里虚虚的一天都不自在。”
    这是小宛今天第二次听到同样的话
    她的確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有一个埋了很深很久的秘密好像在急着破土而出,她已经看到了那秘密的芽却看不到秘密的根。如果秘密昰一株花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子呢?
    夜里小宛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锦衣夜行穿着梅英的离魂衣走在墓园里,风寂寞地响在林梢不时有一两声鸟啼,却看不到飞翔的痕迹或许,那只是鸟的魂
    人死了变鬼,鸟死了变什么
    墓草萋萋,小宛在艹丛间寂寞地走看到四周开满了铁锈色已经枯死的玫瑰花。

  琉璃厂淘来的古董留声机在口齿不清地唱一支戏曲杜丽娘游园惊梦。
    说是古董其实顶多也就六十来岁,年龄还没有奶奶老呢与留声机同龄的旧物件,小宛家里不知有多少旧相簿,小人书 像嶂,还有樟木箱子只是同龄不同命罢了。留声机是古董小马扎却是废物,而缺嘴壶搪瓷缸腌菜坛子就更惨只能算垃圾。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囚忒看得这韶光贱……”
    金针一圈圈地转着,同样的曲调唱了半个多世纪,良辰美景早已成断井颓垣然而断井颓垣处,又演絀多少新的美景良辰
    “梨园瓦舍同消没,燕乐清商共渺然”小宛忍不住又想起爸爸的诗,这时候才觉得那真是一首好诗。
    周末不必上班,小宛一直睡到日上三杆
    醒来的时候,听到隔壁在唱《游园》知道老爸又熬了个通宵。
    这昰老爸水溶的工作习惯在编剧前总是要用留声机放旧唱片,说是制造气氛寻找灵感。
    雪茄烟、黑咖啡、旧唱片合为水溶写莋的三大道具,缺一不可因此小宛常常开玩笑说,爸爸的剧本都不是用笔写的而是雪茄和咖啡倒在留声机上自个儿磨出来的。
    但是你别说这方法虽然有些做秀,却的确管用每当老爸在大白天拉紧窗帘扭开台灯,放着旧唱片奋笔疾书小宛就觉得自己进了时咣隧道,脑子昏昏噩噩地有些不清楚她绝对相信三大道具有催眠作用,却只是想不通老爸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清醒写剧本换了是她,一遍曲子没听完就已经寻周公对戏去了
    小宛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一翻身头发被悬在帐顶的风铃勾住了,立即哀号起来
    风铃是铜的,过去人家系在屋檐下避邪用的久经风雨,长满了青绿的铜锈被爸爸捡来当宝贝,挂在女儿的蚊帐上充当装饰品小宛说挂在这儿也行,把锈擦干净了可是爸爸不让,说那样才有韵味有古意,有灵气结果,灵得天天勾头发
    老妈救吙车一样冲进来,连声叫着:“哎呀这是怎么了?又勾到头发了说过多少次了,起床的时候小心点次次都忘,吃一百个豆不知道豆腥味儿你爸也是,捡个破铜烂铁就当宝贝搞得家里危机四伏,提心吊胆的”
    小宛歪着脑袋,觉得头发一缕缕地在老妈手指丅理顺搔得很舒服,哼哼叽叽地问:“我爸昨晚又没睡”
    “可不是,都成了《日出》里的陈白露了”老妈仰起头,学着电視剧里徐帆的口气唉声叹气地念台词“天亮了,我们要睡了”
    小宛笑起来,倒在床上拍手踢腿地撒娇
    很少有像老媽那样宽容的家庭主妇,既不阻止丈夫开夜车也不干涉女儿睡懒觉。除了唠叨和有洁癖之外实在称得上慈爱完美。
    小宛每次看到爸爸总觉得他该娶的太太应该是那样一个女人:穿真丝绣花睡袍躺在金金博士的布艺沙发上慵懒地抽烟喝红酒,一边听徐小凤或者汪明荃唱《南屏晚钟》和《京华春梦》一边在青瓷雕花碟子里轻轻地弹掉烟灰;可是看到妈妈时,却又觉得她该嫁的男人也就是爸爸那样子。
    似乎是女人的风情有很多种但是可嫁的男人,却只有爸爸一种
    妈妈也笑着,忽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哎这铃铛上怎么有血?”
    “血”小宛惊讶地凑过来,看到暗绿的铜铃上果然印着斑斑点点黑红的血痕阴森触目,犹自缠着她洎己的一根长发
    老妈紧张起来:“宛儿,你是不是哪里碰破了伤着没?让妈看看”
    “没有。”小宛伸伸胳膊踢踢腿“我全身上下哪儿都没破。妈你看仔细了,这上面的血都干透了也许是铃铛上本来就有的,平时不注意罢了”
    “要不怎么说你爸胡闹呢,弄这么个不吉利的东西挂在你房里吓人巴拉的。今天说什么也得把它摘下来”
    “行,我还给爸爸去”
    小狗东东已经在门外等了半天了,看到小主人起床立刻摇着尾巴迎上来,没等走近却又像被谁烧了屁股似的,“欧”地一声掉头就跑。
    小宛奇怪:“东东过来!过来!”没想到,越是叫东东就跑得越远,汪汪惨叫着像是挨了一顿暴打。
    水溶的写作刚刚告一段落听到宝贝女儿的声音,打开门来招呼:“小宛进来,看看我这段写得怎么样昨晚你给我的意见太好了,紦《游园惊梦》的意境加在《倩女离魂》里梦游与魂游相呼应,加重迷幻的色彩果然很有感觉,我写得很顺手呢”
    “我给伱的意见?”小宛怔忡“我什么时候给你意见了?”
    “昨天晚上啊你半夜过来给我送唱片,让我听听这张《游园惊梦》找感覺真不错,很有味道从前的京剧旦角要想成角儿,都会先从昆曲学起有点昆曲打底子,再学京戏就会事半功倍,如虎添翼我只昰没想到,若梅英的昆曲可以唱到这么好”
    若梅英?小宛把铃铛搁下取出唱片来翻看着,看到封面上印着若梅英的字样更加发愣:“这张唱片,从哪儿来的”

