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知全能」要么向虚空鞠躬,要么被虚空吞噬虚空 触发条件

澜_R泠iar_
我定会向你显现那片无人知晓的星光向无声的远方传达着M'AIDER message.【赤黑/赫黑】【正剧向】【砂糖苦手】【叫我澜泠或者Riar子吧】
头像是「世界を壞している」PV截图,背景是「心象スケツチ」专辑封面ガラクタ&パレード
From. COIN.
「我只是想将自己心中所感动之事对人谈说。」
净以为根
哀以为致
徒以为持
虚以为宿
千年澈如初,寂寂石中玉。
泠泉澜以效,清漱一须臾。
生而非璞石,细琢何区区?
仍怀瑾瑜念,不忍付一炬。
对于我的遁表示无比道歉……由于《道标》字数超过预计挺多的现在写得想跳楼,加上学校突然事多就……遁了两个月_(:з」∠)_然后也因为这些原因迟迟没有选择点文题目……当然我每周都会写,有时间就写,真的十分抱歉。那么既然刚刚有天使提了点文,那我还是先表态吧,点文暂定两篇,分别是 & 的盲人棋手&茶师以及 & 的sand dream明年高三,所以能不能完成真的不能承诺,再次道歉orz
& 久等了(如果有人等的话)& 依旧是那句预警:一定的灰暗程度,请务必保证甜食充足& 结束了这篇就会开始写点文& 阅读愉快
听好了,亲爱的孩子,从你踏上这条走廊开始,就没有退路可走了。像你这般大小的年轻人,你是唯一靠近真相的一个,你应当知道这个殊荣。接下来你需要发誓,永远不把你所听到的泄露出去——请记住,你已没有退路。
亲爱的孩子,你也许有所耳闻,就在青森县,九十年前出现过怪物——也许叫他们异种比较好。当然,相似的谣传太多,不过唯独那一次,是真真实实出现了异种,并且掌握着人类看不见的杀戮武器。说到这个你也许有所预感了吧——没错,就是辐射,异种具备操纵辐射的能力。关于异种出现的原因,那又是更久之前的事了。
更久之前,再往前推二十年,那时你的爷爷还未出生,青森发生了不得了的事。亲爱的孩子,这同样是个机密事件,现在给我听好了——核废料,听说过吗?在青森的深山里,有个叫川南的小镇,那附近的无人区曾作为核电试验基地运行过。但在那一年发生了事故,核废料泄露进自然水域,那一带的天然水源都受到了程度不一的污染,当局做过处理,但无法完全消除影响。即使是现在,附近的村落仍有辐射受害者——当然和异种比起来,辐射受害者不值一提。
当局发现的那个异种,据说是个小孩,长得和普通人并无区别,也许甚至不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也不能够真正意义地操纵辐射。当时派出了一位高位人物参与调查——当然你不需要知道这些——本来一切顺利,差点就能把异种带回来作科研用途了。
可惜?倒也不必这样说,亲爱的孩子,这本来就不该被那样轻易做到的。调查失败的原因,至今还是个谜。我所知道的,只是那天川南发生了小型核爆——是的,没错,核爆炸——但没有一人伤亡。所有数据都显示,辐射值在某个瞬间突然停滞,持续时间有近乎五分钟,之后甚至平缓地开始下降。除了那个异种,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而这也说明他对自己的能力已经觉醒了。
那位参与调查的人物?哦是的,有必要提一下,那位大人毫发无损,但回来以后一言不发,第二天就递交申请,再也不参与任何有关事务——他甚至愿意为此在监狱一样的疗养院里度过余生。后来?也就那样病死在疗养院里了。
自爆炸以后,川南的辐射状况变得难以观测,我们也一直未能确认那只异种的状态。谁也不知道他会有多长的寿命,因此现在甚至不知道他还是否活着。最近五年的辐射状态趋于稳定,虽然离可以正常生活还有些差距,但保护装备齐全地入内还是不成问题的。这是个伟大的使命,亲爱的孩子。
你会被铭记的,孩子。为了大和。
再说你也不该忘记,没有退路了,孩子。
(UNKNOWN between 0&+90)
满天鼓动飞舞的,似乎是月光浸染的风灯。寄与过往神明的心愿一盏一盏飘浮在空中,缓缓下沉着——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置身何处,仿佛沉在湖底,又像是坐于云端。他看着那些风灯,越来越多,越来越小,聚成一条青之长河,飘拂着涌荡着,将他环在中央。
风灯太小了,他看不清究竟是完整的一盏,还是燃烧着的残骸,为此他有点想哭,可没有东西能从他身体里涌出,只有虚无的风呼啸而过,一切以他为中心聚拢过来。冰冷的,坚硬的,锐利地压迫过来——他只觉得自己会死在这个核心里。
可是没有。当他睁开眼,风灯之川不见了,冰冷的压迫着自己的虚无物质消失了,自己毫发无损地躺在湖岸边。不巧此时是个正午,阳光刺得他捂住了眼睛。他猜测自己应该待在黑暗里很久了,光与热给他的刺激才会那么激烈。
天似乎很冷,他蜷缩起来,正午的阳光洒在身上,没有滤过任何东西,可他冷得发抖。灌入他身体的虚无并没有随着某个梦的惊醒而散去,他站起来,又坠倒在地——他感觉一切都流去了,消散了,包括他熟悉的身体——简直像个趋于湮灭的魂灵。
也许这样说并没有错。他仰面躺倒在湖岸及膝的草丛里。一切随风逝去,如今离那个失去风的下午,光从他指尖漏走,已是不知多少年之后。带着湿气的长草擦着他的脸,柔软得像某种绸缎,可是还不够——如果大雨倾盆……四片枫叶、十一颗松针,如今早已成枯枝败叶。他又掩住双眼,这回终于有一些细流涓涓淌出,可还不足以将他从搁浅的时间里冲走。
此时他还不那么清楚,时间永远不会流逝。
少年的面容永远不会变化。
他将永远循着所爱之人的足迹,而找不到他。
永远踏着他的影子,而得不到一丝光。
桃井看到那建筑的瞬间,几乎以为看到了多年前残存的幻影——毕竟没有任何建筑能在如此距离爆炸中保存下来,何况那不是寻常爆炸。眼前的建筑分毫不损,连延伸出来的一条纤细回廊都没有一点裂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崭新的。
“这不是当时的东西。”
白袍的少年停下脚步,似乎有点怯而不前,“……但是我也没能把它全部复原。”
“天啊……!”
桃井没法掩饰自己的惊讶,“你,一个人?”
“不必如此,桃井小姐。”
有风,鼓动了少年的白袍,与此同时,桃井似乎听见了贯穿山林的一声叹息,“反正你也知道我是什么。”
“异……”桃井不那么想把这个词说出来,“我只是觉得,哲君是个魔法师。”
“怪物而已。”
说完这句话黑子不再理她,径直朝大门走去。
他既然带我来这里,女孩心想,一定不会不让我进去的。说实话到现在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探知异种的生存状况,如实汇报。可她仍想进一步深入这个故事,并且她隐隐觉得少年也是这么希望的。
桃井推开门,一瞬间那种幻影的错觉又回来了——她未曾见过在哪里还有这样的景象。眼前零落斑驳的色块,只能以“碎片”形容,她不知道原来脑子里模糊的印象可以以如此具象的方式呈现。只消看上一眼,她就知道,这是存留于少年脑内,残缺不全的记忆。
屋内有着苍白的底色,佐以偶尔的一两件装饰品或器具,或地板上一块有裂痕的瓷砖。女孩一步步走前去,在纯白的回廊里,就像一个分崩离析的世界。
她没有找到少年的身影。
往右拐,一条更细的回廊,似乎已经到了十分私密的领地,沿途色斑逐渐消失,到了回廊里已经尽是纯白。桃井原想就这么退出去,可她瞥见了尽头似乎有些影绰的色彩。
于是她发现了一个称得上庞大的浴室,而这里的完成度与门外形成巨大的反差。这是桃井进门以来见过的最完整的房间,几乎没有一处空白,所有东西都摆放在它应有的位置上。浴室相当华美,友禅式样的饰物缀在窗边,朱红暗纹布满了墙与天花,同样的纹路也出现在一块巨大的幕布上,桃井猜测那块幕布后面是浴盆或淋浴的地方。
对浴室的印象如此事无巨细,却一点都不记得通向这里的回廊,确实令人费解。桃井谨慎地环顾四周,最终走到幕布前,缓缓地掀开。
“……对不起!”
从刚才起就不见人影的黑子此时出现在浴盆里,仍旧罩着他的白袍,头埋在双膝间一动不动。女孩的惊叫并没有惊醒他,他仍坐在那干燥的浴盆里,就像安睡在母胎里一样。
桃井稍微镇静下来了,凑上前,于是发现了浴盆中的另外一些东西——那是什么呢,像枯枝一样的干瘪皱缩的碎片。此外还有一些褐色细长的,大抵是松针。总之,这些枯枝败叶与整洁华美的浴室,同样格格不入。
她伸手想拾起一片,半途被一只手抓住,潮湿而冰冷,“请你离开吧,桃井小姐。”少年的声音带着哑音,“不要管我。”
“这怎么……”
她说不出话来。
“是怪物啊……”
魔法师少年无声啜泣着,把身体全部缩进那包罗万象的白袍里。窗户是紧闭的,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充盈了浴室,纸灯、帘幕、还有到处缀着的友禅绸带,全都叮叮当当地摇晃起来。
“是怪物。”
桃井五月来不及做任何措施,空气难以名状地扭曲,她张开嘴,口干舌燥,喊不出一句话。
色彩绚烂的火焰吞没了少年的白袍。
“RAUKSAN.IV,进展如何?”
“后山的辐射值比较严重,但没有人烟。”
“你是独自前往后山的吗?”
“是的。”
“了解。关于异常的辐射源,请尽快调查。”
“说句题外话,RAUKSAN.IV,战争快要开始了。”
“我知道的。”
“……是吗。那位大人竟能做出这样的智能体。”
“替父亲谢过您的美言。”
“还是父亲么……还有一件事,请修改数据库权限,我们必须掌握你的数据库。”
“修改权限不在我。”
“那么是在那位大人那里了?”
“是的。”
“好的。通讯结束。为了大和,请保重。”
“……哲也。”
水壶中的水不识趣地在此时沸腾,水壶嘎吱作响,不巧就把少年的话音淹没了。“哲也。”
“战争快要开始了。”
赤司把水壶拿下来,压下心头的躁虑感。各种数值被设定得太像人也不好,比如现在,他自以为心无旁骛,可斟下的水分明比寻常多了一圈泡沫。
“……战争?”
