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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里遍地大火,火势汹汹,滚滚浓烟,整个一片火海。到处都是满地乱爬的痛苦人群,惨嚎的表情,我真真明白什么叫做修罗地狱。  我已经有点吓蒙了,想穿过大殿往外跑,实在又没这个胆色。你们可能说,那有什么的,闷头跑不就得了。不提现在这种地狱受难的场景,就算是乱坟岗万人坑,全是静态的死尸,你跑一个我看看。  转头看看黑漆漆的后殿,又觉得阴森异常,危机四伏,更是吓人。前殿虽然烈火折腾,罪魂挣扎,好歹光线充足、热闹一些……我左右看看,发现神龛后面有一块阴影,似乎比较安全,赶紧躲了进去。  藏在黑暗中,伸出半张脸去看前殿,打算等火势稍稍小一些,再做逃跑的打算。  观察了一阵,发现了很怪异的地方,虽然那里火很大,但前殿并没有燃烧起来。似乎这片大火和里面的鬼魂都是一种很逼真的影像效果,并不是实在的物质,就好像3D电影。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勇气钻进去考察一番。看了一会儿,小心脏实在是受不了,这他妈可比一流的恐怖电影还要恐怖百倍千倍。我缩回头藏在神龛后面,紧紧闭上眼睛。  周围没有一点声音,静得可怕。虽然眼睛合紧,但脑海里还是不断翻腾着一张张痛苦挣扎的人脸。曾经看过一条新闻,说有个摄影师早上拍摄日出,谁知道无意中拍到有人跳桥自杀。据说那摄影师就因为看到自杀者朝桥下纵身一跃的背影,心里堵得N天都没缓过劲来。  不得不承认,负能量本身是一种非常具有感染力,并且极度虐心的能量。它能让人心里莫名其妙的难受。公司女神让小鬼拽住头发,硬生生拖进火海的场景,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一想起来便浑身颤抖。她的那种痛苦,似乎传染到身上、心里,此时此刻,我就想好好大叫一通,发泄发泄。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慢慢睁开眼睛,从神龛后面探出脑袋,前殿已是漆黑一团,寂静无声,空空荡荡。刚才的火海似乎根本没存在过。  不管了,我赶紧钻出来,向观外狂奔。到了殿口处,发现外面场院中,明朗的月光下,站着一个人。  这是个女人,穿着不知什么朝代的服饰,头挽发髻,背身而立,身材婀娜,似乎在思考。  看到她,我陡然一震,认了出来,她就是画里静心礼佛的女人。我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果然,我现在在画里!  我下意识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怕。正要退回大殿,她转过身,借着月光,看见了我。她的目光显得很疑惑,喃喃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在我听来却如雷贯耳,她说的是“李大民呢?”  我重重抹了把脸,索性放胆走了出去,李大民的下落,和她必然有很大的关系。  她静静看着我走到近前。这个女人还挺漂亮,尤其是皮肤,白皙细腻,吹可弹破,几乎能看到下面细细的血管。她没有张嘴,可我觉得她似乎在问我的名字。我随口说道:“我叫刘洋。”  “刘洋。”她喊了一声。  我浑身打了个冷颤,似乎身体飘起来,眼皮子特别沉重,而意识则完全清醒。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既想睡觉又无困意。  “刘洋!”她加重语气,喊了第二声。  这一声喊完,我眼皮子彻底合上。就在合拢的瞬间,猛地一激灵,我感觉自己不在空空飘飘,痴痴呆呆,而是惊醒起来。  就像大睡一场,忽然清醒,从梦中世界挣脱,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我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跪在那间屋子的榻榻米上,手里捧着白色沙子的托盘,眼前是谢师父和他小徒、李大民的妈妈、李扬四个人。  李大民妈妈居然抱住我,哭得肩膀一耸一耸。我想说话,上下两个嘴唇像是灌了铅,怎么也张不开,全身酸麻,那个难受劲就甭提了。  李大民的妈妈哭着说:“大民,你不知道妈妈多么想你。妈妈都快要死了。”  她疯了?怎么管我叫大民呢?  谢师父轻声道:“唐女士,别哭了,现在至少知道李大民的去处,我们慢慢想办法……现在,该送李大民回去了。”  李大民的妈妈紧紧搂住我,忽然朝着谢师父一跪:“大师,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  “大师,既然大民的魂招来了,莫不如就不要让他走了。”  谢师父神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大师,这一切都是刘洋这小王八蛋害的。就让大民顶着他的身体继续活下来吧!”  我靠!我惊得目瞪口呆。这娘们可真敢想,她这是要害死我啊!  谢师父脸色阴晴不定。  李大民的妈妈哭得非常厉害:“大民说他在那边非常难受,度日如年。而且你刚才也说了,他的肉身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大民借身还魂,让刘洋那王八蛋去那边受苦。”  谢师父阴着脸说:“这是夺舍,有违天道啊。”  “大师,求求你了,救救我孩子吧。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女人匍匐在地,哭的蓬发散乱。  我咬牙切齿,这人也太毒了,如果真有地狱,应该第一个把她抓进去受苦!先火烧,再叉子捅,揪住头发左右开弓扇大嘴巴子,我心中恨意翻涌,恨不得一刀扎死她。我活这么大还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  这人怎么会这么毒?!  谢师父没有答话,一双眼睛贼溜溜看着我。我心跳加速,莫不是他看出我回来了?不禁暗暗叫苦,现在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我算是掉后娘手里了。  还得说我聪明,反应快,拼着力气磕磕巴巴说:“妈,妈妈,妈妈。”  女人哪分的那么清楚,抱住我,哭得梨花带雨:“大民……妈妈在这呢。”  谢师父手拈念珠,慢慢走过来,在桌上抓起一把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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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师父把香灰握在手里,走到面前,张开手掌,对着我重重一吹。香灰吹得我满脸都是,眼睁不开,鼻腔嘴里充满了灰沫。  香灰入鼻辛辣,继而散发出迷幻的香气,一时间睡意沉重,我迷迷糊糊间似乎又睡了过去。  睡到梦境里,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画里的阴阳观,那女人依然站在我面前,姿势未变。她显得很惊奇,像是在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此时的我已经相当凌乱,意识模糊,记忆空白,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儿,也实在是懒的去想。   那女人再次喊我的名字:“刘洋。”   我意识轻飘飘飞起,猛然惊醒,发现又回到那间榻榻米屋子。谢师父的表情既惊讶又骇然,像是吃了活苍蝇,他脸色阴沉,吩咐小男孩:“走!”  小男孩手脚麻利,开始收拾供桌上的物品和神龛上的神像。  李大民的妈妈愣了,看看我,又看看谢师父:“大师,我儿子回来了吗?”  谢师父没理他,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时间不长,下面守门的那白衣黑裤男子也上来了。三人默不作声,互相配合有致,很快把东西都收拾好,整理两个旅行袋。  谢师父一拱手:“告辞。”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李大民的妈妈紧紧拉住他的袖子:“大师,我儿子到底有没有事情?”  谢师父道:“我能力有限,实在是不好意思,你另请高人吧。”  李大民的妈妈如遭雷击,回头深深地看着我,一字一顿问:“你是谁?”  我揉揉发麻的双腿站起来,长舒了口气,感觉一身轻松:“废话,我是刘洋。”  “你还我儿子!”女人尖叫着跑过来,抓住我脖领子使劲撕把。她披散着头发,怒目圆睁,表情怪戾,看那模样像是要活活吃了我。  我也是气急了,狠劲掰着她双手,破口大骂:“草泥马的,你想害死我吗?”  这时,李大民的爸爸从门外走进来,看到这场景一惊,他几步过来紧紧抱住自己妻子:“小唐,你冷静点,冷静点!”  李大民的妈妈几乎歇斯底里,冲着我喊:“把你的肉身留下来,留下来!给我儿子还魂!还魂!”  边说边手蹬脚刨,形如恶鬼。我暗暗咽下口水,刚才那点怒气都没了,只剩下害怕,她为什么会这么恨我?像是一只恶犬,不断咆哮,根本无道理可讲。  饶是李大民爸爸五大三粗也有点摆弄不住自己老婆,他急了:“小扬,赶紧带小刘走!”  早就傻了的李扬,这才反应过来,答应一声,拉住我就往外跑。  出到外面院子,李家那些亲戚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盘问。李扬后怕似的看了看二层小楼,说:“我小姑疯了,你们赶紧把她送医院吧。我先把老刘送回家。”  那位大姑还挺通情达理,握着我的手:“小刘啊,不管怎么样,我们老李家都谢谢你了。”  “不用谢,不用谢。”我喃喃,心砰砰乱跳。这所宅院里发生的一切,就跟做梦一样。  这时,只听二楼“轰隆”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打碎了。随即是一声近乎非人的哀嚎,像是从地狱里发出的,这个声音和阴阳观大殿里的地狱火海受难图,到是极配。院子里听到声音的每个人,无不毛骨悚然。  李大民的爸爸大喊:“都快来,我弄不住啦……”  亲戚们赶紧往屋里跑去帮忙。  我心惊胆寒,额头渗出冷汗。心里也在纳闷,起乩的是我又不是她,为什么李大民的妈妈反应会如此强烈。  “走吧。”李扬说。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往车里去。  我们俩坐上车,离开院子,驶出村道,顺着高速往城市走。  一路上,我能觉察出来,李扬总是偷偷瞟我,神色复杂。我没理他,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翻腾。  经历了这么多,我觉得我应有资格向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说不了。都说人只有在大病中才能大彻大悟,阴阳观的大殿中,我亲眼看到了活生生的地狱,看到了死亡的世界,我觉得自己有些彻悟了。  车子停下来,天色已黑,透过路灯,看到这里正是我家小区的门口。  “不想聊聊吗?”李扬从兜里摸出包烟,递给我一根,自己叼上一根。  我叹口气:“累了,再说吧。你下车送送我。”  李扬有些诧异,继而点点头。  我们一前一后下了车, 大街上冷冷清清,孤冷的路灯下,就我们两个人。他低着头说:“走吧。”  话音刚落,我猛然出手了,用力挥出一拳正揍在他脸上。他根本没防备,这一拳把他打飞出去,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张着大嘴,脸上全是失措惊恐的表情。  我骑在他身上,挥拳照着他的脸颊一顿乱揍。刚开始李扬还能挣扎几下,两拳下去,彻底打老实了,鼻口窜血,双手护脸:“老刘,别打别打,我服了。”  因为常年坐办公室,我身体也虚得厉害,仗着猛劲打了一通,一旦停下来,浑身酸痛,心跳估计能有二百迈。  慢慢站起来,我大口喘着气,向他伸出手。李扬擦擦鼻血,看看我,犹豫一下也伸出手,我把他拉起来。  我们两个人靠在车上,胸口起伏,谁也没说话。他哆哆嗦嗦又摸出一支烟,自己点上,我说:“给我一根。”  他甩给我一支,好半天才说道:“倒退几年,我未必怕你。我在大学那也是一霸。”  “呵呵。”我笑了。在这个被阉割的年代,偶尔暴力一把,确实能征服人心。我感觉他怕我了,打服了。  我吐出一口烟圈:“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死在那里。”  “嗯。我小姑想借用你的肉身给大民还魂。”  我看他:“这么说,你们真的把李大民的魂儿给请来了?”  “请来了。”  “怎么回事?你细给我讲讲。”我眯着眼问。  “他想成仙。”李大民盯着路灯说。
