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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相亲这种场合,穿衣不必要太正式,但是依然要注意穿着的技巧哦,尤其女孩子。下面我们来看看女人相亲穿什么衣服好,女生相亲穿衣禁忌与技巧。
女人相亲穿什么衣服好?女上相亲的衣着尽可能把你生活中的良好形象展现出来就好。下面是小编分享给大家的一些女生相亲穿衣禁忌与技巧,可以参考下面的意见,规避一些错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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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相亲穿什么衣服好
一、女人相亲穿衣技巧
如果你个性开朗豪爽,那么千万不要企图用蕾丝花边配高跟鞋来塑造乖巧淑女这种明明不是自己的形象。想给人留下好印象,不能靠伪装。更何况这世上原本就有千万种形态各异的美,你就该展现属于你的那一款。
2、色彩明快
暖色调有青春活力的感觉,粉色系的暖色则更能显得温柔可人,想显得亲和力十足,色彩适度明快是个讨巧的办法。
3、款式简洁
繁琐的款式会让人觉得你过于隆重,弄不好还显得做作矫情。即便是配饰,也以款式简单利落为上选。
4、相对保守
好身材那是遮也遮不住的,所以请放心,保守乖巧一些,他也一样能发现你的美。
5、干净整洁
如果你实在没有时间为自己精心挑选一套服装,那么至少也请你做到干净整洁。短而干净的指甲,清爽的头发,脸上不要泛油光,这些细节也占据外表分数的极大一部分。
6、慎用香水
相亲需要较长时间近距离相对、交谈、沟通,所以香水宜淡不宜浓,千万不能给人带来压迫感。如果没有把握,宁愿不用。
二、女人相亲穿衣禁忌
打扮得像一只花蝴蝶一样让人眼花缭乱,让人招架不及,如果再加上扑鼻香水味的话,那绝对是个笑话。
性感绝对不意味着暴露,有时候什么都不露,效果反而会更好。
相亲要有诚意,可是也只要有那么七八分就足够了,特别是女孩子。分享,为什么面包总是打败爱情【重庆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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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为什么面包总是打败爱情收藏
“宋美龄喜欢法国梧桐,蒋介石就在整个南京种满了法国梧桐。”年轻的时候,爱看读者文摘,里面的故事全是这样。要么是女生倾国倾城,男生英雄盖世;要么就是狠狠爱一个,弱水三千,偏偏只取这一瓢饮。长大了,迷菲少爷,迷老舍,才知道世界名著和读者文摘的差距。读者文摘里的爱情,干扰的因素很少,无非是家长,第三者,异地恋等。而且,故事里的干扰因素通常不会超过三个,最后往往是大团圆结局收尾。而世界名著里面的爱情,干扰因素却错综复杂,堪称剪不断理还乱。比如《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黛西,最后还是和汤姆一起,不是说盖茨不好,而是黛西不知道怎样就选择了汤姆,又那么顺理成章,因为正常人都会这样选。菲少爷笔下是这样,老舍笔下也是这样,只要稍微现实点的小说都是这样——爱情总会臣服于更大的面包。爱情被面包打败,生活中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不知多少大学生一毕业就分手,也不知多少人选择了一个有房有车的结婚。现实就是这样,大家却不愿意承认,我们会觉得那只是别人的故事,觉得“噢,我肯定和他们不一样”。我们一面沉醉于“山无陵,天地合” 这样的狂恋,一面又无法逃避买房买车,结婚生子的压力。这不是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而是许多人并不知道,我们的爱情观或许是被包装过的。我们的爱情观,可能是被一部小说、电视剧、电影包装过。那些东西告诉我们,求婚一定要有钻戒,告诉我们爱情要甜甜蜜蜜。也是那些东西告诉我们,女生就应该貌美如花,男生就该赚钱养家,反正爱情只会迟到不会缺席,反正只要做最好的自己就会遇到最适合的人。真是要感谢琼瑶奶奶等人,让咱们觉得这是对的,是理所以当的,因为这是爱啊!不知不觉的,咱们一边唾弃把“别人家的孩子”挂在嘴边的父母,一边又把“别人家的男/女朋友”挂在嘴边。其实人都差不多,对别人要求多多,却对自己纵容。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想必每个人在第一次听到“我爱你”的声音,和第一次看到“我爱你”的文字,心中必会极度震撼狂喜,因为从来没有想到心中的情,可以化为声音,变作字。但是之后呢之后呢,我们就把“我爱你”用得非常熟滥,乃至于真有爱情出现的时候,我们都要问它,那是真的吗?这是人性使然,又或许“爱情”并不纯粹。大家都说,结婚是女人的重生,对于嫁入豪门的女人来说,就是这样的。前一分钟她们还一文不名,可一旦在婚书上签字,就瞬息间拥有数百万、数千万甚至数亿的身价。或许结婚有点远,我身边就有个土豪朋友,他告诉我,拍拖基本上就是看看小姑娘穿什么衣服背什么包,以这个标准向上提个20%,妥妥的拿下。本来想说他是臭傻逼,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好有道理。经济学有个概念,叫“机会成本”,是指为了得到某种东西,而所要放弃另一个东西的最大价值。举个例子,我有100块,可以选择去吃火锅也去看戏。如果我选择了去吃火锅,我的机会成本就是那场戏。又比如,我有一下午的时间,可以拿来打Dota,也可以去泡图书馆,我选择了去图书馆,那么打Dota的快感就是我的机会成本。换句话说,我做的事情价值多少,是由我放弃的事情反映出来的。那么,之所以那么多人选择面包,就是因为他们觉得爱情的价值比不上那些面包。所以,别以老说爱情总被面包打败,多数人追求的只是更大的面包。残酷的是,你在她眼中比不上块大的面包。好在,我们还是会觉得,“执子之手,与尔偕老”、“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样的故事很浪漫。我们还是会被《飞屋环游记》里面的故而触动,还会觉得真正的爱情应该是这样,甚至流下感动的眼泪。我们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注定留给深情。尽管我们依旧物欲,人皆肤浅。歌德说的很对:“我爱你,与你无关。”或许爱情的本质就是一场伤风,我遇见你,我就发烧了,我控制不了。别人不能让我体温上升,别人不能让我失去理智,唯有你。之所以我爱你,无非是一个爱字,前面加我,后面加你,组合在一起的时候,我变成不一样的一个人,而你还是你。那么我爱你,还相信着你爱我,这件事情怎么和那些不懂爱的人解释呢? 或许我们都有病吧。by A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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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得一手好文章
原作者写的棒!
所以要赚面包
好文     你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每个 都形色匆匆,遇见了,淡漠的看 上一眼,谁也看不穿别人身后的 故事,谁也不知道别人的心里, 是不是都住着这么一个人。—— 《我等你到三十五岁》   --来自助手版贴吧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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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 size="4" color="#.恋爱中的女人(下)
  ■《恋爱中的女人(下)》
  ■著者/D.H.劳伦斯  ■第二十四章 死亡与爱情  
  托玛斯.克里奇正缓慢地向死亡走去,慢得可怕.在人们看来,生命之线扯得如此之纤细却仍然不断,这真是不可能的.病人卧床不起,极度虚弱,靠吗啡和酒维持生命,他只是缓慢地呷着酒.他只是半清醒着,一丝意识把死亡的黑暗与生活的光明联系着.但是他的意志没有破碎,他是完整的人.只是他需要绝对的安宁.
  除了护士,任何人来了都让他难以忍受.杰拉德每天早晨都到房里来看看,希望他的父亲已经与世长辞.可他每次都看到那张脸仍旧微微闪光,蜡黄的额头上仍旧覆盖着令人敬畏的黑发,黑黑的眼睛似乎只有一点点视力,里面是不成形的漆黑一团.
  每次那黑色无形的眼睛转向他时,杰拉德就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中燃起反抗的火花,似乎燃遍全身,似乎捣毁了他的头脑,令他发疯.
  每天一早,儿子笔直地站在那里,浑身充满生机,金发碧眼熠熠闪光.他这副样子实在令父亲气恼,他无法忍受杰拉德那神秘莫测的蓝色目光.但这只有一小会儿.他们只稍稍对视一下就把目光转开了去.
  杰拉德在好长时间里都保持着镇静,泰然自若.但最终,他怕了.他害怕自己会垮掉,他要等待结果.一种变态心理使得他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拖到生死线上.可现在,那可怕的恐怖感每日都敲击着儿子的五脏六腑,燃烧着他.他整日心神不宁,似乎达摩克里斯的剑正悬在他的脖子上.(希腊传说,国王命廷臣达摩克里斯坐在一根头发悬挂的剑下,以示君王多危.这个成语意为"临头的危险".)   他无处可逃,他和父亲紧紧相联,他必须看着他死去.但父亲的意志永远不会松懈,不会向死亡屈服.当生命之线被折断以后这意志才会折断.如果在肉体死亡后它不再坚持下去的话.同样,儿子的意志也永远不会屈服.他顽强地伫立着,他与这死亡无关.
  这真是一种酷刑折磨.他能够眼巴巴地看着父亲毫不屈服.在万能的死亡面前毫不让步地慢慢消逝吗?象印第安人经受刑罚的折磨一样,杰拉德甘愿毫不退缩地体味这种缓慢的死亡.他甚至感到胜利了.他甚至有点希望这样死,加速这种死亡.似乎他自己在安排这种死亡,甚至当他恐惧地退缩时也是这样.他仍旧要对付这种死亡,他会通过死而取得胜利.
  可经受着这种折磨时,杰拉德也失去了对外界日常生活的控制.那曾经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现在变得一钱不值了.工作和快乐扔到了脑后.他现在干起工作来很呆板.这些都是外在的事情,他真正的事情是心灵里与死亡的殊死搏斗.他的意志应该获胜.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会低下头承认谁是他的主宰.死亡中没有主宰.
  这场斗争在继续着,以前的他毁灭了,他的周围生活是一个空壳,生活象大海一样呛哮着,他也加入了这外在的咆哮,可这空壳内部却是死亡那黑暗可怕的空间,他知道他必须获得增援,否则他就会垮掉在这巨大的黑暗空间中,这空间就在他心中.他的意志支撑着他外在的生活.外在的思想和外在的生命,这些都没有破碎.没有改变.可压力太大了.他要找到什么东西维持良好的平衡.什么东西必须同他一起进入他灵魂中空荡荡的死亡空间,填充它,以抵销外界的压力.一天又一天,他感到自己愈来愈象充满黑暗的汽泡,周围是他意识的彩虹,外部世界和生活就在这意识的彩虹上咆哮.
  在这种极端状态下,他本能地寻求起戈珍来.他现在甩掉了一切,只想同戈珍建立起关系来.他常随她到画室来,靠近她同她交谈.他在画室里东站一会西站一会儿,毫无目标地拣起工具.雕塑用的泥巴和她刻的小人儿......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看着这些东西,但无法理解.戈珍感觉得出他追随着她,象一种命运在缠着她.她躲开了他,可他却一点点地接近她.
  "请听我说,"一天晚上他不假思考,犹豫地对她说,"今天晚上留下一起吃晚饭好吗?我希望你能留下."
  她有点吃惊.他那说话的口气倒象是一个男人同另一个男人说话.
  "家里人会等我的."她说.
  "哦,他们不会在意的,"他说,"如果你能留下,我会十分高兴的."
  她沉默了好久,终于同意了.
  "要我告诉托玛斯吗?"他问.
  "吃完饭我必须马上走."她说.
  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客厅里没有生火,他们就坐在书房里,他几乎沉默不语,显得心不在焉,温妮弗莱德很少说话.可当杰拉德站起身冲她微笑时,他显得愉快.与常人一样.随后他又显得茫然若失,这副样子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她对他很着迷.他看上去那么专心致志,那种奇特茫然的沉默让她无法理解,她动心了,揣摩着他,心里十分尊敬他.
  但他很和蔼.在饭桌上他总把最好吃的送到她面前.知道她会喜欢与勃艮第不同的一种名酒,他就专门取来了这种微甜葡萄酒.她感到自己此时最受人尊重.人家需要她.