直到这时少年才抬起头,手里还捏着刚刚看完的书页。体量很小,白色的硬封皮,赤司估摸着那是本诗集,叶芝或者纪伯伦的,他的朋友近来喜欢这些诗集。我不该跟他说这些,少年心想,他跟我不一样,不必知道这些——即便真到了那一天,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会有很多人死去?”
可是黑子已经合上了诗集,接上了他的话题,“可是,战争有一百多年没有发生过了。”
“正因如此。总有人将战争视作荣耀。”
用茶碗盖抹去泡沫的手在颤抖,因此那泡沫总剩下一些,没法全部消去。赤司拿着茶碗盖的手停在半空,他听见自己沉钝的心跳,仿佛那里真的有一颗心,而不是静默燃烧着的微型太阳一样。“这样的荣耀,其实谁也不曾有过。”
“……我不太听得懂呢。”
沉溺于浪漫主义诗集的少年难为情地微笑起来,似乎有点担忧,但更多的是愧疚,“真的十分抱歉,赤司君看起来很忧虑……”
“那也没关系。”
他暗自叹息着靠在壁龛上,“……这样更好,哲也。这样就是最好的了。”
“赤司君知道很多东西。”
少年的手凉而柔软,仿佛那不是一个活物,而是一汪春雪——可事实分明是少年的身体里跳动着温热的心脏,而他是一堆伪造品。他接着听少年说,“……但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我说吧——虽然我不能给你什么帮助,但是说出来会好受一点……”
“哲也。”
脑中安置的扫描仪发出微弱的示警,对着面前不确定而难以定义的虚空不知所措。赤司不知道普通人接收到这样的脉冲信号是什么感觉——他们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机会——用他自己的话,大概是“不安”。接连而至的,还有“心痛”,高度智能的大脑清醒地知道那不是脉冲信号引起的反应。
“你也许是最能够理解这些话的人,唯一一个。”
他握住了那双手,踌躇着逐渐加深力度,仿佛他摇摇欲坠的决心,“我应该先说说我母亲——她为战争而死。”
“她那时还很年轻且美丽,一位杰出的女物理学家。如果她没有收到赤纸*,说不定会在其他领域取得造福人民的成果——可是她没有拒绝,接受所有苛刻的条件来到青森,参与研发一种武器。”
“她爱她的国家,但是她也爱人,国家希望她制造出的武器会令数以亿计的人死去。她在那里认识了我父亲并很快结婚了,但并不幸福——事实上,她每一天都在往精神崩溃的边缘靠近。”
“越是焦虑不安,她越是寡言,每天待在密密麻麻排满壁龛的书房里,没有研究科学理论,而是逃避一般地扎进纯文学里——是的,现在茶室里的这些都是她留下来的。就这样过了三年,武器也快要完成了。”
“那时已经到了最后的试验阶段,就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事故发生了。他们的基地建在深山里,可即便如此,仍有数十里外的居民看见了滚滚浓烟和火舌。当时留在基地的人不多,但母亲就在里面。”
“她死去很久了。但她留下了很多东西,我踏着她的足迹走了十六年,从出生开始就是,现在仍走在这条路上。”
少年好像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像做成了什么艰难的事似的喘了喘气。黑子坐在他面前,似乎被庞大的故事吸引得失神,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稍微有点羡慕呢。”这话仿佛很不恰当,可他找不出别的话来,“赤司君的母亲留下了这么多,但我的母亲什么也没有留下,连记忆也没有——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是个怎样的人,以及……她希望我是怎样的人。但是她一定不会希望她的孩子是个……纵火的怪物。”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赤司想起改造道标那天,少年低声说的奇怪的话——“他们说的,其实没有错。就是,其他孩子说的,我是怪物之类的……”——纵火的怪物。还有他刚来川南的时候,那些孩子残忍的嬉笑,“哲也,那些都是……”
他的话音在奇异的光亮下戛然而止。美丽得不像火,却确实炽烈的绚丽幼苗从少年手握的诗集上舒展而出,在白色封面上开出黑色的花。少年捧着点燃的书,似乎错愕得忘记作出应急行动,双手颤抖,脸色苍白得像朔冬的月光。
“……哲也!”
赤司一手拍掉那本书,拎起一旁还未烧开的水壶淋了下去。所幸火苗不大,轻易便熄灭了——只可惜了那诗集,焦黑与水渍融在一起,大概是不能要了。
是母亲的书——这么一想他心里惋惜起来,她的痕迹又少了一分。不对,不对啊,她的存留应当对他影响最小,本质上他与她毫无关系,为何知道了真相还如此执着呢。
“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浑身颤抖,眩晕似的摇晃着站了起来。泪水没有流下来,还封在那对明净如水的眼睛里,晃起波澜,“我果然……”
赤司站起来想拉住他,被一旁的水壶绊了一下,通向湖岸的门发出哐当一声,少年跑了出去,像那只迷失方向的风灯,隐没在树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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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湖边躺了很久很久,确信这不是个梦,风灯之川不再出现,他也回不到那个世界了——不对,那个世界本身也不过是场梦,他真正所属的一切,除了他,早已沉没在时间洪流里不复存在。于是他站起来,环顾四周,寻找熟悉或陌生的栖身之所。
他马上就认出了这个地方,但内心颤抖,害怕或痛苦之极,令他不能说出这个名字。记忆陆陆续续复苏,恢复工作,不遗余力地给它的主人痛击。
“川……南。”
川南的湖边。他短暂的生而为“人”的时间——或说他以为自己生而为人——几乎全部流逝在这里,现在他彻彻底底违背法则,变成连怪物都算不上的不可知的存在,仍然回到这里。
回忆是无尽的俄刻阿诺斯,一步一个漩涡。他踏着长草前行,踉踉跄跄,仿佛这样就能倒向从前的世界,可是没人接住他,他只好自己站稳。
他围着一片草矮一些的区域转了几圈,终于无望地对着虚空跪了下来。没有了,无论是材质特异的房子,还是里面的一人一屋,全都在那一天被炸个精光,连残骸也不曾留下。
他怀念那手心的温度,干燥得恰好,除了曾在雨幕里,混着松针触摸他的那次。他陷进一个又一个漩涡。他想念茶室里的诗,从叶芝拜伦到贤治中也,有时候它们会出现在那块道标上,但现在它安安静静,再也不能闪烁那种光彩了。他讨厌这种感觉,被天地初开的混沌黑浆淹没,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做不到。还有那暗含悲伤的双眼,他那时什么都不曾察觉——而他悲哀地发现,那时的自己弱小得不可能改变结局。醒时没有压抑,长草温柔地围绕着他,他盯着川南的一片天,奢望回忆能把自己淹死。
有一天他久违地站起来,看见草丛里一颗石子闪闪发光,于是他发现那是一颗金属。如今不弱小的自己,或许真的能有点用了,他揣着那金属,仿佛是什么贵重的宝物。一层,两层,他伸手比划,露台,茶室。
仿佛河底的砂金*能重拾在手。
仿佛苍白的笑容填上色彩。
*出自太宰治《斜阳》里那句很出名的“幸福感这种东西,会沉在悲哀的河底,隐隐发光,仿佛砂金一般。”
绚烂美丽的火焰。沙沙作响的友禅绸带,像鸦群一样飞舞。少年的白袍涌起洪波,淹没了红色的幕布,未闻其名的色彩混杂着泪水,从他颊边滚滚而落。
“……哲君!”
这个名字在桃井胸前碰撞了许久,才失声喊出。她像初次体验恐惧的小孩,抓住一根稻草,便颤抖着不绝口,“哲君……哲君!”
“桃井小姐。”
她猛然提起一口气,睁开眼发现少年就站在自己身前,白袍干净如初,没有赤焰,没有焦黑,也没有那难以名状的色彩。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其实川南有更好的住所。”
少年低下头,似乎想要鞠躬,“抱歉,之前欺骗了你。”
桃井这才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不对劲。棕褐色的房间内弥漫着松木的清香,地板和天花都是木制,四周排满了从地板到天花的木制壁龛,里面密密麻麻全是书——像一个松木制成的母胎。面前摆着一只小炉,炉上烧着水,白烟一路蜿蜒,与西斜的阳光融为一体。
“这里……”
“是茶室。”
少女摇摇头。她意识到她所见的一切确实发生过了,火焰确实在这白袍上蔓延过,泪水也确实曾自那蓝瞳滚落,如今恢复如初,但有什么悄悄改变了。
“我‘活着’的三年,都在这里度过。”
少年跪坐在她面前,“……之前,你看到我的真面目了。”
冷漠的态度消失了,黑子似乎放弃了模仿某人,回归他最初的有礼而脆弱的模样。桃井横竖着度量,然而无论如何,她还是无法将院长口中的怪物与少年联系起来。
“异……”她机械地念出了这个词,对未知的好奇与恐惧在嘴里嚼碎了,杂成难以名状的感受,“种。”
“这实在是,同我的预想……太不同了。”
“那么现在,”少年站起身,白袍垂落,摩挲着松木和脚踝,仿佛烟雾摩擦空寂,“你,或者你背后的人,想如何处置我呢?”
“……不,我只想……”
桃井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她觉得这屋里的寂静像浪潮一样渐次涌来,引得心跳格外钝重,“……我想知道,过去的故事,你——你们的故事。”
她低下头,努力抑制恐惧的颤抖,但这畏惧不是朝向眼前的异种,而是今后,“反正,既然被派到川南执行这种任务,我已经是颗弃子了……没人会想我活着回去。”
“所以其实我还想知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执行这个任务——相比其他新人,我进入研究院的程序似乎少很多,以我自己的本事,不会那么轻易地得到那份工作——恐怕,这件事从那时就决定好了。”
“……我可不值得被这样信赖啊,桃井小姐。”
黑子背对她而立,她听见叹息的声音,像一场日暮时分的阵雨,“但关于这件事,我或许确实知道。”
“请你坦率地回答我,桃井小姐,你接触过RAUKSAN.IV吗?”
“这是……啊啊,R,A,U……难道是那个……?”
“是什么?”