“什么玩意?他想成仙?”我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李扬扣了扣鼻子,磕磕烟灰:“你大惊小怪什么,咱们经历了这么多,就算成仙也不算太稀奇吧。”  我好奇心简直爆棚,音讯全无的李大民,借我肉身还魂,居然告诉大家,他要成仙!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心里麻酥酥的,感觉很不舒服。  “到底怎么回事?”   李扬指了指小区:“走吧,去你家细说,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哦,对了,也得把你起乩时的感觉告诉我。”  我知道,最近这小子挺火的,他把自己在灯盟的一些灵异经历添油加醋发在某论坛上,着实有一些粉丝追随。他现在就跟贼一样,到处搜罗奇闻异事。我起乩的事,他肯定回去要大书特书。  我警告他:“我的经历你写可以,但别透漏具体信息。”  “放心吧,没人认识你。”  我们两个溜溜达达进了小区楼洞,上到四楼我的住所。我掏出钥匙开门,厅里光线很暗,室友王晨叼着烟正搂着他女朋友窝在沙发里看《法治天地》。俩人没想到突然有人进来,赶紧分开整理衣服,他女朋友脸红扑扑的,一看就是刚才没干好事。  王晨看见是我,神色一缓,随即骂道:“草,你这一天跑哪了。今天领导又不点名批评你了。我看你啊,离炒鱿鱼不远了。”  我心情烦躁:“我下岗了就天天吃你的。”  他小女朋友挺有礼貌:“老刘,你回来了。”  我和她见面次数不多,也就仅仅是个认识,点点头算是回应。 李扬出于礼貌,和王晨他们对象两个打了招呼。我领着他进卧室,在关门的瞬间,听见小女朋友低声说:“那个人是老刘的朋友吗?眼神挺吓人的。”  “草,我怎么知道。”王晨的嘴特脏:“保不齐是基友。”  “啊,老刘搞基啊?”  “那谁知道,反正我从来没见过他往家领过什么女的。”  我这边听得七窍生烟,想出去骂他一顿,寻思寻思又算了,还是正事要紧。   我把门锁上,看到李扬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屁股躺在床上,把手机摸出来扔在桌子上:“自己看吧,你起乩的时候我偷着录的。”  我拽过椅子坐下,拿起他的手机摆弄:“你这里没啥艳照门吧。”  “切,我没那爱好。”李扬一只手枕在脑后,直愣愣看着天棚:“你先看,看完咱们再说。”  我打开手机,找到视频选项点开,里面就一个文件,看画面挺模糊的。我随手点开,这不开还好,里面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怪声,有点像电流窜过,带着特有的电子音质。我吓得一哆嗦,赶紧摁暂停:“我靠,你录的是个啥啊?”  李扬翻身坐起,眨着眼:“我录的就是你起乩时的场景啊,怎么会有怪声?”  “你没看?”  “草,从那鬼地方出来一直到现在,咱俩都在一起,我上哪看去。”他也拖过一把椅子,坐在我旁边,我们俩头碰头看手机视频。  我重新播放,视频里画面非常模糊,抖动得厉害,勉强能看到不远处跪在榻榻米上的我。李扬解释说,当时他把手机藏在上衣兜里偷摄,实在是太紧张,手心全是汗而且不停地颤,所以导致了画面变成这样。  背景声音十分嘈杂,也听不清都有什么声音,就好像一张白纸上遍布杂乱的黑点。而这些黑点中,最明显的就是那股类似电流音的怪声,声调忽高忽低,细听很像是一个女人在风中不歇气地尖锐喊叫,听得人心里毛毛的。  看了几分钟,抖动的画面配合这个怪声音,折磨的我头晕目眩,胃里直犯恶心。我点了根烟,拼命吸了几口,勉强压住翻上来的胃酸,继续往下看。  谢师父的声音非常模糊,几乎不可辨认,他说道:“李大民,上的身来。”  我赶紧道:“对,对,我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个。”  李扬呼吸急促,额头浸出冷汗,碰碰我:“你继续看。”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聚焦在视频上。画面终于算是稳定一些了,我看到自己跪在地上,头深深埋着,像是失去了知觉。  忽然,画面中的我竟然慢慢抬起头,脸上的肌肉抖动,微微睁开双眼,表情十分古怪。你们见没见过那种高仿的机器人,和真人一般无二,但是说话做表情,透着古怪的僵硬。视频里的我就是这个样子,像是一台移植了我人皮面具的机器人。  可是这个“机器人”,又让我感觉到了真人才有的一些东西,那就是眼神。  他的眼神,我实在形容不上来,既茫然又超脱,还带着丝丝的阴森和恶毒,看起来犹如深不可测的深渊。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我。拥有这种眼神的人,只能是世事洞明看穿人性的高人。  硬要形容,我觉得这个眼神特像教父。  我敢肯定,我要有这样类似死神的双眼,出去泡妞都不用开口说话,女孩们就能往我怀里猛扑。  酷到让人顶礼膜拜。  “妈妈……”视频里的我开口说话了。  因为声音干扰太严重,视频里对白极为模糊,勉强能听个大概。  这句话一出,李大民的妈妈陡然一震,整个人都僵住了。视频上的画面更是抖动得特别厉害。李扬说:“当时我听到你喊妈妈,那一瞬间啥感觉,就好像一股极凉的冰水从脊梁骨一直窜到脑门,几乎要窒息了。要不是我身经百战,否则根本拿不住手机。”  视频里谢师父说话了:“唐女士,你儿子上身了。”  李大民的妈妈说:“大师,这个真的是我儿子?不是……刘洋?”  听到这句话,我暗暗思忖,她没有喊我王八蛋,口吻还算温和,难道下面有什么变故?  视频里那个“我”一字一顿说道:“是我,妈,我是大民。”  看到这,我已经吓傻了,毛骨悚然至于极点。就像是注视镜子,我做什么动作,镜子里的自己做什么动作。我停了下来,而镜子里的自己,还在继续做着动作……  我盯着视频里的自己,那张极为熟悉的脸第一次让我感觉如此的恐怖和诡异,简直让我再无法看下去。  福尔摩斯费劲周章调查连环谋杀案,结果最后发现,凶手就是他自己。  这种感觉,是颠覆性的!我呼吸急促,几乎要晕过去。  李扬摁动暂停键,不无担忧地看着我:“老刘,要不你别看了。”
“不用,我能扛得住。”我深吸一口气。  “把烟抽完再看吧。我去个厕所。”李扬叼着烟出去。手机上定格的画面,正是“我”那张阴森的脸。我默默看着它既像是照镜子又像是在看陌生人。放下手机,揉揉眉心,自从卷入这些破事以来,我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落入一张看不见的黑色漩涡,怎么也挣扎不出去。  我闷闷抽着烟,大概十来分钟以后,李扬提着裤子走进来。  “我草,我以为你掉厕所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我说道。  “放了个大号。”他挠挠裤裆。  我忽然想到个问题,问他:“李扬,你说李大民附我身,对我有没有什么影响?我能不能落下后遗症?”  他一愣:“有啥影响,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又想了想道:“请魂上身的事儿我还是人生第一次见识到,不过类似事情以前听说过不少。东北乡间有跳大神的,西方也有灵媒,他们能召唤死去的亡魂上自己的身体,和死者生前亲戚朋友对话。一般这些神媒八字极硬,天赋异禀,能抵御阴邪侵体。不过就算这样,请魂上身也是有破坏力的。”  “哦?”  “我是这么想的,打个比方来说,假如把人一生的记忆、认知、思考方式、思考能力、潜意识等等统称为‘灵魂’,这个灵魂就相当于计算机软件吧。”  我点点头。  “我这台才配置的电脑运行这套软件正好,现在把这套软件整个移植到另外一台低配置的电脑上,肯定就会出现卡顿的现象吧。”  我大概理解他的意思了。  李扬来了兴致:“咱们假设最为极端的情况,最高级比如八核CPU才能运转的复杂软件,现在移植到286老牛拉破车的电脑上,你认为会出现什么现象?”  “死机吧。”我道:“内存、CPU什么的都跟不上软件的要求,必然死机。”  “这样你就好理解了,我认为一个人的灵魂必然匹配一个适合他的肉身。这个匹配是双方面的,灵魂能够塑造他的肉体,同时肉体也能反作用于这个灵魂,其目的是让两方融合。打个比方来说,一个高级的灵魂比如老子、佛陀啥的,就算他们容貌再丑,也因为灵魂的原因,整个人充满了人格魅力,拥有众多的追随者,甚至人们会以他的肉体重新划定美的标准。同理,一个普通人,就因为长得形容猥琐,肉身粗鄙,周围人都嘲笑他冷漠他,使他极度自卑内向,这必然会影响到灵魂的塑造,他的灵魂会因此变得丑陋而邪恶,对世界充满敌视。当然我的比喻比较极端,实际情况会更复杂,但灵魂和肉体必然是相辅相成,互相影响的。”  我想了想问:“那你怎么理解活佛转世呢?”  他愣了愣。  “你想,活佛是具有大智慧的人,他的学识、认知和思考能力,哦,就是你说的‘灵魂’,突然到了一个孩童身上。孩子大脑机制和发育并不像成年人那么完善成熟,也就是硬件根本运行不了活佛这个软件,这你怎么解释?咱再打个极端的比喻,如果一个人的灵魂,附身到狗身上猫身上猪身上呢?动物的大脑结构压根跟人就不一样,相当于把电脑软件装在洗衣机上,那灵魂又会怎样存在?”  李扬苦笑:“你这些问题如果我都能回答,那我就是阴间的阎王爷了。关于活佛的问题,我是这么想的,首先活佛圆寂前都会指定下一代小活佛,为什么?为什么他不随意指派,随意转世?就因为他指定的这个孩子,必然是天赋异禀,也就是说小孩子的大脑结构硬件条件符合活佛灵魂软件的需要。火影看没看?就像大蛇丸指定君麻吕一样,不是啥人都有资格伺候大蛇丸君的。还有,就是封印。”  “封印?”  “对。软件太过庞杂繁琐,硬件适应不了,这时怎么办呢?软件会自我封印部分功能、代码,以适应现阶段硬件的要求。你别忘了,硬件也就是人的大脑,也在慢慢长大,自我成熟完善中。随着硬件的升级,软件逐步解印、开放代码功能,使之匹配。”  我长大了嘴:“你的意思是,前世记忆缓缓复苏?”  “差不多。这种事不稀奇。你知道伏藏师吗?”  我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伏藏师,大概就是我说的这种状况,你有兴趣可以去查查。当然这是我的猜测,具体什么样,恐怕只有老天爷才能知道了。”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有些压抑,揣测生命的本质,这件事本身就沉甸甸的。  “所以说,你问我,请李大民的魂魄上你的身,对你有没有影响。我说肯定有,具体会出现什么后遗症,只能你自己来见证。”  我呵呵苦笑,把烟头掐灭,喷出烟圈:“继续看吧。”  视频里,李大民的妈妈正抱着“我”哭。  谢师父扶起她,对“我”说了一句话。背景实在嘈杂,一点也听不清楚。  我疑惑地看李扬,李扬暂停视频解释说,当时谢师父问李大民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大民微闭双眼,缓缓说话,视频里的电流干扰声愈加强烈。我察觉到一件很怪异的事情,就是这种声音是伴随着李大民说话节奏的,他一开口说话,那声音便尖锐异常,说完沉默时,电流声音又几乎不可闻听。  李大民就像是一个能量巨大的辐射源,向外散发着强烈的干扰信号。  李扬用手拨动播放条,向后快速拉动,不管停在什么地方,视频就像是落入杂音的陷阱, 喇叭里全是刺耳怪异的声音,人物对白一句也听不清。
