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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都市言情,书朋网提供《》最新章节、无弹窗阅读和全本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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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家子聚在客厅看春晚, 老宅里热闹极了。
  陈声坐在沙发边上,想了想,打字问她:“在干什么?”
  “在厨房, 煮汤圆。”
  他扫了眼电视上的歌曲表演, 顿了顿,起身也往阳台上走。
  一旁的魏云涵问他:“怎么了?”
  路知意把水烧上,立在橱柜边上出神。
  陈声的信息抵达时,手心一震, 她低头, 就看见那条“群发短信”。
  对他要求不能太高,能有群发短信已经要感恩戴德了。
  路知意笑了笑, 回复了他。
  那头沉寂了半分钟, 就在她盯着锅里缓缓升腾而起的细小气泡时, 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 并且不止两下,而是嗡嗡震个不停。
  她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
  他在那头顿了顿, 说:“天气太冷,懒得打字。”
  “啊?”她没反应过来。
  “我说打字太麻烦, 直接打电话比较快一点。”
  路知意一愣, “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了吗?
  哈,还说是朋友,朋友个鬼啊。
  陈声靠在栏杆上, 看着蓉城灯火辉煌的夜色, 半天才憋出一句:“回家了也不能放松警惕, 没人监督你跑操了,你得自己监督自己。”
  “每天起来晨跑,做做下蹲,一百组仰卧起坐,体能才不会退步。”
  “路知意,你哑巴了?”
  路知意低低地笑出了声,有些无可奈何。
  “你打电话来,就为了说这事?”
  陈声眼一眯,“说这事?这事怎么了?你觉得小题大做?”
  “前几天还踌躇满志跟我说要当飞行员,要飞出大山。路知意,当飞行员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笑了,“我知道,毕竟从北京到洛杉矶十二个小时,体能不好只能躺着开,对吧?”
  她拿上回他教训李睿的话来搪塞他。
  陈声顿了顿,才故作冷淡地说了句:“你知道最好。”
  过了一会儿,想起件事。
  “初五教务处网站出成绩。”
  路知意:“嗯,我听苏洋说过了。”
  “我怎么知道……”
  “自己考得怎么样,心里没点数?”
  “可别人考得怎么样,我哪知道?”
  没营养的对话进行了好一会儿。
  陈声握着电话,看着满城灯火,车灯川流不息,头顶偶有一架闪烁的客机经过。
  总觉得不太想挂电话。
  他把这归结为是除夕夜太无聊,春晚不好看,闲来无事就想与人斗嘴,找找乐子。而谈到互怼,路知意是不二之选。
  遗憾的是,这回没怼起来。
  他换了只手拿电话,问她:“你那边下雪了吗?”
  “没有——”路知意下意识抬头看窗外,却忽然一愣,从灶台边上走远了些,一直走到厨房门口,定定地看着院子里。
  下一秒,蓦地笑了起来。
  “你是预言家吗?”
  “什么?”陈声一怔。
  红白相间的双层楼下,路知意站在厨房的门边,一手举着手机,一手轻飘飘探出半空。
  前一刻还寒风大作的夜空里不知何时飘起小雪来,晶莹透亮,轻薄渺小。这场姗姗来迟的雪,终归还是落下来了。
  一丁点大的雪花落在掌心,刹那间融化成水,悄无踪影。
  漆黑的夜幕中无月无星,远处的贡嘎雪山也不见踪迹,唯有凛冽的风吹来细密小雪,它们打着旋儿在院落里飞舞,绕着那昏黄的灯泡,绕着这陈旧的小楼。
  路知意由衷地笑起来,说:“下雪了,陈声。”
  这山间夜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寂静却又不僵硬,活泼得欢快,却又欢快得悄无声息。
  她握住几片融化的雪,收拢手心,低头笑道:“将来有机会,我请你来我家看雪。”
  等到那一天,她得以摈弃那些暗不见天的秘密,她一定请他来看雪,看山,看云海,看日出。
  心情忽然无端轻快起来。
  因为她知道,第六年已经来了,等到爸爸回家那天,所有沉重的秘密都将揭开面纱,变作这夜空中的雪,日出后便不复存在。
  风里,雪里,她弯起唇角笑得开心。
  耳边传来那人懒洋洋的回应:“好。”
  下一句,“新年快乐,路知意。”
  这一次,是特指,可不是“群发”。
  从阳台上回到屋子里,陈郡伟凑过来,“跟谁打电话呢!”