没有风,门窗是紧闭的,白袍却像被什么催动着,暗暗浮动起来,“告诉我。”
“我不知道是什么……那是在我曾外祖母的笔记本里出现过的字母序列。”
“你背后的人应该给了你一些文件,九十年前的事故报告什么的,你可以,”他停下来喘一口气,“可以看看经济损失条目。我想……你会找到的。”
桃井确实有这么一些文件,她也看过,但经济损失并非院长嘱咐的重要内容,她草草扫了一眼,尽是一些杂乱的字母,也就不再看下去了。而这短短七八个字母,如果夹杂在那里面,她大概也不会注意到。于是她手忙脚乱地翻出通讯器,调出那份文件来。
“其实也不必找的,桃井小姐,你大概没有权限看详细内容。”
带着些预料之中的失望,少年倾了倾身,坐了下来,“我应该可以肯定,你被卷进这个任务正是因为这个词——你不是向人提到过,就是在网上搜索过。”
“……找到了。”
屏幕闪烁着信号不良的光,逐渐浮现出红色的对话框。
“「Insufficient permissions to perform this action .(权限不足以执行此操作。)」”
“……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没有什么特别的。”
西沉的太阳忽然迸出最后一束光,打在湖面散射进来,不太刺目却让人无处遁形,“你看,你看,在不知道的人的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奇怪的单词而已。但是……一个胎死母腹的疯狂计划,一个虚妄幻灭的旧时念想,当时涌现的悲伤之海,如今还为了掩盖罪过而吞噬更多无辜之人。”
“你看……你看到了吗。”
他不是在和我说话,桃井看着这幅奇异的光景,几乎说不出话来。彼时的悲伤之海,在这短暂的斜阳映照里,仿佛再临,在寂静里扩散自己的海潮。此时少女才意识到,由黑子来说出这个故事,是一件过于残忍的事。
“不过我会告诉你的,桃井小姐。”仿佛洞穿她的心思,少年叹了口气,低低的笑出来,“应当有人知道,即使无济于事——把过往当作传说讲出来,也比就这样荒谬地存在着好的多。”
「你不回来吗?」
道标上反复闪烁着这句话,「你不回来吗?」几天里它变换了好几个样式,排列过各式各样的诗歌,最终似乎放弃了努力,放一句「你不回来吗?」作为最后的尝试。
今天是千寻节,即使对于黑子,也本是个值得期待的日子。往常黑子都在湖边过,他希望今年也能如此——但他不能忘记洁白的书面上腾起的斑斓火焰,很小很小,像一只粉蝶停驻在此,抖落黑色的粼粉,刚好照亮屋内二人惊愕的眼神。纵火犯,他大汗淋漓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纵火犯。
他想起自己初次引起的失火,是在山下的神社——在此之前,他还未受到冷眼对待,倒是还得到不少关怀,作为一个寄住在神社里的孤儿。想来自己大概罪有应得。他记得自己手上的火焰很安静,不像千寻节遍天的花火怦怦作响,它们只在寂静中蔓延,像藤花,又像蓝色的蛇。火焰将整个内室燎燃了,从窗口冒出去,人们才注意到,惊呼着来救火。外头人声嘈杂,他安静地坐在火场中央,看着自己冒出火焰的双手,意识空白,只感到灰烬一片片地飘落头顶。
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身体里藏着火种。黑子那时就明白了这个不算道理的“规则”。火焰会燎燃任何东西,神社的木板,每一年的风灯,还有那本诗集,全都难逃此劫。
「你不回来吗?」
“我……还能够靠近你吗?”
可是他思念湖边,思念赤司无言的陪伴,思念那掩藏着许多秘密的异色双瞳。他是个异类,怪物,纵火犯,而赤司怀揣着神秘,即使他不说,也必定不是寻常人。
他的心情黏稠得像风灯里点燃的白色油脂。奇怪得很,他从来没有拥有过这样的感情,仿佛把十五年的喜笑嗔怒用高堤封存起来。现在他有一个朋友——或者其他特殊的存在——敲了敲他的堤坝,于是天流奔涌,喜怒哀乐,珍惜,彷徨,还有爱,滚滚地从那裂缝里流出。
少年最终来到了湖边。
“你好多天不来了,哲也。”
青色的光映着对方的脸若隐若现,“就为了那本书?”
“……我会伤害到你的,赤司君。”
黑子暗自捏紧了拳,“我已经,伤害过太多东西了。”
“你认为我在意?”
赤司走近了一步,于是金红双瞳从暗色里浮现而出,“即使你说自己是‘怪物’,哲也,但你忘了我也是——我说过,我也是……”
他突然顿住了,半晌都不再说话。风灌入风灯里,把那一豆火苗揠得几乎熄灭,那双珠玉般的瞳子也随着这阵摇曳暗淡下去。他叹了口气,“我与你是一样的。”
“哲也,我将你视为值得珍视的人。”
“对于赤司君来说,我是个可以替代的人。你这样的人,不会为同伴烦恼的。”
“虽然是这样,但那是因为我从未有过。”他将声音提高了一些,“听清楚了吗哲也,从未有过。”
“……从未有过……?”
黑子被这样一说,信心与勇气偃旗息鼓,“不可能……那是不可能的。”
“是真的。不过我现在不会告诉你原因。”
少年想退后,赤司一手搭住他的肩,“但你不能离开我,哲也。”
精致得仿佛人为雕琢的双目涌动着情绪,黑子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只觉得是个幽深的漩涡,掠夺着自己简单得近乎空白的内心,“你不能离开我。”
黑子看着他,一句为什么在喉头转了两转,最终没有说出来,“我……不会离开你。”
于是他们才终于各自退开一步,离开那团炽热的空气。“你做得对,哲也。”
赤司伸出手来,“现在我们可以到山下去——这是一年中唯一的节日。”
“……赤司君也知道千寻节了?”
“怎么会不知道。现在就把风灯放了吧。”
“你什么都知道呢。”黑子的心情放松下来,“赤司君什么都知道。”
他的手一松,青色的光芒颤巍巍地浮在空气里,他屏住呼吸看它缓缓上升。今年他遇见了同伴,遇见了特殊的人,那么每一年都无法成功升空的风灯应该也……
“我来看吧。”带着凉意的指尖忽然抚上他的眼帘,像阖上一只首饰盒那样覆盖着它们,“闭上眼睛。”
他隐约觉得赤司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双眼却先顺从地闭上了。
“它很平稳。”少年的声音像旷野中幻惑之风,将他短暂地置于虚幻而醉人的愿望里,“它飞过了最高那棵松树的树梢;它往南去了;它正奔向山下的风灯大队——你看。”
于是他看见了青色的繁星,闪耀如同玉带。
少年在他身后,一手扣着他的胳膊。
“你会平安无事的。”像一句梦呓,“你会平安无事的。”
他没有听见。
p.s.考完试发现大纲不见了qwq仿佛丧失了写作能力
新年快乐w难以形容的2017过去了,似乎没有往进步的方向发展呢……但是好像多了几个前行的伙伴w2018,也能遇见有趣的人的吧。
感谢厚爱,百fo了。(占tag致歉)
……其实想开个点文啦w,最近没有什么着急写的脑洞而且想练习一下(赤黑only哦)
用一个特别一点的形式吧,一首歌,一句诗或者其他抽象的命题,我选一两个有趣的写
当然给具体情节旳话我觉得有趣也会写的
鉴于本人文力,以下是我不会写或不想写的:(请注意纯字)
以及太重口的(黑暗向可以)
……这么多要求开什么点文
嘛,所以其他命题我会很努力地写的qwq
说实话我还想认识一下圈里的各位(因为没有勇气勾搭……)
没有评论会很尴尬qwq
& 元旦快乐。& 一个幻想故事,决定在一七年最后一天把第一部分发出来,一共三发完结,请少安毋躁。& 慎:有角色死亡,和一定的灰暗程度,近未来幻想,所有科学相关都是瞎扯。& ↑虽然如此,还是祝阅读愉快。
*开头括号内是相对时间(大家可以猜想“0”的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桃井五月偶尔会想起川南。她老了,疾病缠身,成天在轮椅上痴坐着,看着经过窗帘、屋檐和高楼层层剥削的一角天空。有时天气好一些,刚吹过海风,东京的愁云暂时散去,她便恍惚以为那是川南的天——一尘不染,甚至胜于青森其他任何一处,就像那位苦心经营着的神明的眼睛。她已经老得忘记了“水至清则无鱼”的说法,但好歹还知道,川南那样清的天, 少不了一个原因,就是那里的环境容不得任何生命。她一个有鼻子有眼的人竟特得那位神明允许,得以一窥,就成了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知情人。
桃井时常向女儿说起川南,可惜她嗤之以鼻,“没有这个地方,妈妈。没有!”她还会拿地图摊开来,戳得咚咚响,“看吧。”地图上当然没有,桃井这样说过很多次,女儿无动于衷,于是她让步了,只是说,“青森。”
然后女儿会塞给她一本画册,宣传青森旅游的那种,意思是不胜其烦,让她自己找去。这里也没有,她惆怅地翻过很多本,最终发现川南果然只留在了自己时日无多的记忆里。
她有时从长长的昏睡里醒来,就会忽然看到那位神明——总是在雨天,雨滴顺着他幽蓝的发尖落下,他身上的白袍却轻盈得仿佛滴水未沾。偶尔这少年模样的脸转过来,冷漠地朝她瞥上一眼,而她夹带银丝的桃红发色,经过重重雨帘映到他眼里时,竟陡然鲜艳成燃烧的焰火,金红流光纠缠不清。等到她看清,神明又不在那了,他倚着墙,或者靠着灶台上打着呼噜的猫,如雪凝结的脸上渐渐浮现她所熟悉的神情。她伸出手去。
然后神明低下头,与数十年前的夜晚一般无二,像个迷途未归的孩子一样,掩面哭泣起来。
川南果真是个太小的地方,以村子或镇子称呼都稍显过分,充其量不过聚居了百来人的小部落,风光优美,气候宜人,即使在青森县里也算得上绝佳。可惜人烟稀少——不,自从九十年以前,这里就一点居民没有了,那次灾难将不可知的死亡散布于清泉,花香和六月的风,一切美好的东西里,于是几十里外的谷口竖起鲜红刺目的三角标志,铁丝网和黄胶带把入口封得密不透风。
据说这些障碍除了阻止人进去,更主要的作用是阻止某些东西“出来”——可是,神明啊,这样美丽的乡间一隅,会孕育出什么魔物呢?桃井五月踩在数十年无人走过的小道上,数不清第几次冒出这样的念头。已分辨不出是否人工凿成的水道紧邻着走道,山间清流由此流下,常年被冲刷的石隙已填满绿苔——然而,连这样的泉水也不允许触碰,啊啊,所有美好的东西……女孩不可抑制地叹息一声,但即使如此,她仍戴好了隔离面具,将厚重的防护衣挡在自己身前,隔着手套拿着摄像机的手也微微颤抖着湿润了。
前方小径分岔的地方,看来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入口——进入川南曾经容纳居民的地方。其余的的生活设施似乎都在九十年的荒弃里倒塌损毁了,唯独这个路口,突兀地耸立着金属材质的旧道标,在秋风里摇摇欲坠,嘎吱嘎吱地指向这边又转向那边,完全失去了指路的作用。
原本它该指向何方呢……桃井停在路口,踌躇地盯着那道标,望眼欲穿地想在上头找出个字来——那金属却也真的如她所愿,颤巍着凹陷下去,凹出几个字形来。女孩伸出手指,手套隔绝了原应逼近的不寻常的炽热,几乎要碰到道标上的凹痕。死亡,也就是依附在清泉,花香和六月的风上的那些,此时也蛰伏于道标周边,像弓身蓄力的蛇,将要穿透所有自欺欺人的防护,吞没这手指的主人。
“这边。”
女孩猝然回头,岔道的另一头,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年,静立在秋风鼓动的白袍里,像即将被吹落枝头的白蔷薇。水蓝色的发丝像要融进青森的天,他的双瞳一片空明。
“走那边,您就会死。”
他的声音乘着不稳的秋风送过来,仿佛是属于过去的虚幻回音,说起死亡,就像槐花飘落湖面,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畏惧于这种平静,聚于道标凹痕上的死亡喧哗着褪去,于是女孩的手指只碰及了再普通不过的金属,然而那上面的凹痕已与死亡一起消失了。
“请跟着我。”
黑子哲也转过身去,藏在白袍里的紧握的手松开了。他究竟没有杀死她,明明开口说话之前他一直想的是催动死亡,防护衣和隔离面具没有丝毫作用,像捏死一只飞虫。她触碰到了……她看到了……他在心里呻吟,不过没关系,他依旧有信心,这里是川南,无论何时他想杀死这个女孩,都和呼吸一样容易。
“那个……请问您是……?”