李扬索性关了声音,说道:“我配合画面给你讲解吧。”  随着他的讲解,我的眼睛越瞪越大,视频拍摄时间并不长,对话也不多,但里面透出的信息却诡异万分。  谢师父问附在我身上的李大民,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大民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零针。”  当然这两个字是谐音,具体什么意思,李扬说他也不知道。李大民的妈妈正要想继续追问,却让谢师父制止住了。谢师父身体明显一震,他换了个问题:“你要做什么?”  “我是有仙缘的人。”李大民说:“我正在修行成仙。”  屋子里一片沉寂,无人说话,那盏孤灯静静燃烧,灯影摇晃,映得“我”的脸邪狞异常。  “你说你在修行成仙?”谢师父腔调里透着兴奋:“你怎么成仙?”  “仙缘,零针,修行。”李大民像机器人一样,一直重复着三个词。  李大民妈妈哭得泣不成声:“大民,妈妈想你,你回来吧,别成仙了。”  “妈,转告爸爸,我们一家人缘分已尽,你们不要阻碍我的修行。”如此决绝的话,李大民说得平淡无情,像喝白开水一样。  “大民……”他妈妈居然给自己儿子跪下,含泪磕头:“大民,你回来吧,妈妈想死你了。我就你一个儿子。”  李大民眼神飘渺,越过他妈,看着前面的墙壁,像录音机一样,冰冷说:“欲修正果,抛弃肉身。”  看到这,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我草,李大民不会是信什么邪教了吧?”  李扬叹口气:“当时气氛很诡谲,听到他说要抛弃肉身,我也想到了邪教。”  “我想起这么个事情。”我说:“在湖南有一户人家,夫妻离异,留下个小女孩跟妈妈一起过。有一天,邻居发现这娘俩一个礼拜都没见着人影了,给妈妈打电话,没人接。怕出什么意外啊,邻居朋友一大帮到娘俩的居所破门而入。屋子里臭气熏天,遍地垃圾,大家闯进里面卧室,极为震惊地看到小女孩死在床上!死状惨不忍睹,整个人被电线缠绕了很多圈,密密匝匝捆得像个木乃伊,只露出个小脑袋。在眉心之间,有一个明显的血窟窿,那是被电钻打了个深深的黑洞。而她妈妈坐在地上的屎尿堆里,痴痴呆呆,不停说着一句话,大意是她女儿有仙缘,她在帮助她女儿离开肉身,灵魂升天。”  李扬听得傻了,咽下口水道:“妈的。怎么让你说的我浑身冷飕飕。这么邪门!”  我重重一抹脸,继续看视频。李大民的妈妈这时候神经就有些不正常了,捧着“我”又哭又叫,让他儿子不要走。  只见“我”的表情忽然变了,由麻木变成了恶毒,狠狠咒骂:“你们这些垃圾,都是我修行路上的阻碍,你们和我的肉身一样,都要抛弃!”  “我”猛然抬起头,紧紧盯着谢师父:“臭道士,草泥马的,快让我回去!快让我回去!你打扰了我的修行,我如成仙,必让尔等垃圾不得好死!”说着,“我”整个人抽筋似的乱抖。  其实这些对白,因为嘈杂的背景声音在,根本听不清楚。都是由李扬配音,对着口型说出来的。  这小子说到后来有点入戏,不但声音配的惟妙惟肖,而且表情也生动起来。尤其最后那个“尔等垃圾,不得好死。”让他说得恶毒无比。我在旁边坐着,全身毛孔瞬间张开,浑身发寒。  他说完之后,胸口起伏,大口喘气,似乎自己也有些后怕。  “我...”他颤着声说:“我刚才怎么像变了个人?”  我看着他,心有余悸地说:“你真应该照照镜子,刚才的你真他妈阴森,我还以为你也被什么东西上了身。”  他干笑两声:“别开玩笑。”  这时,视频播放到最后,李大民嘴里似乎嘟囔了一句诗,随即眼睛翻白,头一下重重垂了下去。  我失声说道:“他回去了!”  “嗯。”李扬关了视频,如珍似宝地揣起手机。  看他这样子,我心里一动,马上说:“这段视频咱俩知道就得了,你别为了追求点击率发到网上。”  李扬干笑:“不能,不能。“  “李大民最后念的是什么?”我问他。  李扬说道:“是一句古诗,叫做雪拥蓝关马不前。”
“雪拥蓝关马不前……”我喃喃自语。  “对,就是这首诗。”  我问他:“是谁写的呢?”  李扬站起来,背着手在地上转了两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我:“老刘,你知道多少有关神仙的故事?”  “这个多了,小时候经常看西游记、封神榜、八仙过海、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什么二郎神、孙悟空、玉皇大帝,不都是神仙吗?”  “咱们中国对于神仙的描述是有很大很复杂的一套体系的。雪拥蓝关马不前,这句诗是古代很有名的一句神仙偈语。”  我听得来了兴趣,连忙问怎么回事。  “你知道韩湘子吧?”他问。  “知道。八仙里吹笛子的那个。”  “嗯,对。他是笛子、箫全吹,据说法器笛子能滋润万物。雪拥蓝关马不前,便是韩湘子留给他叔叔韩愈的一句偈语。”  “韩愈?”我听得耳熟。  “唐朝一个大文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  我点点头:“想起来了,上学时候学过,据说还当了很大的官。”  “当年,韩愈春风得意时,身居要位。他最看不惯自己侄子韩湘子生活散漫,游手好闲。韩湘子一生好道玄清修,其志向跟李大民这位仁兄差不多,也是成仙。经常三山五岳出去神游,多年不知下落。有一天,韩愈正在府邸宴请名流,下面人来报说有个要饭的,死乞白赖就要进来喝酒,还口口声声说是你大侄子。韩愈就让那人进来,正是韩湘子,身上衣服又脏又破,看来混的不怎么地。当着那么多大豪富贾,韩愈就有点挂不住面子,训斥了韩湘子一番,说你成天这么不着调,这么大人了还要饭为生,没有一技之长,以后怎么买车买房娶媳妇。韩湘子说,谁说我没有一技之长,我能让万物滋润生长。韩愈就说,你可别在那吹牛逼了。韩湘子说,这样吧,让人取几个盆来,再弄点土,我给你变个戏法。”  李扬娓娓道来,我听得有滋有味,忙问,然后呢?  李扬道:“当时正值初冬,天也冷,万木凋敝。韩湘子让人把土放到盆里,顺手取出一根长笛,徐徐吹动,只见朵朵艳丽牡丹,从盆里长出来。发芽、生枝、开花,花开数色,富贵吉祥,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从来没见过如此神仙手段。只见最大的两朵牡丹花,花开之后,花瓣中隐藏两句诗歌。一句是,云横秦岭家何在。另外一句,就是这个,雪拥蓝关马不前。”  “那是什么意思呢?”我问。  李扬笑:“韩愈也问过同样的问题。韩湘子说,此为偈语,不可明说,他日必然知晓。后来,韩愈犯了一些政治错误,贬到潮州。在路上,遭遇到了大风雪,前路茫茫,回头无路,他看着漫天狂风大雪,心生悲凉,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隐隐透出个人影,有个人正拿着大扫帚扫雪地。韩愈正纳闷呢,只见这人越走越近,正是侄子韩湘子。韩湘子还穿着当年要饭的破衣服。韩愈就问,侄从何来?韩湘子道,叔叔还记不记得当年花中之字。韩愈想了想说,记得,云横秦岭今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韩湘子说,叔叔知道此地叫什么名字吗。韩愈随口答道,这地方叫蓝关。这话一出,他猛然惊醒,再看韩湘子飘然而去。”  我疑惑:“故事倒是蛮有意思,李大民说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这么想的,”李扬道:“第一,这是著名的神仙偈语,李大民又想成仙,很可能说这句诗表明心志。”  “第二呢?”  他在地上走了两圈:“根据我以前看过的资料,这位韩湘子十分邪门。他的成仙方式和许多神仙都不一样。”  “哦?怎么讲?”我眨眨眼问。  “他是尸解仙。”  我没听明白:“什么师姐仙?”  “尸体的尸,分解的解,神仙的仙。”  我听愣了。  李扬说:“我仅仅知道一些皮毛,据说尸解仙是道家一派,道士得道之后抛弃肉身后而仙去。”  我眨眨眼:“这不就是自杀,死了吗?”  李扬摇摇头:“尸解的过程就不是咱们这些常人能够想象得到的。看上去像是死了,可是尸体保存不下来,尸解嘛,就好像凭空蒸发了一样。他们脱离肉身,有点蛇蜕皮的意思。”  我听得浑身寒意遍生,这玩意是真不敢深想,诡异莫名。此时已入夜,屋子里没有开灯,十分昏暗。  李扬继续道:“人死了,灵魂入阴间,尸体腐烂。而尸解呢,则灵魂飞升,尸体消失。这其中的奥秘不为人知。谢师父给我小姑观落阴的时候,在阴间并没有找到李大民的生命树,便说他还在人世。我越琢磨越觉得这里似乎还有第三种可能。”  “什么可能?”我看着他,牙齿打颤,害怕地问。  “李大民的灵魂既没有死去入阴间,也没有活着在阳世,而是……飞升了。”