  “凌书成。”——百年不变的幌子。货真价实的塑料友情。
  “鬼信。一边打一边笑,满脸的骚气,隔着一道玻璃都叫人触目心惊。”
  陈声看他一眼,“成语学得不错。”
  客厅里人太多,两兄弟席地而坐。
  陈郡伟坐在他旁边,悠闲地从手机相册里调出英语试卷的照片,找了有作文的那一张,发给路知意。
  陈声瞥见了那个微信头像,脸蛋红红的小人儿,一顿。
  “大过年的,你发卷子给你家教?”
  “她让我把作文发给她看看。”
  “二十五的满分,你就拿了个十八分,也好意思发给人看?”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要是能拿二十五分,要她何用?”
  陈声很快看见那头回复了,手机字小,隔远了看不清,便有意无意凑过去。
  陈郡伟很警觉,侧头狐疑地盯着他,“你干嘛?”
  “……地板硌得慌,动一动。”他挪了挪腿。
  陈郡伟说:“嗬,屁股大,就是不一样。”
  陈声想揍他,碍于长辈们都在,没动手。最后只能瞥他一眼,低声警告:“放假期间,没事少给你家教打骚扰电话!”
  陈郡伟眼珠子一转:“你干嘛。我打不打电话给她,关你什么事?”
  陈声顿了顿,掷地有声地说:“她那么穷,漫游费那么贵,你打一次电话她就肉痛一次。还能不能做点好事了?”
  陈郡伟斜眼看着他,啧啧两声,“你心疼她?”
  陈声从茶几上拿了只KFC的鸡腿,一把塞进陈郡伟嘴里,堵住。
  从沙发上伸来一只脚,毫不客气踹在陈声背上。
  老爷子中气十足地吼:“当我不存在?”
  陈郡伟哈哈哈个没完没了,从嘴里拿出鸡腿,拼命说:“爷爷踹得好!”
  下一秒,老爷子的腿又落在了他的背上。
  “幸灾乐祸,家风不正!”
  初五那天,期末成绩公布在教务处网站上。
  路知意查了查,悬在半空的心踏踏实实落地。
  她给陈声发去成绩单截图,附带一个笑脸。
  陈声回复:“还行。”
  九门功课,五门满分,四门接近满分,这叫还行?
  路知意不是骄傲自满的人,但对于这个评价到底还是不够满意,便问了句:“只是还行?”
  十分钟后,从网站调出大一上期的期末成绩,截图,发给路知意,多的一个字都没说。
  路知意一看,心里拔凉拔凉的。
  最后很不是滋味地回了一句:“哦。”
  陈声:“哦???”
  陈声:“这就是你的回答?”
  路知意:“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陈声:“比如你真厉害?”
  路知意:“你真厉害。”
  这种马屁,拍得他毫无成就感。
  完全是自己讨来的,毫无真情实意的夸奖。
  但他凝神看着她的成绩单,又没忍住,笑了。
  还是有用的,不是吗?
  虽然性子倔,脑子没他好用,但也算是勉勉强强有点慧根,点一点就通了。
  他放下手机,伸了伸懒腰,走进厨房,“妈,晚上吃什么?”
  魏云涵在洗菜,“你爸爸想吃干锅花菜,我打算再炖个土豆烧牛肉。”
  “有没有牦牛肉?”
  “什么?”魏云涵一顿,侧头看他,“怎么突然想吃牦牛肉了?”
  陈声一滞,耸耸肩,“没有就算了,随口一说。”
  整个假期,路知意都在镇上给几个初中孩子补课,价格当然无法和陈郡伟的补课费相提并论,四个孩子加起来也没他一个人的高。
  但路知意还是认认真真教着,山里的孩子不容易,能走出去一个是一个。
  回家后就帮着路雨做做家务活,当然,体能训练也没落下,她每天都是跑着步去给孩子们上课的。
  虽然她的日子在大山里,但朋友圈里却精彩纷呈。
  吕艺去了京都看雪,又去了北海道看樱花。路知意仔细瞧了瞧她照片上的富士山,又在某日清晨仰头看看贡嘎雪山,傻乐了一阵。
  好像还是贡嘎山比较漂亮啊。
  赵泉泉拿了不少压岁钱,买到了一直想要的一套彩妆,发在朋友圈里g的。
  路知意点了个赞,附带评论:我还是喜欢国产春娟。
  苏洋回复路知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点橘子。
  路知意:我不爱吃橘子。
  苏洋:……这是个梗!