  在书房中喝咖啡时,传来一声轻微的敲门声.他一怔,叫道:"请进."他的声音很大,让戈珍感到不安.身穿白衣的护士象个影子一样进来了,在门道里徘徊着.她很漂亮,可奇怪的是,她很腼腆.毫无自信心.
  "克里奇先生,医生要跟你说话."她声音低沉.小心翼翼地说.
  "医生!"他惊起道,"他在哪儿?"
  "在饭厅里."
  "告诉他,说我就来."
  说完他喝完自己的咖啡随着影子一样消失的护士走了.
  "那位护士叫什么?"戈珍问.
  "英格丽斯小姐,我最喜欢她了."温妮弗莱德说.
  不一会儿,杰拉德就回来了,他心事重重,那紧张.茫然的表情看上去象一个微醉的人.他没有说医生叫他去干什么,只是倒剪着手站在壁炉前,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他并不是真地在想什么,他只是心里有放不下的悬念,头脑里有斩不断的一团乱麻.
  "我必须去见妈妈,"温妮弗莱德说,"在爸爸睡觉前去看看爸爸."
  说完她向戈珍和杰拉德道了再见.
  戈珍也站起身来告别.
  "你不必走,非要走吗?"杰拉德迅速看了一眼钟表说,"还早呢.你走时我送你,顺便散散步.坐,别急着走."
  戈珍又坐下了,象他一样心不在焉.杰拉德的意志控制了她,她感到自己几乎被他迷住了.他是个陌生人,是个未知物.他那么神魂颠倒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他在想什么,他有何感觉?她感到他让她动弹不得,他让她迈不开脚步.她很自卑地看着他.
  "医生告诉你什么新情况了吗?"她温柔.无微不至地关切道.这问话震动了他纤敏的心扉.他扬一扬眉毛,显出无关紧要的样子.
  "没有,没什么新情况,"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他说,脉搏很弱,周期性间歇,不过那没多大关系."
  他低头看着她.她的眼睛黑黑的,目光温柔,令他心猿意马起来.
  "不,"她终于喃言道,"对这些事我一点都不懂."
  "不懂正好,"他说."听我说,抽支烟吗?......来吧!"他说话间摸出一包烟,并为她打着火儿.然后他站在她面前.
  "我们家人都没象父亲这样生过病,"他说.他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又低头看着她,那双奇特的会说话的蓝眼睛让她感到恐怖.然后他又说:"你知道,这东西是你预料不到的.等发生了以后你才意识到它一直存在着,总是这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指的是这不可救药的疾病,这种缓慢的死亡."
  他的脚不安地在大理石的炉前地面上蹭着,嘴里叼着烟,眼睛朝上看着天花板.
  "我知道."戈珍喃言道:"这很可怕."
  他漫不经心地吸着烟.然后他把烟拿开嘴边,舌尖伸到两排牙齿之间,吐掉一点烟碴,轻轻转过身,象一个孤独的人在思考着.
  "我不知道结果是什么,"他说着又低头看着她.她黑色的眼睛理解地凝视着他的眼.他看到她沉默了,就把脸转向一旁."我可不这么想.什么都不会留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似乎抓住了空虚,而同时你却很空虚.所以你不知道做什么."
  "不知道,"她喃言道.她只觉得自己神经很紧张,很沉重,似舒服又似痛苦."有什么办法呢?"她又问.
  他转过身,把烟灰掸到大块的炉前大理石上,壁炉前没有围栏.
  "我不知道,我肯定不知道,"他说."但我确实认为你应该寻找到对付这种情形的办法,并不是因为你想这样,而是因为你必须这样,否则你就完了.包括你的一切都濒临着塌陷,你正用双手支撑着这些.这种情形不会再继续下去了.你总不能永远用双手托举着屋顶吧?你知道你早晚会松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所以要采取某种措施,否则会有一次全球性的塌陷......至少对你来说是这样的."
  他在炉前缓缓地踱着步,脚跟碾灭了火星.他低头看看火星.戈珍发现,壁炉前古老的大理石地面很美,微微凸起一些雕花.她感到自己终于被命运捉住了,陷在了可怕.毁灭性的陷阱中.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卑谦地喃言道."如果我能帮你做什么的话请吩咐,可是我怎么帮你呢?我不知道怎么帮你."
  他审视地低头看着她.
  "我并不需要你帮助我,"他有点气恼地说,"因为这是毫无办法的事.我只需要同情:你没看出来吗?我想找人说说心里话,这样可以减轻我的痛苦.可是没有人可以推心置腹地跟我谈谈.真奇怪,没有人.伯金倒是可以跟他谈谈,可他没有同情心,他想支配人.跟他谈什么都白搭."
  她陷在了一个奇怪的陷阱中.她只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门轻轻地推开了.杰拉德惊起.他感到十分懊恼.他这副样子让戈珍吃惊.然后他快步向前走去,显得很优雅的样子.
  "妈妈!"他说,"你下来了,真好.身体怎么样?"
  老夫人穿着松松垮垮的紫色罩袍,象往常一样笨重地默默走过来.儿子走在她身边,为她搬过一把椅子,说:"您认识布朗温小姐吧?"
  母亲漠然地看看戈珍.
  "认识,"她说.然后她慢慢往椅子里坐下去,蓝色的眼睛向上看着儿子.
  "我来问问你爸爸的情况."她用飞快得让人难以听清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你这儿有客人."
  "是吗?温妮弗莱德没告诉过你?布朗温小姐留下来吃晚饭,让我们有生气了."
  克里奇太太缓缓转过身看着戈珍,表情冷漠.
  "恐怕招待不周."说完她又转身对儿子说."温妮弗莱德对我说医生要对你谈你父亲的情况.说什么了?"
  "只是说他的脉搏很弱......耽误了好长时间了......他可能过不去今晚了."杰拉德回答.
  克里奇太太木呆呆地坐着,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她的身体似乎在椅子中隆起,头发披到耳际.但她的皮肤很光滑,她的手是很美的,很有力量.沉寂中她体内那巨大的能量似乎溃败了.
  她抬头看着站在身边的儿子,他显得敏捷而有英气.她的眼睛总是那么蓝得出奇,比"勿忘我"还要蓝.她似乎对杰拉德很信任,但作为母亲似乎又有点怀疑他.
  "你怎么样?"她声音出奇得轻,似乎不想让别人听到,只让他听."你不紧张吧?这事儿不会让你发疯吧?"
  这种奇怪的挑战让戈珍吃惊.
  "不会的,妈"是吗?是吗?"母亲连着说道,"为什么你要给自己压上这副担子?你能做些什么?它自己会完结的,不需要你."
  "是的,我并不认为我有什么用."他说,"不过我们都受影响."
  "你愿意受影响?这不是什么好事.它会使你变得举足轻重.你不用呆在家中,为什么不走?"
  她说这些话很明显是思考良久的,杰拉德感到吃惊.
  "我认为这时走没什么好,妈妈,这是最后的时刻."他冷冷地说.
  "你可要珍重,"母亲说,"照顾好自己,你要做的就是这些事.你的负担太重了.一定要注意,否则你就会陷入困境.你总是歇斯底里的."
  "我挺好,妈妈,"他说,"不用为我担心,放心吧."
  "让死人去埋葬死人吧,不要把你自己也赔进去......我要告诉你这一点.我太了解你了."
  他没作回答,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母亲弯着腰默默地坐在椅子里,她手腕上没戴什么装饰品,很美的白皙的手扶着椅子扶手儿.
  "你干不了这事."她几乎痛苦地说,"你没那胆量.你象小猫儿一样软弱,真的,一直是这样.这位女士今天住这儿吗?"
  "不,"他说,"她今晚要回家."
  "那她可以坐单匹马车.远吗?"
  "只到贝多弗."
  "啊!"这老女人一直没看戈珍,但她似乎能感到她的存在.
  "看来你愿意给自己加重负担,杰拉德."说完母亲有点艰难地站起身.
  "要走吗,妈妈?"他礼貌地问.
  "我得上去了,"她又转身向戈珍道声再见,然后她缓缓向门口走去,似乎她不习惯走路一样.走到门口时她向杰拉德默默地抬起脸.他吻了她.
  "别跟我走了,"她用令人难以听清的声音说."我不要你再多走一步."
  他向她道了晚安,看着她走到楼梯口,缓缓地上了楼.然后他关上门又回到戈珍身边.戈珍也站起身向他走去.
  "妈妈是个怪人."他说.
  "是的."她说.
  "她有自己的想法."
  "是的."戈珍说.
  然后是沉默.
  "你要走吗?"他说,"等一会儿,我去备马."
  "不,"戈珍说,"我想走回去."
  他许诺过要陪她一起沿着长长的.孤独的道路走回去,她希望他这样做.
  "坐车回去也一样嘛."他说.
  "还是走回去的好."她加重语气说.
  "是吗?!那我跟你一起走.你知道你的东西在哪儿吗?我去穿上我的靴子."
  他戴上帽子,在晚礼服上罩上大衣,然后他们就走入黑夜中.
  "点支烟,"他在雨廊上的角落里停下来点烟."你也来一支."
  就这样他们吸着烟上路了,路两旁是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树篱笆和草坪.
  他想用胳膊搂住她的腰.如果他能搂住她的腰,边走边把她拥向自己,他就可以使自己平衡.现在他感到自己象一座天平,天平的一边正向无底的深渊沉下去.他必须保持某种平衡才行.平衡的希望就在于此.
  他看也不看她,只想着自己,伸手温柔地搂住她的腰并把她拉拢向自己.她几乎要昏过去,感到被他占有了.可他的手臂太强壮了,她在他强大的拥力下退缩了出来.她感到自己死了一回,然后他在黑暗中边走边重又把她拢过去.他揽着对方,两个人走着,感到完美的平衡.于是他突然感到自己自由了,完美了,强壮而有英雄气概.
  他抬手把香烟从嘴中拔出甩掉,只见黑暗的树篱中亮起一个火星.他现在可以自由地揽住她保持平衡了.
  "这就好了."他得意地说.
  他话语中透出的得意之情对她来说就象一剂甜甜的毒药.她此时对他竟是如此重要!于是她吸吮着这毒药.
  "你更幸福了吗?"她热切地问.
  "幸福多了,"他仍旧很得意地说,"我有点头晕."
  她依偎着他.他感到她浑身柔软,温暖,她就是他丰沃.可爱的存在实体.她走起路来浑身的热量和动作都传导给了他.
  "如果我能帮助你的话,我将感到十分高兴."她说.
  "是的,"他说,"如果你不能,任何别人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那倒是,"她心里说,感到出奇的高兴.
  他们走着,他似乎愈来愈把她揽近自己,直到她贴在他身上随着他走.他是那么强壮,能承受巨大的压力,你无法摆脱他.她被他裹挟着在野风呼啸的黑暗山坡上走着,那肉体与肉体的交融美妙至极.远处,贝多弗闪着微黄的灯光,万家灯火在那面山坡上铺出一条灯的光带.但他和她则在与世隔绝的黑暗中行走着.
  "你对我关心得太过分了!"她几乎有点恼火地说,"你瞧,我不知道,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过分!"他痛苦.激动地叫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一切都是为了你."他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这是真的.他竭尽全力爱护她,他为她想到了一切,她就是他的一切.
  "可我不相信,"她低沉着嗓音惊奇.颤抖着说.她浑身因着疑虑和激动而颤抖着.她要听的就是这话,只是这样的话.现在,她听到了,听到了他宏亮的声音道出了这句真话,可她却不相信它.她无法相信......她不相信.可她终究相信了,感到胜利了,感到激动.
  "为什么?"他说,"你为什么不相信呢?这是真的.此时此刻,这是真的."他和她一起站在风中."天上的.地上的我都不在乎,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关心.我关心的不是我的存在,这一切都是你的.我就是失去我的灵魂一百次也不能没有你.我无法忍受孤独.我的头会炸开的.这是真的."他果断地把她拢近了.
  "不,"她喃言着,有点怕.但她希望他这样.她为什么要丧失勇气呢?