我听得毛骨悚然:“飞升?飞到哪了?天国?”  李扬一耸肩:“我怎么知道。咱们讨论的这一切,还仅仅是猜测。不过,我觉得离真实情况应该相差不远。”  我们正聊着,李扬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开始“嗯,嗯”作答,后来完全沉默,眼睛瞪得跟牛一样大,傻愣在那。手机传来“嘟嘟”的忙音,那边已经挂了,可李扬依然没缓过神,举着手机,僵硬当场。  我拍拍他:“没事吧?”  他揉揉眼睛,叹口气,缓缓说道:“我小姑疯了。”  “什么?!李大民他妈妈疯了?”我张大了嘴。  “嗯,好几条大汉都摆弄不住她。行为歇斯底里,家里菜刀、水果刀什么的都藏起来不能让她看见。就在刚才,她不知从哪搜出一把剪子,口口声声说要……”他看我。  我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要做什么?”  “她,她说要杀了你。要你的肉体给她儿子还魂。当时在场的我小姑父、大姑父、我爸,还有一些朋友亲戚,四五个人费了牛劲才把她制服,夺下剪子。我爸胳膊还被扎伤了。”  我头上全是冷汗:“然后呢?”  “他们一致认为,小姑已经不适合正常人的生活,她有很强的暴力倾向,所以决定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先治疗一段时间再说。”  “也好,也好。”我有些后怕:“这样的人就不要放到社会上了,太危险。”  “嗯,手续已经办好,人送进去了。我爸让我明天去医院看看小姑,很可能,”他顿了顿:“很可能,很长时间内再也看不到她了。”  让他这么一说,我坐立不安。试想想,有个人恨你恨到要死,还是个极具危险的精神病,就像一枚定时炸弹,时时刻刻悬在头上,妈的,我怎么那么倒霉。  我忽然想起个事:“老李,你说你小姑变得神经不正常,和谢师父搞的那什么观落阴有没有关系?”  李扬打了个响指:“你和我想一起了,我觉得这里肯定有什么隐情。明天我去找小姑父,问问他能不能找到谢师父,或许那个人能救小姑。”  “好,好。”我浑身焦躁,屁股像是烧红了烙铁,坐不住。心里闹腾得厉害。  李扬看看我说:“要不,明天你和我一起去?”  “去哪?”  “精神病院。”  “草,我有病啊。”我骂道:“你小姑现在恨我恨的牙根痒痒,恨不得置我于死地。先别说我有没有危险,你小姑看到我一旦被刺激的病情加重怎么办。”  李扬道:“你们不见面不就得了。一旦我得到了谢师父的下落,咱们俩得一起行动,抓紧时间。”  “这个,”我迟疑:“明天我还得上班。”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上班。”  “草,你说的轻巧。”我呲牙:“你以为我是你们那样的富二代啊,成天就玩。我得糊口啊大哥。”  “这样吧,”他说:“这事彻底解决之后,我给你找个活儿,肯定不次于你现在的工作。 ”  我心眼立马活了,他们家也是欠我的,安排工作也未尝不可。老李家,家族产业相当大,好几个大公司,帮我找个活儿不跟玩似的。  “说准了啊,你别忽悠我。”  “孙子忽悠你。好了,你现在该说说起乩时的经历了。”  李扬一本正经从兜里摸出个小本本,打开之后,页面上密密麻麻记录了很多东西。他翻到空白一页,找来一支笔准备记录。  我整理一下思路,缓缓道来。  这一晚上,我们基本上没怎么睡。李扬听了我在画中阴阳观的遭遇,惊骇万分,随着记录不断询问细节,并提出很多假设。这里就不一一道来了,这些假设都匪夷所思,天马行空,我很佩服他的推理能力和想象力。聊到后半夜,我实在太困,而他还絮絮叨叨地谈着想法,我闭上眼睡过去,耳边嗡嗡响,他的声音像一只苍蝇。  正睡得迷糊,我被他推起来,李扬看看表说:“九点了,咱们赶紧走吧。”  “你一宿没睡?”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李扬不耐烦:“眯了一会儿。昨晚你说的那些经历实在是太棒了,我这要是整理整理发到网上,肯定火。”  “那你整吧。”我哈欠连天:“别提我名就行。”  我们草草洗把脸,正要出门,看到王晨卧室门推开,他小女朋友穿了一身睡衣走出来,这小丫头个头不高,身材不错,穿着粉红睡衣,还挺小鸟依人。她揉着惺忪的眼,趿拉着拖鞋进洗手间。我和李扬站在门口,对她默默行注目礼。  小女朋友反应过来,看到两个大男人色迷迷看她,顿时脸一红:“臭流氓,看什么。”  “就你这小身板有啥可看的。”我说道。  “老刘啊,不上班啦?你不看看都几点了。”小女朋友眨着眼问。  我推门往外走:“老子不干了,等回头转告王晨,说老子下岗以后就吃他的。咱仨人睡一张炕。”  “你怎么不去死。”  耍了一通嘴皮子,浑身轻松。心里想着,有个女朋友倒也不错,还能聊个知心话,开开心。这么多恐怖的阴霾事总是我自己扛,时间长了,非心理变态不可。  李大民他妈被送到我市著名的南山精神病院,这座医院历史悠久,影响巨大,满市人提起来没有不知道的。甚至我们市骂人都别具特色,“看你这么弱智,是不是南山墙倒了,你跑出来的。”  我们驱车到了精神病院,在医院走廊里,看到李家一家人。李大民他爸看见我有些尴尬,说两句话,大意是让我别担心,他老婆已经进医院了,不会给你生活带来不便。  李扬和他们家人聊着医院一些事,我呆的实在气闷,便想回到车里歇会儿,昨晚没睡好,眼皮子有些沉重。从三楼下来,我溜溜达达穿过大厅,无意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揉揉眼,果然没看错,我心里一惊,他怎么也会在这。急忙跑过去打招呼。  彭刚转过头,看见是我,十分惊讶:“老,老刘,你怎么在这里?咦,李大民呢?你还没找到他?”  没错,他就是彭大哥的儿子彭刚。  我拍拍他:“一言难尽啊。我陪个朋友过来,他亲戚被送进这所医院。你呢?”  “我是过来看我爸的。”  “什么?彭大哥……他怎么了?”我瞪大了眼。想起画中阴阳观,彭大哥秉烛夜画地狱图的场景。  “医生诊断说是精神分裂,唉,遭心死了。我妈头发都白了。”  “精神……分裂?”我咽下口水:“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情?”  “能有一个多月了吧。”彭刚没什么谈性,简单聊了几句,就想走。  我赶紧拦住他:“彭刚,我和彭大哥一见如故,我们爷俩也算有缘。既然在这遇到了,我就不能装不知道。”我顺手进兜里,摸出五百块钱:“彭刚,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出门没带多少,也不知道会遇到这样的事。这五百块钱你拿着。”  彭刚赶紧往外推:“老刘,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不是骂我吗?”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你爸爸这样,公司肯定开不下去,你们家里也不容易。你要是现在工作了,我就不给钱。这不是你还上学吗?光指着你妈不行。拿着吧,聊表心意。”  好说硬说,他总算勉强收下来。  我说,能不能和你一起看看彭大哥。  彭刚苦笑答应:“好吧。”  我们一起往医院后面的住院部走去,我暗暗纳闷,彭大哥犯病一个月,这么说来,在我起乩入画的时候,他已经得了精神分裂症。这里有什么联系呢?  我问道:“彭大哥是怎么得的病?”  “我爸的精神分裂症很奇怪,”彭刚皱眉,幽幽说道:“他每天都在不停地画画。”
听到彭大哥每天都在画画,我倒吸冷气,问道:“他都画什么?”  彭刚苦笑:“谁也不知道他画的什么,像是随手涂鸦,一会儿你便能看到了。”  我们来到后面住院部,主治孙医生接待了我们,聊起彭大哥的表情,他摇摇头:“情况不算乐观,还是一个月前刚送到医院的老样子。”  我们来到病房外,透过玻璃窗往里看,穿着一身白色病服的彭大哥,盘膝坐在床上,面朝窗外,似乎在看着外面什么东西。他手里握着一根像笔的东西,在床上随手乱写乱画。  我仔细观察,那东西应该一根橡胶棒,写在床上并不能留下痕迹。  “孙大夫,为什么要把那东西给彭大哥?”我好奇地问。  孙医生摘下眼镜,掏出绒布仔细擦拭,说道:“彭先生自从送到这里之后,时刻不停地画画。开始我们给他铅笔,结果他画的病房里到处都是,床单上、墙壁上、窗台上,就没有他画不到的地方,如果他能登高,我估计天花板也能画满了。后来……”  彭刚接道:“后来医院征求了我和妈妈的意见,把铅笔从我爸爸手里给取走。其实,这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这有什么风险?”我不明白。  彭刚叹口气:“我爸最开始是在家里画。那天我妈下班回家,发现他居然没有去上班,站在白墙前,像个艺术家一样,拿着毛笔正在精心画画。当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光线很暗,我妈便把电灯打开,这一开,没把她吓个半死——家里满墙满地,甚至写字台冰箱上,都用黑漆漆的染料画满了图案。那些图案,都是由相同的简单图案重复形成,密密麻麻,成千上万,一个套一个,一个挨着一个,繁复密集,视觉冲击力相当强。我妈还算坚强,虽然当时非常害怕,还是冲过去把我爸爸手里的毛笔夺了下来。"  我听得屏住呼吸:“然后呢?”  彭刚看着病房里的父亲,平静地说:“虽然没了笔,我爸爸还在继续作画。他拿自己的手指狠狠地杵在墙上,用尽全力,一下一下描绘着图案。手指尖破了,血涌了出来,鲜红的血衬着下面黑色的画,唉,我就不细说了,你自己想吧。我爸根本不知道疼,手指尖都磨得见到了骨头,似乎他活着的理由,就是燃烧生命来作画。我妈实在没办法,又把毛笔塞回他的手里,他看都不看,操着笔继续画画。”  孙医生说:“小彭说的不错。所以我们征求了家属意见,才敢做这样的尝试。彭先生果然在没有笔的情况下,用自己双手去作画,哪怕鲜血淋漓。后来我们想了个办法,用这种耐用的橡胶棒代替笔,没想到真成功了。”  我想了想说:“这么看来,彭大哥似乎不在乎这些画给谁看,只要能让他画出来就行。”  “是。”孙医生点头:“彭先生这种情况,有点像计算机程序,有人在他脑子里输入了一条死循环的指令,让他不停地画,永不停息。”  我看着彭大哥瘦弱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脑子里乱糟糟的,线索虽多却杂乱无章毫无头绪,每一条线索都天马行空南北一方,可偏偏又都汇集到彭大哥身上。当真是匪夷所思,无从推理,恐怕福尔摩斯来了都要挠头。  我问道:“说了半天,他到底画的是什么?”  彭刚看看我,犹豫一下,从兜里摸出手机,调出图片库递过来:“这是我爸当时涂完家里的场景,你看看吧。”  我接过手机,看着里面一张张照片,真是有些毛骨悚然。照片上是客厅,彭大哥做生意挣了不少钱,房子买的很大,估计这个厅就得有七八十平。客厅里空空如也,啥玩意也没有。能看到的,是满墙满地满屋子的神秘图案。  这些图案的主色系是用黑色深漆着色,看上去让人感到很不舒服,充满了哥特风格,带有十分浓郁的宗教阴暗色彩,形成一种独特的诡异绮丽的效果。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很简单的线条图案构建的如此惊心动魄,震撼人心。  画中充斥着说不出的恐怖气氛。说实话,这间客厅,已经不像是人住的地方,更像是邪教血腥祭祀的场所,又像是西方恐怖片里埋葬什么邪神的墓地。压抑的让你能情不自禁去撞墙。  这些还不是最恐怖的,我紧紧盯着照片上的图案,浑身颤栗,寒气逼身。  彭刚在旁边说:“我们分析过这些图案,看起来像是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不规则的圆圈,实在不明白我爸爸怎么突然会画这些东西?”  他确实不明白,照片上的图案根本不是圆圈。我在那座楼中阴阳观的后殿里,曾经见过一幅巨大的布幔,它从天棚一直下垂到地面,厚厚实实,上面画了很多古怪的图案。那些图案看起来像是简笔风格的鬼脸,眼睛和嘴是三个黑色窟窿,似乎在呐喊。  彭大哥画的图案就是这种鬼脸。  我拿着照片,那一瞬间乌七八糟想到很多,各种信息飞扑而来,脑子已经不会思考了。  我在画中见到的彭大哥,画的是十分生动的地狱受难图,而现实中的他画的却是简笔风格的鬼脸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正沉思着,手机铃声突然一阵爆响,