  苏洋:你没读过朱自清的《背影》?橘子梗都不知道?不就是……算了!!!!
  赵泉泉:喂,你们的重点呢!为什么不夸我的宝贝好看?
  至于苏洋,有钱归有钱,并不太爱炫富。
  她家一直是阿姨做饭,父母都忙生意,不会做,也没空做。但春节期间,苏妈妈下定决心要掌握烹饪的艺术。
  于是苏洋的朋友圈每天都是如下内容——
  “论今天苏洋有没有被妈妈做的饭毒死。【漆黑一片的蒜香排骨. JPG】”
  “真佩服我爸爸,把这坨屎一样的东西吃下去还能给我妈竖大拇指,呵呵,这感天动地的爱情。【糊成一团的土豆丝. JPG】”
  “连续拉了三天肚子,妈妈请你再爱我一次【/再见】【满桌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菜. JPG】。”
  路知意每天看着大家的日常,笑个不停。
  她的生活有些单调,在家务与补习间来来回回,可朋友圈好像弥补了这点乏味,那些无意间交错的人生,那些成长过程中遇见的人,填补了山间的纯白一片,也叫心情变得五彩斑斓起来。
  他不太爱发动态,偶尔发一条,也是异常言简意赅。
  年后他陪老爷子去了一趟瑞士,参加一个世界性的空气动力学论坛。
  图片上是他的字迹,那一页笔记本的纸满满当当,潦草而又详尽地记下了一些最前沿的理论、要点。
  配文:老爷子说他年纪大了,四肢退化没有手了【/微笑】。
  路知意在去补课的路上看到这条朋友圈,笑得哈哈哈的,路人诧异地看着她,她又忍住笑,落荒而逃。
  还有一次,他深夜放毒。
  图片上是一大桌子高端自助,牛小排,哈根达斯,各式各样颜色亮丽的海鲜,还有一个埋头苦吃看不清脸的人。
  配文:家里的智障破天荒及格了,逼我请客吃饭,面上还洋溢着宛若高考状元一般的喜悦……可怜,年纪轻轻就疯了。
  路知意又开始笑,边笑边想,这是他弟弟吗?光看穿着打扮,跟陈郡伟还挺像。
  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浮夸啊。
  一来,陈声不是个热衷于抱着手机打字聊天的人。二来,路知意忙得要命,没工夫家长里短。三来,关系不对。
  路知意一共发了两条朋友圈。
  镇上连续下了三天雪,院子里洁白一片,积雪丰厚。她拍了张照,照片上有小院里的白雪,也有远处浮在云端的贡嘎雪山。
  苏洋秒回:没有自拍,差评!
  吕艺跟风:没有自拍,差评!
  赵泉泉紧跟其后:没有自拍,差评!
  于是有了第二条朋友圈——
  几天后,路雨受到同事邀请,去离冷碛镇不远的康定做客一天,带上了路知意同去。
  康定的草原一望无际,康定的藏寨红白交错,康定的寺庙金顶闪耀,康定的溪边牦牛饮水。
  路知意站在康定一半结冰、一半潺潺流淌的小溪边上,对着自己的倒影拍了一张。
  配文:你们要的自拍。
  那倒影是有些不清晰,流水潺潺,将她的轮廓也变得弯弯曲曲。
  可她的笑容很灿烂,眼睛都完成了两轮新月。
  她举着手机,穿着厚厚的白色棉袄,脑袋上还带着毛茸茸的帽子,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
  赵泉泉:风景好评!
  吕艺:景美人也美!
  苏洋回复吕艺: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你是认真的吗?
  路知意:哈哈哈哈哈哈。
  她坐在路雨同事的面包车上,一路看着窗外绵延起伏的草原与蓝天,还有那些不知寒冷的悠闲牦牛,黑的白的,拖着及地的长毛,偶尔牟牟叫两声,看着他们飞速路过的车影,甩甩尾巴。
  末了,又一次刷新朋友圈,看见了新的留言。
  陈声:牛眼睛不见了。
  路知意一愣:什么牛眼睛不见了?
  五分钟后,陈声回复:笑得太奔放,牛眼睛都看不见了。
  你全家都是牛眼睛!