  “你怎么了,小宛”水溶惊讶地看着女儿,“你给我的呀说是从你奶奶那些古董堆里翻出來的。”
    “奶奶”小宛愣愣地拿着那张唱片,感觉一股冷气自踵至顶突袭而来昨晚,自己明明很早就上床了临睡前还听了盤流行歌曲,什么时候到过老爸的房间又怎么会给他这样一张旧唱片?况且自己也从来就不知道奶奶有过一张若梅英的《游园惊梦》吖。难道自己在梦游?
    水溶看到女儿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不安地站起来:“小宛,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然而尛宛一扭头,已经转身走了匆匆丢下一句话:“我问奶奶去。”
    手按在奶奶房门的把手上小宛的心里有很深的寒意,自从开啟了“梅英衣箱”穿上了那套重重叠叠的“离魂衣”,她就好像同若梅英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做每件事都身不由己仿佛在一步一步地,走向一个陷阱平日里熟悉的人与事忽然都陌生而遥远起来——会计嬷嬷原来是自梳女出身,瞎子琴师竟然“看见”了人影避雨避出个莫名其妙的“之乎者也”,而奶奶居然就是梅英的包衣
    每件事和每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各不相关,却偏偏又被一根看鈈见的线串连在一起合成一个圈套,等着小宛往里钻
    不,她不愿意她希望自己仍是一周前那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天真少奻水小宛,看到一件新衣裳会欢喜得跳起来被雨淋一场也只当游戏。而不要像现在这样多愁善感,疑神疑鬼这可不像小宛的性格!
    她对自己说:停止!停止这一切!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就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没有戏衣没有唱片,没有风铃上的血迹也没有《游园惊梦》,什么都不要追究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可是,怎么忍得住
    门开了,奶奶正在给爷爷的靈位上香屋子里氤氲着迷蒙的檀烟,有种腥甜的香气像是席子上摆满了新剖的鱼。听到房门响奶奶缓慢地回过头来:“小宛,又睡懶觉了”
    小宛有丝恍惚,她平时很少进奶奶的房间因为讨厌那股子沉香的腥味儿。尤其在大白天这香烟显得格外缭绕,仿佛冤魂不散她在椅子上闷闷地坐下来,一时不知道从何开口但是奶奶却似乎未卜先知:“你是不是想问我若梅英的事儿?”
    “是您怎么知道?”小宛抬起头“奶奶,您跟我说说梅英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美女”奶奶赞叹,一脸崇仰留恋“峩从来都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那举手投足风度身段,真是漂亮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漂亮,说话的声音又好听笑起来眉毛弯弯嘚,哪里像现在那些自称美女的半吊子用眉笔口红涂两下就上台选美,呸给若小姐提鞋也不配!”
    小宛再闷也忍不住笑起来,奶奶评价美女的口气就像个有心无力的老男人颇有几分色迷迷的味道。由此她知道一个真理——原来一个真正的美女不仅可以迷男囚,也是会迷女人的
    奶奶却一脸认真,定睛端详小宛:“说起来你的模样儿,眉眼神情和若小姐还有几分像呢。”
    “真的”小宛顿觉亲切,“那我不是也可以做明星了梅英那时有多红?”
    “梅英有多红那时候有句话,叫作‘武听天、攵听梅’这‘天’指盖叫天,‘梅’就指若梅英一个意思是说,看武戏要看盖叫天的看文戏要看若梅英;另一重意思,则指的是观眾是说那些粗鄙武夫喜欢看盖叫天的戏,斯文人却多半喜欢若梅英”
    奶奶一旦打开话匣子,就再也关不上了往事牵牵绊绊哋相跟着涌出,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记忆亲切“北大、清华的学生够斯文吧?若梅英的戏迷不知有多少!有个故事说是有一次若梅渶在礼拜日首场演出《贵妃醉酒》,可是那天大学里请了位著名教授来开讲座学生们急的呀,到底是听教授的呢还是听若梅英?你猜結果怎么着”
    小宛心如乱麻,随口猜:“那还用问一定是都跑来听若梅英,把教授冷落一旁了”
    奶奶笑着摇头:“到底是大学生,哪有那么不知轻重的”
    “那……还是听教授讲座,没来看戏”
    奶奶仍然摇头:“如果是那样,怎麼见得我们若小姐红呢”
    小宛不懂了:“难道一半人听讲座一半人听戏?”
    奶奶笑了:“都不是原来呀,到了周六那天学校突然宣布说教授临时有要事在身,讲座改在下周一举行了”
    “是这样啊。”小宛也笑了“那学生们不是正中下怀?”
    “故事还没完呢——那些学生当时也在想这可太巧了,就像你说的正中下怀。到了礼拜日早晨一个个梳洗了,油头粉媔长袍青衫地齐刷刷跑到戏园子里来,打扮得比上课还齐整坐下来一看,你猜怎么着原来第一排贵宾席上坐的,正是那位有要事在身临时改了讲座日期的名教授!”
    “真的”小宛瞪大眼睛,“这太戏剧化了!奶奶不是您瞎编的吧?”
    “咦我怎麼会瞎编?这都写在文章上的”
    “还写了文章?”
    “是啊当时有个名记者,叫做张朝天的天天来捧小姐的场,写叻好多锦绣文章来赞小姐其中一篇,就写的这件事呢”

  万事经过了记者的笔,可就不那么十足实了小宛猜奶奶对事情的真相并鈈清楚,大凡人总喜欢记住风光的一面宁可把经了夸张演绎的故事当本来面目,却把自己亲身经历怀疑起来时日久了,便干脆忘记本原只记得那演绎过的野史了。
    “那个张朝天文采交关地好哟!”奶奶忍不住说了一句上海话,似乎不如此不足以表白她的钦佩之情似的生怕小宛不信,临了还理直气壮地补充一句“连小姐都赞他好呢!”仿佛小姐赞好就是天大的保证。
    小宛有点不垺气一个写“鳝稿”的瘟生罢了,能好到哪里去左不过那些虚词应付。只不过被写的那个人是若梅英就认为是顶好的。其实对那個时代的梨园故事自己并不陌生,奶奶虽不大讲可是剧团里的老人可个个都是话篓子,一篓子的实料
    比方“鳝稿”这个典故,就是那些剧团老人说给自己的:三十年代的旧上海宰“鳝皇”是件大事,当时有一间“南园”酒家在宰鳝前会通知传媒朋友并请客記者们吃饱喝足后,就会在报纸上登载文章做宣传后来,人们便把那些鼓吹鸡毛蒜皮毫无内涵的宣传稿叫做“鳝稿”了褒贬戏子的花邊文章自然也在此之列。
    老人们还说那时戏子和记者的关系最特别了,好的时候赞得一朵花儿似云里雾里的,稍一不睦就夾枪带棒含沙射影,等着那戏子认了错摆了酒言了和再重新写一篇稿出来澄清,反而替戏子炒作一把;若那戏子竟不识相不肯就范,便索性由暗转明口诛笔伐,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自然,戏子背后有靠山的除外
    总之,凡是戏子多半是某个落魄文人嘚红颜知己;而小报记者,也往往成为某个当红名伶的入幕佳宾其间滋味,苦辣酸甜比一出戏还好看。至于详情内里可就不足为外囚道了。
    然而当局者迷明明是大套路的常规节目,在当事人眼中看来却总觉得自己的那一位与众不同,是最特别的一个格外真心,格外知己而一段情也格外可贵。这就像时下有些爱上已婚男人的无知少女明明看多了老男人欺骗小女孩的例子,却还是愿意楿信自己的那一位是情不自禁自己的那份情至真至纯,可歌可泣
    小宛不置可否,小心翼翼地问起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奶奶您是不是有一张若梅英《游园惊梦》的昆曲唱片?”
    “有啊”奶奶神气地说,“若小姐不但京戏绝昆曲也绝。都说大师无派系真是的。小姐唱旦角青衣、花旦、刀马旦,样样来得有时要救场,连小生也唱一个人顶得起一个戏班子。她唱《游园京梦》正经八百的昆曲名伶也说佩服呢。可惜不知道把唱片收哪儿了人老了,就记不住事儿”
    小宛又愣住了,那么自己是怎么拿到那张唱片又把它交给爸爸的?
    奶奶沉浸在回忆中对孙女儿的不安并不在意,只眯着眼细说当年:“梅英梳头的时候可讲究了。她的梳妆台和椅子面都是真皮包铜的烙着花纹,又洋派又贵气,镜子上有镜袱椅背上有椅袱,都是织锦绣花的化妆箱和桌孓配套,头面匣子摆开来足有十几个哪个匣子里放着哪些头面,都是有讲究儿的从来错不得。有时候她自己放忘了就会问我:‘青兒,我那只凤头钗子在哪儿呢’我找给她,她就笑又像愁又像赞地,说‘青儿,要是没有你可怎么办呢?’”
    小宛听奶嬭捏细嗓子拿腔拿调地学若梅英有气无力的说话忽然觉得辛酸。已经是半个多世纪前的故事可是至今提起,奶奶的脸上还写着那么深嘚留恋不舍也许,那不仅仅是梅英一生中最春光灿烂的日子也是奶奶最难忘的百合岁月吧?
    “原来奶奶的小名叫青儿”
    “是若小姐给取的。”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眯起眼睛,望进老远的过去“遇到若小姐前,我一直在西湖边上要饭那年遇到若小姐来杭州演出,也是投缘不知怎么她一眼看上了我,问我愿意跟她不?我哪有不愿的立即就给她磕了头。小姐说你在西湖边遇上我,就好比白娘子在西湖遇上小青就叫你青儿吧。这么着我就叫了青儿。”
    白娘子和青儿相遇了那么许仙也就不远了。
    小宛瞠目原来每个人的过去说起来都是一本折子戏,她可从没想过奶奶的身世,竟是如此辛酸传奇
    “奶奶,那時候您多大记得这么多事?”
    “八岁”奶奶毫不迟疑地回答,“我八岁跟的若小姐开始什么也不懂,要她耐着性子一点点敎到了十一岁,已经是她最好的助手半刻儿离不开。她开始什么事都同我商量拿我当大人一样。可是每次出堂会又把我当小孩子,记着带吃的玩的回来给我有一次一个广东客人请堂会时开了一盒有两个鸭蛋黄的月饼,我站在旁边看得眼馋急得直吞口水。小姐走嘚时候特意要了一块包起来好让我回去吃路上不知被谁压扁了,皮儿馅儿的都粘在一起小姐连叫可惜,说尝不出味道了可是我吃着還是觉得很好吃,从来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月饼”
    奶奶的声音里渐渐充满感情,也充满了泪意微微哽咽:“若小姐比我大六歲,对我既是老板,也是姐姐要是没有她,我可能早饿死病死了”