桃井终于是被唬住了,小跑着跟上来,手中的摄像机“滴滴”地启动了。他感到那个像枪口一样黑洞洞的口子正对着自己的后颈,啊,就像多少年前那样,别的他不记得了,只是反反复复在夜里想起,那天发红的双眼,还有四面八方,与枪管一起熔化了的人。每当这时他总觉得有人该从后面抱住他,赤红的头发金红的眼,就像天边的火焰灼烧着他。
“我叫黑子哲也。那么您的名字,还有您到川南来的理由,可以让我知道吗?”
他彬彬有礼,嗓音也温润,披着这像是和服改过来的白袍,像大正时出门踏青的公子。女孩到底是女孩,度不清川南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被精灵一样的少年所救,便全然放下了戒心,理所当然也不会记得——一切美好的东西。
“我……我叫桃井五月,请多指教!”
女孩跑到与他并肩的地方,长发被秋风吹得四散飘飞,有那么几根扫过他的肩膀,像湖边柔软的长草,几乎令他浑身颤抖起来。当然他的淡淡微笑的苍白的脸,为他阻挡了所有这些情绪,桃井无知无觉,继续讲她的来由,“九十年前那场灾难,您知道的吧,就是那次危险品泄露爆炸,却没有一人失踪或罹难的诡异事故,现在据说辐射降到可供人进入的最高水平了。所以我作为调查员被派过来了。”
已经过去九十年了吗。少年微笑起来,冷得像刀锋,川南当然随时可以来,只不过是什么时候被熔化成五颜六色的破碎花瓣而已,就是正在说话的桃井自己,如果不是被他发现而暗中观察着,现在也变成那个样子了——调查员吗,分明是个天真烂漫任人利用的小女孩。
“桃井小姐,”他开口,脑子里回放起那个人优雅而傲慢的语调,努力想要学上几分——只可惜他太久没见那个人,整整九十年,记忆不像身体的其他部分那样保存得完好,他终究只是彬彬有礼的样子,“您想过到这里来您会死吗?”
“诶、不至于吧。”隔离面具转过来,将女孩困惑不解的声音模糊了,“数值都是安全的啊。而且,您自己不是什么防护措施都没做吗?”
“我和你,当然是不一样的。”
苍白得吓人的手指从白袍中伸出来,在秋日并不热烈的阳光下透着即将消失之物的光泽,仿佛下一秒便要消瘦干枯下去,可是没有,这双病人的手依旧在日光下淌着怪异气息。女孩不敢继续注视,暗自放慢了脚步,相隔几步心惊胆战地跟着。
“不过不必担心,跟在我十步以内是安全的,你可以把护具都摘下来。但是再往外一步我就不能保证了——当然,戴了护具也是没用的。”
少女将信将疑,手摸在面具边上半天没脱下来。但最终她还是把面具揭开一条缝,继而一鼓作气地脱掉,让青森县乡间的清冷空气灌进肺里。桃井四处张望,最终将目光定在了身份成谜的领路人身上,心下忽然觉得自己摘下面具压根不是安不安全的问题,根本是想看看他真实的模样。没有了护目镜的深色过滤,名叫黑子哲也的少年更加清亮且寒冷起来,罩在白袍里就像《东奥年鉴》里记载的那种粉雪,不曾冻得僵硬,还是像信玄饼那般柔软洁白。
村妇打扮的女人抱着从外头买来的必需品,一步一摇晃地沿着山路回家。她世代住在这山谷里依势而建的小镇中,不是没有抱怨过出入不便,但又不忍离开祖上扎根的故乡。倒是最近有一班外面大城市里来的人,放着城里的房子不住,偏要跑来这穷乡僻壤鼓捣什么科学研究——哎呀哎呀,这可是要触怒神明的啊,村妇摇摇头,叹息着把包裹往上墩了墩。
打老远她听见那路口老旧的道标嘎吱嘎吱地响,不好了,又有孩子从镇里溜了出来,往那方向玩去了。道标所指的两个方向,一个去往他们的小镇川南,另一个通向山上,尽头是个危险至极的湖。“不可以,不可以哪,”她急得朝前猛冲几步,可即使如此她里那路口还是有一段距离,“孩子,不能去那里玩啊!”
那小小的白色身影迟疑着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张望。村妇提起劲来,几步冲到那路口,不等停下来喘口气,抬头便对上了那孩子蓝幽幽的双眼,像极了那湖中沉浮掩埋的毒素。
“您……是在叫我吗?”
蓝眼睛的孩子,或者说已不能叫做孩子,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了,小心翼翼地开口,仿佛这是个禁忌。而事实,荒诞得很,却确实是这样——女人像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不祥物事,脸色煞白,嘴里念叨着诸如请求原谅的字眼,比她来时更快地溜到道标另一头,隐没在道路尽头。
黑子哲也平静地转过身,继续他的漫游。相同的事几天便发生一次,他自小看到现在,便真的如滴水入海,在心里惊不起一丝波澜了。他们都是善良的人,他想,他们没有错,他们想保护一个在危险地带游玩的孩子。这不像是他的不幸,他反而替那位妇人叹息起来。
这条路尽头,那个凶险的湖泊,是他最悠然自得的地方。平常时候这条小径都不会有人,即便偶尔有居民要到山上去,也不过是低着头来去匆匆——这样他便不必每日面对着邻人畏惧的脸色,还有同龄孩子的取笑了。
但今天似乎不是平常时候。他正想着,转过一个弯,迎面见着一个人——他压根没预料到有人,趔趄一下差点撞上去,幸而那人及时停住脚,末了还伸手扶了扶他的肩膀。
“你没事吧。”
这声音与任何还未认出他的善良的镇民同样温和——可是对方无疑已经看见他了,一清二楚,而且他不认识这声音。他也不曾见过这样的眼睛,这样的人,仿佛站在满天满地的赤焰里向人间伸出手。
“没有……谢谢您,对不起。”
他笨拙地站直身子,暗自琢磨着观察对方——也是个少年,也许比他大一两岁甚至更多,这是从那双诡谲的金红双瞳里看出来的,就外表而言,也就和他一般稚嫩。赤色头发如焰尖般明亮,直灼得他双眼发热。
“请问……您是外面的人吗?”
他终于忍不住发问,并且暗暗期望对方还没听说过自己,如此他就可以有个平等对话的人,哪怕两天后就被揭穿,那也是弥足珍贵的体验。大家长久以来的态度,虽说习以为常,但还有那么一丝希望改变——比如现在。
“我出生在川南。”
少年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微微地眯起眼来,喜怒哀乐一并藏在他随风鼓起的白袍后,似乎有迹可循却难以捉摸。黑子心下不安起来,也许,他想,我该像对别人一样自动自觉地离开。然而这时对方又开口了,“既然在这里遇到了,我们认识一下何妨呢。”
然后他清清喉咙,伸出手来,“我是赤司征十郎。”
黑子抬头,确认他脸上确实没有假意的神情,才战战兢兢地把手放上去。那只手像冬日阳光下的羽毛一样温暖干燥,在他一年到头都聚不起温度的指尖是轻轻一握。“嗯……我叫黑子哲也,请多指教。”
于是眯起的金红瞳子里终于浮现出真正的笑意,星星点点像夜里湖中漂流的荧光毒物。“川南普通的孩子不会到这儿来,”他放下他的手,饶有兴致,“你不怕那尽头的湖吗。”
“我经常去那里。湖……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那么说。”
“这么说来,”五月带来最怡人的风,决不可能让他身心颤抖,可是他迎着那双眼睛,像湖畔的长草一样凌乱了方向。少年却好像毫无自觉,自顾自闲谈,“往后我们会经常见面。”
他顿了顿,好像满足于黑子困惑的神情,往小径尽头一指,“我,还有我父亲,就住在湖边新盖的房子里。初来乍到,也许要请你多多关照。”
黑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只见高木丛荫,掩映着尽头深幽的粼光,仿若庞然大物深眠的吐息。春光已逝,草长莺飞,初夏裹挟着赤焰与流金,冷不防着将他点亮、勾勒、绘上色彩,仿佛他十四年的不幸终于勾销,孩子的愿望乘着风灯,在通天烈火雷鸣里扶摇直上,穿透风,穿透雷,穿透黑暗,穿透亘古的一切法则,消失在视野尽头。
桃井想起她几个月前来过青森一次,为此行做些准备,去拜访了川南后人移居的地方。经历过九十年前那场灾难的人大多不在了,剩下两三个耄耋老人,而他们那时还是垂髫的孩童。几个老人里仅剩下一个老婆婆能说出话来,神智也不大清醒,理清她的逻辑要费很大劲。可她毕竟是唯一的知情人,再怎么艰难,桃井还是访问了她。
“……他保护了我们。”
婆婆第一句话就这么没头没尾地冒出来,“是他……能操纵火焰……死亡……”录音器一闪一闪地运行,将断裂的音节如实记录,桃井后来听了许多遍,终于确定了它们的意思。
“您说的是谁?”