手机铃声突然一阵爆响,是李扬打过来的,他问我在哪。我支吾了两句,让他先到车里等我。我把照片还给彭刚,没有多余解释什么,因为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一时竟然不知从何说起。再说,彭刚这小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如果知道楼中观的存在,还指不定闹出什么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从精神病院出来,外面阴云密布,和我的心情一样,沉甸甸说不出什么滋味。我坐到车里,李扬正在玩手机,看见我问刚才上哪了?我苦笑:“我看到彭大哥了。”  李扬是知道我以前经历的,惊叫一声:“彭亮?那个到过阴间的人。”  “是。”  李扬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把刚才的事儿细说了一遍。他听得啧啧称奇,就要下车。我赶忙拦住他:“你干嘛去?”  “我去看看彭大哥,还有他的画。”  我把他拽回车里:“你可拉倒吧。他儿子可是个刁钻古怪,能不惹是非就尽量不惹吧。”  李扬坐回车里,摁了几下喇叭:“真他妈的气闷,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对了,谢师父的下落打听出来了?”  李扬道:“你以为就咱们知道找谢师父啊,我小姑疯了以后,我们家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打电话过去关机!人没了!姓谢的真他妈不亏是走江湖的,我们就知道他姓谢,名字、身份证、背景来历一概不知,除非雇私家侦探,要不一般人连他的毛都找不着。”  “刚开始你们不是托熟人找的谢师父吗,问问那个熟人知不知道。”  “问啦!那熟人说,谢师父是走山川涉五岳,行踪不定的高人。他要想上哪,不用坐火车飞机,直接提着箱子驾云而去。说得这个邪乎,真他妈有病!”  我眨眨眼:“可是这谢师父确实有两把刷子,不像江湖骗子。”  “那就更糟糕。江湖骗子会法术,神仙都挡不住。”  我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所有线索都断了,回家睡觉吧!”他气的直哼哼。其实我知道他生气的原因,这小子在论坛博客连载连的正嗨,突然面临断更的威胁,比美女在床,只让看不让摸还难受。  我想了想说:“你记没记得古代亚历山大大帝解开‘高尔丁死结’的故事。”  “知道啊,咋了?幼儿园孩子都知道这个典故。”  “其实咱们现在面临的所有死结,只有一个办法能解开。”我说。  “哦?什么办法?”李扬来了兴趣。  “阴阳观里的那口井!”  李扬爆粗口:“操,都知道那口井邪门,可是我们谁也不敢下啊。你敢下?”  “所以说嘛,解不开还是死结。”  李扬道:“说了半天和没说一样。走吧。”  耽误了这几天工作,又恰逢月底,我以为开了工资会被炒鱿鱼,谁知道领导对我的旷工只字未提,反而还淡淡地说让我继续努力。我劫后余生,庆幸之余觉得自己是不是开始走红运,人品爆发,也该老子出头了。中午没在单位吃食堂,特意给自己下了馆子,犒劳犒劳。吃完之后,又去咖啡屋坐了会儿。  要了杯咖啡,慢慢喝着,想着过往的经历,不禁唏嘘。这时,听到身后传来“咯咯”笑声,这声音听得我心潮澎湃,正是单位女神的声音。  我们这位女神叫王雪,人如其名,平时冷冰冰的。我曾经尝试着约了她一次,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答应了,可惜因为彭刚那小子找我,便放了她鸽子,自从之后我们再无交集。准确点说,是现实中无交集,我曾经在画中阴阳观的地狱图里,见过她。赤身裸体在大火中焚烧,满头黑发披散乱舞,让小鬼拿着叉子一顿乱捅。  今天居然又说巧不巧坐到了一起。回头看,她背对着我,正开着笔记本看里面的什么东西,不时做惊恐状,做嬉笑状。我偷着探头过去看,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没气背过去。女神王雪居然是李扬的粉丝!看的是我的经历!我勒个去。  王雪在博客下面给李扬留言:你写的好有意思,想问问是真事吗?那个叫文三羊的真的好倒霉。  李扬这个缺了大德的,给我用个化名,把刘洋两字拆开直接叫文三羊,这个难听劲。  我咳嗽一声:“呦,这不是王雪吗?”  王雪看到我,脸色一变,把笔记本屏幕合上:“哦,你呀。”  “看小说那。”我明知故问。  “嗯。”她没什么谈性,提起笔记本就走:“下午快上班,我要回去了。”  “写这个小说的作者我认识。”我悠悠说道。  王雪停下来,一脸讥讽,那意思是就你个臭屌丝能认识人家。  我扬了扬手机:“我打个电话,分分钟就能把他叫来。在我跟前,他就像小猫咪一样乖巧。我让他站着,他不敢趴着。我让他拿大顶,他不敢撅屁股。”  “吹吧你。”王雪看我胸有成竹的样子,到有些迟疑了。  我看她那个样子,也不知怎么心里生了一股气,带着恶作剧的意思:“你看没看到文三羊进画里?”  “你也看这个小说吗?”她感兴趣地说:“我看到了啊。他刚写到文三羊看到了道观里的大火,一副地狱景象。”  “里面写了个女人的罪魂特别凄惨,让火烧的满地乱滚。”  王雪点头:“对,他刚写到那,怎么了?”  我平静地说:“那个女人,其实就是你。”  这句话一说完,我立马后悔。因为王雪的脸色剧变,说实在的,我长这么大,从来没看过一个人表情能变得这么快这么突然。从笑眯眯直接过度到极度惊骇。是的,王雪并没有愤怒地骂我胡说八道,也没有阴着脸立马就走。而是惊骇……与悲伤,豆大的泪珠从她苍白的脸上滚落下来,那种悲恸让我的心像针扎一样。  她整个人像是崩溃了。  我赶紧把她扶到座位上,低声道:“对不起,是我瞎编的。”  她忽然做出个突兀的举动,猛地一抬手,给我个大嘴巴!把我都扇懵了!她像母狼一样低吼:“你滚!”  我感觉所有人都在看我们,脸上火辣辣的,心里这个憋屈。这时电话响了,我低头一看是李扬,心里这个气啊,这个挨千刀的,我现在这么个德性,全是他造成的。  接了电话就想骂他,李扬在电话里焦急地说:“我操,老刘,你猜我看见谁了?”  “谁?看见你是师娘啦?!”  李扬愣住:“我操,你怎么了,这么大火气。示爱被拒绝了?”  别说,这小子嘴是臭,赶上乌鸦嘴了,好的不灵坏的灵。说这些倒霉事,一说一个准。  我看了一眼垂着头正无声哭泣的王雪,低声说:“到底看见谁了?”  “操,我看见谢师父身边那个小男孩了。”  “啊,他在哪?”  “他就在林霞跳楼的那个花园小区。”
我奇道:“那个小男孩跑到花园小区干什么?”  “我擦,你是猪脑子吗?”李扬说:“小男孩在,那谢师父必然也在。谢师父哪儿都没去,居然杀了个回马枪跑到花园小区了。”  我倒吸冷气:“他不是冲着阴阳观去的?”  “我看着玄。这老小子是道术中人,里面的道道儿指定比咱们明白。他一定是去调查了。”  我说:“当初你都跟谢师父说什么了,提到楼中观了吗?”  李扬在手机里声音苦涩:“那个当然没提……但是除了那个,能说的我基本都说了。凭谢师父这么深的道行,肯定能推断出什么。而且吧,当初起乩请李大民上身,大民提到成仙话题的时候,我看谢师父那俩眼睛的眼神就不对。”  我奇道:“难道谢师父也想成仙?”  “换谁谁不想?你不想?我一听李大民要成仙,说实话,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找到李大民,看看能不能帮我也成仙。那叫神仙啊,多牛逼!日行千里,夜窥神鬼,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土皇帝了。谢师父是有法术的道家宗人,对于成仙的渴望肯定比咱们更强烈,他听说有这样的机会必然不会错过。”  “那我们能做什么呢?别说成仙,他就算想当宇宙大帝,跟咱们也没有半毛钱关系。”  “说你是猪脑子你就是猪脑子,他要成仙必然会去探究李大民的秘密,有他这样的高人镇场,咱们以前不能办的不敢想的,人家全都能做。”  “比如那口井?”我问。  “当然。咱们到时候只要跟在他后面捡后落儿就行,浑水摸鱼会吧?”  我咽下口水,你他妈说的简单,又是阴间鬼差,又是画中地狱,又是诡秘成仙,现在还多出一个江湖妖道,想在这些非人非鬼中间浑水摸鱼,哪有那么容易。  “唉,你别磨叽了,今晚过来,我在花园小区等你。”  反正明天就是周末了,陪他玩玩也未尝不可。收了电话,我看到王雪还坐在那不断啜泣,手里的餐巾纸握成了一个团。我叹口气,小心翼翼坐在她旁边,低声抚慰:“王雪,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  王雪擦擦眼睛,端起俏脸看我。她长得确实很漂亮,五官精致,现在哭得梨花带雨,更有一番风情。我心怦怦直跳。她说:“刘洋,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认不认识这个‘大地孤狼’?”  大地孤狼是李扬的笔名,骚得厉害。  我一时踌躇,实在不想撒谎,点了点头。  王雪看我表情不像作假,急忙又问:“他写的到底是不是真事?”  我点点头:“是真事。”  王雪一把抓住我的袖子:“你能不能介绍我认识他?”  我心里这个不得劲,说道:“他有女朋友了。”  王雪白了我一眼:“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追星族。我是有点……私事想请教一下他。”  “什么私事?跟我说也一样。”  王雪看着我,咬着下唇道:“很匪夷所思的一件私事,挺吓人的,说出来怕你不相信。”  我笑,她是真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哥哥怎么说也是见过地狱的人。我忽然动了心思,李扬能写,凭啥我就不能写。这小子还是剽窃我的故事呢。  我正想着,看见王雪站起身,捧着笔记本往外走。我赶忙追过去:“王雪,你还没跟我说呢。”  王雪深深盯着我,忽然一鞠躬:“刘洋,你是个好人,我不想麻烦你了。刚才那一巴掌,是我冲动,对不起!”  我正要说什么,她摆摆手:“我是个不详的人,不要和我走得太近。”说着,转身走了。  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想起刚才的场景,王雪听说地狱受难的女人就是她时,她的反应很怪异,有恐惧可更大部分的情感是悲恸,像是被揭穿了不想暴露于世间的私密隐痛。  我心念一动,难道王雪,真的是从地狱里出来的人?她和彭大哥,是一种人吗?都到过阴间?  不详的人?她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要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恶毒的攻击,不是丑不是懒,而是不详、扫把星、克夫什么的。一个女人能这么坦然地评价自己,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堪深想啊,越想越压抑。  晚上下班,我直接坐车来到花园小区。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呼吸都喷白气,我裹着棉袄,哈着手掏出手机给李扬打电话。李扬问我吃没吃,我嘻嘻笑说当然没吃,要来吃你这个大户。