  可下一刻,退出朋友圈,却意外收到他的消息。
  他发来一张全副武装的照片——穿着厚厚的滑雪服,装备齐全地立在雪山上,姿态标准地预备起步。
  那是瑞士的阿尔卑斯山,雪地上有欧洲风情的小屋,有与冷碛镇如出一辙的蔚蓝苍穹。
  年轻的男生戴着滑雪眼镜,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露在外边的皮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满图都是白色调,唯有他的嘴唇是令人惊艳的一抹红。
  那总是叫人想起春日格桑花的红。
  他说:“怎么样,这里的雪景也不错吧?”
  下一条:“见到了老爷子昔日的战友,都是空气动力学的泰山北斗,霍老也来了。我插不上嘴,但光听着也是受益匪浅。想一想,要是你在多好,和你一比,我就不会是在场唯一的傻子了【/微笑】。”
  路知意扑哧一声笑出来。
  笑着笑着,目光落在那句话上,心里一动。
  她侧头看着窗外,一颗心忽然没了着落。
  春节还没过完, 开学日就来了。
  朋友圈里一群叫苦不迭的人,个个哭天抢地。
  赵泉泉发了张尸体图,配文:年轻的心灵无处安放。
  路知意在回程的大巴上, 想了想, 回复:敢问一句,请问你的肉身安放在何处?
  苏洋很快冒头:一般说来,肉体都安放在殡仪馆。
  路知意在大巴上笑成了一朵狗尾巴花。
  刚开学的第一周,一众学生忙着收拾寝室, 等待教务处发下来的课表,基本上无所事事,早晚操也暂时还没开始进行。
  临走前, 路雨将家中自制的腊肉和香肠蒸熟了,去店里真空包装好, 让路知意拿到学校和室友一起吃。
  最末又单独准备了一份。
  “你不是说这次放假是高年级的师姐送你回来的吗?人家大老远开车来这,多不容易。这个你拿去给人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也是一点心意。”
  路知意怕小姑姑多想, 之前谎报了陈声的性别。
  如今拿着这一袋沉甸甸的心意, 就跟烫手山芋似的。
  虽然是初春, 蓉城还未回暖, 但煮熟的香肠腊肉也不能久放。
  返校的第二日,她给陈声发微信:“在学校?”
  “能出来一趟吗?有东西给你。”
  她顿了顿, 含糊发了句:“高原土特产。”
  下一条:“时间, 地点。”
  最后约好, 晚上八点操场见。
  之所以约在操场,是因为月黑风高,不易被人看见。就算被人看见,那也可以说是运动的时候碰见了。
  路知意想得挺多,毕竟陈声是风云人物,跟他扯上关系……
  她想起校庆那天他站在台上,隔壁空乘学院那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头皮一阵阵发麻。
  七点五十,路知意正准备出门时,赵泉泉忽然拉起肚子来。
  跑了好多趟厕所,脚都软了,她拉住路知意,“知意知意,帮我买点药回来行吗?”
  路知意一愣,“现在?”
  看她脸色苍白,脚下虚浮,赶紧点头,“行,那你在寝室歇会儿,我下去给你买药。”
  寝室斜对面就有家药店,跑一趟也不麻烦。
  麻烦的是,她和陈声约好八点见。
  路知意一面朝药店走,一面给陈声发信息。
  “你出门了吗?如果没出门,先等等,我室友拉肚子,我去给她买点药,买完再去操场见你。”
  几秒钟后,陈声回复:“我已经在操场上了。”
  立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等我一下,我尽快。”
  她跑着步去药店买药,又急匆匆跑回来。偏偏赵泉泉躺在床上浑身发软,没有力气,她也不忍心就这么一走了之,又给她倒上热水、冲好药,伺候着她喝下去,这才拎起桌上那袋熟食往操场飞奔。
  陈声已经在那等了她二十分钟。
  他一向不是个习惯早到的人,但今天约好了时间,还没到八点他就频频看表。
  凌书成凑过来,“干嘛,有约?”
  陈声嘴角一弯,“嗯,有人给我带了土特产。”
  “谁啊?又是神秘追求者?”
  陈声这张狂的性子,出众的能力,再配上这样一张脸,女生们从来都是趋之若鹜。凌书成已经见惯不惊了。
  “哪个女的这么有创意?不送手表钱夹什么的,居然送土特产。”凌书成情不自禁感慨一句,“这得是多想引起你的注意,才想得出这种套路!”
  陈声扯扯嘴角,“路知意。”
  凌书成一愣,“路知意……”
  下一秒,拍拍脑门,记起来了,“哦,小红啊!”