  他们又上路了.他们是那么陌生,可又挨得那么近,真不可思议.他们这是在发疯.他们走下山来,来到了矿区铁路拱桥下.戈珍熟悉这拱桥,方石砌成的桥壁一面长满了鲜苔,墙壁上往下淌着水.而另一面则是干燥的,她站在桥下,听着火车隆隆驶过.她知道,在这座黑暗.孤零零的桥下,一到下雨天年轻的矿工和他们的心上人就聚在一起.所以她也想同自己的心上人一起站在桥下,在黑暗中让他吻自己.走近拱桥时,她的步子变慢了.
  于是,他们伫立在桥下,他把她抱起,让她伏在自己胸前.他的身体紧张地颤抖着,他搂紧她,她粉碎了,粉碎在他的胸脯上,难以将息,很惊恐.啊,真太美妙了,就在这桥下,矿工们都这样拥紧他们的情人,把她们拥在自己胸前.而现在,他的矿主人却把她搂紧了!而他的拥抱会比他们的拥抱强烈.可怕得多,他的爱更专注.更高尚!她感到她会在他那颤动着的.超人的手臂和躯体下昏过去.死过去.随后他的颤动变缓慢了.缓缓起伏着.他松开她,背靠墙壁站着,又把她揽过去.
  她几乎丧失了意识.矿工们也一定是这样背靠墙壁站着,搂着他们的情人吻着,就象现在这样.啊,他们的吻会比这位矿主有力的吻更美.更有力吗?甚至他修剪得短短的硬胡茬,那些矿工们不会有这些.
  那些矿工的情人们会象她一样头向后仰着,从桥下遥望远处黑暗的山上那一条黄色的光带,看着模糊的树影,或看着另一个方向矿山贮木场上的房屋.
  他的手臂紧紧揽着她,似乎要把她搂入自己的身体中去,她的温暖,她的温柔,她可爱的身体,他都贪婪地渴望着,沉醉在肉体与肉体的融通中.他举起她,似乎要象倒一杯酒一样把她泼向自己.
  "这比什么都值."他说,他的声音富有奇特的穿透力.
  她松弛了,似乎要溶化,要流向他,似乎她是一股无尽的热流,象一副麻醉剂注入了他的血管.她的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他托起她,她全身松弛.向他流泻着,而他就象一只结实的杯子,收取她的生命之酒.她就这样偎着他,束手无策,悬在空中,在他的一个吻下融化.融化,溶进他的四肢和骨骼,似乎他是满载着她火热生命的铁流.
  她似乎昏了过去,她的意识渐渐远去了,她全身都溶化了.流淌着,她被他拥着睡在他怀中就象闪电睡在纯洁.柔软的石头中.她就这样在他怀中睡了过去,于是他得到了完善.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远方的灯光时,她感到十分奇怪,怎么,这世界仍旧存在,她正站在桥下偎在他怀中.杰拉德,他是谁?对她来说,他是个美妙的冒险物,一个令她渴望的未知世界.
  她抬头向他看去,黑暗中他那张男性的脸廓轮分明.他身上似乎散发出微弱的白色光芒,似乎他来自一个看不见的世界.她向上伸出手臂,就象夏娃把手伸向智慧树上的苹果,吻了他,尽管她怕他,仍旧用自己纤细探索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她的手在他脸上摩挲着.他是那么完美,又是那么陌生......啊,太可怕了!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不寒而栗,这张男人的脸,就是一只闪光的禁果.她吻了他,手指从他脸上.眼睛上.鼻孔上和眉毛上摸到他的脖颈上,她要了解他,用抚摸来得到他.他是那样强壮.那样轮廓分明,他那分明的轮廓抚摸起来令人十分惬意,简直不可思议.他是个让你说不清的敌人,可是他浑身却燃烧着不可思议的白色光焰.她要抚摸他.抚摸他.抚摸他,直到她的双手拥有了他.直到她迫使他被她了解,啊,如果她能够了解他,这种知识将会是多么宝贵,她会感到满足,什么也无法夺去她的满足.他太让人捉摸不透,在常人的世界中他是个冒险的家伙.
  "你太漂亮了."她喃言着.
  他揣度着,很芒然.她感到他在颤抖,于是她情不自禁地偎近了他.这下他无法控制自己了.她把他置于她的手指控制之下.这些手指激起的无尽.无尽的欲望令他别无选择,这欲望太强烈了.
  但是她了解他了,这就够了.在这一刻,她被他体内那流动着的闪电......看不见的闪电击中,她的灵魂都被这闪电毁灭了.她了解他了.这种感知是一种死亡,她得从中获得再生才行.他身上还有多少更多的东西需要她去了解呢?啊,太多了,太多了,她那双敏感.聪颖的手触摸着他活生生.放着电光的躯体,取得了巨大的丰收.啊,她的手竟是饥渴.贪婪地要了解他.不过,就目前而言,就她的灵魂所能够承受的重负而言,她满足了,感到很满足.太多了,她那纤巧的方寸太快地得到了满足,就要破碎了.够了,一时间她满足了.今后还将会有更多的日子,她的双手象鸟儿觅食一样在他富有雕塑感的神秘躯体上徜徉,直至她感到满足为止.
  他甚至乐意让她检查.责难和抑制.渴望别人总比控制别人要好,人们害怕结局却又渴望结局.
  他们两人向城里走去,向星星点点闪耀着的灯光走去,一直下到谷地中黑漆漆的公路上.他们最终来到了大门口.
  "别再送了,"她说.
  "你不希望我送了?"他问,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不想同她一起在街上亮相.
  "是的,晚安."她说完伸出手.他握住她的手,然后吻了她那可怕而有力的指尖.
  "晚安,"他说,"明儿见."
  他们分手了.他回家了,浑身充满了力量和对生命的渴望.
  可第二天她却没有来,她送来一张纸条说她患了感冒无法出门.这真折磨人!但他仍很有耐心地写了一封短信,说他见不到她心里十分不安.
  这第二天,他呆在家中没出去......到办公室去似乎是徒劳的.他的父亲活不过这个星期去了.于是他就茫然地呆在家中.
  杰拉德坐在父亲屋里靠窗的椅子中.屋外是一幅沉郁的冬景.他父亲躺在床上,一脸的死灰色.护士默默地出来进去,她的白衣服整洁而高雅,甚至很漂亮.屋里弥漫着科隆香水的芬芳.护士走出屋去,杰拉德和死亡留在一起,眼睛盯着沉郁的冬景.
  "丹利那儿水还很多吗?"父亲微弱地问他,口气中显露出几分抱怨.他问的是威利湖向矿井漏水的地方.
  "还很多,我们会把湖水抽干的."杰拉德说.
  "是吗?"说完那微弱的声音消逝了.屋里又是一片沉寂.脸色灰白的病人闭上了双目,那样子比死更有甚之.杰拉德转开目光,他感到自己的心干枯了,如果这种情况再继续下去,他的心会朽烂的.
  突然他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转过身看去,发现父亲大睁着双眼,浑身抽搐着.疯狂地滚动着.挣扎着.杰拉德站起身,恐惧地呆若木鸡.
  "啊......啊......啊!"父亲的嗓子中发出可怕的咕哝声,恐怖的目光发疯般地投向杰拉德寻求帮助,然后他吐出一滩黑血和食物,涂了一脸.紧张的身体放松了,头耷拉到一边的枕头上.
  杰拉德呆立着,心中一片恐怖.他想动一动,可又动不了.他的四肢支无法动弹.他的头隆隆作响.
  护士悄悄地走进来.她先看看杰拉德,然后向床上看去.
  "啊!"她轻声叫了一声,急步向床边奔去."啊......啊!"她弯下腰去,惊恐地叫了起来.随后她清醒过来,转过身去找毛巾和海绵.她仔细地擦着死人的脸,呜咽着:"可怜的克里奇先生......可怜的克里奇先生!啊,可怜啊!"
  "他死了?"杰拉德尖声问道.
  "是的,他去世了."护士抬头看着他轻声呜咽道.这个年轻漂亮的护士浑身打着颤.杰拉德咧了咧嘴,然后走出了房间.
  他要去通知母亲.在楼梯拐角处,他遇上了弟弟巴塞尔.
  "他死了,巴塞尔,"他说,他无法压低嗓门,无法掩饰潜意识中的恐惧.
  "什么?"巴塞尔叫道,脸变白了.
  杰拉德点点头,然后向母亲屋里走去.
  母亲身穿紫色睡袍坐着,慢慢地做着针线,一针又一针地缝着.她抬起眼睛,蓝色无畏的目光盯着杰拉德.
  "父亲去了."他说.
  "他死了?谁说的?"
  "哦,妈妈,你看看他就知道了."
  她把针线放下,缓缓地站起身.
  "你要去看他吗?"他问.
  "对."她说.
  孩子们已经围在床边失声痛哭着.
  "啊,妈妈!"女儿们发疯般地大哭着.
  母亲不理她们,径直朝床边走去.死人安息了,似乎沉睡着,睡得那么安祥,象个童男子在沉睡.他身子还是温的.她沉郁地看了他一会儿.
  "唉,"她终于说话了,似乎是在向着空中看不见的人痛苦地说着."你死了."她沉默地伫立着,低头看着他."很美,"她说,"很美,似乎生活从未触到你,从来没有.上帝让我用另一种眼光看你.我希望,当我死去时,我会显得年少.很美,很美."她低吟着,"你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刚刚长小胡子的时候.漂亮的人,漂亮,"随之她的声音里露出了哭腔,她哭了:"你们死的时候,谁也不会是这样的!再也别这样."这是发自未知世界的命令.听到她这句话,孩子们情不自禁地靠拢了.她绯红了脸,看上去既可怕又陌生."如果你们愿意,就责怪我吧,他象个孩子躺在那儿,象刚长胡子时一样,为了他的死,你们责怪我吧.可你们谁也不懂."她沉默着,内心十分紧张.然后她又低声.紧张地说:"如果我知道我生的孩子会象那样死去,我就会在他们小时候掐死他们,是的......"
  "不,妈妈,"杰拉德在她身后声音宏亮地说,"我们不一样,我们不责怪你."
  她转过身,凝视着他的眼.然后她绝望地举起手,做出一个怪手式.
  "祈祷吧!"她厉声道,"向上帝祈祷,为你们自己祈祷,因为你的父母无法帮助你们."
  "噢,妈妈!"女儿们发疯似地叫着.
  但她早已转身走开了,孩子们也随之作鸟兽散.
  戈珍听说克里奇先生去世了,她感到深深的自责.她离开了杰拉德,是为了防止杰拉德认为她太容易上勾.现在,杰拉德正处在困境中,可她还这么冷漠.  第二天,她同往常一样去找温妮弗莱德.温妮很高兴见到她,乘机躲到画室中来.这姑娘害怕得哭了起来,然后躲开了,生怕再发生什么不测似的.她和戈珍象往常一样在孤独的画室中恢复了工作,这似乎是件令人开心的事,离开了空虚痛苦的家,这儿是个纯粹自由的世界.戈珍一直在这儿呆到晚上.晚饭送到画室中来,她和温妮可以自由自在地用餐,同家中任何人都没关系.
  晚饭后,杰拉德来了.高高的画室中人影绰绰,散发着咖啡的清香.戈珍和温妮弗莱德的小桌子靠在远处的火炉旁,桌上的灯光很弱.她们有一个小小的世界,两个姑娘被可爱的阴影包围着,头上是房梁和椽子,下面是凳子和各式各样的工具.
  "你们这儿很舒服啊."杰拉德走上来说.
  屋里有个低低的砖砌壁炉,炉火熊熊.地上铺着一块土耳其地毯,小橡木桌上摆着油灯,铺着蓝白花布的桌布.桌上摆着甜点心,戈珍正用一把样式古怪的铜壶煮咖啡,温妮弗莱德正用一只平底锅热着牛奶.
  "喝过咖啡了吗?"戈珍问.
  "喝过了,不过我愿意同你们一起再喝些."他说.
  "那你只好用玻璃杯喝了,因为我们这儿只有两只瓷杯子."温妮弗莱德说.