李扬让我先去小区门口周记羊汤馆等他。  周记羊汤馆买卖不错,他们家底料羊杂都给得足足的,汤据说也是好几十年的老汤,是老板的爷爷留下来的,滋味确实浓厚。大冷天,喝一碗热气腾腾滚滚飘香的羊汤,简直给个神仙都不换。  我找了个座,服务员问我吃什么,我摆摆手说:“还有一个。”悠哉悠哉点上烟。  门外正对着小区大门口,两盏路灯铮明瓦亮,居民进进出出,看得很清楚。在这个地方监视,确实不错。  时间不长,李扬裹着一身寒气走进来,直喊饿。叫过服务员,先上两大碗羊汤,再来一大盘羊排,四张烤饼。不多时,菜上齐了,我也来不及细问,实在是饿惨了,拿起来就吃。  吃饱喝足,李扬剔着牙花子,这才说起自己发现小男孩的经过。  李扬对于整件事始终耿耿于怀,脑子里全是阴阳观。他这几天没事便开着车来花园小区转悠,想到顶楼隐秘空间再去探险,可始终提不起勇气。今天,他又在转悠的时候,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是那小男孩。  这男孩到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买了瓶酱油,提着油瓶子进了藏有阴阳观的大厦。李扬本想跟过去,又怕发现,惴惴中给我打了电话。  我眨眨眼说:“他买了酱油?这么说,他和谢师父是打算在这里常住了?”  “差不多。要不咱俩上去看看?”  我心乱如麻,有种不好的感觉,心口像是坠了块石头。  这时,忽然从小区里传来一阵音乐。羊汤馆里所有的食客都停下筷子,齐刷刷一起往外看。究竟是什么音乐有这么大魔力?  你猜得没错,是哀乐。  清冷的寒冬之夜,大街小巷漆黑如墨,忽然冒出这沉重缓慢的哀乐,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我们看到小区里,有一伙儿人,排成一列长队,缓慢绕着小区步行。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穿着暗色系的棉袄,踩着哀乐的点儿,一步一步向前,远远看去,形同黑夜中的鬼魅。  为首的是个五六十岁的妇女,按说这个岁数对于现在这个年代不算大。她却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白发苍苍,满脸悲恸之后的麻木,风吹的她额前白发散乱,十分凄苦悲惨。她怀里捧着一个黑白遗像,借着路灯的光,看到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伙子,估计也就二十来岁,长得还挺清秀。只是命太衰,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看得心里这个堵啊,这个闹心啊。李扬忽然站起身说:“走,老刘。”  “干什么?”我惊愕。  “加入送殡的队伍。”  我眼睛瞪圆了:“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遇到这种晦气的事躲都来不及,你还往前凑。”  李扬看着这支队伍,缓缓点上烟:“那个死去的小伙子,我认识。算起来,他也是我们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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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是谁?”我问。  李扬吐出一口烟:“林霞的男朋友,关风。”  “我靠。”我瞪大了眼睛:“你没认错吧?”  “我和关风有过几面之缘。林霞活着的时候他曾到过出租房过夜。”  看着送殡的队伍,我嘴唇发抖,有种莫名的寒意:“他……他真的死了?”  “恐怕是这样。走,过去看看。碰上就是缘,咱俩好歹送他一路。”  李扬结了饭账,我和他裹着大棉袄走出羊汤馆。外面北风呼啸,寒风刺骨。冻得两只耳朵生疼,我哆哆嗦嗦把棉袄后面的帽子扣在脑袋上。我俩叼着烟,双手插在上衣兜里,走进小区。正赶上队伍在小区转完一圈迎面走过来。  李扬真是场面人,直接过去打招呼:“是关风家属吧?”  队伍最前面捧着遗像的女人停下来,看着我们问:“你们是谁?”  “阿姨,我们是关风的朋友,在这个小区住……想送关风一程。”李扬说。他掏出钱包,抽出十张红票子递过去:“阿姨,我们两个人没什么准备,这点钱不多,你拿着。节哀顺变。”  女人紧紧攥着遗像,十个手指冻得发青,看得出她非常感动,嘴唇颤抖,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阿姨不能要你们的钱。小风啊,知道你们来看他,他就知足了,知足了。”  旁边站着个冻得鼻涕都出来的中年汉子,手疾眼快一把接过钞票,呲牙说:“我说小妹,你别寒了人家孩子的心,两个孩子大老远过来送钱,现在这倒霉世道上哪找这份情义去。两位小伙子,关风有你们这样的朋友,也不枉他人世走一遭,我替他妈妈谢谢你们了。”  李扬道:“我们想加入你们这只送殡队伍,送朋友一路。”  女人和那汉子没说话,眼神落在队伍领头的一个人身上。这么冷的天,此人就穿着一身暗黑色的唐装,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打油,梳理的一丝不苟。他手里拿着个铜铃铛,小巧精致,随走随摇,声音如空谷滴水,十分空灵。  他看看我们两人,微微点点头。  “加入吧。我们再走一圈就回去了,到时候家里坐坐。”中年汉子说。  “家不远吧?”李扬问。  汉子指了指不远处一栋居民楼:“几步道就到。两位一定要去家里坐坐,喝杯热茶。”  李扬点点头:“那就讨饶了,我们主要是想给关风烧点纸。”  听到这句话,女人豆大的泪珠从眼里滚落出来。是的,不是流,是滚落。一滴一滴落在遗像上,也怪了,那泪珠竟然恰好落在关风的眼角,缓缓向下流动,看起来像是遗像中的他也在悲恸哭泣。  那个唐装师父看到此景,猛然一皱眉:“我说什么了,不能让眼泪流到遗像上!”  女人赶紧擦眼角:“师父,对不起,我,我太想我们家小风了。”  师父嘴里开始吟诵什么法文,伸出手,轻轻擦拭遗像上的眼泪。也怪了,他手抚过后,遗像上人物的情感真就好像从悲恸过度到平和。  我看得啧啧称奇,相片里的关风表情当然有什么不会变化,那就是活见鬼了。但确实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照片里散发出来的情绪。  唐装师父扫了我们一眼,继续摇着铃铛,带领队伍缓缓向前。我和李扬跟在队伍最后面。  我说:“你够阔绰了,出手就是一千。”  李扬低声道:“没有这一千块,他们能邀请咱们去喝茶吗?再说了,人死为大,我们和关风有个缘法,钱给了就给了吧。”  “他家的茶就那么好喝?”  他笑:“其实我是好奇,想知道关风是怎么死的。”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呢。脑子里情不自禁浮现出那个阴森的巫毒小人,不禁浑身发麻,这个世界上难道还真有这样的邪术?  围着小区又转了一圈,我看到队伍里的人无不唉声叹气——不是伤心,完全是冻得。有个五十来岁老娘们,不住抱怨:“这熊孩子死就死了呗,还来折腾我们活人。摊上这样的亲戚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旁边有人拽她:“你小点声,积点口德吧。”  那娘们还叽叽歪歪,不住埋怨。一会儿又骂开自己丈夫是个窝囊废,下岗之后什么活儿也不会干,只能去看大门。一会儿又抱怨儿子不上进,别人家孩子又是大白领又是小老板,一个月八九千上万元工资挣着,他一个月才开2000块钱,没事净啃老,眼瞅着三十了连对象都没有。  本来大冷天,天寒地冻,又是随着哀乐前行,人人心里烦躁。她那个嘴就没闲着,从南骂到北。李扬悄声对我说:“老刘,你不是找工作吗,我给你个活儿,你过去扇她一嘴巴,我给你一百块钱。”  我说:“你过去把她裤子扒了,我给你三百。撒谎是孙子。”  这时,狂风大作,天空竟然洋洋洒洒飘起雪花。我和李扬冻得缩头缩脑,也没寻思斗嘴,只想着快点走完圈子好去关风家。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啊”一声尖叫。  这叫声来得太他妈突然了,如晴空霹雷。我本来昏昏沉沉,什么思想准备都没有。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叫,吓得差点没把翔喷出来。  抬头一看,队伍里的人四散奔跑,只见刚才那个一直抱怨人生的老娘们萎靡成一团,哆哆嗦嗦,瘫软在地,吓得嘴歪眼斜。路灯杆子散发的橘黄色光芒静静落下,正投在她身上,地面形成巨大的光晕,空中雪花漫舞,这场景让我想起了舞台剧,有一种静谧的蒙太奇效果。  那老娘们从地上爬起来,嚎啕大哭,冲着西南方向不停磕头:“小风啊,你活着时候我最疼你了,你可别来害我啊,呜呜~~”  唐装师父走过来,以手抚其顶:“你看到什么了?”  其他人慢慢聚拢过来,既害怕又好奇,不敢靠近,叽叽喳喳低声议论。这时候,小区里出来许多闲人,也都围拢过来看热闹。  老娘们哭得满脸鼻涕,扯着嗓子嚎:“刚才我看见小风啦,他就在那——”她用手一指,那个方向的人群马上跟火烧一样全部逃开。  “他想做什么?”师父一脸凝重。  “我看到有一口……一口大黑锅,下面烧着柴火,锅里,锅里是热油。小风就在锅里煮着,全身皮都烂了,他趴在锅边,就这么直直看着我。”  我本来还听得有意思,觉得这老娘们活该,可她一说到黑锅,立马戳中我心的最深处。随着她的描述,我眼睛越瞪越大,几乎窒息。  曾经在李大民妈妈的噩梦里,我也在一口大锅里被煮着。