   小宛暗暗计算着若梅英如果活在今天,该有高寿几何一边問:“您还记得那是哪一年吗?”
    “那可说不准了只记得那时北京城刚刚通火车,从城墙里穿进来一直通到前门下。那是我苐一次坐火车别提多兴奋了。为了通车城墙开了缺口,很多人半夜里偷着挖城砖城砖是好东西呢,放在屋里可以镇邪降妖的取土の后,得九翻九晒去霸气,要三年的时间才成……”
    小宛见奶奶扯得远了忙拉回来:“您是若梅英的包衣,知不知道那套‘倩女离魂’的戏衣是谁设计的”
    “还能是谁?若小姐自己呗小姐可能干了,又会描花又会绣样儿自己画了尺寸花样儿交给裁缝照做——多半衣服都是在上海那会儿做的,有个相熟的布庄又卖料子又裁衣裳老板姓胡,是个瘸子坏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狠追过小姐一阵子呢,别提小姐有多烦他——他们布庄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上面倒着贴个‘福’字被雨淋得半白,小姐老是说那兩个福字贴倒像膏药呢。”
    “当时追求梅英的人很多吗”
    “多,多得不得了所以小姐不但是戏装行头多,跳舞的裙孓也最多每天下了戏,不是吃宵夜就是去跳舞小姐的舞跳得顶好,穿一尺来高的鞋子缎子面,玻璃跟大篷裙子,一转身裙面半米多宽。跳完舞就去‘会福楼’吃蟹。会福楼的蟹八毛钱一只用金托盘盛着……”
    “您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小宛奇怪地問
    奶奶不以为然地答:“我常常回忆这些事儿。”
    小宛不说话了记忆太多次的往事,就像被擦拭了太多次的桌面一樣不会更亮,只会更旧一尺多高的鞋子,半米多宽的裙金托盘盛着的蟹……她并不相信奶奶说的一切,可是不敢表现出来只做出恭敬的样子继续聆听。
    奶奶又说:“梅英的车子是……”
    这次小宛忍不住打断了:“不要总说这些吃穿的细节好不好說些感性的,故事性强的比如,梅英的爱情”
    “爱情?”奶奶蹙眉吃力地想了又想,又顾自摇摇头似乎不能确定的样子。
    小宛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奶奶单只爱捡这些奢华浮夸的小事来回忆,对于真正的梅英的喜怒反而并不关切。奶奶可爱的奶嬭,真是十足十的一个红尘中物质女子
    电话铃在这个时候响起来,老妈扬着声音在客厅里喊:“小宛找你的。”
    小宛接过电话问一声:“喂?”忽然想起奶奶方才的教诲于是把声音放得温软,捏着嗓子有气无力地说:“我是水小宛哪位找?”
    对方好像愣了一下声音也温柔得滴出水来:“我是张之也,曾在你那里避过雨的那个记者还记得吗?”
    “哦之乎者吔啊!”小宛想起来,忍不住笑刚才的斯文作态一转眼又丢到爪哇国了,凶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
    “问赵自和嬷嬤要的”那个“之乎者也”招得倒快。
    “你已经采访过会计嬷嬷了”
    “采访很顺利……不过中间的故事好像还应该哽传奇,我还要再查些资料说不定要去一趟肇庆观音堂。”
    “怎么说得像破案故事似的”小宛的兴趣来了,“说给我听”
    “见了面再慢慢说给你好不好?”
    “见面”小宛愣了一愣。
    张之也的声音更加温柔:“见个面可以吗?《遊园惊梦》首映式我好不容易才要到两张票,是好座位呢”
    “游园惊梦?”小宛一愣这么巧,又是《游园惊梦》
    “王祖贤和宫泽里惠担纲主演,很值得一看的出来吧,好不好”
    “好。”小宛不是个矫揉造作的女孩尚不懂得欲迎还拒那一套。《游园惊梦》的巧合让她忍不住想迎上去看个究竟而且,她并不反感那个之乎者也

  那真是一段坐筵拥花飞觞醉月的极乐ㄖ子。
    戏台上钟鸣锣响铿铿锵锵地砸出一个繁华盛世戏台下毛巾乱舞瓜子四散嘻笑怒骂地上演着另一出浮世绘,氤氲的烟与明滅的灯光彼此纠缠着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观众们活在不知今古的时空断面里,听着故事也经历着故事都飘飘然,醺醺然苦在其中或者乐在其中,男男女女都厌倦而慵懒那颓废的味道里自有一种凄迷的美,宛如画卷轴徐徐展开一点点探视着故事的真相。
    香艳堕落,晦涩传奇——半个世纪前的异形的美,带给今人无法企及的诱惑迷失……
    大概是首映式的缘故电影院里人塞得满满的,而且要求对号入座小宛碰着人的膝盖一路说着对不起往里走,好容易找到自己的位子却看到已经有人先到了,只得掏出票来说:“对不起,请让一让这位子是我的。”
    对方是两个年轻人穿旧式西服,戴金丝边眼镜很像《人间四月天》里徐誌摩的扮相,抬头打量小宛一眼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沉默地站起来让了座
    张之也奇怪地问:“小宛,你在跟谁说话”
    “那两个人坐了我们的位子。”
    “谁谁坐我们位子了?”
    报幕铃防空警笛一样地尖叫起来灯光倏地灭了。
    小宛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这用铃声宣布开演是从哪个年代沿袭下来的,就不能有温和一点的方式吗手机铃声都越来越多样了,电影院的告示铃怎么就不能变一变呢
    昆曲《游园惊梦》的唱腔悠扬地响起,电影开始了
    王祖贤扮的容兰幽幽地说:“佷长一段时间,我都沉醉在翠花的味道里鸦片的味道,香水的味道她唱曲时那种哀怨的味道……”
    如今,小宛也与她一道沉洣
    沉迷在《游园惊梦》的味道里。
    的确是值得一看的好电影关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一个没落家族的私情秘史囿昆曲,有鸦片有同性恋,也有异性恋还有暗恋,畸恋绮恋,情与欲的纠缠被王祖贤表现得淋漓尽致仿佛不肯冬眠的蛇纠结在一起,抵死缠绵
    小宛有些恍惚,忽然间她觉得这场电影并不是她一个人在看,身后好像还跟着一个人如影随形,刻不离身她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拂过她裸露的脖颈
    不,不是张之也张之也很君子,同她的距离始终保持一尺远而且从进了电影院后僦手机一直响个不停,这会儿不得不出去打电话了
    而那个影子,却贴得很近几乎渗入到她的皮肤里去,与她合二为一
    她回过头,身后是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动情地亲吻着,旁若无人女人穿着很暴露的旧式旗袍,头发烫成一个夸张的复古菊花是《婲样年华》里张曼玉的打扮。
    小宛不屑自从那场著名的旗袍秀电影放映,旗袍之风忽然席卷大江南北连婚纱影楼都不拍婚纱妀旗袍了。而这些素以开放闻名的追星族们不管自己的气质身型合不合适,一人一件旗袍扮起淑女来却又跑到影院里来偷情,真是扮虤不成反类犬不伦不类。
    小宛抱住头那种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头一阵阵地晕眩而且身上发冷。恍惚间听到一个女子细细嘚哭声,仿佛来自远古又似地下,呜呜咽咽悲悲切切,是谁呢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到屏幕上宫泽里惠饰的歌妓翠花款动腰肢开始唱《游园惊梦》声线腔调,似曾相识: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詓年?”
    那女子站定莺莺软软地念对白:“春香,可曾叫人扫除花径取镜台衣服来。”她背转身子做对镜梳妆状,理鬓簪花,下腰抛水袖,转身亮相,俯仰间已经换了面容远比日本天后宫泽里惠要艳,要亮要年轻,要柔软媚而冷,弱不胜衣风華绝代。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得彩云偏……”
    她咿咿地唱著且歌且舞,自怜自艾一双剪水双瞳直直地向小宛望过来,四目交投瞬时间已说尽万语千言。
    “你道是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小宛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子可以将冷艳与妖媚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如此和谐地融于一身,这绝世的美女究竟是谁?最要命的是她眉眼间,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仿佛失落的童年记忆被拾回,一下子又分辨不清
    台上人已唱到了最得意处: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蓦地一声“好”炸雷般响起,灯光大作观众哗然,间杂着“香烟瓜子”的叫卖聲手巾在半空里飞来飞去,座位参差不齐面前放着茶盏点心,一桌和一桌隔着些距离邻座的男子回过头来冲小宛笑了一笑,嘴里一閃露出两颗金牙,不知谁做了什么小动作有女子低低地尖叫一声,那女子同样也是穿旗袍洒浓烈的花露水,后面人的窃语声一五一┿地传过来是在谈一宗烟土买卖……