“……大哥哥……蓝色的……是他……”
老人蒙上灰翳的双眼一睁一合,涌出许多泪水来,可她的声音仍旧缓慢而僵直,“他烧去了……神社……”
“他死去了吗?”
老人费劲地活动腐朽了的脖子,缓缓地转动脑袋。
“所以他还活着?”
老人迷茫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那么……”
后来的事桃井还来不及想,有人喊住了她。“桃井小姐。”
于是她怔愣着醒过来,直直地盯着几步外回头的少年,直到对方再次出声,“桃井小姐?”
“啊……在。对不起。”
“请你在这将就着住下吧。”黑子示意这一室干净的木地板,“这是保存得最好的房子了。”
桃井环顾四周。她被带到了一幢木结构的单层屋子里——这在城市里已经基本见不着了——屋梁上积了些尘,但地板和墙倒是整洁无暇,绝对是经过人为保养才能达到如此。“那个……黑子君,请问这里还住着别人吗?”
“自然没有。”
少年顿了顿,似乎有些冷嘲的意味,“所有人都在九十年前搬走了——你来这里之前一定拜访过他们,不是吗?”
桃井手脚一阵发冷,说不出话。她弄不清对方的态度,似乎在帮忙,却抱有相当的敌意——而她对这个人一无所知,派遣她的人压根没有说过川南还有人在。
“你在调查川南。因为有人想知道川南到底发生过什么,但他们自己不会来。”少年踱到窗边,那里有一束阳光照进来,他邻着光束坐下,但并不触碰它,“你只是奉命而来,跟川南一点关系都没有。”
女孩不再试图抵抗,“……您什么都知道。”
您什么都知道。
您什么都知道。
黑子收在袖中的手猛然一僵,他费了很大劲才没有更剧烈地颤抖。我如今知道的……他的心哀鸣,我如今知道的,他在那一天已经全部……九十年过去了,他所学到的,也不过是一点皮毛。如果是他……少年猝然闭上双眼,又冷汗淋漓地睁开。
“发生过的事情我自然会说,不过在这之前,先休养几天吧。”他感到累了,只说出这么一句,起身往门外走,“我住在外厅。明天见。”
RAUKSAN.IV?
请记住,这是向你发送实时指令的编码。
你是否清楚你的使命?
RAUKSAN级的完成品,祝你好运——为了大和。
成您吉言。
赤司果真是新近从东京过来的,还未曾在镇上露过面。问起他为何跑到这种穷乡僻壤来,只解释说是随从事科研的父亲来做长期实验的。黑子听不懂他说的长期实验,不过不打紧,他不关心这个。他满心担忧的是,赤司到了镇上,一定会有人告诫他小心一点,让他跟自己保持距离。
“……碰到他的话,可是会着火的哦?”
这种话司空见惯,同龄的孩子甚至不会在意他是否在场,佯装着掩着嘴告诉每一个外来者,嗓音却丝毫没有压低,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
“是吗。”
可当他回过神,发现右手被轻轻握住了,如同初见的那次握手。然后他听见少年不以为然的话声,“我可没有着火哦。”
这可真是傲慢乖张,他想。他抬起头,想看看那些孩子对此是什么反应,却发现赤司在看自己,仿佛在笑,而只是催促着,“走吧。”于是围观的孩童怏怏地退后,最终鸟兽散去,他在对方手掌的牵引下,被迫从道路正中矫首走过。
直到走过了川南最繁忙的街市,黑子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他的新朋友对镇民的告诫嗤之以鼻,反而握住了他的手,带领他冲出重围。那么是神明终于注意到他的不幸,决定伸出援手了吗?
“你一直都被这样对待吗?”
这时赤司停了下来,很认真地问。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想说,然而喉头发紧,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他们说的也不全是假话,这句话在他舌尖上转了转,终究害怕事实会把对方吓走,于是闭了嘴。
“你……甘愿如此?”
黑子心烦意乱,含糊地点点头,一声不吭地往前走。甘愿与否,他难以说清,一方面他肯定不会对此感到愉快,但另一方面他身上也确实发生过些离奇的事,似乎并非无辜。他无暇去想身后的人怎么想,无论如何,在脚步声跟上来的时候他就放心了。
他们一路穿过市集,从另一面又回到了山上,在湖的另一边,看着那边的小别墅像颗卡在石缝里的石英一样闪闪发光。“去我家看看吗?”这提议自然而然,黑子没这么犹豫便答应了。他们沿着湖岸穿过树林,这段路他一个人走过无数遍,对沿途事物都烂熟于心——现在身边多了个人,倒觉得事事都新鲜了。
“说来你刚刚没有说起你的家。”
“我……没有。”
他嗫嚅着,思考任何解释这件事,“……我没有父母,一直寄住在神社里。”
我最初在一个幽蓝变幻的世界。没有一个孩子像他一样存有母胎里的记忆,自然也没人相信他的话。像永无天日的湖底。“怕不是做梦当真了。”长辈与孩子一起抛洒怜悯。青、赤、苍,是乍泄的天光。“可是你是从一个死掉的女人身体里出来的啊。”这样告诉他的男孩笑得胸无城府。最后我跌摸滚爬,穿过一片沉亘的黑暗,于是来到这个世上。
“我的母亲在我出生时死去了,而我不知道父亲是谁。”
少年省去了最美丽的部分,只说出了苍白无趣的事实——人人都嗤之以鼻,他认为赤司也不会例外。
“我也不知道。”
他讶异地摇摇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当他望向赤司,对方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朝前走,甚至不像说过话。“你说……”
“没事。”
那便更加蹊跷了,可是他不当问,只好默默跟在少年身后。“我,还有我父亲,就住在湖边新盖的房子里。”他清清楚楚记得赤司是这样说的。
“请坐。”
赤司家的房子和川南其他的都不一样,银白色富有光泽的表明,楼体方正规整,有四层,一楼略大,往湖边延伸出一个房间。大门看起来是锁着的,赤司没往那边走,而是走向那延伸出来的房间,直接推开了一扇小小的后门。
里面像是茶室,又像是书房,相对的两面墙镶着壁龛,一直延伸到天花板,里面密密麻麻排满了厚薄不一的书。中央有张茶几,上头齐全地摆好了各式茶具,周围放了几个坐垫,即使如此,房间仍旧很宽敞。黑子战战兢兢地坐在茶几旁。
“没关系吗?不告诉你父亲?”
“不打紧的。”赤司摆弄起茶叶来,这种活计黑子从未碰过,只得两眼发直地看着,“倒不如说,他不怎么想见人,一年到头你不会有几次机会看到他的。”
“那个……恕我冒昧,你的母亲……”
“啊,她不在。”
造型古朴的铜壶被放到电炉上,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少年倾倒茶叶的动作稍微停了停,但狭长乌黑的梗叶依旧不住地落到茶碗里,“我是说,她去世很久了。”
“……对不起。”
黑子不自在地偏过头,朝向湖边。那面墙是整一幅玻璃,左下角开了他们进来的那扇门,视野很宽敞。隔着一层薄薄的雾,他看见湖中的闪着光的毒素来回浮游,比真正具有生命的锦鲤更加斑斓美丽——只可惜这是仅他一人看得见的景色。说起来和他的出生差不多,他向川南的孩子说起这个的时候,无一例外都被回以惊愕和厌恶,“哎哎,你该不会又看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吧?”
“赤司君。”
水雾从茶碗边沿溢出,直直地勾上天花板,才氤氲着四处散开。香气凛冽,不是川南通常人家用的蒸青绿茶,锐利得像要划破安宁的暮色。“怎么了?”
“你看得见湖里那些闪着光的东西吗?”
黑子接过茶,小心翼翼地在边缘啜了一口。尽管舌头烫得麻木,他仍觉得苦涩难当,皱着眉咽下去。也许是这个原因,他心跳得厉害,目不转睛地盯着赤司。
少年看看他,又看看窗外的湖——他分明看见那闪光映在金红的眸子里,像点燃引信时迸溅的火花。然后那目光再度回到他身上,沉寂黯淡,灰烬尘埃落定。
“是的。”少年的嘴唇一张一合,而他仿佛看见了亘古以来从未有过的神迹,“我看得见。”
寻觅过往的神明,唤做千寻节的日子,独为川南所有。追溯到祖上,这似乎不是日本本土的祭典,而是源自漂泊而至的边境民族,即使就在青森县内,大概也无人记得了。唯独小镇川南保留着这个传统,并且日益隆重,终于成为川南的孩子最期待的日子。
据说从前千寻节是在湖边举行的,直到之前发生了可怕的事故使居民惧怕而远离湖,只剩少年一人还时时光顾。想到这里黑子感到有点可惜,事故发生在他出生前,他无缘见到湖灯火通明盛装的模样。他也期盼每年的千寻节,但别的孩子惧怕他,黑子因此不与他们一同在祭典上戏耍——但他也可以从神社那里领到一盏风灯,在月亮升到头顶时放出去,告诉过往神明一个愿望。
今年少年也同往常一样,独自捧着风灯走到湖边,然后在栖满月与风的岸边坐下。在千寻节这样盛大的日子,可以从这里看到山下涌动的灯火。他每次都忍不住妄想,若这里也有如此通明,足以照亮湖底的光亮——然而温暖的火光不属于这里,他睁开眼,只有细长悠远的毒素上下徘徊,幽幽地吐着蓝光。
湖很孤独。他想,每年只有微不足道的我坐在这里。因此他每次都抱着愧疚一般的心情,尽管他自己也是如此形单影只。也许这算某种血缘——他在湖边出生,他与湖一样为人惧怕。
风灯奄奄地续着一点花火,隔着青色的纸,透出和毒素一般的色彩。月光终于从云层中泻出来,给山下跃动的灯火镀上一层冷霜。
如有可能……
少年抱起风灯,迎着月光站起来。青纸呼呼摇曳,如同幻花沐月而绽。
……请赐予我一个同伴。
他垂下眼帘默念着,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很傻,但却恳切得几乎哭出来。即使每年祈愿着,即使知道不曾改变的结果,他依旧想要相信千寻节的神明。
每年的这个决定似乎都会消耗他的全部力量,无论身体或精神。少年让风灯飘离指尖,失神地盯着它看了几秒,便颓然坐倒,捂住双眼。他给自己定下了可笑的规则,仿佛不睁开眼,一切就不会发生。
但他终于没有忍住。
幻花闪耀着青色的光,比片刻之前,它还叫做风灯的时候明亮得多——现在它不是那个样子了,青纸和灯火已不分明,模模糊糊聚拢成光球。风没能将它送出多远,它在不远的湖面上降落,火光摇曳着消失了,于是游弋的毒素浮上水面。
他看着自己的手,像月光一般清透,一点也不像厄运缠身的样子。可这只手触碰的每一盏风灯,还有别的一些东西,都会没有由来地被点燃,而他无能为力。
依旧没有神明愿意看一眼他的风灯——也许厌恶它经过了肮脏的手吧。
风灯黑糊糊的残骸朝岸边漂过来。少年盯着它,像盯着可怕未知的怪物,双腿颤抖着,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下山去。而他身后,他破碎的心愿又幽幽地泛起光来,分崩离析在他心之所寄的湖里。
“九十年前差点爆发了一场战争。”
一切是从部长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开始的。那时桃井二十三岁,刚进了青森生物研究院做一个小实验员,没事就往茶水间给老职员端茶送水。那时茶水间安安静静,簌簌地投下一片女贞树的疏影,于是桃井无知无觉地走了进去,刚将茶叶放进壶里,就听到身后传来这么一声。
部长年纪不大,但是精干,平日桃井没敢和她多说话,现在部长竟主动开口——初出校园不久的少女不知所措,捏着茶壶僵在茶水间另一头,“……嗯,您说?”