随着唐装师父的抚顶,老娘们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虽说不像刚才那样声嘶力竭,可脸色还是难看得可怕。师父让她在地上磕三个头,再三嘱咐一定要虔诚。其实都不用他叮嘱,经此一吓,那老娘们现在估计看见耗子都能畏之如虎。  生于五十年代的人,经历那个特殊年代,受到“斗争其乐无穷”观念的洗礼,心无敬畏,无视神鬼,做缺德事不担心有雷劈。非得让她亲身体验这么一下,才知道大自然的不可思议和冷酷无情。  老娘们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头头带响,边哭边念叨:“小风,表姨错了,表姨不是东西,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以后逢年过节都给你烧纸。你别来找表姨,表姨胆子小……”  唐装师父缓缓踱步到老娘们刚才手指的方向,那里早已被围观的人群让出一块空白区域。唐装师父围这块区域绕着圈子,步伐不大但步频极快,手里的铃铛愈摇愈疾,密如雨点。  此时少说围了上百个看热闹的,却没有一个人说话,鸦雀无声。空中的雪花随风飘落,情景有几分阴森。  师父忽然停下来,使手一收,铃铛没了声响。这么多人,连个咳嗽的都没有,一片死寂。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纸钱,一扬手,纷纷扬扬飘了起来,嘴里念叨:“阴间的路啊不好走。关风关风,你莫回头。看前方,两匹骏马啊拉车;身两旁,童男童女在陪着走;后面的黑白无常啊,你慢点催,招魂幡随着风啊,飘在黄泉路;喝了孟婆的汤啊,你去投胎;轮回之后啊,你与前生断缘……”  这应该算是祭文吧,师父半吟半唱念了出来,曲调诡异,伴着阴风,让人浑身发冷,遍体生寒。有胆子小的孩子,早就缩在妈妈怀里,睁着大眼睛,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这种气氛的感染下,让人都有点幻视,觉得唐装师父站得路灯下那一块区域,空气波动,光线诡秘,真好像鬼门关大开,风声即是鬼哭,呜呜怪叫不停。  此时的小区门口,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到,我呼吸急促,两股战战,牙齿都打颤。这时,后背突然被人敲一下,差点没瘫在地上,回头看是李扬,他低声说:“你往右前方看。”  我眯了眯眼去看,只见在远离人群,楼洞的阴影处站了个人。大约只能看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这人似乎穿着单薄的白衣黑裤,双腿微微开立,双臂环抱胸前。  我觉得此人特别眼熟,马上想起,这就是谢师父一起的那个助手。谢师父作法时,他在楼下守着大门。  他和小男孩都现身了,谢师父呢?这么诡异的情景,谢师父是道家中人,必然不会视而不见。他为什么不出来?  扯起一个线头,便提起一串线索,关风死了为什么要在这里送殡?我忽然想起,我们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送殡没有在晚上的,都要赶到当日中午前结束。  一般送殡的队伍,都会选择清晨出发,一路奔赴火葬场送尸入炉,焚烧下葬。为了讨吉利,大家还要争个头炉呢。  深夜送殡,简直闻所未闻,不合传统规矩。  我想了想,关风这件事不能以常理度之,他们家人都请了道法高超的师父来超度,看来其中必有很大的隐情。  撒完纸钱,唐装师父走到老娘们近前。这娘们,还在那儿跪着,哭丧着脸,嘴唇都紫了,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估计这次,她得大病一场。  唐装师父使手一抄她的腋下,让她站起。可她双腿发软,根本站不住,眼瞅着又要栽倒。那些亲戚们终于上来,搀的搀扶的扶,好不容易才把她弄好。  捧着遗像的关风妈妈跑过来,哭着说:“大师,我家小风怎么下油锅了?他好好的孩子,怎么会下油锅?”  唐装师父面色阴郁,说道:“孽债孽缘,其中必有因果。我给你儿子测过八字,他命盘里站着一个女鬼,阴气太盛,是那女鬼拉他进了地狱受苦。”  周围人听得浑身冷飕飕的,个个牙齿打颤。关风妈妈哆嗦着自语:“小风啊,你怎么惹着女鬼了?”  “这女鬼怨气很大,已凝结成灵,如果你儿子不好好超度的话,恐怕会永坠阴间地狱,在油锅里烹煮受罪,永世不得超生。”师父说道。  我咽了下口水,我插他个老母的。我和关风一样,都要在油锅里受罪,难道我死了以后也会这个下场?关风害死林霞,一尸两命,他去受苦遭罪,倒还有些缘法,说得过去。我他妈招谁惹谁了,屌丝一生,连女孩的手都没拉过,稀里糊涂陪着花花公子一起下油锅,我冤不冤?  关风妈妈“噗通”一声给师父跪下,深埋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师,你帮我儿子超度吧。我是他妈妈,他死了死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去受苦……”  唐装师父把她拉起来,叹口气:“超度倒是可以。只是,这里很麻烦,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而且,这个费用也很高……”  “多少钱我都花。”关风妈妈马上回道。  “咳,咳。”人群里关风他爸咳嗽,提醒她别乱说话。  唐装师父淡淡道:“回去再说吧。”  关风亲戚一众,离开小区回家。我和李扬赶紧跟在后面。小区里的闲人没热闹看都散了,三五成群议论纷纷。估计就刚才那一幕,够他们嚼半年舌根的。  关风他们家离花园小区还真不远,过几个街市就到。他家住三楼,一大群人稀里轰隆涌了进去。我跟在后面,刚踏进他家门槛,差点被一股怪味顶出去。  这味道形容不上来,说骚不骚,说臭不臭,浓郁不化,像是什么东西腐烂散发出来的,居然让我联想到麻风病。他家条件还不错,三室一厅。厅很大,摆满了椅子板凳,亲戚朋友们各自入座。关风他妈进了里屋,一大群女客娘们跟着进去陪她唠嗑解宽心。他爸爸烧了开水,给客人们挨个沏热茶,我和李扬坐在厅角落小板凳上,也一人捧了杯热气腾腾的茶。  我的手都冻木了,一边借热茶杯取暖,一边四下打量着。  大厅中央摆了一张供桌,上面放着关风遗像的黑白照片。遗像前面是两盏长明灯,幽幽燃着豆大的火光。一个香炉,里面插着三根长香,烟火渺渺。桌子上,按规矩还摆着上供的四小碗四碟子。  四小碗分别是一碗炸鱼,一碗胡萝卜,一碗青菜,一碗扣肉。四碟子是一碟子苹果,一碟子桔子,一碟子小点心,一碟子清水。  “大家都别吵吵了,大师要作法了。”关风他爸咳嗽几声提醒众人。  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唐装师父站在供桌前,手持毛笔,蘸着一碟血红的朱砂,不急不缓地开始画符。
时间不长,唐装师父画好四张符,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他叮嘱关风爸爸,这几张符,挂在大门一张,厕所一张,关风卧室的门上两张。关风爸爸拿着符,贴好了大门和厕所的,来到卧室门前,正要往门上贴。师父说道:“不要贴外面,贴在卧室门里。”关风的爸爸略有迟疑,慢慢转动门把手。  这个细节,我和李扬都发现了,可以推断,关风的卧室大有问题。  李扬这小子反应很快,立马走过去,对关风爸爸说:“叔叔,我帮你贴。”  关风的爸爸如蒙大赦,点头称谢:“好好,小伙子,你帮我贴到里面。”  李扬顺势推开门,也不知是不是心理错觉,关风卧室门一开,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骤然下降,一种阴森森的冷气渗出来。厅里众人本来低声说话议论,忽然之间,谁也不做一声,静得令人抓狂。  我看到李扬站在门口,竟然不敢向里踏进,浑身哆嗦,眼睛直直瞅着卧室,像是看见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  唐装师父疾步走过去查看,我刚要跟过去,就听见旁边一个五十多岁的秃头男人说:“这小子可真是二愣子,那卧室的门是他能开的吗。”  我问:“卧室怎么了?”  秃头男人看我一眼,也是想显摆,低声道:“你们不知道吧,小风死的时候,就是死在他卧室的床上。”  旁边几个人忙凑过头问怎么回事。  秃头男人紧紧裹了裹身上的棉袄,刚想说什么,一阵阴风吹过,吹得浑身哆嗦,他吧嗒吧嗒嘴,咳嗽两声:“咳,咳,算了算了,不说了。我心里怎么毛毛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听他不说了,旁边那几个被吊胃口的都不干了,紧着催促。秃头男人既想显摆说秘密,又怕被鬼盯上,双重矛盾折磨得他痛不欲生,肚子里的倾诉欲就像烧开了水的暖瓶塞,被蒸汽顶的直蹦。  那边唐装师父已经来到卧室门口,走廊里聚了一群人,互相依偎往里看。我赶紧跑过去,轻轻碰碰李扬:“你怎么了?”  李扬好半天才缓过神:“哎呦我草。刚才一开门,一股阴气从里面卷出来,就像进了冬天的地窖,我穿的这么厚都挡不住那股子寒意。然后,恍惚中,我看到里面的床上,被子鼓鼓囊囊,好像躺了个人。”  “完啦?”  “我草,你还想怎样。看见床上那个人的一瞬间,我脑子都吓木了,好像灵魂从身体里剥离出去,什么感官都消失了。吓得我连姓什么都忘了。”  我握住他的手,他颤得厉害,看样子确实受到了很大惊吓,我扶着他到沙发上坐好。那边唐装师父已经走进卧室,我实在好奇,赶紧又跑去看热闹。  这时候卧室的门口、走廊里,站满了人。中国人就是看热闹有瘾,一个个伸长脖子往里看。我被挡在后面,拼了老命往前挤,愣是没挤进去。突然间,听到卧室里传来一声大吼:“妖孽,还不受死!”走廊里的人一下乱了,议论纷纷,你推我我推你。有个二十来岁小伙子最倒霉,站在人群最前面,被后面人潮顶的,一步步往卧室里挤。  他吓得大叫:“别挤,别挤。”两只手紧紧把着门框,用尽全力挡住后面一股一股的人流涌动,嗓子里都带着哭音:“里面有鬼,别把我挤进去!”  这时,唐装师父走出来,脸色惨如金纸,五官都挪移了,看样子他在极力掩饰内心的恐惧。他挥挥手:“大家别看了,里面不干净,谁沾上,鬼就跟谁走。”这句话比圣旨都好用,走廊里的人顿时全跑光了。人群最前面那个倒霉蛋,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已经浑身瘫软。  唐装师父实在没精力照顾他,他冲我点点头:“小朋友,麻烦你帮着把他扶起来休息休息吧。”  我答应一声,过去搀他。那小子看似瘦瘦弱弱,没想到死沉死沉,像个面口袋,怎么拽都拽不起来。我只好招手把李扬叫过来,我俩一人搀一边,把他扶到沙发上。李扬把热茶递到他手里:“哥们,你看见啥了,怎么吓成这么个奶奶样。”  那小子好半天才缓过来,喝了口茶,呲着牙说:“哎呦我的妈啊,差点没尿裤子。这个房子太邪门,喘口气我得赶紧回家,吓死人了。”  旁边又凑过几个人,问怎么回事。   他说道:“刚才大师一进去,我就看见床上躺个人。”我和李扬对视一眼,看样子,大家都看到了,并非他一个人幻视。  有人问:“不会是……小风吧?”  “绝对不是关风。”那小子说:“是个女的,具体长啥样没看清楚。”  “你没看清,怎么确定那是个女人?”我问。  他说:“因为那个人,挺着个大肚子。”  这句话一出,听众无不倒吸冷气,大家互相看看,喉咙都咯咯发响。  “那个女的吧,挺着个肚子,躺在床上,好像特难受,身体一下一下扭曲。我吧,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等到大师一走到床边,那女的忽然伸出手。”他讲述还挺有代入感,边说边比划:“手直直伸向大师,那情形怎么说呢,好像自己生不出来,难产,需要大师帮忙,借助她一臂之力。”  李扬道:“你的意思是,那女的想让大师帮她接生?”  “对,对,就这么个意思。反正我是这么理解的。大师别说真有能耐,大吼了一声‘妖孽’,说来也怪,那女的忽然间就这么没了,床上空空的。说真的,我到现在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妈的,跟做梦一样。”  刚才那个秃头男凑过来:“大师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说小风的命盘里站着个女鬼,我看就是她,没跑。”  旁边有人说:“你们别说了,我浑身冷飕飕的,太吓人了吧。”  秃头男估计看那小子开口讲了鬼,至少有个垫背的,自己也不怕了,说道:“你们知道小风是怎么死的吗?”  没等别人问,他自顾自道:“小风是自己吊死在卧室那张床的床头。我听说小风临死前,精神错乱了。整天不出门,把自己关在屋里,他妈他爸让他出来,他就是不踏出门槛一步。做饭都得送进去,跟探监似的。他妈妈就问他,孩子你怎么了。小风说,有人想害他,自己哪也不去。到了后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那卧室里便传来说话声,好像除了小风还有其他人,给他爸他妈吓得啊,都说这孩子中邪了。没办法,只好托人去请师父,结果师父还没请来,上吊死了。小风,他是半夜死的,听法医说,好像是半夜二三点左右。而尸体是第二天七点发现的,他妈妈做好饭送屋里,怎么敲门也不开,后来他爸把门踹开,发现儿子尸体就这么吊在卧室里,啧啧,说得我自己头皮都发麻。”  大家听得聚精会神,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最怪的还不是这个,最恐怖的是小风的尸体……”他刚说到这,忽然不说了,眼睛直勾勾看向卧室。