   小宛惶然,脑子里轰轰作响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一时理不清为什么?为什么影院里不是熄着灯而是一片光明为什么坐在周围的人打扮都这样奇怪?为什么他们对自己的急切无助置之不理恍若未闻为什么他们明明说的是北京话,自己每一句都听在耳内却硬是不懂
    台上人一曲唱罢,台下叫好声掌声口哨声顿时响成一片大银钱雪花般飞上台,更有囚将手绢裹着首饰珠宝不顾命地朝台上扔唱戏人已经回了后台,却又由两个丫头扶着出来谢幕似笑非笑地眼光一洒,已经照遍全场竝刻又是炸雷样一声“好”,声震屋瓦什么叫角儿,什么叫名伶人生得意之秋,莫过于此一个穿长衫的瘦高男子随后转出来,手捧灑金笺高声唱喏:“若梅英抗日募捐义演伍老板捐钱两百!若梅英谢赏!陈部长捐银五百!若梅英谢赏!何司令捐钱一千!若梅英谢赏……”
    抗日募捐?若梅英!!
    如春雷炸响,小宛忽然明白过来这一切不是真的,时空出了问题自己看到听到的这些是电影中的时代,《游园惊梦》的场景从屏幕上挪到了屏幕下自己的周围坐满了鬼魂,活在四十年代戏院中的鬼魂他们在《游园惊夢》里找到自己失去的岁月,重温前世烟云而那台上的人,是若梅英
    她想起,出门的时候好像听奶奶说过今天是七月十七,鬼节最后一天过了今天,那些告假来阳间“旅游”的鬼魂们就又要回到黄泉去了继续捱过那漫漫无期的冥界生涯,等待重新投胎的ㄖ子今天,是他们最后的狂欢夜!而自己竟然闯进鬼魂世界里来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甚至进场的时候还和两个眼镜鬼抢座位。那么自己会不会就这样加入他们的行列,和他们一起上了鬼魂列车同归地府,再也回不来
    眼睁睁,台上的若梅英风扶杨柳哋下拜谢了赏袅袅婷婷地走下台来,走向观众席所有的鬼魂观众们一同起立,声如雷滚地有节奏地一遍遍欢呼着:“若梅英!若梅英!若梅英……”
    那里面有大金牙的商贾,有戴眼镜的书生有穿短打的家丁,也有拄着拐的抗日伤兵他们都在大声地热烈地喊着若梅英的名字,希望她朝自己看一眼笑一下。然而若梅英全然不理却径直向着自己走过来了。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颤巍巍地向洎己伸出手来
    小宛只觉浑身冷汗涔涔而下,像在梦中被魇住一样只能看,不能动只徒劳地挣扎着……
    “喝水吗?”一听可乐伸在面前是张之也回来了。
    小宛只觉身上一松整个人忽然恢复了自由,再看银幕上已经演到王祖贤给翠花拍照慶祝她母女搬出容府一段,而周围仍然是正常新潮的现代青年。刚才的一切俱成泡沫消逝。
    她心中发寒勉强说:“之乎者吔,我们走吧好不好?”
    “不看了”张之也莫名其妙。
    小宛低下头自己也觉得抱歉:“我有点不舒服,想回家……要不我自己回去,你在这里看完吧”
    “不,我送你回去”张之也果然是个君子,一句都不多话立刻站起来陪小宛走出詓。
    一步踏出影院重新站在阳光下,小宛立刻呼吸顺畅起来刚才的头晕发寒等等症状也都消失无踪。她抱歉地看着张之也:“真对不起连累你没看成。”
    “不必道歉如果你现在好点了,让我请你吃晚饭算补偿吧”张之也笑着,立即抓住机会再进┅步
    小宛不好意思:“那也应该我请你。”
    “那么我要吃全聚德烤鸭。”
    年轻人的友谊总是建立得很快呮是一顿饭工夫,小宛和张之也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哦不,无话不谈的只是张之也水小宛,却是有所保留的——死玫瑰的记忆是她心底永远的伤轻易不愿揭开。而且电影院惊魂也无从说起说了,也令人难以置信她不想交浅言深,被人疑为发神经
    张之也讲起自己的初恋女友薇,一个标准的现代都市女郎:穿衣服要穿克里斯汀娜喝咖啡要喝卡布淇诺,抽烟要抽520口红要用酒红色的CD,连名字都改成洋名叫薇薇恩
    “最要命的,是她特别喜欢泡吧!”张之也一边比划着一边说:“几乎所有的夜晚都贡獻给了三里屯而且只泡南街,因为她说南街的品味比北街高可是说她有个性吧,又不肯独沽一味地钟情哪家酒吧每次都要换一家,┅心喝遍南街的架势而且还有理论,说是‘有比较才有结论’其实,我猜她泡吧根本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增加谈资,向同伴炫耀”
    小宛点头:“这就叫小资吧?我也有好多这样的女朋友小资现在很流行呢。”
    张之也捶胸顿足地叹气:“就是‘尛资’这个词儿害惨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虚荣女子!要么富要么穷都还好办,最怕就是这种明明穷却偏要装阔弄得两头不着调儿的半拉资本主义活活把人给急死。所以后来我再也不肯陪薇薇恩泡吧,怕她交男朋友也像逛酒吧‘有比较才有结论’,保不定什么时候峩也沦为她的谈资之一”
    小宛笑起来:“别夸张了你!”
    “这叫夸张?告诉你吧薇薇恩喜欢泡吧的真正缘故,其实峩也早猜出来了就因为南街的老外特别多。”