  "对我来说一样,"他说着搬了把椅子来到姑娘们中间.她们是多么幸福啊,在这个高雅的环境中,她们多舒服啊!他一天来忙于葬礼,一来到这儿,就把那个世界全忘光了.一时间他感到这儿有一种魔力.
  他们的器皿都很精巧,两只镀金的猩红色杯子,样子奇特而可爱.一只绘着猩红圆圈图案的黑罐,样式古怪的咖啡具似乎燃烧着看不见的火.杰拉德象是陷入了不祥的气氛中.
  大家都落了座,戈珍细心地为大家倒上咖啡.
  "要牛奶吗?"她平静地问,可握着黑罐的手很紧张.她总是这样,尽管十分紧张,却能控制自己.
  "不,不要."他说.
  她非常谦卑地为他摆好咖啡杯子,而她自己则用那只难看的平底酒杯.她似乎很想伺候伺候他.
  "干吗不让我用酒杯,你用它可太难看了."他说.他倒真想用这个酒杯,看着她好好伺候茶点.戈珍默默不语,她很愿意象下人一样伺候他.
  "你倒很随便."他说.
  "是的.可一有客人我们就不自在了,"温妮弗莱德说.
  "是吗?那么说,我是个入侵者了?"
  他马上觉出自己庄重的服装有些不合时宜,他这身打扮让人把他当外人.
  戈珍一声不响.她不觉得自己受到了他的吸引非得跟他说话不可.此时此刻,沉默是最好的办法,要么轻描淡写说两句话也可以.最好是不谈严肃的事.他们兴高采烈.轻轻松松地聊着天,直到下面传来下人往外牵马的喊声.只听他叫着"往后......往后!"把马套上马车,准备送戈珍回家.这时,戈珍穿上衣服,同杰拉德握握手,不再看他的眼睛,转身走了.
  葬礼搞得人心情很不好.葬礼完后,大家喝茶时女儿们一个劲儿说:"他是我们的好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要么就说:"很难找到象父亲这样的好人."
  杰拉德默默地听她们说这说那.人们惯于这样,只要这世界还存在,他就相信习俗,觉得这很自然.可温妮弗莱德仇恨一切,躲到画室中去大喊大叫,还希望戈珍也一同来.
  万幸的是,大家都走了.克里奇家的人从不在家呆太久.到吃晚饭时,只有杰拉德孤零零一人了.连温妮弗莱德都让姐姐劳拉带到伦敦小住去了.
  可一当杰拉德真的孤身一人时,他对此又无法忍受.一天又一天,他总感到自己是缚在深渊口上的人,不管他怎么挣扎,他都无法上到坚实的土地上来,无法落脚.他悬到空中挣扎着,时时想到的都是深渊,不管是朋友.陌生人,工作还是娱乐,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一样无底的深渊,他的心就陷在其中.他无法逃走,没有可以抓住的地方.他不得不在深渊口挣扎,肉体似乎悬在一连串的链环中.
  一开始他保持着沉默,希望绝境成为过去,希望回到生命的世界中,不再如此苦行.可这绝境并未过去,危机渐渐向他袭来.第三个夜晚到来时,他心中充满了恐怖.他无法再忍受一个晚上了.如果等到另一个晚上到来,他就会悬在虚无深渊上的链环中.他无法忍受这个.无法忍受.他害怕极了,他不再相信自己的力量了.如果掉进这无底洞中,他是无法再站起来的.如果他摔倒,他就会永远爬不起来.他必须后退寻求支持.他不再相信自己单人的力量了.
  晚饭后,他感到十分空虚,无聊已极,于是穿上靴子和大衣到漆黑的夜色中去散步.
  夜茫茫,雾蒙蒙.他跌跌撞撞地在林子中摸索前行,朝磨房走去.伯金不在那儿.这倒好,不在才好呢.他爬上山来,在荒山坡上跌跌撞撞地走着,在黑暗中迷失了路.真烦人.他要去哪儿呢?这没关系.他胡乱闯来闯去,直到摸到了一条路.随后他又在另一片林子中穿行着.他的头脑中漆黑一团,木呆呆地走着.没有感觉,他蹒跚着走入林间空地,找不到出路,沿着篱笆摸索前行直到出现了一个出口.
  他终于来到了大路上.刚才他一直在黑暗的迷宫中盲目摸索,现在他一定要找到一个方向.可他甚至不知道他身在何方.他非辩清方向不可.只是这么走啊走的,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他得找到方向才行.
  他伫立在路上,黑暗包围着他,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的心在黑暗中疾跳,怦怦作响.他就这样一站好半天.
  随后他听到了脚步声,接着看到一个光点在摇晃.他马上迎了上去.原来是个矿工.
  "您能告诉我这条路通往什么地方吗?"他问.
  "这条路吗?哦,通往瓦特莫."
  "瓦特莫?谢谢,这就对了.我以为我走错了.晚安."
  "晚安."矿工的嗓音很浑厚.
  杰拉德猜着他的位置.至少到了瓦特莫他就知道了.他很高兴来到了大路上,昏昏然向前走着.
  那就是瓦特莫村吗?是的,那是"国王头"酒店,那是大厅的门.他几乎是跑下徒坡的.他绕过凹地,穿过小学校,来到了威利.格林教堂.教堂的墓地!他停住了脚步.
  随后他翻身过墙,在坟墓中穿行.甚至在这样漆黑的夜晚,他仍能够看清脚下的一簇簇白色花儿.这就是墓地.他弯下腰去,发现花朵是湿冷湿冷的.空气中散发着菊花和晚香玉的冷香.他触摸了一下泥土,赶忙缩回了手,这泥土太冷.太粘了.他抽搐着站到了一边.
  在黑夜笼罩下的阴冷墓地中,他是一个核心.可这里什么都不是他的.没有,他没什么理由呆在这儿.他感到他的心被这又冷又湿的泥巴玷污了.够了,在这儿呆够了.
  然后去哪儿呢?回家?决不!回家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不行.到别处去!可去哪儿呢?
  一个危险的决定形成了.戈珍,她肯定平平安安地呆在家中.他可以去找她,对,去找她.找不到她他今夜就不回家,即使付出生命也要找到她.他要孤注一掷了.
  想到此,他立刻穿过田野径直向贝多弗走去.天太黑了,谁也看不见他.他的脚上沾满的泥水,又冷又沉.可他坚持向前走,似乎是奔向自己的命运.他的意识中出现了一道道鸿沟.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温索比村,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然后,他梦一般地来到了贝多弗的街上,街上的路灯亮着.
  这里有人们的说话声,一扇门"咣当"一声关上了,黑夜中传来男人们的谈话声."尼尔森老爷"酒店刚刚打烊,那些酒客们正在散去.最好向他们当中的人打听一下戈珍住哪儿,因为他现在还弄不清东南西北.
  "您能告诉我索莫塞特街在哪儿吗?"他问一个蹒跚行走的人.
  "你问什么地儿?"那醉醺醺的矿工问.
  "索莫塞特街."
  "索莫塞特街!我听说过有这么个地方,可我怎么也说不上是在哪儿.你要找谁呀?"
  "布朗温先生......威廉.布朗温."
  "威廉.布朗温?"
  "他在威利.格林小学教书,他的女儿们也在那儿教书."
  "哦......哦......哦,布朗温!想起来了.当然了,布朗温!对,对,他的两个闺女也跟他一样是老师.对,就是他,就是他!我当然知道他住哪儿了,要是不知道就不要命了!嗯,叫什么地方来着?"
  "索莫塞特街,"杰拉德耐心地重复道.他太了解自己的矿工了.
  "索莫塞特街,对!"那矿工胳膊轮了一个大圈儿似乎要抓住什么东西."索莫塞特街,对!我老是记不清那个方向.对,我知道那儿,真的......"
  他摇摇晃晃地转过身,朝着黑的路指了指.
  "你往那儿走,见第一个......第一个路口就往左拐,在那边,过一个店铺......"
  "知道了."杰拉德说.
  "喂!你往下走走,过了管水员住的地方,就是索莫塞特街,往右拐,有三座房了,最多三座,我敢说,保证,第三座,最后一座,你瞧......"
  "太谢谢了,"杰拉德说,"再见."
  说完他就走了,那醉鬼还站在那儿不动.
  杰拉德走过漆黑的商店和房屋,转身拐向一条黑乎乎的街道,这条街的尽头是黑的田野.接近目的地时,他放慢了脚步,反不知道该怎么走了.要是人家熄了灯可怎么办?
  可灯还没熄.他看到灯光从大窗子中流泻出来,听到人们的说话声,还听到"咣咣"的关门声.他敏锐的耳朵听到了伯金的声音,锐利的目光立时辨别出站在花园路上的伯金和身穿浅衣服的厄秀拉.随后他看到厄秀拉挽着伯金的胳膊下了台阶,走到路上来.
  杰拉德忙躲到暗地中,看着他们兴冲冲地谈着天走过去了.伯金的声音很低,但厄秀拉的声音却很高.等他们过去了,杰拉德快步朝房屋走去.
  饭厅窗上的百叶已放下了.他朝路那边看去,发现门还开着,厅里的灯泻出一束束柔和的光彩.他默默地疾步向前,朝厅里看去.墙上挂着图画和几只鹿角,楼梯在边上,就在楼梯口附近饭厅的门半开着.
  杰拉德揪心地走进厅中,踏着花砖地板疾步走过去观察另一舒适的正房.那位父亲坐在炉边的椅子中睡觉,他的头向后靠在橡木做的壁炉架上,他气色红润的脸看上去似乎短了点,鼻翼微开着,嘴角有点向下垂.看来一点声响都会惊醒他.
  杰拉德茫然地站了一会儿.他看看他身后的通道,那儿一片黑暗.他又没主意了.随后他快步朝楼上走去.他的感觉是那么细致,有点超然,他似乎要用自己的意志笼罩这半睡半醒的房屋.
  他上到第一个拐弯处,站下,几乎不敢喘息.这里与下面的门相对应的地方也有一扇门.这可能是母亲的房间.他可以听到她在烛光中走动的声音.她准是在等她丈夫上来吧.他观察着狭长黑暗的拐弯处.
  然后他极其轻盈地顺着走道往前走,手指尖摸索着墙壁.又一扇门.他停下来倾听着.他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呼吸.不是这间.他又稳步朝前走去.又一扇虚掩着的门.屋里黑着灯.空的.接下去是浴室,可以闻出肥皂味和热乎乎的气息.最顶头才是另一间卧房......有个人在轻轻呼吸.这是她.
  他万分谨慎地扭动门把手,开了一条小缝.门发出一丝声响.随后他又把门开大......再开大一点.他的心不跳了,他试图让自己静下来.
  他进了屋.睡者仍旧发出轻轻的呼吸.屋里十分黑.他一点一点地向前摸去,手脚并用.他的手触到了床,已听到睡者的呼吸声.他凑近了去,弯下腰,似乎他的眼睛可以看清一切.可待他凑近时,他发现的却是一个男孩子的头,头圆圆的,头发很黑.
  他明白过来,转过身,看到一丝光线从门外泻进来.他迅速退出来,带上门,把门关紧了,然后疾步跑到通道上来.在通道尽头,他犹豫了.等一等再逃走还来得及.
  可这太不可思议了.他仍旧固执地要找到她.他象个影子一样穿过父母的房间,上了第二级楼梯.他的重力把楼梯压得吱吱作响,这可真让人气恼.唉,如果下面母亲的房门刚好打开,她看到他可怎么办,那可是个大灾难!如果门要开就让它开吧.他仍能控制自己.
  他还没完全爬上楼,就听到下面传来快速的脚步声,外面的门关上了.他先是听到了厄秀拉的声音,然后是父亲半睡半醒的叫声.他赶忙向上方的楼梯平台爬去.
  又一扇门虚掩着,屋子是空的.杰拉德用手摸索着疾行,深怕厄秀拉上来看见他,接着他找到了另一扇门.他听到里面有人在床上动着.这肯定是她了.