  贱兮兮凑过来,“咦,小红为啥只给你带土特产啊?按理说不打不相识,我和她才该患难见真情啊。”
  陈声扯了扯嘴角,“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做人规矩,也没被人拿钢管打成铁拐李吧。”
  离开寝室,陈声慢悠悠走到操场上,站定在跑操时他等候大家的地点,看了看表,七点四十九。
  然后就收到路知意的微信,她说要迟点到。
  他只好站在原地等。
  刚开学,操场上锻炼的人并不多,大多是三三两两从校外步行街归来的人,途经操场回宿舍楼。
  陈声立在路灯下,高高的个子,笔直的身姿,穿件浅灰色大衣,干干净净站在那。
  灯光在他身上染了一层淡淡的金,而他低头看手机,姿态闲适。
  过往的人频频侧目。
  但侧目归侧目,也并没有人敢真的上来搭讪。因为这位赏心悦目的人,好看是好看,但偶尔抬头扫视一眼,脸上分明写着四个大字:生人勿进。
  直到两个女生从他面前经过,其中一个突然停了下来,鼓起勇气走上前来,“嘿,陈声!”
  陈声一顿,视线从手机上移到那人身上。
  他记忆力很好,不说过目不忘,至少看过的人或物总会有印象。
  眼前的人挺眼熟的。
  略一思索就记起来了,上个月在商场一层见过面。
  然而陈声顿了顿,淡淡地开口问了句:“我们认识?”
  路知意走到操场时,大老远就看见了陈声。
  她本来加快了步伐,一路小跑着要去见他,可跑到一半,看见他和谁面对面在说话,又放慢了脚步。
  又走近了些,终于看清他面前站的人了。
  一头烫染过的长卷发精心打理过,松松散散披在肩头。这么冷的天就穿了件单薄的大衣,里面是短裙与毛衣。下身是丝袜,短靴,相当精致。
  路知意绕了绕,从操场边上往那走,停在离陈声十来步远的地方。他背对她,并不知道她就在那。
  女生仰头笑着问:“你忘了?上个月我们在群光广场一楼见过,你还买了兰蔻的手霜。”
  陈声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顿了顿,说:“是吗?没印象了。”
  他这态度,她是万万没想到的。
  自从在商场偶遇之后,她最近时常想起陈声。
  从前远远看着,欣赏成分居多,而今既然已经打过照面,有的小心思就开始蠢蠢欲动了。她最近一直在联系熟人,看看有没有能和陈声搭上线的可能性,前几天才几经周折和陈声的室友韩宏认识了。
  当然了,这过程也是曲折,她先是从班上的同学A那知道了韩宏与陈声是室友关系,而同学A和韩宏是高中同学。唐诗先请同学A吃饭,然后又让同学A以叙旧为由,约韩宏吃饭,自己当然就以偶遇为由,半路加入了。
  总之,千方百计想和陈声有点交集。
  唐诗长得很漂亮,从小到大只有别人暗恋她的份,鲜少有求而不得的时候。
  可陈声不把她放在眼里,那次在商场偶遇她就看出来了,他对她连正眼都懒得给一个。这对唐诗来说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她不大服气,可在这种好胜心下,她也清楚自己对他的感觉,有一点像是……怦然心动。
  餐桌上,她一脸惊喜地对韩宏说:“你,你和陈声是室友?”
  下一秒,又有些害羞,“也谈不上认识,只是见过几次。一次是运动会,一次是校庆,上个月也在商场偶然遇见,还挺巧的。”
  最后红着脸否认,“没有,我没有喜欢他。他连我是谁都不记得……”
  直男哪里懂得女孩子的小心思和套路呢?一头栽了进去,还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万年单身狗也是时候脱单了。”
  遂又一次有了今日的偶遇。
  唐诗知道他与人约在操场见面,精心打扮一番,前来见面。
  可陈声的态度还是那样不冷不热。
  她亦越战越勇,假意没听出他的冷淡,只落落大方笑着说:“好吧,我还以为我的名字挺好记的。那我再介绍一次好了,我叫唐诗。”
  她一笑,两只小梨涡就露了出来,煞是可爱。
  眨眨眼,再补充一句,“唐诗宋词的那个唐诗。”
  昏黄路灯下,漂亮的姑娘笑吟吟望着他。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陈声偏偏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不解风情,也不怜香惜玉。从小到大,对他有意思的人多了去了,要是个个都给好脸色,个个都以礼相待,只会叫人误会,耽误彼此更多时间。
  他低头打量了唐诗片刻,那直截了当的眼神叫人面上发烫。
  唐诗正小鹿乱撞,就听见他说了句:“好的,我知道了。”
  她心里一喜,觉得这一次他肯定能记住她的名字了。
  然而下一句却变成了毫无人情味的逐客令:“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先走了,我在等人,不太方便闲聊。”
  不远处的路知意都快笑出声来了。
  这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人情世故?