“是原子战争。”
桃井茫然地张张嘴,仍不知该如何作答。
“别紧张。”
部长离开她靠着的墙,走近来,脸上竟晃荡着露出微笑,“几个月来你做得不错,五月——或许你有兴趣见见我们院长?”
此时我该高兴,桃井心想,可是这事太蹊跷了。她战战兢兢地跟着部长,心里却在揣摩一开始那两句话。九十年前差点爆发了一场战争。原子战争。能把世界毁灭几百次的灾难。
“部长,到底……”她终于没忍住,大着胆子问了出来,“您说的原子战争,是怎么回事?”
“去见院长。这是他的旨意。”
电梯门无声地开了,女子的黑西服融进昏暗的走廊里,鞋跟敲击仿石瓷面冷得瘆人。以桃井的权限,还远不能这样进入研究院内部,可是她进来了,一切看得见摸得着,倒更令人不安。
“桃井五月。”
上司的嗓音竟有些颤抖,“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
那一刻桃井想起了关于之前的战争的录影,指挥官通过无线电向身在战火之中的飞行员下令,最后在胸前画起十字,“上帝与你同在。”
桃井五月满头大汗地醒来。
指挥官、部长和研究院统统消失不见,她看见一缕阳光从屋缝里泄出来,柔和地布满巨大的囚笼。可她仍不能安心,那一刻的恐怖萦绕在心,川南的阳光无法驱散。
门又叩响了三声——她忽然意识到从醒来开始它就在叩响——然后传来了少年的声线,“桃井小姐 。你醒了吗?”
她于是才回到现实里来,能够把出行前的不愉快暂时掩埋。还有那孩子在,她竟有点欣慰,又有点羞愧,那孩子会保护我。于是她打开门,看到蓝发的少年安安静静地立在不染纤尘的白袍里,晨曦从他身后蔓延到脚边,在脚踝处落下一寸斑驳锁链。
二十四岁女孩的心怦怦地跳起来。桃井赶紧掐灭了这不可思议的悸动,暗暗地怪罪起自己老大不小了,还能对着最多十七岁的男孩子脸红。
“今天我会带你去湖那里。我想你背后的人有向你提到过的。”
桃井点点头,紧接着她看到黑子眼中滑过一丝犹豫,“但是请不要在那里胡乱走动。”
或许是晨曦的原因,少年眉宇间的敌意被掩盖过去,柔和得像守护一方土地的神明。但这种柔和立刻就消失了,他作出像第一天那样的冷漠神情,“……会死。”
“……好啦,我知道啦。”
桃井老实答应,心下若有若无地疑虑起来。就在他们相处的短短十几小时里,她就好几次注意到这种怪象,黑子的身体里就像存在着两个人似的,彬彬有礼与冷漠傲慢,而他似乎更倾向于成为后者。然而他的多重面孔并不纯熟,二十四岁涉世未深的女孩一眼就看出来,他拼尽全力要成为傲慢的某人,但终于是个善良有礼的孩子,还是像雪一样纯白。
“他们说的,其实没有错。”
“什么?”
“就是,其他孩子说的,我是怪物之类的……”
发现道标上的变化是在一个黄昏,黑子到湖岸时碰见出门散步的赤司,于是一路闲聊着下了山来。这样的机会不多,也就是说,赤司很忙,黑子不常见到他,即使他看起来和他一样是个十来岁的还要上学的小孩。
“怪物吗,”黑子看到对方竟若有若无地微笑起来,“我也是呢。”这不该是个轻松愉快的话题,少年想,也许赤司君误解了什么。
“我是说,会突然燃起火焰灼伤别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压根不想赤司听见。他又一次失去了坦白的勇气,“……那些,全都是真的。”
“你看。”
他的朋友打断了他,抬指示意他看向某个方向。黑子心下有些懊丧,但也听话地抬头了。
他们正站在那山路的岔路口,矗立着旧道标的那一个。他看见道标上一明一暗,仿佛湖底的毒素浮了上来,是一个个纂刻般的文字,并不明亮,只是像萤火一样星星点点。
“……你将要看见,你将要听见……你要祝福黑暗,如同祝福光明一样。*”
看起来像首诗,但他未曾读过,只茫然地思考为何这里会出现这样的文字。然而这两行字倏地便消失了,只剩老旧得失去了光泽的道标立在原处。
“这是什么?”
黑子回过头,而赤司不像他那样诧异,或者说,赤发的少年甚至露出了微笑。
少年挥挥手,于是道标上又出现几行字。
“关于这些人、银河、阿修罗、海胆,食宇宙尘埃,或吐纳着空气和盐水,何不也各自思考着新鲜的本体论。*”
这一回黑子认出来了,“是贤治先生的诗呢。”
“赤司君是怎么做到的呢?”
“其实也不难。”赤司走到他跟前,食指搭在唇上,“不过,这是个秘密。”
“总之,有了这个,你在山下就能收到我的消息了。”
“是……为我做的?”
少年感到一阵战栗,微微有些眩晕的样子,“怎么值得为我这样周折啊……”
“只有我们看得见的文字,”金红双瞳流转着夕阳余晖,在阴影里简直要脱离宿主而独居生命,“很有趣吧?就像两个人的秘密一样。”
“明明有事叫我自己上山就好了,赤司君还真是……”
“陪我去茶室下回棋吧。”
黑子只好放下道标的话题,“……现在?”
“最近父亲的研究闲了一些,不用一直帮忙了,稍微有点无聊——对了,哲也。”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后山——你熟悉路的吧?我想过几天到后山去。”
*“你将要看见……如同祝福光明一样。”:摘自纪伯伦《先知》
*“关于这些人……新鲜的本体论。”:摘自宫泽贤治《春天与阿修罗 序》
年底印象什么的……
…… (& ω &) ……
不更新问这个是有点过分……
道标的话考完试大概可以了……
(然后我大概要进入修文期,嚣年和众生剧场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嘛,所以有人会回答吗……
在这里说明一下,以后我发文都用两发完结,然后间隔长一点这样。第一觉得没有精力弄连载,第二连载的质量不如两发好,而且看着也比较爽快,是吧。以及我发文掉粉的病,应该是好不了了……
&&大正paro,剧作家的故事。我总算肝完了(死)
&&写得十分仓促,多有纰漏,欢迎指出。&&这一定是我的又一篇黑历史。& BGM是古川本舖的《蛍と光》。&&以上。
&大正paro,剧作家的故事&最近迷之卡文,本来很喜欢这个脑洞的,可是我又写砸了qwq&各种方面都很粗糙,请见谅,各种问题都欢迎捉虫&BGM是古川本舖的《蛍と光》,每章开头是歌词——嗯……跟本文似乎没什么关系,就当是安利了w
要是黑夜就这样终结
会被炫光刺痛了眼睛
剧场黑压压地聚满了人,闹声喧天,青年安安静静坐在席位中间,像只蜉蝣沉入黑暗。他没有同伴,虽说身边坐着的都是文学院的同学,但都不甚相熟,和他们看剧的口味也合不来,故此没有说一句话。今日他和他们之所以会一起坐在这里,是因为他对剧本简介感兴趣,而他们是仰慕作者的名声。
“辗转在东京与京都间的少年,面对电车穿行的街道,心中日复一日的忧郁与思考……于薄暮亮起的灯火,此时向您讲述……”
他想起初次读到这条简介,在一众矫揉老套的恋爱剧情里像一阵花信风,带着三月沾露的清凉。当时他在东京车水马龙的街头,一下子想起箱根的家里,庭院中半开的御衣黄,玉一般清冷的花瓣。于是他难得地下定决心,去观看这场人山人海的首演。
四周忽然一暗,观众立即肃静,纷纷望向拉开的幕布。灯火点起来,瘦削的少年之影背对观众而立,念白的声音响起,开幕。
不知不觉已经中午了。青年望着墙上滴滴答答不知疲倦地行走的老旧挂钟,心里又泛起不知是恼怒还是迷茫的情绪。今天是阴天,因此即使在正午,这小茶馆里还是昏暗得像傍晚。店里的客人已经换了几茬,然而青年仍旧坐在最里头的角落里,尽管他没有任何畏首畏尾的卑微姿态,还是让人觉得他在退缩。
黑子哲也往常不怎么喝酒,但今天要了一壶,现在喝着喝着有点飘飘然了。掌柜一声懒洋洋的“欢迎光临”仿佛还是上一秒的事,而他竟昏昏沉沉地度过了一个早上。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抓起从早上起就一直放在桌上没有动过的一沓稿纸,摸出钱袋朝掌柜走去。
这时店里进来一个人,也是二十一二岁的光景,生着一头耀眼的赤发,黑子纵然消沉了一早上,也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正巧这时对方也看了过来,是一对奇异的金红异色的眼睛,包含着黑子难以言说的混杂着乖张与兴趣的眼神。这目光让青年感觉会被灼伤,却又被吸引着,挪不开目光,反而是对方先垂下眼,眼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那沓纸上。
“阁下是剧作家吧?”
“……是的,但不打算写下去了。”
黑子有点惊讶于对方有些唐突的问题,但还是如实回答了。青年又盯着稿纸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原来是阁下。”
“……您说什么?”
“借一步说话可以吗?”