  他象只有一种感觉......触觉的人一样轻轻地扭动门上的碰锁,碰锁发出了声响,他停住了.床上的被子动了.他的心滞住了.然后又轻柔地拉开门,这次门响的声音很刺耳.
  "是厄秀拉吗?"戈珍有点害怕地问.他听到她从床上坐起来的声音,再不回答她就会叫喊起来了.
  "不是,是我,"他边说边摸索前行."是我,杰拉德.
  她惊恐地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她太惊讶了,以至忘记了害怕.
  "杰拉德!"她叫着,声音透着惊诧.这时他来到了床前,伸出手去,黑暗中触到了她温暖的乳房.她忙缩了回去.
  "让我点着灯."她说着跳下床来.
  他伫立着.听到她摸到火柴盒时的响动.然后她划亮了火柴,点亮了蜡烛.烛光先是窜起来,然后又缩成小小的光点,随后才又升起来.
  她看着站在床另一头的他.他的帽子低压到眉毛上,黑大衣的扣子一直系到下颌.他的脸上闪耀着奇特的光芒,他肯定是个超人.一看到他,她就明白这一点.她知道这种场合中蕴育着什么致命的东西,她必须接受它.可她非要向他挑战不可.
  "你怎么上来的?"她问.
  "我爬上楼梯,门开着."他看着她说.
  "这扇门我也没关,"他说.听到这句话,她疾步走到门口,轻轻地把门关上,并上了锁.然后才又走回来.
  她惊诧的眼神,绯红的面颊,浓密的短发和拖地的白色长睡袍,这些使她看上去十分美.
  她看到他的靴子上糊满了泥,甚至裤子上也沾着泥水.她怀疑他是否一路上都留下了泥脚印.他站在她的闺房中,挨着零乱不整的床,看上去真是个怪人.
  "你为什么要来?"她有些抱怨地问.
  "我想来."他说.
  她从他脸上可以看出真情.这是命运.
  "你成了泥人."她嗔怪地说.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脚.
  "我摸着黑走来的,"他说.但他感到很兴奋.他和她隔着零乱不整的床默默对视着.他甚至连帽子都没摘.
  "你需要我什么呢?"她挑战似地说.
  他看看旁边,没回答.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脸这么漂亮.神秘.迷人,她会把他赶走的.可他的脸太美了,让她看不透.这张脸以其纯粹的美迷住了她,象魔咒.乡恋.渴求.
  "你需要我什么呢?"她奇怪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他梦幻般地摘下帽子,向她走过来.可他无法接触她,因为她穿着睡衣光着脚,而他身上又是水又是泥.她惊诧的大眼睛盯着他,向他发出了最后的问题.
  "我来,因为我必须来."他说,"你为什么要问呢?"
  她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我必须问."她说.
  他轻轻地摇摇头.
  "没有答案."他芒然地说.
  他那副简洁,天真的直爽太奇怪了,简直不是人说的话.他令她产生了幻象,觉得他就是赫耳姆斯神.(希腊神话中众神的信使.)   "可你为什么来我这儿?"她坚持问.
  "因为,这是必然的.如果世界上没有你,也就不会有我."
  她大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他.他也凝视着她的眼睛,他的目光似乎在超自然的状态下凝固住了.她叹息着.她茫然了.她别无选择.
  "把靴子脱了好吗?"她说,"一定湿了."
  他把帽子扔进一把椅子中,解开大衣的扣子,扬起下巴去解最上面的扣子.他那浓密的短发乱蓬蓬的.他的金色头发真漂亮,象金色的小麦.他又脱了大衣.
  他又迅速脱去外套,把领带放松,随后又松开珠子胸饰扣.她倾听着,看着他,希望没人听到他扯动浆过的衣服发出的声响.那声音象手枪在响.
  他是来报复的.她任凭他拥抱她,紧紧地拥着她.他在她身上得到了极大的发泄.他将他体内全部被压抑的黑暗和腐蚀性的死寂全都发泄在她身上,从而自己再次获得了完善.这太美妙,太神奇了,是个奇迹.这就是他生命时时发生的奇迹,意识到这一点他简直感到欣喜若狂,欣慰又惊奇.而她,就象一件容器收容着他痛苦的死亡.在这关键时刻,她已无力反抗.死亡那可怕的磨擦力溢满了她的躯体,她屈从了,狂喜地收容了它,获得了一阵强烈的感觉.
  他愈来愈拥紧她,深深地埋陷进她的柔美与热度中,那美妙的创造性热量直刺入他的血管,赋与他新的生命.他感到自己在她生命的沐浴下溶化了,沉没了.似乎她胸怀中的一颗心是第二个不可战胜的太阳,他正扑入这阳光与创造性的力度中,越走越深.那他本来已被杀死或割破的血管随着生命渐渐启搏而愈和,生命正无形中注入他的躯体,似乎那是太阳放射出的光芒.他那本来已经归入死海的血液,亦缓缓回潮,坚定,美妙,有力.
  他感到自己的四肢因注满了活力而膨胀,灵活起来,他的躯体获得了一种未知的力量.他又成了一个男子汉,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子.同时,他又是一个受到抚慰.感恩戴德的孩子.
  她就是生命的甘霖,他崇拜她.她是全部生命的母亲和实体.而他则是孩子,是男人,被她收容,从而变得完善.而他纯粹的自身几乎早死了.她胸怀中溢出的神奇和柔软的水流象柔软令人欣慰的生命注满了他的全身,溶满了他那撕裂了.被毁掉的大脑,他似乎重又沐浴在母腹中了.
  他的头脑受到了伤害,烧焦了,似乎毁灭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头脑受到了何等的伤害,不知道他的脑组织何以被腐蚀性的死亡的潮流所破坏.现在,她的体流从他身中流过时,他明白自己受到了何等的毁灭......就象一棵植物被一场霜降破坏了其内部组织.
  他把自己坚硬的头颅埋在她的乳房中,双手拥着她的乳房冲撞着自己.她颤抖的手搂着怀中的头颅,他失去了知觉,而她则十分清醒.她产生出的温热之流从他身上淌过,让他感到恰似熟睡在母腹那丰饶的土地上.啊,如果她把这活生生的水流赠于他,他就会复活,就会变得重新完善起来.他真怕被她抛弃掉.就象伏在她怀中的孩子一样,他猛烈地冲撞着她,让她无法拒绝自己.他那烧焦了的.毁掉的记忆渐渐放松了,变柔和了,与新生命融在一起,这烧焦的.僵硬的记忆变软,变灵活了.他对她充满感激,就象对上帝一样,就象婴儿偎在母腹中.他兴奋,对她感恩戴德,陷入了谵狂状,因为他感到自己又变得完善了,随之一种难以名状的睡意袭上来,他疲倦了,要歇歇了.
  可戈珍则很清醒,十分清醒.她一动不动地躺着,睁大双眼盯着夜空.而他则搂着她睡去了.
  她似乎听到波涛拍击着看不见的海岸,悠长.缓慢.阴郁的浪头带着命运的节奏单调地冲涮着岸边,这是永恒的拍岸波涛.这无尽的缓慢的.忧郁的浪头攫住了她,她睁大双眼盯着黑暗处.她可以看到永恒......可又什么都看不见.她十分清醒,可她意识到了什么呢?
  当她躺着凝视永恒,茫然无措,思绪万千时,这种极端的情绪令她很不安.她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得太久了.她动了动,有所感觉.她想看看他.
  可她又不敢点灯,怕弄醒他.她不想打扰他香甜的睡眠,她知道他从她这里获得了这样安稳的睡眠.
  她轻轻地挣脱开他,支起身来看他.她似乎觉得屋里有一丝微光,借此她可以看清熟睡中他的轮廓.在这黑暗中,她似乎把他看了个清清楚楚.可他属于远方的另一个世界.啊,他离她那么远,在另一个世界中是那样完美的一个人,这让她痛苦地要大叫出声来.她象看着黑水下一块水晶石一样看着他.他在遥远的微光下毫无用心地酣睡着,而她却这样痛苦地清醒着.他是漂亮的.遥远而完美.他们俩永远也到不了一块儿,啊,这可怕.没有人性的距离总要把她和另一个人分隔开来!
  没有别的选择,只有静静地躺着忍耐.她感到对他异常的柔情.可一看到他在另一个世界中不受任何干扰地睡着而她却醒着在黑暗中经受折磨,她心底里又不禁感到妒嫉和仇恨.
  她紧张地躺着,很疲惫,活跃的意识早已化作超常意识.教堂的钟在打点,似乎时间过得很快.她活跃的意识听得清清楚楚.而他则熟睡着,似乎时间没有变化.没有变动.
  她很疲劳.可她不得不继续进行这种激烈活跃的超思维.她什么都想......她的童年,少女时代,一切忘却的事情,一切没有实现的想法,一切与她自己.家庭.朋友.情人们.熟人们.所有的人有关但让她无法理解的事.似乎她抓住了黑暗大海中一条闪亮的绳子,从无底的过去中把它一把把拉上来,可仍旧没有个头,没有尾,她不得不一个劲地拉,从意识深处把这根闪光的绳子拉上来直到她疲惫.痛苦.甚至崩溃,可还是没个完.
  哦,把他唤醒吧!她很不安地动着身子.什么时候才能叫醒他送他走呢?什么时候才能打扰他?想着想着,她又没完没了地胡思乱想起来.
  可时间紧了,她得叫醒他了.夜空中的钟敲响了四时,这让她松了口气.谢天谢地.黑夜即将过去了.一到五点他就必须走,那时她就解放了.就可以在自己的地方自由自在起来.她现在就象一把刀,在磨刀石上磨着一样无法入睡.他有点象魔鬼一样跟她并排躺着.
  最后的一个钟点最长,最终它终于过去了.她的心顿觉如获重释,是的,教堂的钟终于缓慢.有力地在无尽的黑夜之后击响了.她等待着,倾听每一声颤动的钟声"三......四......五!"敲完了,她如获重释.
  她支起身,温柔地斜靠着他,吻了他.叫醒他真让她难过.她又吻了他.可他没有被惊醒.亲爱的,他睡得那么沉!叫醒他该有多么可惜呀!她又让他多躺了一会儿.可他一定得走,非走不可.
  戈珍异常温柔地双手捧起他的脸,吻他的眼睛.他睁开了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的心滞住了.她怕看他黑暗中睁开的双眼,于是她低下头吻着他喃言道:
  "你得走了,我的爱."
  可她吓坏了.
  他双手搂住她.她的心一沉.
  "可你得走,亲爱的.天亮了."
  "几点了?"他问.
  他这男人的声音真奇怪.她颤抖了.她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压力.
  "五点多了."她说.
  但他把她搂得更紧了.她的心痛苦地哀呜着.她坚定地抽出身来.
  "你真地走吧."她说.
  "待一会儿."他说.
  她静躺着,偎着他,但毫不让步.
  "待一会儿,"他又重复说,又搂紧了她.
  "好吧,"她毫不让步地说:"我真怕你待得太久."
  她声音中的冷漠让他松了手,她挣脱了他,站起身,点燃了蜡烛.一切都完结了.
  他起床了.他浑身发热,溢满了生命,充满了欲望.可在烛光照耀下当着她的面穿衣服让他感到有点害羞.他觉得在她对他有些不满的时候,他却向他展示了自己.暴露了自己,这让他感到有点耻辱.这一切都令人难以理解.他迅速穿好衣服,连领带都没打.这时他感到满足,感到完美.她感到看一个男人穿衣服是一种耻辱:可笑的衬衫,可笑的裤子,连背带都是可笑的.一个念头闪现在她脑子里.
  "有点象工人起床去上班,"戈珍想,"我就象工人的老婆."想到这儿她感到厌恶,讨厌他.
  他把假领子和领带塞进大衣口袋里.然后坐下来穿靴子.靴子沾满了泥水,袜子和裤角也满是泥水.可他自己却很温暖.
  "也许下楼以后再穿靴子更好吧."她说.