  唐诗错愕地站在原地,彻底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男生一如既往的好看,面容清俊如庭中月,每一个眼神动作都令人目眩神迷。可他很是冷淡地盯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她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待遇,至少在人生的前二十年里,但凡她主动示好,不管男男女女都很给面子,不说受宠若惊,至少以礼相待。
  屈辱,不解,困惑,失望。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想走,可到底是攥紧了手问了句:“我有哪点惹人讨厌吗?”
  陈声看她一眼,“没有。”
  “那你,那你为什么……”她说不出下文,仿佛一旦出口,就是对自己的一种羞辱。
  陈声问:“我怎么了?”
  唐诗咬了咬嘴唇,“为什么半句话都不愿意和我多说?”
  陈声冷静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和你多说?”
  “非亲非故的,我又有事在身,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你多说几句?况且,刚才的谈话内容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平白耽误彼此的时间。”
  夜色正浓,操场上有人跑步,有人过路。
  陈声站在路灯下,平静地陈述着事实,伤人的事实。
  唐诗用力攥着手心,指尖都发白了,最终没能说出一个字来,扭头就走。
  几步开外,她的好友等在那里,忧心忡忡地追上去,叫着她的名字。
  陈声也没打算追上去,只是低头看了眼手表,都八点二十七了,她人呢?
  迟到了整整二十七分钟!
  他不耐烦地抬头巡视一周,猛然听见背后有人在低声偷笑,回头一看,嗬,靠在铁丝网那的,可不正是那姗姗来迟的高原少女吗?笑得一脸蠢样。
  他没好气地说了句:“笑什么笑!”
  下一刻,不耐烦地抬手,“干站在那干什么?既然早就来了,为什么不过来?”
  他并没有看见,扭头离去的唐诗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忽然间顿住了脚,猛地回过头来。
  眼前这一幕格外刺眼。
  那个前一刻还冷冰冰的男生,顷刻间展露出了除却疏离之外的情绪,哪怕看起来不耐烦,却熟稔地朝不远处的女生挥着手,让她到跟前去。
  女生走到了他面前,拎起一只塑料袋,笑吟吟递给他,“喏,我小姑姑亲手做的香肠和腊肉。”
  “吃啊。”仿佛他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陈声:“我是说,无功不受禄,为什么给我这东西?”
  “你有功啊。你之前送我回家,小姑姑记在心上的,说这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也是一点心意。”她笑眯眯站在那,末了再加一句,“而且朋友之间送点土特产,你来我往,很正常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说什么朋友不朋友!
  他接过那袋子,没好气地说:“谁是你朋友啊!”
  “我可没把你当朋友。”
  路知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开始翻微信记录,然后一字一句念给他听,“鞭炮声声迎新春,年年有余年年乐,新年快乐,朋友们——这不是你发的吗?”
  陈声:“我那就是客气一下,群发短信不要当真。”
  “是吗?不好意思我当真了。”
  两人你来我往,嘴上都不饶人。
  可唐诗站在不远处,清清楚楚看到了陈声眼里的笑意。
  她长得漂亮,高中就早恋过,亦分得清男生看她的眼神里都有着何种情绪,比如倾慕,比如自卑,比如跃跃欲试,比如惊艳。
  而此刻的陈声与前一阵的陈声截然不同。他看似不耐烦,眼里却分明写满了包容与耐心。
  目光落在路知意身上,唐诗只觉得心脏一阵紧缩。
  那女生一头短发,刚好齐耳,皮肤不白就算了,面颊上还有两抹淡淡的红,穿一身朴素到有点土气的棉衣与牛仔裤,半点妆都没化。
  这样的人丢进人群里,要不是脸上那两团高原红,压根找不出来。
  冷风吹在面上、腿上,为他特意穿了双单薄的丝袜,如今冻得都快麻木了。
  唐诗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听见好友齐珊珊低声说:“走吧,唐诗,他就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别看了。”
  她问齐珊珊:“你觉得那女生好看吗?”