青年不等他回答,就拉着他的外套袖子,朝他刚才坐的那张桌子走去。黑子冷不防被拉扯着,心里到底还有点惶恐,但几天里心中被更深重的烦恼所困扰,倒是对此麻木了,因此没有反抗。
“我是赤司征十郎。”
刚一落座,青年便报上姓名,“抱歉耽误你时间了,不过——阁下就是署名‘萤’的那位作家吧。”
“难为您能认出来……”
“不是什么难事,那沓剧本里有很明显的‘萤’的风格。说到这个,”名为赤司的青年冷不防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你的作品,我很喜欢。”
黑子一时说不出话,他有点糊涂了,也许是酒意上头,他弄不清赤司想说什么,面对这突然的赞美之词,他只好用“承蒙喜爱非常感谢”之类的客套话糊弄过去。
“所以请不要放弃。你的剧作,虽然并非主流名作,但实在是优秀的作品。”
“……抱歉。我……先告辞了。”
青年垂着头站起来,脸埋在阴影里,一整个人是灰色的,踉跄着抬步要走——可他的手腕还抓在别人手里。
“喂……”
赤司还想说点什么,然而对方的样子像病人一样不对劲,再纠缠下去就过分了,于是只好松开手。但他也实在不甘心,这个人轻飘飘的简直趋于虚无,他这一放手,说不定就从此消失了。
“……请至少留下名姓吧。”
他对着背影喊道,没有伸手拉扯,但语气不容拒绝。暗色外套包裹的背影走出去几步,犹犹疑疑地停下来,过了叹一口气的时间,又继续向前走。
“黑子哲也。”
这个名字带着青年浅淡的语气飘进了赤司的耳朵。这时徘徊了一早上的阴云突然散开,正午金黄炽热的阳光融在茶馆门前的小巷。这一刻的光景突然静寂地冲击了青年的大脑,将他片刻前的记忆搅得朦胧而虚幻。
他定定神。一切如常。荒唐的静寂感消失了,茶馆里仍旧人来人往,喧嚣声一波一波没有停过——只不过泛着暗淡灰色的浅蓝发梢,已经悄悄地消失在日光炫目的门口。署名为“萤”的青年的存在,在这一事象下,模糊得像个幻影。
“是吗……黑子哲也。”
赤司回过神罢,无声地叹了口气。“萤”是这样的人,倒是并不意外,只不过——这样更加令人心痛。如他的笔名一般,闪耀着转瞬即逝的微光的小虫,错觉一样短暂出现,然后沉入夏夜无尽的黑暗里。青年不抱希望地走到门口,左右顾盼了两眼,果真不见剧作家的身影了。小巷铺设的石板反射阳光晃了他的眼,他不由得想起一年多前顶着这样的烈日跟着父亲四处拜访合作人时偷闲地跑到不起眼的小剧场,在那里初次观看的“萤”的剧目来。他记得是场悲伤的短剧,但是很不错,令他郁闷的倒是剧终时邻座的女孩咂着嘴,不断向她的同伴抱怨结局的缺憾,这种剧最讨厌了。
“黑子哲也。”
他又重复了这个名字,心想着自己要做点什么。闪耀微光的萤,要永远沉于黑暗了,这可不行,即便粗暴无礼一些,能保住这点光辉也是不错的。
房东老婆婆晃着慢悠悠的步子,挨家挨户叫租客下楼取信。黑子这时就待在房里,隔着墙听见老婆婆的声音打老远传来,原本打定主意不吭声,就当自己不在家——他实在不想看那些信。
“黑子君,您在家吗?请下来取信咯。”
老婆婆颤巍巍的嗓音连带着几下扣门声传进来,“黑子君?”
老人的声音一响起来,青年刚才意志坚决的心顿时软了,认命地去开门。房东对他这种拮据的学生是很宽厚的,他不忍心让老人继续喊,“来了来了……您等等。”
从标着他房号的铁箱里他抱出了一大沓信封,因为放的时间不短了,有些已经变软发黄。不用用眼睛看他也知道,这些信封上钢笔签上的洇水的收信人,一个是黑子哲也,一个是萤。写着后者的他尤其不想看。天知道当初他以试试看的心态开始写剧本时为什么给自己起了这样不吉利且故弄玄虚的笔名,然而现在却愈发觉得贴切。
“敬启,萤君……您的剧作……将于……剧场上演……演员如下……如有高见,请致信……”
黑子草草看了一眼,尽是些这样内容的信——况且一看日期,该剧早已上演了——于是把萤的信全都理作一堆,推到旁边去。接下来是别的信,除了母亲新近寄来问他生活费够不够的一封,别的也尽是废话。
不对。还有一封。
青年皱着眉头拆开这封古怪的信——上面没写收信人,也没有署名。拿出信纸,也只有短短一行字:“近日起意拜访,望阁下见谅。在茶馆那时多多叨扰了。”仍旧没有署名。
黑子搓着额头想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来了,上月他情绪低落的几天总待在茶馆,其间碰见一个认出自己身份的奇怪的青年,红色头发……貌似两只眼睛还不同颜色……?这个是他写的?说起来,那个人看起来出身不错,到底为什么对他这个不入流的剧作家如此热心——如今这个世道,出点钱让名家专为自己作个剧本是很寻常的事。
他不是个没有警惕心的傻瓜,不过这次他说不上对这个人是欢迎还是戒备。一个在剧作方面对自己这么感兴趣的人,他是第一次见——虽然就读于文学系,但认识他的人甚至没有一个发现他在做这行,他自己更不会到处宣扬。虽然早已习惯,不过有时还是会失落——往时的作品即使并不令人满意,毕竟倾注了心血,但无论自己怎样改变,始终回响寥寥,埋没在一众更夺人眼球或更能愉悦人心的剧作里。因此从来没有人……
“黑子君!”房东的声音这时又响起来,“您来客人啦,在外面等着呢。”
黑子慌忙理了理堆满信件的桌面,让它至少看起来整洁一些,然后往门口走去。手触到把手,他又忽然心里一怯,溜到窗口向下窥去。赤红色发丝在六月晨光里闪闪发亮,正巧这时青年抬起头来,与暗淡边缘的剧作家打了个照面。
从倾斜的角度窥探阳光
两年前,十九岁的黑子哲也还是个蓬勃而跃跃欲试的、几乎能算作男孩的青年,对东京,大学,还有未来的生活怀有难以置信的热切期望。他跟着文学院的同学去看了几场戏,越来越喜欢这种表演形式,并且留意到周围确实有人在给剧场写剧本,于是他也动笔了。因为仅仅是因为“喜欢”——一定要说还有别的目的,那就是给并不宽裕的家庭减轻一点负担——他没有想太多,诚实地将自己的真实感受写在纸上,并且凭着青年人的自信,以为它们会像其他同学写的那样受欢迎。
若有人质问他,从小到大是否一个自卑的人,他也许会承认;可无人提醒的时候他不会注意这一点。平庸应当是天才与愚钝间众生的平衡,但在黑子身上变成一种极端——再好一些或在坏一些都会令他更引人注意,而不是如今像空气一样遭人忽略。因此他的笔端常带晦暗,并不是些能让人轻松地笑起来的内容。
开始时反响还是很不错的,因为以往剧场中鲜少有这种直抒哀伤、不满、或者无可奈何情绪的戏剧,倒是引起了不少共鸣,甚至得到了赞誉。于是他也一直这样写下去,没感觉有什么不对,然而另一个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太沉重啦。无论哪里都感觉太阴沉啦。”
可是这就是我想传达的,他想,是我真诚地对世界说出的话。而且——仅仅因为“沉重”这样既不明晰也不能让他心服口服的理由,他不会做出改变。再说,当他想尝试的时候发现,自己实在写不出轻松愉快的剧情。
所以两年后早已沦落得无人知其名。赞誉与批评一并消失了,他所作的不过是寄去稿件、收到小剧场的上演通知和微薄稿费、又开始埋头写下一部。他甚至不再去观看自己的剧作。开头的信心早已磨灭,他也自暴自弃地相信自己写出的是无聊透顶的劣质作品。可他还在写,尽管认为意义渺渺,也数次下定决心封笔放弃,可是拖延至今仍在动笔。
黑子为此很恼火,不止恼火,还有郁闷,迟疑,自暴自弃等种种矛盾。这些坏情绪在近来愈演愈烈,使他常常在茶馆一待就是一个早上,给自己灌茶灌酒地消解。就在某个这样的日子,他的目光与另一双截然不同的眼睛相遇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要放弃的理由啊。”
小小的茶几对面,青年倚在旧沙发上,捧着黑子好不容易翻出来的新茶杯吖着麦茶。“可是啊,你又是为什么坚持到现在的呢?”
“……这是我近来一直在想的问题。您……能够告诉我吗。”
措辞是疑问语气,可是从语调到神情都渗透着请求——“请您告诉我。”赤司盯着他的脸,上面尽是认真的神色。
“这难道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吗。”青年见他保持这副模样,不禁笑了起来——黑子发现那双眼睛在闪闪发光,“向他人描绘出你眼中的世界,你的态度,和你的想法——如果没有这些目的,你怎么会开始写呢。”
“啊啊,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呢?你认为还有什么呢?”
黑子徒然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可是即使答不上来,他依旧不改变自己的想法。他有点不高兴地低下头,至今为止,如果他能够回答,他也不必消沉成这个样子。什么都没有解决,什么都没有改变。
“呐,为何不变得开心一点呢。”
此时坐在对面的青年依旧顶着他张扬的赤发,摇晃着瓷茶杯,看着茶水泛起漩涡的空当,突然开口。不等黑子从愕然里反应过来,他忽然凑上前,直盯着他的双眼,“你看,你的眼睛里没有光。”
“诶……?”