唐装师父站在卧室门前,右手蘸着一碟子朱砂,缓缓涂抹在大门和门框交接的缝隙处。他做的十分用心,面色凝重,朱砂很快用完,又配了一碟,继续蘸墨。时间不长,大门四条边缝都抹上了深红的颜色。最后他在门上画了个类似鬼画符的图案,丝丝红色液体顺着笔画流淌,看起来触目惊心。  唐装师父对关风爸爸说:“这间屋子已被封印,不要轻易开启。”  关风妈妈从里屋跑出来,跪在师父的脚下,哭着说:“大师,请你救救我那命苦的孩子吧。别让他在下面遭罪。”  唐装师父把她扶起来:“不是不想救,是我能力有限。这个房子你们尽早搬出去吧,再住下去,恐怕会有不祥的事发生。”  关风爸爸面露难色。也是,谁也不是土财主,家里能趁三套五套房子,真要搬出去了上哪住?这房子卖出去也困难,估计这里的事很快便会传出去,作为凶宅而臭名远扬,谁还能来买?  不过这些事,就不是人家师父考虑的了。他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说道:“咱们该走的流程已经走了,我会尽力替关风超度,不过具体做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他顿了顿道:“关风火化那天,我还会到的。我让你们准备的东西都要准备好。”  关风的爸爸掏出一张纸单说:“大师,其他东西都好说,什么纸钱金山童男童女的都能买到,就是大公鸡不好找。”  “不好找也得找。”唐装师父叮嘱:“你们去农贸市场打听打听,总会有办法。大公鸡一定不能缺!关风出殡火化那天,出了家门要一路洒鸡血,否则阴煞缠身,对于亡魂对于生者,都不好。”  我碰碰秃头男:“大叔,原来关风没有出殡啊,那今天是怎么回事?”  秃头男轻声咳嗽两声:“一会儿说。”  唐装师父扫视了一下厅里的众人,说:“花园小区那栋大厦风水古怪,阴气太盛,你们谁也不要去接近。好了,我走了,关风出殡那天再见吧。”  他提起包,说走就走。关风父母赶忙把他送出大门。看看表,这么一折腾,已经晚上九点。大家都说不早了,纷纷告辞。关风爸爸挨个作揖:“各位,各位,小风出殡那天请务必到场。”众人打着哈哈往外走。这间房子他们是片刻也不想呆。  我和李扬跟着秃头男出来,不停追问。秃头男幽幽道:“这事可真是邪门,关风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据说全身布满红点。”“红点?”我疑惑。  “类似麻疹。密密麻麻的,全身上下到处都是。”  李扬问:“关风不是吊死的吗,难道他还有传染病?”  “是不是传染病不知道,比较邪门的是警察的尸检结果。上面鉴定说,这种红色斑点像被什么利器扎过,血管扩张的结果。具体的医学术语我也说不明白。总而言之一句话,那些斑点是针扎出来的创面,而不是机体病变。”  他一说完,和我们一起同行的几个人纷纷讥讽:“说得跟真的似的,你亲眼看见了?”  秃头男大怒:“废话!关风死的时候,他们家都麻爪了,除了报警第一个打电话求助的就是我。全程我都在现场。我以前好歹在厂子里干过工会,婚丧嫁娶什么没见过。要么说这事邪门呢,好好个人怎么就全身被扎得跟血窟窿似的。赶大师说了,这就是女鬼报应。我不是背后说人家死人的坏话,我觉得就是小风的风流债,冤有头债有主,人家找上门了。”  秃头这番话别人听得觉得像扯淡,但我和李扬心中却如狂风暴雨,我们俩面面相觑,无不骇然。当初我们在大厦顶楼发现林霞留下来的巫毒娃娃,上面遍插大头针,没想到娃娃所遭受的痛苦,居然全在关风身上体现出来了。  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有如此恶毒的诅咒?  这种报复手段,充满了女性独有的阴毒和诡秘,让人不寒而栗。一个女人得有多大的恨意,才能如此报复一个男人。  “其实吧,那些血斑还不是最恐怖的。”秃头男又抛出个炸弹。  同行的几个人都看他。  秃头男道:“在关风尸体的后背上,那些细密的红色斑点,连成了一个图案。想想我就害怕,我也算奔六的人了,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邪门事。”  “什么图案?”李扬问。  秃头男想想道:“你让我说,我还真说不出上来。有点像刚才大师在卧室门上画的那个鬼画符。”  “啊?”旁边有人说:“这么说,难道是那位大师干的?”  “嗯,嗯。还真像。”有人搭腔:“现在这世道,人心坏的流脓,满大街都是坏蛋。保不齐那位大师把人家孩子害死,然后转过头来超度,问人家父母要钱。哎呀,真是缺了大德了!”  然后这些人开始胡说八道推测。  我实在听不下去,岔开话题:“大叔,今天不是送殡吗?为什么你们要去花园小区转圈?”  秃头男道:“这哪是送殡,你看过谁家送殡挑大晚上的。因为关风死得怪,请来了那位师父。大师说,关风的死和花园小区有密切的关系。还说花园小区风水不好,什么阴煞汇聚,A、B两栋大厦如双柱撑天,阳气难入,阴气凝而不散,是个什么养魂之所。关风惹了不该惹的人,是个劫数。说的可吓人了。今天之所以去转圈,大师说这叫送魂,把关风的灵魂送到他应该去的地方,不要留在这里成孤魂野鬼。”  我们听傻了,怎么风水也扯出来。秃头男肚子里那点玩意说得差不多,开始没影有影的瞎推理。   我和李扬得不到有价值的信息,便和他们分道扬镳。  我俩溜溜达达往花园小区走,谁也没说话,气氛很凝重,都在消化刚才经历的事情。  我忽然道:“老李,你想没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  “花园小区的大楼到底是谁建的?”  “这件事我很早便调查过。”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马来了精神:“还得说你有能耐,怎么样,什么结果?”  “这个楼盘是十五年前开发的,投资的那个地产老板,已经全家搬迁到韩国定居了。”
“搬到韩国了?”我问。  “是,当时档案记录上是这么写的。我为了查到这些相关资料,找家里大人托了很多关系。非常遗憾的是,付出了那么多,获得的有价值东西太少。这片小区的开发商姓罗,叫罗凤。”  “谁?罗玉凤?”  “靠,你耳朵塞驴毛了。叫罗凤。从名字上看应该是个女人。”李扬缓缓说着:“在当时,她公司的注册资产已经近千万了。你得想想,那时可是在十五年前。十五年前的一千万那是个什么概念?!而且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罗凤女士和当时的政府高层有关联。”  “怎么讲?”我来了兴趣。  “这也是我推理出来的。第一点,她的相关资料几乎查不着,付之一空。能把一个人的历史、背景完全在官方记载中抹掉,可以想象她的能量有多大,要知道她可不是不值一提一文不名的小老百姓,而是当时的千万富翁;第二点,”李扬抬起手指了指我们眼前这座大厦:“修建这样一座藏着道观,格局奇特的大楼,那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最大的难度并不在于修建的过程,而在于全程保密,封锁消息。关于花园小区这两栋大楼的建造信息,几乎是一点都查不着。越是这样越是耐人寻味啊。”  我静静听着,感觉到这里的水越来越深。  李扬道:“我仅仅能查到,在完成花园小区的项目后,这位罗女士举家搬迁到了韩国,以后便再无音信。  我问:“十五年前本市的市委书记是谁?”  “靠,你想干嘛?”李扬斜眼看我:“就凭你我的能量,一介草民,想调查这样的事比登天还难,而且还可能惹下什么祸根。我反正是不能再去调查官方资料了,我到不怕什么,只是家里很多产业现在都要依靠市里扶持,真要惹出乱子,得不偿失。老爷子能用棒子把我腿敲断。”  我一想也是,站的高度不一样看问题果然有差别。李扬想的很全面。就连我们公司部门经理都能把我溜得团团转,更别说别说市里高层那深不见底的能量了。  我们这时来到大厦门前。入夜了,寒风凛冽。我和李扬裹紧棉袄,走进大楼。  刚来到一楼大厅,就看到门岗门口聚了十来个居民,有男有女,群情激奋,不知道在干什么。我们凑过去,站在后面看。人群中为首一个妇女,吐沫横飞,指着穿蓝色制服一个大高个骂:“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你们物业白吃饭吗?我们物业费不少交吧?怎么到了冬天,连口热乎气都不给我们送?暖气使手一摸冰凉,大冬天,你去看看我家都冻成什么样了,孩子都得裹棉袄。”  那大高个是个愣头青,说话犯冲:“别他妈找我,有能耐找我们领导。”  从旁边杀出一个老头破口大骂:“你说的是人话吗?找你们领导也行,你去把你们领导叫来。”  “跟你们说多少次了,这事跟我们物业没关系,你们去找供暖办,窗户上贴着电话,自己打去。”大高个梗着脖子说。  “我们打了,供暖办说咱们楼是正常通气,没有问题。说是可能管道坏了,要物业配合。可你们物业呢,什么都不管,成天就坐在门岗里看报纸喝茶水,过得比国家干部都舒服,要你们干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说起来。  听了半天我才听明白,原来这些天,大厦的供暖不知怎么出了问题,白天还好说,一到晚上,屋里就跟冰窖一样,穿着棉袄还哆嗦。找物业,物业把球提给供暖办,找供暖办,供暖办派人检查过了,输气正常,怀疑哪个管道出问题要物业配合。物业和供暖办来回踢皮球,这帮居民都急眼了,天天堵着门岗骂。  大高个是个二愣子,一根筋,就知道梗梗脖子对骂,一点实际办法没有。  听有个居民说,最近这两天越来越邪门,到了晚上就算屋里点空调,插电暖炉,气温还是极低,呼吸吐白气,睡觉最起码盖三重厚棉被。不少人感冒发烧,影响了正常生活休息。  据说这种现象,楼层越高越明显,越靠近顶层温度越低,就跟到了北极一样,生生冻死个人。  一个大爷拍着桌子骂:“你信不信我给你们物业公司曝光,我要打市长热线。”旁边不少人怂恿:“打热线!让市长好好管管,没有天理了,大爷,我们支持你。”  门岗的大高个双手合十:“哎呦,我可谢谢你们了,赶紧打,赶紧打。给你们能耐的,还找市长,明个你们能上天。”  我和李扬对视一眼,感觉这里似乎不那么简单,我心中隐隐产生一种不祥的感觉。
我挤过人群,来到门岗门口,大高个满怀敌意地看着我。相比较这些老头老太太,我毕竟是个年轻小伙儿,他生怕我急眼了揍他。双手护胸:“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咳嗽一声说:“我是以前这里的业主,想打听一下,你们物业公司那个门岗老王哪去了?我才搬走时间不长,他不干了?”  “老王头啊,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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