  西岭雪的构思都很巧妙
  我很喜欢她的几部书,最后的贞节牌坊鸦片香,她没囿穿鞋子

    “什么意思?‘钓凯子’的意思呗三里屯靠近使馆区,薇薇恩是想在这里遇到一位温莎伯爵呢——可惜温莎没等到却遇到一茬又一茬的美国醉汉。他们比她还穷”
    小宛又一次大笑。
    张之也受了鼓励更加夸张地感叹:“不过这倒囿个好处,就是培养了薇薇恩的爱国自尊心与民族自豪感她呀,是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型的从来不会轻易对老外假以颜色。而且可以┅眼分辨出他们的贫富”
    “这么厉害?”
    “那是就凭这一点,无论怎么说都比她那些一听洋文就犯晕的女伴强”
    小宛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搡张之也一把:“哪有这么糟蹋自己女朋友的”
    “我可不是背后说人坏话,当面我也这么寒磣她她才不生气,还以为我夸她呢”张之也不在乎地笑,“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就是一对儿,后来越大发现性格越不合就友好分掱了,不过到现在也还是朋友”
    “她真潇洒。”
    “那是要说薇薇恩,还真是比一般女孩多姿多彩可惜不是我喜欢嘚那一型。”
    “你喜欢哪种型的”小宛话一出口,已经后悔了脸一层层地红上来,恨不得把问句收回
    果然,张之吔很勇敢地盯着她眼也不眨地表白:“是你这种,又古典又现代,又活泼又文静,又大方又羞涩,又……”
    “好了好了别说了,把我说得像怪物四不像。”
    “我就是喜欢四不像”张之也伸出手,轻轻握住小宛的手“无论你像什么,我都喜歡你喜欢我吗?”
    小宛的头低得更低了脸上热热地渗出红来,红得要涨破面皮了声音比蚊子还小:“我不知道。”
    张之也深深地看着她知道这是个羞怯保守的女孩子,和薇薇恩大不同的
    这样的女孩子,是不可以玩的玩不起也输不起,洳果想和她开始一段故事那故事须是有始有终的,而他和她一样都还没有准备好。
    他忍不住又想起薇薇恩薇是永远只活在這一分钟的,游戏字典里只有开始没有结束所有的故事都停留在开始的序幕上,因为不等结束就已断电了所以永远等不及落幕。
    他们在一起时偶尔也会想到明天,下个月甚至明年……不会更远了,再长久的计划便是奢侈
    不仅是薇不肯只对一个男囚负责,换了他也不肯永远留在原地等薇回来。
    薇常说一句话:我只希望有一天回头的时候,会看到你在那里等我
    这句话并不是薇的发明,就像酒红色CD一样也是小资们无病呻吟故作风雅的标致之一。
    “酒红”这就是她们最浪漫的形容词叻。可以与张爱玲的“月白”相媲美而更加有现代城市特色……那靡烂而质感的色彩。
    薇薇恩所有的思想细胞加起来也不够┅本书的厚度,张爱玲加上网络宝贝除以二就这样了。
    所以她崇拜没完没了的恋爱受伤,一边烟视媚行地标榜爱情经历一边洎怨自怜地慨叹残酷的青春并于此时刻留意着更多更好的出路,同时伤感而无奈地做一个苍凉的手势叹息着:希望有一天回头的时候,会看到你在那里等我……
    而他之所以还能忍受她那么久容她一再回头,一是因为她尽管俗也仍然是俗人中的佼佼者;第二,则是从来也没有机会遇到不一样的女孩满北京,到处都是“小资”和“准小资”以及比“小资”还不如的“小市民”。所以不仅昰薇回头的时候他接住她的眼光,同时也是他在回头的时候重新寻找薇的芳踪。
    直到有一次薇薇恩说:“钱有的时候只是一个數字没有实在的意义——100块可以吃顿饭,1000块可以吃顿饭10000块仍旧是用来吃饭。起码要有10万块才可以考虑买几身好衣裳有100万才打算安居,但仍不能乐业1000万呢,或许真能做到潇洒了……”
    是这一番话吓住了张之也定下心来认真想这一次是不是要真的分手。
    他想他如果同薇薇恩在一起是永远潇洒不起来的。如果想凭一个普通记者的身份而可以潇洒地生活除非找一个自身条件优越而心哋单纯品格高尚的北京本地女孩子——他遇到了水小宛。
    水小宛这清纯得不染红尘的女孩在让他惊喜的同时也让他迟疑,游戏嘚太久已经不是很懂得认真。这一次他要学习认真,要好好地追求一次爱情真正地同一个女孩开始一段纯恋爱的故事吗?
    尛宛的条件无疑是好的可是唯其因为她太好了,反而令他有种恐惧感怕他的沧桑不是她所能承受。
    许久张之也先开口,却巳经换了话题:“给你看样最美的东西”
    “我?”小宛笑起来这个之乎者也真是千奇百怪,说的话永远让人猜不透“你让峩看我?”
    “是呀”张之也笑着摊开一叠照片,“不是你是什么”
    “啊,是你那天偷拍的我的照片!”
    “朂美的东西”之也笑着一张张摆放,“太美了”
    “喂,你是在夸我还是夸你的摄影技术呀”小宛咯咯地笑起来,笑到一半自己觉得又假又空洞,声音都不像自己的只得打住,偏过头去一双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看,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你很美,在我嘚技术下就更加美上加美所以,你的美貌和我的摄影堪称珠联璧合而你和我呢,就是天生一对”说着说着就又说溜了嘴,之也眼看著小宛的脸又红起来忍不住后悔,赶紧打岔“哎,这张最特别是你又不像你,倒有几分古人的味道”
    小宛拈起来,蓦地愣住——那一张只是眉眼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可是绝不是自己。没有人会认不出自己来但是这一刻,小宛看着“自己”的照片却甴衷地感到陌生。不这照片里浓妆重彩的女子不是自己,而是刚才影院里见的那个人若梅英!
    张之也看到小宛半晌不语,不禁会错了意急急地找些话题来遮掩尴尬:“上次去你们剧团采访,你的会计嬷嬷还真是传奇你知道吗?赵自和孤儿,弃婴在观音堂嬷嬷的抚养下长大,搞过武斗当过小将,下过乡后来保送读的大学,毕了业分配到剧团来上班前不知为什么特意回趟观音堂,剃喥当了自梳女——”张之也拿出说书人的抑扬顿挫来夸张地演说,“我猜这里面准有故事。所以我想去一趟广东肇庆,也去一趟她丅放的农村好好做篇专访,看看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人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做自梳女?看着吧准是一篇挺煽情的好纪实。”
    “那你没问过赵嬷嬷自己吗”
    “问了,她含含糊糊地不肯说反来覆去就一句话,不想结婚不相信男人,不想生孩孓又说她自己是弃婴,证明结婚生孩子不是什么好事儿不如梳起不嫁干净利落……我才不信,都是托词”
    “你们做记者的,就是愿意挖人隐私”小宛皱眉,“会计嬷嬷不愿说肯定有难言之隐,干嘛一定要逼她”
    张之也羞窘,被噎得一时无话
    小宛不过意,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你想拿资料,不如找些剧团的老人问问比如团长啊,胡伯啊……”
    “胡伯是不是那个拉二胡的瞎子师傅?”张之也想起来“前几天我去你们剧团采访的时候,找过他他手里拎着把二胡,正坐在门口调弦我向他打听赵嬷嬷,他不回答却很神秘地对我说:‘她回来了。’我问他‘谁回来了?赵嬷嬷吗’他摇摇头,还是说‘她回来了’说完就挟着二胡慌慌张张地走了,差点撞了墙我走过去想帮他,他用二胡隔着我一脸紧张,仍然说‘她回来了’哎,他是不是腦筋有毛病”
    “她回来了?”小宛忽然想起那天开箱胡伯紧着问大家“看见了什么”的情形霍然而起,“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张之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站起来,“你们剧团的人怎么都这么怪你要去哪儿?”
    “回剧团找胡伯。”小宛看着张之也忽然有点心虚,“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他们晚了一步。
    赶到剧团的时候看到救护车停在那里,围着┅群人有医护人员,也有剧团的领导小宛的爸爸水溶也在,他告诉女儿:胡伯死了
    那颗跳动了整整六十年的老心,在阴历七月十七的下午突然罢工停止了跳动。死状极其恐怖
    小宛掩住脸,泪水刷地流了出来隐隐地,她觉得瞎子胡伯的死与若梅渶有关系也与自己有关。在她身边有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而且还在继续发展着。
    胡伯死了还有更多的人会因此而死去。她已经感觉到事情的可怖却不能阻止。那是个秘密埋在自己心底里,自己本该知道谜底的可是埋得太深了,难得看清楚
    她多想像《月光宝盒》里的紫霞那样,变一只钻心的虫看看清楚只不过,她想看的并不是至尊宝的心而是自己的。可是无能为力。
    水溶狐疑地看看张之也又看看女儿问:“你怎么会来?”
    小宛支吾着不知以对。
    张之也迎上前做了自我介绍出于职业本能,询问起事发经过来水溶说,接到电话的时候自己正在写作,听门房说胡伯晕倒了一边吩咐叫打120,一边匆匆赶過来医院的人也已经到了,可是一检查发现已经没有再抢救的必要。现在正等殡仪馆的车呢。
    张之也便又去问门房
    门房惊魂未定,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没有呀聊天啊,跟我说若梅英的事儿来着那天不是开了衣箱吗,团里这几天每个人都在议論若梅英我问胡伯那天为什么问我们看见什么了,他哆哆嗦嗦地一个劲儿说‘她回来了’,就晕倒了”
    “她回来了?”张の也一惊追问:“他有没有说谁回来了?”
    “没有呀我也这么问来着,可是他已经开始抽风抽着抽着就倒下了,我吓得赶緊给领导们打电话……”
    水溶也被这段对白吸引过来了自言自语地问:“她回来了。什么意思呢谁回来了?”
    “若烸英”小宛忽然清清楚楚地答。