  他一言不发脱下了靴子,拎着它们站起来.戈珍蹬上拖鞋,披上一件罩袍.她准备好了,看看他,他正等她,大衣扣子系到下巴下,帽子拉低了,手里拎着靴子.一时间她心头涌上激情,又迷上了他.这激情仍没衰退.他的脸看上去十分温暖,眼睛很大,很新奇,很完美.她感到自己老了,老了.她踏着沉重的脚步过去,等他来吻她.他迅速吻了她一下.她希望他那温暖.毫无表情的美不要太迷惑她,令她屈服.这是一种重负,她反抗着,但无法躲避.不过,当她看着他那男子气十足的剑眉,小而漂亮的鼻子,蓝色迷惘的眼睛时,她知道她对他的激情没有得到满足,或许永远也满足不了.只是现在,她感到疲惫,感到厌倦.她希望他走.
  他们快步走下楼梯.似乎他们弄出了好大的声音.他跟随着身披绿色长袍的她,烛光引路走下来.她怕极了,深怕吵醒别人.可他对此并不在乎.他才不管谁知道不知道呢.她就恨他这一点.一个人应该小心谨慎,保护自己才是.
  她引他进了厨房.女佣把这儿收拾得很整洁.他看看钟......五点二十分了!他坐在一把椅子中穿靴子.她看着他穿,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她希望他做完这件事,她心里好紧张.
  他刚站起身她就拉开门向外看去.外面仍旧是阴冷的夜,黎明尚未到,天空中仍悬着一弯朦胧的月影.她不用出去了,这很好.
  "再见了."他喃言道.
  "我送你到大门口."她说.
  她疾步前行,告诫他注意脚下的台阶.到了大门口,她站在台阶上,而他则站在下面.
  "再会."她轻声说.
  他忠诚地吻了她,转身走了.
  听着他迈着坚定的脚步上了路,她心里十分难受.哦,这无情无意的坚实脚步!
  她关上大门,悄无声息地匆匆上楼钻进被窝.当她进了自己的屋,关上门,感到安全了,她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她蜷缩在床上,偎在他刚才留下的被沟里,那里依旧留着他的暖息.她又是激动又是疲惫,还感到心满意足,终于很快就沉睡了.
  杰拉德在黎明时分的阴冷黑夜中疾步前行.他谁也没碰上.他的头脑是一片沉寂和空白,象一潭静水,很美.他的躯体温暖,膨胀着.他快步走着,心满意足地朝肖特兰兹走去.  ■第二十五章 是 否 结 婚
  布朗温家要从贝多佛搬走了.父亲此时需要住在城里去.
  伯金领了结婚证,可厄秀拉却一拖再拖不结婚.她不要定下固定日子......她还在犹豫.她原申请一个月内离开学校,现在已是第三周了.圣诞节快到了.
  杰拉德在等厄秀拉和伯金结婚的日子.对他来说这至关重要.
  "咱们是否两对儿一起办喜事?"他问伯金.
  "谁是第二对儿?"伯金问.
  "戈珍和我呀."杰拉德眼中闪着冒险的光说.
  伯金审视着他,有点吃惊.
  "真话,还是开玩笑?"他问.
  "哦,当然是真话.行吗?戈珍和我加入你们的行列?"
  "行,当然行,"伯金说,"我还不知道你们已经这样了."
  "什么样?"杰拉德看着伯金笑问.
  "哦,经历过了一切."他又说.
  "还应该纳入更广阔的社会背景中,达到更高的精神境界"伯金说.
  "有那么点意思:无论是广度.深度还是高度."杰拉德笑道.
  "是啊,这一步是很令人羡慕的,可以这么说."
  杰拉德凝视着他.
  "你为什么没热情?"他问,"我以为你在婚姻问题上是个怪人."
  伯金耸耸肩道:
  "如同人的鼻子,难免有怪的一样.什么样的鼻子都有,扁鼻子或别的样的......"
  杰拉德笑了.
  "什么样的婚姻都有,扁的或别样的吗?"
  "对的."
  "那么,你以为我的婚姻是什么样的?会是冷漠的吗?"杰拉德的头扭向一边问道.
  伯金短促地笑了一声.
  "我怎么能知道?!"他说,"别用我自己的例子来指责我."
  杰拉德思忖了片刻说:
  "可我想知道你的看法,真的."
  "对于你的婚姻,还是对婚姻本身?你为什么要问我的看法?我没什么看法.对于这样那样的法律婚姻我不感兴趣.这只是一个合适不合适的问题."
  杰拉德仍旧盯着他.
  "更有甚者,"他严肃地说,"也许你让婚姻道德弄烦了,可是,结婚对一个人来说确实是至关紧要,是最终......"
  "你认为和一个女人去登记就意味着某种终结吗?"
  "如果登完记同她一起回来的话,就是这样,"杰拉德说,"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难以改变的了."
  "对,我同意."伯金说.
  "不管你怎么看待法律婚姻,只要你进入了婚姻状态,对你个人来说这就是结束......"
  "我相信在某种意义上这是对的."伯金说.
  "可问题还没解决,应该不应该结婚呢?"杰拉德说.
  伯金感到有趣,眯起眼睛看着他.
  "杰拉德,你象培根大人,"他说,"你象个律师在争论问题......或者象哈姆雷特一样在谈'生还是死,.如果我是你,我就不结婚.你应该问戈珍,而不是问我,你又不是跟我结婚,对吗?"
  对后半句话杰拉德压根儿没去听.
  "是啊,"他说,"是要冷静地考虑这个问题.这是至关紧要的事儿.现在到了采取措施选择哪一个方向的时候了.结婚是一个方向......"
  "可出路在哪儿?"伯金紧跟着问.
  杰拉德的眼睛热辣辣地看看伯金,心中十分奇怪:他怎么会理解不了呢?
  "我说不清,"他回答,"我知道......"他很不自在地动着双脚,话没说完.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出路?"伯金问,"既然你不知道,那么,婚姻就是最坏的事."
  杰拉德仍旧紧张地看着他.
  "是有这种感觉."他承认道.
  "那就别结婚,"伯金说,"听我说,"他继续说,"我曾说过,婚姻似乎让人反感.两性间的私情并不等于是婚姻,它是恋人们心照不宣的追求.这个世界都是成双成对的.每对男女都关在自己的小屋子中,关心自己的小小利益,忙自己的私事儿......这是世上顶顶讨厌的事."
  "我很同意你的说法."杰拉德说,"这里面总有点低级趣味.可是,我又要说了,用什么来代替它呢?"
  "人应该放弃这种家庭本能.这倒不是本能,而是一种懦夫的习惯.人永远不要有家."
  "我确实同意,"杰拉德说,"可你别无选择."
  "我们应该找到一条出路,我的确相信女人和男人之间有一种永恒的联盟.改变方向是太让人疲倦了.可男女之间永恒的联盟并不是终极,当然不是的."
  "很对."杰拉德说.
  "事实上,"伯金说,"因为男女之间的关系让人弄得至高无上,排除了一切,所以这种关"对,你说得对."杰拉德说.
  "应该把恋爱......结婚的理想从受尊敬的地位上拉下来.我们需要更广阔的东西.我相信男人与男人间完美的关系可以成为婚姻的补充."
  "我看不出两者之间的共同之处."杰拉德说.
  "不是一样的,但同样重要,同样是创造性的,同样神圣."
  "懂了,"杰拉德说,"你相信这类说教,我可以感觉出来."他深表赞同地把手搭在伯金肩上,有点得胜似地笑了.
  他准备接受命运的宣判.结婚对他来说是一种死亡.他自愿谴责自己,愿意象囚犯一样被打入地狱,永不见天日,只过一种可怕的地下生活.他自愿接受这样的命运.结婚就是他的判决书上的图章.他愿意就此被封在地下,象一个精灵,尽管受着谴责却要活下去.当然他不会同任何别的灵魂发生关系.他不能.结婚并不意味着他同戈珍建立了责任关系.结婚使得他接受了现存的世界,他要接受已建立的秩序,尽管他并不那么相信它,随后他会退入阴间去生活.他会这样的.
  另一条路是接受卢伯特的建议,与另一个男人建立起同盟,纯粹相互信任,相爱,随后再与女人这样.如果他能和一个男人宣誓为盟他也可以同女人这样;不是在法律婚姻中,而是在绝对神秘的结合中.
  可是他不能接受这个建议.他浑身麻木,一种未出生的,缺乏意志或萎缩的麻木.或许是缺乏意志的缘故吧.他对卢伯特的建议感到异常激动,可他仍然要反对它,不愿对此奉献自己.  第二十六章 一 把 椅 子
  城里的旧货义卖摊每周一下午在老市场里营业.一天下午厄秀拉和伯金到那儿去了.他在鹅卵石上成堆的旧货中找着,看看能否买到点家具什么的.
  老市场所在的广场并不大,不过是一片铺着花岗岩石的空旷地带,平时只在墙根下有几个水果摊.这儿是城里的贫困区.路边有一排简陋的房物,那儿有一家针织厂,一面墙上开着许多椭圆的窗户;街的另一边开着一溜小商店,便道上铺着扁石;显赫的大房子是公共澡堂,是用新红砖砌成的,顶上还有一座钟塔.在这儿转来转去的人们看上去都那么短粗肮脏,空气也污浊,让人觉得是一条条下流不堪的街道.一辆棕黄色的有轨电车不时在针织厂的拐角处艰难地打转.
  厄秀拉感到十分兴奋,她竟置身于这些普通人中间,在这些烂七八糟的东西中徜徉着:怪模怪样的床上用品,一堆堆旧铁器.难看的陶器,还有些蒙着盖着的莫名其妙的衣物.她和伯金不大情愿地在这些破烂儿中穿行.他在看旧货,她则在看人.
  她看到一位孕妇时,很是激动.那孕妇正摆弄着一张席子,还要那位跟在她身后灰心丧气的小伙子也来摸摸席子.那年轻女人看上去那么神秘,充满活力,还有些焦急,而那小伙子则显得勉勉强强,鬼鬼祟祟的.他要娶她,因为她怀孕了.
  他们摸了摸席子后,那年轻女人问坐在杂货堆中的老人席子卖多少钱.老人告诉她多少钱后,她又回头去问小伙子.那小伙子很害羞,挺不好意思的.他扭过脸,嘟哝了一句什么.那女人急迫地摸摸席子盘算了盘算,然后同那脏稀稀的老人讨起价来.这段时间里,那小伙子一直站在一边,露出一副腼腆相,恭敬地听着.
  "看,"伯金说,"那儿有一把不错的椅子."
  "漂亮!"厄秀拉叫着:"好漂亮!"
  这是一把扶手椅,纯木的,可能是白桦木,可做工极其精巧.典雅,看到它立在肮脏的石子路上,几乎让人心疼得落泪.椅座是方形的,线条纯朴而纤细,靠背上的四根短木柱让厄秀拉想起竖琴的琴弦.
  "这椅子,"伯金说,"曾经镀过金,椅背是藤做的.后来有人钉上了这个木椅背.看,这就是镀金下面的一点红颜色.其余的部分都是黑的,除了黑漆掉了的地方.这些木柱样式很和谐,很迷人.看,它们的走向,它们衔接得多好.当然,木椅背这样安上去不对,它破坏了原先藤椅背的轻巧和整体的浑然.不过,我还是喜欢它."
  "对,"厄秀拉说,"我也喜欢."
  "多少钱?"伯金问卖主.
  "十先令."
  "包送......"
  他们买下了椅子.
  "太漂亮,太纯朴了!"伯金说,"让我太高兴了."他们边说边从破烂儿中穿过."我们国家太可爱了,连这把椅子都曾表达点什么."
  "现在它就不表达什么吗?"厄秀拉问.每当伯金用这种口气说话,她就生气.
  "不,什么也不表达.当我看到那把明亮.漂亮的椅子时,我就会想起英格兰,甚至是简.奥斯汀时期的英格兰......这椅子甚至表达了活生生的思想,欢快地表达着.可如今,我们只能在成堆的破烂儿中寻觅旧的情绪.我们没有一点创造性,我们身上只有肮脏.卑下的机械性."