“是‘萤’的话,即使微弱,也应该发光啊。”
被那双灼热的奇异眼瞳盯得久了,黑子感到胸口发闷,快要喘不过气了。他抬手在眼前挥了挥,似乎这样就可以切断凝视,“所以我已经,不再是……”
“如果只是缺少一个‘光源’的话,那么你介不介意……”
他感到眼前一片眩晕,头痛的宿疾犯了,也顾不上礼貌,抱着头弯下腰去。青年的声音忽近忽远,他似乎听见了,又告诉自己没有听见——“开玩笑的吧……在说什么呢,真是奇怪的人”——故步自封地将自己投入黑暗里。啊啊,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还会有人理睬……
“……是什么意思啊……”
他不清楚这句话说出口没有。成为我的光源……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当他头痛消失,终于重新把目光投向对面的沙发时,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连人坐过留下的细小凹陷都没有了。乘着麦茶的茶杯静静地置于桌上,茶已经凉了,不再冒出白雾。
简直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黑子纵然不信鬼神,如今也感觉脊背发凉,手心密密地出了一层冷汗。他又想起那双金红异色的眼睛里闪烁的光,灼热的凝视所带来的奇异反应。
“如果是神明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
说着他走到书桌前,怀着莫大的决心似的伸出手去,掀开了许久不曾动笔写的未完成的剧稿。
从枝头飞走
不理会摇晃的树枝
父亲是个厉害的人物,少年崇拜他也顺从他,按部就班将自己变成父亲经验塑造的副本。这种塑造网罗天下,大至学业方向,小至闲时消遣,全部规划在父亲的宏大蓝图上。
于是他离开了自小长大的京都,离开了母亲和鸭川,跟随忙碌的父亲来到忙碌的东京,投入永不停息的陀螺般的节奏里。因此他得到了很多,不可否认有天才的存在,但艳羡的旁人也不知道他放弃了多少。
可是“我”还存在于哪里呢——少年站在车龙交汇的十字路口,又一次想起这个问题——“我”正在变成什么呢?这是“我”所期待的结果,还是……答案他很清楚,可是仅仅是清楚,他没有做出任何改变,或者说他知道,他无法引起任何改变。像疯狂起舞的红舞鞋,他走到如今已经无路可退,想要后悔也只是愚蠢的妄想。
在人群里,少年走到了如蓝图所示耀眼的位置,直耀眼得使蜷缩在同一躯体里,孤独而却是最初是东西黯然失色。一切顺利进行,他超前了过多时间而背负了过多,坚不可摧的外甲下,内里的他像只濒死的白鸟,徒然遥想着天空。
著名剧作家新作上演的一周,剧场理所当然地被挤满了——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大学生,按学院成群结队地占领一块席位。文学院自然是声势最浩大的一支,包下了最好的一片位置;其他的加起来也不及他们一半多,只好拣着零碎的余位将就着坐。
理学院凭着人少,拣着前排的角落。一共只有四个人,其中一个还哭丧着脸不停地问另一个,“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拉我来看什么戏啊你不是也还有课要上吗回去怎么跟教授交代啊……”
“那你现在回去好了。”
坐在中间的青年被吵得厌烦了,皱着眉头丢下一句,“就如实跟教授说好了,是我带你出来的。”
哭丧着脸的那位顿时不敢出声了,显然那位青年是他宁可旷课也不敢招惹得罪的人,只好依旧挂着那苦瓜一样的脸等着开幕。
没人看见青年的双眼——即使看见了,注意力也只会立马被双瞳的异色所夺去,而不会留意眼底复杂困惑的神色。他也是常来剧场的,但是不曾有今天这样仓促,因为在这之前他不打算来的。而为什么又这样仓促地来了,在场的除了他没有别人知道。
因为实在——太像了。他反复将新剧的简介看了好多遍,仍然得出这个结论。这件事在理学院找不到什么人可以商量,因为没人会相信——著名剧作家会盗用一个从来没听说会写剧本的理学院学生的作品。
但是这确实是他的作品,是名叫赤司征十郎的理学生的处女作,甚至连剧名都相同。即便如此他也还不能断定,但是上月的某一天,这篇剧作确实经过某个邮差之手呈递给了这位名家。赤司什么时候对戏剧产生兴趣那是另一回事,总之他写了剧本,因为这位剧作家与父亲认识,于是才放下心来请他指教,倒是没想到对方如此猖獗地连题带文一起抄了去。
明明应该是能信任的人——况且父亲地位不低,作乱到他头上去,量一介剧作家也没这个胆量——不对……应该说,恰恰因为是父亲吗……?!
青年像茅塞顿开似的,差点要跳起来。但是他忍住了,在别人看来只是微微地转动了身子。我无法抗衡,他尽管愤怒但冷静地想,既然做到了这种程度,我无法与父亲抗衡,也就是说,在这件事上,我无法胜利。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开幕已久,当红的演员夸张地嗔笑怒骂,念着一句句熟悉的台词,时时将赤司带回曾几何时他也做过的梦里,他像现在这样坐在看台上,底下演着他的剧目,每一幕落都尽是喝彩声。成功者的梦在努力不久就实现,这种事对于他并不陌生——尽管本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他确是时时被称作天才的——然而没有一次像如今这样荒唐。这场景确实和梦里一模一样了,却比幻梦更加荒谬可笑。
我无法胜利。
“……这算什么啊。”
他不觉便说出了声,但喧嚣的乐声里没人听见他说什么。这算什么,著名的剧作家,当红的演员,背后不尽是污浊不堪的各种不公、欺骗、拉帮结派地打压,尽管如此,每个齿轮都锈浊不已,人世仍旧滴溜溜地像个小丑一样转个不停。
我无法胜利。
“会长您眼光真不错诶!”
之前哭哭啼啼抱怨旷了课的那位现在转过头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早知道是这样好的剧,不用您带我也要来看的——啊啊,教授……就拖延一下吧,他要是看过也会理解的吧。”
我无法胜利。
看啊,神明大人,看看这滑稽可笑的众生剧场啊。像极了喜剧的悲剧,一路尽是荒诞无稽地活过来,这是神偏爱的剧本吗。幕落的掌声里,德高望重的小丑上台致意,表演狂言一般叙述着他人的创作感言,个中虚妄的坎坷也掀起阵阵欢呼浪潮。
究竟谁才是小丑呢。是唾沫横飞表情夸张的讲者,还是像坏掉的八音盒一样重复欢呼的众人——说到底,像个笑话一样冷静地坐在这里的自己,才是最像的一个。
东京帝国大学内,分隔文理学院的是椎树荫里的一处池子,池水绀碧,时时停栖着灰鸽红鲤,是院内颇为著名的景物。托大文豪漱石先生的小说,池子便有了“三四郎池*” 的雅号。不过早在因小说闻名之前,这池子也是出自名匠之手的名园之景。
黑子哲也坐在池边的长椅上,膝上摊着本《梦十夜》,但目光游离,心思不在读书上。现在是午间休憩的时间,精神充沛的同学大都去吃喝玩乐了,而他没有体力奉陪,于是坐在三四郎池边神游。
石桥那头,也就是理学院那边,隐隐听见有脚步和谈笑声。那谈话里有个挺熟悉的声音,但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了自己特别烦恼焦躁的那段时间,头痛又隐隐发作起来。
“……哲也?”
他强忍着太阳穴的刺痛抬起头来,便看见了那双异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闪闪发光。“赤司君。”
他顿了一下,忽然松了口气,“原来不是神明……吗。”
“你说什么?”
“……没有啦,什么也没有。”黑子慌忙糊弄过去,把真真实实的活人认为是神明也太可笑了,“我是说原来你也在帝国大学吗?”
“是的,我在理学院,倒是不怎么会过来这边。”青年望了望石桥那边,“不过你看起来好多了。”
“……说起来要多亏赤司君的开导呢。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但我现在感觉确实好多了。”
说着他低头致意。赤司不禁笑起来,上次在寓所里他没有想着要说什么开导的话的,事实上也不过提了唐突的问题而已,现在竟然因此得到了谢意。“我可没说什么有用的话啊。话说回来,你就一个人呆在这里吗?”
“啊……我经常这样做的。”
黑子低头想着如何措辞才能把丢脸的事实掩盖过去,“嗯……因为同学都出去游乐了啊。”
“如果是没人说话,那么介意由我来吗?”
没有想到一眼就被看穿了,青年的嘴角僵硬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反复把书翻开又合上,过了半天终于死心,老实承认,“你说得对……我确实,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
“我说过要成为你的光源。”坐到他身边时,赤司说了这么一句。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又听见这句无法理解的话,黑子于是将至今为止的疑问同时道了出来,“而且,赤司君到底为什么会对我这么感兴趣。说实话我的剧本并不好吧。”
赤司出乎意料地沉默了很久,久得黑子开始不安了,他才忽然开口,“因为,我也写过剧本。我也曾想过做个剧作家。”
“那么……”
“后来出了一点问题。所以我也只写过一个剧本。”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异常沉郁,目光暗了下来,双瞳像两个色泽鲜艳的玻璃球,“我再也没有写过。再也不会写了。”
黑子屏住呼吸,心跳急促而趋于紊乱。他意识到自己误打误撞地碰了别人的隐痛,而且这还是个怀着难以置信的热忱接近自己的人。“对不起……”他低声嗫嚅,“请不必再说下去了。”
“好。”赤司回答得很干脆,“不过你一定要坚持写下去啊。”
“……承蒙错爱。”
青年低下头,手指捏紧了书脊。从小到大作为一个平庸到骨子里的人,他很不习惯被人这样当面夸奖,上一次因为被夸而开心了一整天的时候,应该还是个小孩子。“都说了……我写得不好啦。”他笨拙地解释,“赤司君你到底喜欢哪一点啊?”
“要说的话——它们很真诚,虽然又冷又灰暗,却还是在一遍遍执着地指出:生活啊,世界啊,就是这个样子的。”
现在正值午间,阳光最为灿烂猛烈的时候,连深碧色的三四郎池水都泛起一层金来。蝉鸣,鸟语,青年的话语,此时静谧如同梦境一般。又冷又灰暗,这形容词放在现在说明明不真实得像泡影,却直直地坠进他心里。黑子盯着水面偶尔出现的红鲤之影,将自己一瞬间泫然欲泣的情绪压抑一些后,才悄悄地偏过头,把目光投向说出这句话的人身上。
“生活啊世界啊,就是这个样子的。”他像要咀嚼透似的念着,“赤司君啊,你也这么相信吗。”
“你认为呢。”
比湖泊抑或宝石折射出更美好的光辉的异色双瞳,此时浮出蜉蝣似的浅浅淡淡的笑意来。黑子只感到从发梢到脚尖都猛的一颤,那感觉就像他记事后第一次在樱花季节看玉山倒悬东海天*时,倒吸一口凉气的惊艳。
“现在你相信我了吧。”赤司似乎没有在意他的惊奇与停滞,“当然,不相信也没关系。”
“不是,我只是……”
双手搁在书封上紧紧交握,连指节都微微发白。青年努力平息声音的颤抖,可是没有成功,“我只是……稍微有点开心,嗯。”
玉山倒悬东海天*:就是富士山。
wocccc过了十几天我才知道neru投稿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原地爆炸螺旋升天曲风变得好温柔qwqqqqqq neru在成长啊好喜欢他在病名为爱的毒里我大概可以三倍速码文(不,不存在的)以及圈里有这么多人喜欢neru真是超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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