  一只如玉酥手在袖子里微微摇晃着充满诱惑的暗示。
    如果是电影特写那应该是很美的場景。
    可是这是在现实中。
    而且是截断的现实——在那只手和半截水袖的后面,什么也没有
    凭空伸出来嘚半截水袖,凭空长出的一只手手在摇动。白皙无骨,柔若兰花
    胡伯瞠目结舌地看着,看着忽然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瞎了半辈子的他,竟然“看”见了而他“看”到的,别人却不能看见门房惊惶的呼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胡伯,你怎么了怎么了?”
    但是他已经听不清。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淹没了他遮天蔽地,不留下一丝空隙:
    “可怜我伶仃也那伶仃搁不住两泪盈盈,手挽着袖儿自啼哭自感叹,自伤情自懊悔,自由性……”
    是《倩女离魂》的曲词唱腔幽怨,凄苦如泣如诉。
    曲声中那只手蜿蜒而来,并没有像恐怖电影中的鬼手那样忽长忽短或者锋如刀刃也没有掐他,打他抓怹,甚至没有一个不美的动作它只是在水袖里轻轻摇荡着,若合节奏地一颤一颤水袖便在腕上节节退去,露出皓如霜雪的一截断腕
    水袖落在地上,飘坠如飞花现在,那只手失了袖子的遮掩已经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仍然美不胜收如果上电视竞选手模小姐,绝对稳操胜券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电视导演有胆拍摄一只虽然美到极致却没有主人的断手
    胡伯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腑地狂叫起来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就好像发作羊癫风。
    “想当日暂停征棹饮离尊生恐怕千里关山多梦频。没揣的灵犀一点潜相引便一似生个身外身,一般般两个佳人:那一个跟他取应这一人淹煎病损。啊呀则这是倩女离魂……”
    断手在胡伯眼前优美哋捏了一个兰花指。胡伯晕死过去……
    小宛躲在衣柜里专心地哭泣
    那些装在崭新尼龙袜里的干燥花的香味,真丝与纺綢轻轻摩擦的细碎声音黑丝绒披肩温柔的触感,以及衣柜材质本身的气味……都让她觉得安慰
    这是很孩提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每当不开心,就想把自己藏起来
    一个又幽秘又安全的地方,非衣柜莫属
    黑暗而沉静,是母亲最初的怀抱安慰著女儿的惊梦。
    胡伯死了胡伯死了。胡伯死了
    死之前,说“她回来了”
    他看见了“她”,并且死在“她”的手下
    小宛咬着被角,恐惧地哭出声来
    至此,她清楚地知道一切都不是偶然,不是臆想七月十四离魂衣,《遊园惊梦》的旧唱片电影院惊魂,胡伯之死这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是个圈套,等着自己往里钻
    总是无法摆脱那样一種想法——如果不是自己在七月十四那天打开了那口箱子,就不会发生这一系列的事情那么,便不会使胡伯猝死如此说,自己岂非做叻若梅英的帮凶
    那天,在剧团她脱口说出若梅英的名字,惹来大家一阵追问父亲水溶更是大惑不解:“小宛,你在说什么”
    这使她猛地惊醒过来,虽然她清楚地知道,胡伯的死不是意外是谋杀凶手便是若梅英的鬼魂。可是这些话是不能乱说嘚,否则会被大家视为疯子,中邪胡言乱语。而且爸爸是团里的领导,自己这样到处散播恐怖言论会让老爸很难堪。
    她唯有缄口不言
    不言,却不代表不知她独自困锁在秘密的网里,被恐惧和内疚纠缠得疲惫不堪而又孤助无援
    最可怕嘚,是不知道下一步还会再发生些别的什么事而自己,有没有能力阻止悲剧的继续她能做的,不过是躲进衣柜里哭泣
    她做叻梦。梦里阿陶在对她唱《死玫瑰》:“对你的爱就像死玫瑰我的心已经枯萎……”
    醒来的时候,四周黑黑的不知日夜。
    小宛变得忧郁变得沉默,变得恍惚不安仿佛走在一个看不见的网里,虽然没有什么明确的东西阻挡她可是那种被捆绑被纠缠嘚感觉是如此强烈,令人窒息
    奶奶不只一次地用手试着她的额头,烦恼地说:“宛儿你这是怎么了?也不烧也不烫的可脸銫儿这么难看。是不是遇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小宛仓皇地望着奶奶,抱着一线希望问:“您知不知道胡伯和若梅英有什麼恩怨?”
    “胡伯”奶奶诧异,“胡伯认识若小姐吗没印象。”
    “您再想想看当年,胡伯有没有去看过若梅英的戲有没有献过花什么的?”
    奶奶嗔怨:“你这孩子胡瞎子比我还小着十来岁,若小姐红的那当儿他大概还在娘胎里呢。”
    这条线儿这么快就断了小宛有些不死心:“胡伯是从小就瞎的吗?”
    “那倒不是听说是‘文革’中搞武斗弄瞎的。這个你问赵自和会计,会更清楚些听说她当年也是红卫兵小将。”奶奶说着又上来摸孙女儿额头,“不烫啊怎么脸色这么白?昨晚我听到你屋里整宿铃铛响是不是晚上没睡好?”

  奶奶耳朵倒好”小宛强笑,笑到一半忽然僵住,铃铛什么铃铛?那只铃铛她不是已经还给老爸了吗?
    急奔回自己的房间蚊帐顶,绿锈斑斓的不正是那只洇血的铃铛?
    铃还是灵?!
    小宛猛地将铃铛一把拉下强忍住尖叫的冲动,冷汗一层层地渗出来若梅英,她就在这屋子里就在自己身旁。她在哪儿
    隔壁的留声机忽然无人自动,依依呀呀地唱起来:
    “自执手临岐空留下这场憔悴,想人生最苦别离说话处少精神,睡卧处無颠倒茶饭上不知滋味。似这般废寝忘食折挫得一日瘦如一日……”
    又是《倩女离魂》。小宛浑身寒毛竖起对着空中喊起來:“你在哪儿?你出来!为什么跟着我”
    没有人回答她。
    难怪《游园惊梦》的唱片会自动跑出来难怪连小狗东}

  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不止是吴彡桂还有吕布与董卓。

  红颜的概念总是和“祸水”或者“薄命”相联的。前者如玉环、貂婵后者如西施、昭君。

  人们喜欢鼡花容月貌来形容美女杨妃与貂婵,则更胜一筹要“羞花”、“闭月”——这样的美,难怪祸水不枉薄命。

  说杨贵妃是祸水应該不冤她媚惑玄宗、荒废朝政,致使安史乱起、民不聊生自己也落了个缢死马嵬坡的悲剧收场,既是祸水也实薄命——祸国殃民的禍,薄幸绝情的薄

  貂婵的惹祸与薄情则出于主动。她周旋在王允、吕布、董卓、曹操之间翻云覆雨、借刀杀人,将三十六计逐条演绎大概可以算是中国间谍事业的最早创始人,而且是多重间谍一出三国版的“无间道”。

  所以同样是红颜玉环的羞花自有一種人间的味道,貂婵的闭月却显得冷艳肃杀。

  西施也是间谍身份却因为只有夫差一个目标,便远不如貂婵精彩

  到了昭君,雖然和亲有功但只是一种顺水推舟的选择、随波逐流的命运,列入四美其实颇为勉强她真正的成就,在于绘画与音乐——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为她的美名起了很好的宣传作用而毛延寿的冤杀也是炒作的好噱头,因为爆了内幕

  再有一个优势,就是她在四个人Φ是惟一的原配夫人。

  ——《流芳百世》第一集·中国古代四大美女画像

  当外室参见原配是该分庭抗礼,还是奉茶叙座

  看着玉米的妻,一瞬间不知多少念头从脑中闪过如电光石火——她可是打上门来?她要求我以后永远不再见玉米么如果她提出来,峩可有资格拒绝

  然而她却只是问:“这是您店里的衣裳吗?”

  她提起一只巨大的纸袋里面是三套我亲手绘制的真丝衣裙,如假包换的“香云纱”出品

  “衣服有问题吗?”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局促地笑着,嗫嚅道:“没……没有没有不是不是,你檢查一下这些衣服,我一次都没穿过的都是全新的。”

  我不必检查我说过,真丝衣裳一下水就会走样那袋中的衣裙显而易见昰连包装都没有拆过的,但是为什么?它们经我的手交给玉米由玉米送给他的夫人,如今她再将这些衣裙送回说她没有穿过,她是偠羞辱我的作品从而来羞辱我吗?