  "不对!"厄秀拉叫道,"你为什么总要贬低现在抬高过去?真的,我并不怎么怀念简.奥斯汀时期的英格兰,太物质化了......"
  "它能够物质化,"伯金说,"它有足够的力量改变社会.我们也物质化,那是因为我们无力改变社会,不管我们怎样尝试,我们一事无成,只能达到物质主义,它的核心就是机械."
  厄秀拉忍耐着,一言不发.她没听他都说些什么.她在反抗.
  "我讨厌你的过去,它让人恶心,"她叫道,"我甚至仇恨那把旧椅子,别看它挺漂亮.它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美.我希望,它那个时代一过就砸烂它,别让它老对我们宣扬那可爱的过去,让我讨厌."
  "我对可咒的现在更讨厌."他说.
  "一样.我也讨厌现在,可我不希望让过去代替现在,我不要那把旧椅子."
  他一时间气坏了.他看看阳光下澡堂上的钟楼,似乎忘掉了一切,又笑了.
  "好吧,"他说,"不要就不要吧.我也讨厌它了.不管怎么说,人不能靠欣赏过去的美过日子."
  "是不能,"她叫道,"我不要旧东西."
  "说实在的吧,"他说,"我们什么也不要要.一想到我自己的房子和家具,我就厌烦."
  这话让她吃了一惊,然后她说:
  "我也这样.可一个人总得有个地方住."
  "不是某个地方,是任何地方."他说."一个人应该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住,而不是固定在一个地方.我不需要某个固定的地方.一旦你有了一间屋,你就完了,你巴不得离开那儿.我在磨房那儿的房子就挺完美,可我希望它们沉到海底中去.那固定的环境着实可怕,着实霸道,每一件家具都向你发布着命令."
  她依傍着他离开了市场.
  "可我们怎么办呢?"她说,"我们总得生活呀.我的确需要我的环境美一些.我甚至需要某种自然奇观."
  "你在房屋.家具甚至衣物中永远得不到这些.房屋.家具和衣物,都是旧社会的产物,令人生厌.如果你有一座都铎王朝式(都铎王朝(1485―1403).)的房子和漂亮的旧家具,你这不过是让过去永远地存在于你之上.如果你有一座波依莱特(波依莱特(1879―1943),法国著名时尚设计家,在1909―1914年间名声显赫.)设计的现代房屋,这是另一种永恒压迫着你.这一切都很可怕.这些都是占有,占有,威慑你,让你变得一般化.你应该象罗丹和米开朗基罗那样,一块石头雕不完就完工.你应该让你的环境粗糙.不完美,那样你就不会被它所包容,永不受限制,身处局外,不受它的统治."
  她站在街上思索着.
  "那就是说咱们永远也不会有一个自己的完美住处......永远没个家?"她说.
  "上帝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他说.
  "可只有这一个世界呀."她反驳说.
  他毫不在乎地摊开手.
  "同时,我们还要避免有自己的东西."他说.
  "可我们刚买了一把椅子."她说.
  "我可以对那人说我不想要了."他说.
  她思忖着,脸奇怪地一抽动.
  "对,我们不要了.我讨厌旧东西."
  "也讨厌新的."他说.
  说完他们又往回走.
  又来到家具跟前.那对年轻人依然站在那儿:女的怀孕了,那男人长着长条腿.女人又矮又胖,但挺好看.男人中等个儿,身材很好.他的黑发从帽子下露出来,盖住了眉毛.他显得很清高,象受了审判的人一样.
  "咱们把椅子给他们吧."厄秀拉喃喃地说,"瞧,他们正要建个家呢."
  "我不支援他们,也不唆使他们买."他使性子说.他挺同情那个畏畏葸葸的男人,讨厌那个泼辣.生殖力旺盛的女人.
  "给他们吧,"厄秀拉叫道,"这椅子对他们很合适......这儿没别的了."
  "那好吧,"伯金说,"你去说,我看着."
  厄秀拉赶紧朝那对年轻人走过去,他们正商量买一个铁盆架子,那男人象个囚犯偷偷摸摸地出神地看着,那女人在讨价还价.
  "我们买了一把椅子,"厄秀拉说,"可我们不要了.你们要吗?你们要的话,我将会很高兴."
  那对年轻人回头看着她,不相信她是在跟他们说话.
  "你们看看好吗?"厄秀拉说,"确实很好,可是,可是......"她笑了.
  那两个人只是看着她,又对视一下,不知怎么办好.那男人奇怪地躲到一边去了,似乎他能够象老鼠一样藏起来.
  "我们想把它送给你们,"厄秀拉解释说.她现在有些迷惑不解,也有点怕他们.那小伙子引起了她的注意.他象安祥,而盲目的动物,简直不是个人,他是这种城市的特产,显得单纯.漂亮,又有点鬼鬼祟祟,机灵鬼儿似的.他的眼睫毛又黑又长.倒是还漂亮,但目光茫然,忽闪忽闪地亮着.让人害怕,他的黑眉毛和其它线条勾勒得很好看.对一个女人来说,他会是一个可怕但又十分奇妙的恋人.那合适的裤子肯定包着两条生机勃勃的腿,他象一只黑眼睛的老鼠那样健康.沉静.光滑.
  厄秀拉怕他但又迷上了他,浑身不禁震颤起来.那粗壮的女人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于是厄秀拉不再注意他了.
  "您要这把椅子吗?"她问.
  那男人斜视着她,几乎是无礼地观赏她.那女人紧张起来,样子足象个小贩儿.她不知道厄秀拉要干什么,对她有所戒备.伯金走过来,看到厄秀拉这副窘相和害怕的样子他恶作剧似地笑了.
  "怎么了?"他笑问.他的眼皮垂着,那样子象在启发什么,又象在嘲弄人.那男人甩甩头指着厄秀拉用一种奇特和蔼的声调说:
  "她要干什么?......啊?"说着他嘴角上露出一丝怪笑.
  伯金无精打采地看着他,眼神中不无讽刺.
  "送你一把椅子,上面还贴着标签呢."他指指椅子说.
  那男的看看椅子.两个男人之间充满了敌意,难以相互理解.
  "她为什么要把椅子给我们?"这随随便便的口气让厄秀拉感到屈辱.
  "我以为你会喜欢它,这是一把很漂亮的椅子.我们买下了它,又不想要了.你没有必要非要它不可,别害怕."伯金疲惫地笑道.
  那人瞟了他一眼,虽然并不友好,但还是认可了.
  "既然你们买了它,为什么又不要了?"女人冷冷地问,"你们用正好,你最好看一看,别认为这里面有什么玩意儿."
  她很敬重地看着厄秀拉,但目光中不无反感.
  "我倒没那么想,"伯金说,"不过,这木头太薄了一点儿."
  "告你说吧,"厄秀拉满脸喜庆地说,"我们马上要结婚,该添置点东西.可我们现在又决定不要家具了,因为我们要出国."
  那粗壮.头发蓬乱的女人羡慕地看着厄秀拉.她们相互欣赏着.那小伙子站在一旁,脸上毫无表情,宽大的嘴巴紧闭着,那一敝小胡子很有性感.他冷淡.茫然,象一个冥冥中的幽灵,一个流浪者样的幽灵.
  "这东西还不错,"那女子看看她男人说.男人没说话,只是笑笑,把头偏向一边表示同意.他的目光毫无改变,仍旧黑黑的.
  "改变你的主意可不容易."他声音极低地说.
  "只卖十个先令."伯金说.
  那男人看看他,做个鬼脸,畏畏葸葸的,没有把握地说:
  "半英镑,是便宜.不是在闹离婚吧?"
  "我们还没结婚."伯金说.
  "我们也没有呢,"那年轻女子大声说."星期六才结呢."
  说话间她又看看那男的,露出保护的神情,既傲慢,又温柔.那男人憨憨地笑了,扭过脸去.她拥有了这个男人,可他又那么满不在乎.他暗自感到骄傲,感到了不起.
  "祝你们好运气."伯金说.
  "也祝你们好运气,"那女人说.然后她又试探着问:"你们什么时候结?"
  伯金看看厄秀拉说:
  "这要由女士来定.只要她准备好了,我们就去登记."
  听到这话厄秀拉迷惑不解地笑了.
  "不着急."那小伙子意味深长地笑道.
  "到那儿去就跟要你的命一样,"那女人说."就跟要死似的,可你都结婚这么久了."
  男人转过身去,似乎这话说中了他.
  "越久越好啊."伯金说.
  "是这么回事,"男人羡慕地说,"好好享受,别用鞭子抽一头死驴."
  "可这驴子是在装死,就得抽它."女人温柔又霸道地看着她的男人.
  "哦,这不是一回事."他调侃道.
  "这椅子怎么样?"伯金问.
  "嗯,挺好的."女人说.
  说完他们走到卖主跟前,这小伙子挺帅,但有点可怜见的,一直躲在一边.
  "就这样,"伯金说,"你们是带走呢还是把标签上的地址改改让他们送去?"
  "哦,弗莱德可以搬.为了我们可爱的家,他会这样做的."
  "好好使用我,"弗莱德笑着从卖主手中接过椅子.他的动作很雅观,可有点畏葸.
  "这给妈妈坐很舒服,"他说,"就是缺少一个椅垫儿."
  "你不觉得它很漂亮吗?"厄秀拉问.
  "当然漂亮."女人说.
  "如果你在里面坐一坐,你就会希望留下它."小伙子说.
  厄秀拉立时坐在椅子中.
  "实在舒服,"她说,"可是太硬了点儿,你来试试."她让小伙子坐进去.可小伙子却露出尴尬相,转过身,明亮的目光奇怪地打量着她,象一只活泼的老鼠.
  "别惯坏了他,"女人说,"他坐不惯扶手椅."
  "只想把腿翘起来."
  四个人要分手了.女人向他们表示感谢.
  "谢谢你们,这椅子我们会一直用下去."
  "当装饰品."小伙子说.
  "再见......再见了."厄秀拉和伯金说.
  "祝你交好运."小伙子避开伯金的目光把脸转过去说.
  两对儿人分手了.厄秀拉挽着伯金走了一段路又回过头去看那一对儿,只见小伙子正伴着那圆滚滚.很洒脱的女人走着,他的裤角嘟噜着,由于扛着椅子,他走起路来显得很不自然,椅子的四只细腿几乎挨上了花岗石便道.可他象机敏活泼的小老鼠,毫不气馁.他身上有一种潜在的美,当然这样子有点让人生厌.
  "他们多么怪啊!"厄秀拉说.
  "他们是人的后代,"他说,"他们令我想起了基督的话'温顺者将继承世界.,"
  "可他们并不是这样的人."厄秀拉说.
  他们等电车到了就上去了.厄秀拉坐在上层,望着窗外的城市.黄昏的暮色开始弥漫,笼罩着参差的房屋.
  "他们会继承这个世界吗?"她问.
  "是的,是他们."
  "那我们怎么办?"她问,"我们跟他们不同,对吗?我们不是软弱的人."
  "不是.我们得在他们的夹缝中生存."
  "太可怕了!"厄秀拉叫道,"我不想在夹缝中生存."
  "别急,"他说,"他们是人的后代,他们最喜欢市场和街角.这样就给我们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是整个世界."她说.
  "噢,不,只是一些空间."
  电车爬上了山,这里一片片的房屋灰蒙蒙的,看上去就象地狱中的幻景,冷冰冰.有棱有角.他们坐在车中看着这一切.远方的夕阳象一团红红的怒火.一切都是那么冰冷,渺小,拥挤,象世界末日的图景.
  "我才不在乎景致如何呢,"厄秀拉说.她看着这令人不快的景象道:"这跟我没关系."
  "是无所谓,"他拉着她的手说,"你尽可以不去看就是了.走你的路好了.我自己的世界里正是阳光明媚,无比宽广......"
  "对,我的爱人,就是!"她叫着搂紧了他,害得其他乘客直瞪他们二人.
  "我们将在地球上恣意游荡,"他说,"我们会看到比这远得多的世界."
  他们沉默了好久.她沉思着的时候,脸象金子一样在闪光.