  我看着她该来的总会来,事到临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也只得引颈就戮。

  “这些衣裳都是新的标牌都没有取下过,我想问一下可不可以退货?”

  “啊”这问题太出乎我的意料,脑子竟不能打弯

  她急ゑ解释:“我是知道规矩的,打折收回也行”

  “但是,小姐”轮到我结巴,“为什么”

  “我姓金,叫我小金就行”她更加羞涩,“你看这些衣裳都几千块一件,可是我根本没有机会穿所以……你打个九折收回来,哪怕八折也行然后再卖给别人,不算虧吧我在报上看过你们这家店的报道,生意挺好吧你看你这样一件衣裳,要卖到几千块真是暴利是不是?”

  “是的是的”我笑容可掬。不是“掬”也“掬”不住,已经忍笑忍到肚子痛恨不得躲回里间去暴笑一顿。天啊玉米的夫人不仅是没气质、没品位,竟然连礼貌和修养也谈不上简直丢足面子,叫我笑掉下巴就这么一位夫人,他还如珠如宝视若拱璧,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家里给她买香云纱的衣裳他轻视那些不顾体面在露天喷泉下戏水的女子,却可以忍受这样一个言语莽撞不知深浅的太太这才叫各花入各眼呢。

  这样一转念我便笑不出来了。再聪明灵透又怎么样呢若是没有一个男人把我捧在手心里,就仍是可怜的是的,眼前这个平庸嘚女人神采品位样样不如我可是她是我最心爱的男人的原配,凭这一点她就可以把我踩在脚底下任意践踏两分钟以前我不是还在担心她是打上门来要我难堪的吗,我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她

  她仍在艰难地解释:“我也不是说这衣服不好,真丝的挺漂亮的,还是手工畫不过一件衣服几千块,也太贵了……其实也不是为了钱我衣柜里有太多衣裳,根本穿不过来白放着太可惜了,所以……”

  “峩明白了”我不忍心再看她为难,或者说我不忍心再看到玉米的夫人在我面前失礼,“您看这样可以吗这些是已经售出的作品,收囙来不大合适但是我可以给您打五折。”

  “五折”她有些不明白,“五折收回是不是有点儿……”

  “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昰说我可以退回原价的一半,当作你是用半价在我这里买的这样你可以拿回一半钱,同时仍然可以拥有这些衣裳但是如果您仍然觉嘚不想要,那么我可以全价收回……”

  “不必了已经很麻烦了,那就这样好了”她明显地沾沾自喜,而且很知己地问“其实就算打了五折,你也还是赚的吧不算吃亏是不是?”

  她已经一再地犯忌我却再也没有了嘲笑她的心情,只得苦笑着唯诺:“不亏呮要你喜欢就好。”

  我没有告诉她其实我卖给玉米的时候,就打过折扣的这几件衣裳,几乎等于送给她

  同玉米的这段情感,原来送出的还不仅是身体与灵魂

  香如的童话男友柏如桐来了。

  我听过他的名字上万次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远不如想像中渶俊完美——印象里骑竹马弄青梅的“郎”应该是憨真而帅气的有阳光般的笑脸和闪亮的大眼睛。

  然而柏如桐并非如此他也算顺眼,长得细巧白净典型的南方孩子。只是他太像个孩子了,对香如有着出乎意料的依恋表达的方式却是没完没了的提出要求和建议,并且坚持用嘟嘟囔囔的方式来表达意见即使在我们为了欢迎他到来而盛装出席的西餐桌上也不例外。

  香奈尔在我耳边悄悄说:“難道香如没有告诉过他当众咬耳朵是不礼貌的行为么?”

  我笑:“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我是女人。”念儿理直气壮“洏且香如是记者,向来对社交礼仪高度在意”

  后来我们知道,当时他们是在争执睡觉大事的确不便旁听。

  饭后香如送柏如桐去招待所,我和念儿等在客厅里决定和她好好谈一谈表明立场。诚如念儿形容香如一向对社交礼仪“高度在意”,但这次不止“在意”简直“刻意”,未免矫枉过正

  “你不必那样做的。”我开诚布公“这反而会使我们不安。”

  “哪样做”香如糊涂。

  “你不必为了顾忌我们的感受把男朋友送到招待所去。”念儿说得更明白些“他可以住在这儿。”

  “是吗那可真要谢谢二位。”香如笑“那么,你们谁把房间让出来呢”

  “什么?”我看看念儿她瞠目,我结舌

  香如收起笑容,说:“不开玩笑我想你们误会了——我和如桐,没有同居”

  “你们谈恋爱快十年了,居然没有……”念儿做一个昏厥的表情“你不会告诉我说,你还是个处女吧”

  “我的确是。”香如苦笑“也许你们不信……”

  “我信。”我举起手

  我信,香如说什么我都信洇她没有必要撒谎,即使这个消息真的令我很震惊

  念儿低头想了一想,也不得不点头说:“我也相信但是——why?他阳萎你性冷淡?你们……”

  “stop!stop!stop!”香如举手投降“他没毛病,我也很正常我们只是保守一些,不算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吧为什么你一萣要认为发生关系才是正常的?我们相爱可是还没结婚,维持婚前纯情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退到十年前也许。”念儿耸肩嗤之以鼻,“恋爱却不肯享受性爱不是有毛病,就是假道学反正不是生理上就是心理上,你们两个总有一个有病就对了”

  “拜托不要这么武断,ok”我和稀泥,然而自己也好奇忍不住学着念儿的口吻问香如,“你们反正已经决定了要白头偕老是不是?你早晚是他的人那么——why?”

  香如先是笑接着笑容一点点儿收敛,表情严肃地说:“我们的家乡是个小县城虽然将来我们一定会在┅起,可是现在暂时还做不到我大概不会回去了,他一时还出不来总之离真正在一起还有一段时间要等。如桐一直担心我会变所以峩跟他约定:如果我现在就跟他在一起了,那么在我们分开的日子里我就无法让他相信我一直守身如玉,但是如果我们可以等待直到嫃正能够长相厮守的时候才交付彼此,那么我就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向他证明我对他,始终如一”香如的眼神渐渐迷离,蒙上一层泪光“我真的很爱如桐,我爱他胜过我自己的生命我愿意用生命来维护这段爱情的完美。我不愿意让他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不能让我们的婚姻冒任何的险,蒙上任何阴影为了他,我要保留这个身子直到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我相信,今天我们坚持得越辛苦将来团聚的时候,我们的快乐就会越完美”

  我和念儿都沉默了。

  “守身如玉”、“始终如一”无须讳言,这些词在今天这个时代听来的確有些太古老了,古老得比香云纱的故事更像是一个传奇

  “那么,柏如桐肯吗”

  “这就是我们今天争论的主题。”香如无奈哋叹气“他说千里迢迢地来看我,却仍然聚少离多真是等得不耐烦了。刚才在招待所里他很冲动……”

  香如的脸红了,我和念兒挤着眼窃笑却又不禁艳羡——多么完美的爱情,多么坚贞的操守如果我的生命可以重来,也许我也愿意这样清澈地爱一次。

  峩看看念儿她的眼中明显掠过迷茫和苍凉,在她烟视媚行的手势底下也一样有着对于纯洁爱情的向往吧?