  "我不想继承这个世界,"她说,"我不想继承任何东西."
  他握紧了她的手.
  "我也不想,我倒想被剥夺继承权."
  她攥紧了他的手指头.
  "咱们什么都不在乎."她说.
  他稳稳地坐着笑了.
  "咱们结婚,跟这一切都断绝关系."她补充说.
  他又笑了.
  "这是摆脱一切的一种办法,"她说,"那就是结婚."
  "这也是接受整个世界的一种办法."他补充说.
  "另一个世界."她快活地说.
  "或许那儿有杰拉德和戈珍......"他说.
  "有就有呗,"她说,"咱们烦恼是没好处的.我们无法改变他们,能吗?"
  "不能,"他说,"没有这种权力,即便有最好的动机也不应该这样."
  "那你想强迫他们吗?"她问.
  "也许会,"他说,"如果自由不是他的事,我为什么要让他自由?"
  她不言语了.
  "可我们无法让他幸福,"她说,"他得自己幸福起来才行."
  "我知道,"他说,"可我们希望别人同我们在一起,不是吗?"
  "为什么?"她问.
  "我不知道,"他不安地说,"一个人总要寻求一种进一步的友情."
  "可是为什么?"她追问."你干吗要追求别人?你为什么需要他们?"
  这话击中了他的要害.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难道我们两个人就是目的吗?"他紧张地问.
  "是的,你还需要别的什么?如果有什么人愿意与我们同行,让他们来好了.可你为什么要追求他们?"
  他脸色很紧张,露出不满的表情来.
  "你瞧,"他说,"我总在想我们同其它少数几个人在一起会真正幸福的......与他人在一起共享一点自由."
  她思忖着.
  "是的,一个人的确需要这个.可它得自然而然发生才行.你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它.你似乎总想你可以强迫花儿开放.有人爱我们是因为他们爱我们......你不能强使人家爱我们."
  "我知道的,"他说."可我们就不能采取点步骤了?难道一个人非要孤独地在世上行走......世上唯一的动物?"
  "你既然有了我,"她说,"你为什么还需要别人?你为什么要强迫别人同意你的观点?你为什么不能象你说的那样独善其身?你试图欺压杰拉德和赫麦妮.你得学会孤独才行.你这样太可怕了.你现在有了我,可你还要迫使别人也爱你.你的确是迫使人家爱你的.可即便是这样,你需要的仍不是他们的爱."
  他显出一脸的困惑相.
  "我是这样的人吗?"他说,"这个问题我无法解决.我知道我需要与你结成完美.完善的关系.我们几乎建立了这样的关系......我们的确建立了这样的关系.可是除此之外,我是否需要与杰拉德有真正完美的关系?是否这是一种最终的.几乎超人的关系......对他对我均是如此?"
  她的眼睛闪着奇特的光,看了他好久,但她终于没有回答.  ■第二十七章 出  走  
  那天晚上厄秀拉神采奕奕,眼里闪着奇特的光芒回到家中,这副样子把家人气坏了.父亲上完夜课,晚饭时分回来了,路程又远,他累坏了.戈珍正看书.母亲默默地坐着.
  突然厄秀拉响亮地冲大伙儿说:"卢伯特和我明儿结婚."
  父亲不自然地转过身问:
  "你说什么?"
  "明天?"戈珍重复道.
  "真的?!"母亲说.
  厄秀拉只是开心地笑,并不回答.
  "明儿结婚!"父亲严厉地叫着,"你这是在说什么鬼话?"
  "是的,"厄秀拉说,"为什么不呢?"这口气总是令父亲发疯."万事俱备了,我们就去登记处登记......"
  厄秀拉高兴地说完以后,人们又沉默了.
  "这是真的吗,厄秀拉?!"戈珍说.
  "我们是否可以问问,为什么这秘密封得这么严?"母亲很有分寸地问.
  "没有秘密呀,"厄秀拉说,"这你们知道的呀!"
  "谁知道?"父亲大叫着,"谁知道?你说的'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正在发牛脾气,厄秀拉立即反击.
  "你当然知道,"她冷冷地说,"你知道我们将要结婚."
  一阵可怕的沉默.
  "我们知道你们要结婚,是吗?知道!谁知道你的事,你这个变化无常的东西!"
  "爸爸!"戈珍红着脸抗议道.随后她又冷静.语调柔缓地提醒厄秀拉听父亲的话:"不过,这么着急做决定,行吗,厄秀拉?"
  "不,并不急,"厄秀拉高兴地说,"他等我的回话好长时间了......他已经开了证明信了.只是我......我还没准备好.现在,我准备好了,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吗?"
  "当然没有,"戈珍说,但仍嗔怪道:"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呗."
  "你准备好了,你自己,就这么回事!'我还没准备好,,"他学着她的口气."你,你自己很重要,是吗?"
  她打起精神,目光很严厉.
  "我就是我,"她说.她感到受到了伤害."我知道我跟任何别人都没关.你只是想压制我,而不管我是不是幸福."
  他倾着身子看着她,神色很是紧张.
  "厄秀拉,瞧你都说些什么话!给我住嘴!"妈妈叫着.
  厄秀拉转过身,眼里冒着火.
  "不,我就不,"她叫着,"我才不吃哑巴亏呢.我哪天结婚又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事,关别人什么事?"
  她父亲很紧张,就象一只缩紧身子要弹跳起来的猫.
  "怎么没关系?"他问着逼近她.她向后退着.
  "有什么关系?"她退缩着但嘴仍很硬.
  "难道你的所做所为,跟我无关吗?"他奇怪地叫道.
  母亲和戈珍退到一边一动也不动,象被催眠了一样.
  "没有,"厄秀拉嗫嚅着.她父亲逼近她."你只是想......"
  她知道说出来没好处,就住口了.他浑身憋足了劲.
  "想什么?"他挑衅道.
  "控制我,"她嘟哝着.就在她的嘴唇还在动着的时候他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把她打得靠在门上.
  "爸爸!"戈珍高声叫着,"这样不行!"
  他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厄秀拉清醒过来了,她的手还抓着门把手,她缓缓站起来.他现在倒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不错,"她眼中含着晶莹的泪,昂着头说,"你的爱意味着什么,到底意味着什么?就是欺压和否定......"
  他握紧拳头,扭曲着身子走过来,脸上露出杀气.可厄秀拉却闪电般地打开门,往楼上跑去.
  他伫立着盯着门.随后象一头斗败了的动物转身走回炉边的座位中去.
  戈珍脸色煞白.紧张的寂静中响起母亲冷漠而气愤的声音:
  ",你别把她这事看得太重了."
  人们又不说话了,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突然门又开了,厄秀拉戴着帽子,身穿皮衣,手上提着一个小旅行袋.
  "再见了!"她气呼呼.颇带讽刺口味地说."我要走了."
  门马上就关上了.大家听到外屋的门也关上了,随着一阵脚步声传过来,她走上了花园小径.大门"咣当"一下关上了,她的脚步声消失了.屋里变得死一样寂静.
  厄秀拉径直朝车站走去,头也不回,旋风般地奔着.站上没火车,她得走到交叉站去等车.她穿过黑夜时,竟禁不住哭出声来,她哭了一路,到了车上还在哭,象孩子一样感到心酸.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她不知道她身在何处,不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她只是一个劲儿绝望悲哀,象个孩子一样哭着.
  可当她来到伯金那儿时,她站在门口对伯金的女房东说话的口气却是轻松的.
  "晚上好!伯金在吗?我可以见他吗?"
  "在,他在书房里."
  厄秀拉从女人身边擦身而过.他的门开了,他刚才听到她说话了.
  "哈!"他惊奇地叫着,他看到了她手中提着旅行袋,脸上还有泪痕.她象个孩子,脸都没擦干净.
  "我是不是显得很难看?"她退缩着说.
  "不,怎么会呢?进来."他接过她的旅行袋,两人一起走进他的书房.
  一进去,就象想起伤心事的孩子一样嘴唇哆嗦起来,泪水不禁涌上眼眶.
  "怎么了?"他搂住她问.她伏在他肩上啜泣得很厉害.
  "怎么了?"待她平静了一点后他又问.可她不说话,只顾一个劲儿把脸深深地埋进他的怀中,象个孩子一样痛苦难言.
  "到底怎么了?"他问.
  她突然挣开,擦擦泪水恢复了原状,坐到椅子中去.
  "爸爸打我了,"她象一只惊弓之鸟一样坐直身子说,眼睛发亮.
  "为什么?"他问.
  她看看边上,不说话.她那敏感的鼻尖儿和颤抖的双唇红得有点可怜.
  "为什么?"他的声音柔和得出奇,但很有穿透力.
  她挑衅般地打量着他说:
  "因为我说我明天要结婚,于是他就欺负我."
  "为什么这样?"
  她撇撇嘴,记起那一幕,泪水又涌上来.
  "因为我说他不关心我,但他那霸道样伤害了我."她边哭边说,哭得嘴都歪了.她这种孩子相,把他逗笑了.可这不是孩子气,她深深地受到了伤害.
  "并不全是那么回事吧,"他说,"即便如此你也不该说."
  "是真的,是真的,"她哭道,"他装作爱我,欺负我,其实他不爱,不关心我,他怎么会呢?不,他不会的......"
  他沉默地坐着.想了许多许多.
  "如果他不爱.不关心你,你就不该跟他闹."伯金平静地说.
  "可我爱他,爱过,"她哭道,"我一直爱他,可他却对我这样,他......"
  "这是敌对者之间的爱,"他说,"别在乎,会好起来的,没什么了不起的."
  "对,"她哭道,"是这样的."
  "为什么?"
  "我再也不见他了......"
  "但不是马上.别哭,你是得离开他,是得这样,别哭."
  他走过去,吻她娇好.细细的头发,轻轻地抚摸她哭湿了的脸.
  "别哭,"他重复说,"别再哭了."
  他紧紧地抱着她的头,默默地一言不发.
  她终于抬起头睁大恐惧的眼睛问:
  "你不需要我吗?"
  "需要你?"他神色黯淡的眼睛令她迷惑不解.
  "你希望我不来,是吗?"她焦急地问.她生怕自己问得不对.
  "不,"他说."我不希望这种粗暴的事情发生,太糟糕了.不过,或许这是难以避免的."
  她默默地看着他.他木然了.
  "可我呆在哪儿呀?"她问,她感到耻辱.
  他思忖着.
  "在这儿,和我在一起,"他说,"咱们明天结婚和今天结婚是一样的."
  "可是......"
  "我去告诉瓦莉太太,"他说,"别在意."
  他坐着,眼睛看着她.她可以感觉到他黑色的目光在凝视她.这让她感到有点害怕.她紧张地摸着额头上的刘海.
  "我丑吗?"
  说着她又抽抽鼻子.
  他微笑道:
  "不丑,还算幸运."
  他走过去抱住她.她太温柔太美了,他不敢看她,只能这样拥着她.现在,她的脸被泪水洗净了,看上去象一朵初绽的花朵,娇媚.新鲜.柔美,花芯放射着异彩,令他不敢看她,他只能拥抱着她,用她的身体挡住自己的双眼.她洁白.透明.纯洁,象始初绽开的鲜花,象阳光在闪烁光芒.她那么新鲜,那么洁净,没有一丝阴影.而他则是那么古老.沉浸在沉重的记忆中.她的灵魂是清新的,与未知世界一起闪烁光芒.而他的灵魂则是晦黯的,只有一丝希望,象一粒黄色的种子.但仅仅这一粒活生生的种子却点燃了她的青春.
  "我爱你,"他吻着她喃言道.他因着希望而颤抖,就象一个复活的人获得了超越死亡的希望.
  她不知道这对他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不知道他这几句话到底有多大分量.她象孩子一样需要证实,需要说明,甚至夸大的说明,因为一切似乎仍然不确定.不稳定.
  在他濒临死亡,即将和他的民族一起沉入死谷的时刻;他接受她时所流露出的那股恋情和感激之情;当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并且能够与她结合时那种难以言表的幸福感,这一切的一切她是无法理解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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