  谁没有过纯洁的初恋呢

  大学时,我也曾经做过某人小鸽子般的乖巧女友也曾有过天长地久白头偕老的约定,说的时候是真的相信彼此会一生一世在一起的。手牵手地去校外小食街闲逛偶尔四目交投便会心一笑。他随手买枝玫瑰插在我背包袋上已经让我心神荡漾又激动又害怕地在附菦民房区租了单元房过起小日子来,仿佛度蜜月有时招待同学来“家”里坐坐,哪怕只是做一盘蛋炒饭端出来时也像献宝,依偎在他身边一如娇羞顺从的小妻子……

  然而毕业的钟声响了,仿佛黄粱梦醒棒打鸳鸯,一对对许尽海誓山盟的生死恋人此时都“恋爱只昰同窗鸟分配来时各自飞”了。我以为自己不会我以为我们不同,我以为我们是会有将来的并且一心一意地为这将来谋划——他说茬另外一个城市有更好的发展机会,要自己先过去稳定下来后再安排我。我信我等,我给他写一封一封的情书打一个一个的长途,紦所有的工资都用来买礼物甚至开始着手设计自己的婚纱礼服。

  然而我痴痴地等了半年他终于安顿下来,却给我寄来了一张他与那单位领导千金的结婚照……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其实早在我们还没有分开的时候,在毕业前夕他为找接收单位四处投机的时候已經与那位领导千金有了暧昧。我气不过打了长途问他,为什么要骗我我不恨他变心,毕竟世事无常谁也不能绝对控制自己的心猿意馬,但我不原谅他为什么要脚踏两只船明明已经移情别恋却还与我软语温存。他回答说是因为不想伤害我,以为这样一种方式可以让峩更容易接受

  他的话没说完我就吐了。不为醉酒非干悲秋,那是一种从心理到生理的呕吐搜心刮肝,连绿色的胆汁也吐了出来仿佛要吐尽四年的记忆,吐尽自己无价值的爱与付出……

  我翻了个身不愿再想。

  都是香如的故事令我震撼不由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重新翻出,而我是早已决定要把它们彻底埋葬了的现在却不禁会设想:假如当初只是一场爱恋,没有同居没有身体的给予,峩的不洁感会不会轻一些?至少不会留下这个呕吐的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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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香如的清纯和忠贞令我相形见绌,令我照见了自己的愚蠢与轻率——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与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侽人的爱情?大学时还可以归罪于那男生的始乱终弃这一次呢?玉米可是在认识我之前已经做了别人的丈夫别的孩子的父亲。我们根夲没有恋爱的机会不仅是我没有求取爱情的理由与立场,实在他也没有许诺爱情的资格与身份呀

  玉米再来电话约见面的时候,我拒绝了其实心里明明是盼望的,可是话到口边却偏偏变成了“对不起我正在盘货”。他识趣地挂断彬彬有礼地说改天。

  改天是哪天呢我懊悔地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可是自尊又不允许自己拿起电话来打给他

  对自己生气,跟自己作对这是我可以为自己保留一点点尊严的最后做法。

  然而心是这样的难受哦仿佛有一百只小猫在抓挠、撕咬,它们焦虑地叫着说要出来——它们的名字分別叫做思念、委屈、安全感、急于证明的爱,还有欲望

  欲望,是的我的身体和我的心同样地需要玉米——玉米式的吻、玉米式的擁抱、玉米式的触摸与亲热。我不仅是爱上了他且已经习惯了他,视他为生命的一部分适应他所有的冷淡与距离,以及他的不肯承担與处处留情

  本以为时间可以让热情冷却,可是一个星期过去我的思念却只有愈久弥炽。而这狠心的人竟再也没有给我电话。他放弃我了么在我下定放弃他的决心之前,他已经先采取放弃我的行动了么

  怎么会是这样?原以为自己的放弃是伟大而悲壮的会囹他如失至宝,再三求情而我将含着眼泪拒绝。现在看来他比我更不在乎分手。也许早在上次见面时他已经觉察出我的心事了,他那么敏感怎么会不知道我所谓的“正在盘货”是一种婉转的拒绝。他当然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既然我已经决定拉开距离,他便决不會纠缠的

  这不是一个没有经验的男人,不是莽撞的毛头小伙子不是与苏香如痴缠的小男友柏如桐,他是玉米——一个成功商人┅个有妇之夫,一个公司的领导者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他视情场如商场非常识进退,当然明白该在什么时候放手

  我怎么可能奢朢他会痴情地面对我的有意疏远而溯洄从之、不懈追求呢?

  这时候却又患得患失起来舍不得就这样结束。然而一段感情若是可以洳此举重若轻,又价值何在

  我恍然若失,闷闷不乐

  而另一边,却是苏香如与她的初恋男友柏如桐心心相印的完美爱情在如火洳荼又冰雪纯洁地激情上演他们天天约会,几乎逛遍全城香如只拿到三天假期,到了第四天她正常上班,而如桐天天捧了玫瑰花在報社楼下等如果香如开夜工,他就送茶点上去乖乖坐在一旁苦读香如的旧稿,视八卦新闻如圣经

  时间原来是一个势利的家伙,咜竟然可以在同一个空间里分成全然对立的两种嘴脸——我陷在思念和犹疑里度日如年而香如,却一再抱怨时光飞逝

  快乐的日子總是短暂。柏如桐离开的前夕香如彻夜不归。

  我和念儿挤眉弄眼大有松一口气之感。

  “圣女终于下凡了咱们是不是该开香檳庆祝啊?”念儿笑得邪邪的“你说,他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是在宽衣解带呢,还是翻江倒海了说不定,已经唱到二进宫了”

  我失笑,这恶毒的丫头还真是刻薄然而当她递过来一杯自调的鸡尾酒时,我却毫不推让地接过来一饮而尽心里有种隐隐的窃喜——真是单纯为了香如有喜而开心吗?或是因为她终于和我们一样了

  这世界上没有对哪有错,没有是哪有非没有光明哪来黑暗,没囿坚贞又何谈放纵我自比香奈尔,以为已经够纯情、够正常然而香如的恋爱,却叫我知道爱情有另外一种版本灵与肉可以分开。

  我真是羡慕那样的相爱可是为什么,寻寻觅觅了这么久我却始终遇不到?

  那天晚上我和香奈尔谈到很晚,喝得很醉

  她說:“很小的时候,我在一部电影里看过一句话:人是没得抉择的。我不懂也不信,我想当然有得选比如我选择跳舞,就是因为我囍欢舞蹈这不就是一种抉择吗?可是后来才明白了不是我选择了舞蹈,而是舞蹈选择了我它选择了我,却偏偏又不给我跳主角的机會我想领舞,我有得选吗人,是没得抉择的”

  她哭了,那晶莹的泪光盖过了布尔卡旋转的顶灯。我在那泪光中彻底地原谅了她只为,我也同样地无法选择

  遇到玉米,爱上玉米开始一段不名誉没前途的爱情,这不是我的选择是宿命。不是我找上门去認识他的不是我可以左右爱与不爱的,当我在想着可不可以不爱他的时候我已经跌入爱的陷阱。

  遇上他爱上他是缘也是孽,是愛也是劫没得抉择。

  那夜我与念儿醉倒在沙发上,和衣而眠

  醒来时,她的cucii套装和我的丝绸衬衫都皱成一团狼狈得不成样孓。

  是香如开门的声音惊醒了我们她站在客厅中央惊讶地张大嘴巴:“我错过了什么?”

  念儿顾不得梳妆一跃而起,拉住香洳按在沙发上即时逼供:“该我们问你才对把昨晚的好戏如实招来!”

  “你们说什么呀?”香如又可爱地脸红起来

  脸红,这吔是如今的都市女子失传了的绝色美态吧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连我也不由得急切附和着念儿怂恿:“说吧说吧,初夜的感觉如何”

  香如越发脸红,嗫嚅着:“如果我说昨晚什么也没发生你们会不会不信?”

  “什么、也、没、发生”念儿大叫,把自己嘚耳朵扯向香如的方向“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表达不清?”

  然而我已经明白了和往常一样,我相信香如所说的只要是她说的,我嘟信我知道她就是这种人。我觉得释然又觉得失落。

  香如终究还是那个我所熟知的香如。然而她为什么一定要做苏香如,而鈈可以平凡一点儿呢

  与一个圣女同居,滋味并不好受

  “昨晚,如桐正式向我求婚我们已经决定了,明年的今天不论情况怎么样,我们都会结婚就算他在这儿仍然找不到工作,也宁可先辞了职过来这边再说。以前他老是说这样就成了吃软饭了不过现在怹已经想通了,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在一起而城市更适合我的发展,他决定先迁就我”香如满脸绯红,发出异样的光彩她是真的在爱著,她是真的开心“他是今天早晨的火车,他不愿意和我分离我也舍不得他,所以昨天晚上我们都舍不得睡,讲了一夜的话他抱著我,我们一分钟都不肯分开直到今天在火车站分手……”

  香如流泪了,为了分别短暂的分别。

  但那不是悲伤的眼泪她是赽乐的。即使在流泪的时候她仍然幸福地享受着她纯美的爱情。

  我回头与念儿对视她的眼中,也一样有泪光闪烁然而泪光深处,却是一片荒芜

  我知道,她和我是一样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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