  “比我好看吗?”她执意要问出个结果。
  齐珊珊赶紧摇头,“根本没法比。”
  目光又一次落在陈声身上,唐诗心里简直冰天雪地,“那他为什么对她笑成那个样子?我哪点不如她?”
  这个年头还有人送男生土特产。
  香肠加腊肉,真是笑掉大牙。
  她眼睁睁看着陈声和路知意并肩离开,路知意在看见她时,微微一顿,有些不自在。反倒是陈声,目不斜视走远了。
  一口整齐漂亮的牙齿都快咬碎了。
  那头,路知意问陈声:“你怎么这样跟人说话?”
  “完全没有礼貌可言。”
  他笑了笑,“难道我对你很有礼貌?”
  “……”说的也是。
  路知意回头看了眼,漂亮姑娘站在那一动不动,看样子很受伤。
  她看了陈声一眼,不解,“你看不出人家对你的心思?看着你又是脸红又是含羞带怯地笑,你就不能好好跟人说话?”
  “就是看出来了,所以才不能好好说话。”
  身侧,年轻的男生侧头看她一眼,“既然看出人家对你有意思了,还耐着性子好好说话,这不是存心给人错觉,叫人越陷越深?”
  “可你说话也太伤人了吧。”
  “是吗?”陈声笑得懒洋洋的,“可我觉得,明明对她没兴趣,还道貌岸然对人好,这才叫伤人。”
  路知意一愣,抬头看他。
  漆黑明亮的眼睛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样子还是张狂得要命,可刻薄的言语下,总是可以窥见一点善良的端倪。
  她笑起来,感叹一句:“还好我对你没意思。”
  陈声一听,眼睛就眯起来了,“什么意思?”
  “要不然你也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上哪找人带我去秘密基地复习?也没人肯送我回高原了。”
  话是这么说,但听起来总是不大舒服。
  陈声沉着脸往前走,都到宿舍楼下了,才冷冰冰说了句:“难怪送我土特产,一早就谋划好了要物尽其用。”
  他扫了路知意一眼,“货真价实的塑料友情。”
  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留下路知意莫名其妙站在原地,这人,莫不是吃错药了?
  两人在女生宿舍楼下分开。
  路知意进了大门, 陈声在她宿舍楼对面的面包店买隔日的早餐。他习惯在早起跑操前垫垫肚子。随便挑了几样不那么甜的,排在长长的队伍中等待结账。
  结果刚拎着袋子走出面包店,就看见路知意背着谁从宿舍楼里急匆匆走出来, 腰都弯了还健步如飞。
  陈声一顿, 几步走了过去,“路知意?”
  路知意一脸焦灼地抬头看着他,也没工夫停下来闲聊,只说:“我室友拉肚子拉到脱水,站都站不起来, 我得带她去校医院。”
  偏偏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她只能一个人忙里忙外。
  被她背在背上的赵泉泉拉到脱水还死要面子, 有气无力捏了她一把,有些懊恼她怎么这么直白地把拉肚子这种事说了出来。
  尤其面前站的是个男的。
  更别提这男的还是帅得叫人腿软的陈声。
  路知意没明白赵泉泉的意思, 还以为她难受得不行, 催自己赶紧去医院,忙跟陈声说:“不跟你多说了。”
  可走了没两步,被陈声一把拉住胳膊, “你打算这么一路把人背去校医院?”
  陈声皱眉, 下了指令:“在这等着,我去开车。”
  他快步往停车场走,三两分钟就将车开来了, 打开后座的门, 看路知意又要去背坐在路边面如菜色的室友, 上前帮了一把, “我来吧。”
  他没背赵泉泉,只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支着她站起身来。
  哪怕路知意的力气也很大,可到底男女的力量是不同的。赵泉泉几乎半点力气也没有,软软地倚在陈声肩上,感受着男生年轻有力的臂膀,在他的支撑下钻进了车里。
  那一瞬间两人离得很紧,她无需侧头就能感知到他温热的呼吸。
  陈声很高,看似修长,但其实并不瘦削。
  她察觉到了他的力量,那和路知意使着蛮力背她是不一样的,他轻而易举将她撑了起来,胳膊上的肌肉也因用力而紧实坚硬。
  在后座坐下来的那一刻,赵泉泉抬头就看见他的眼睛,没有太多关切,也没有太多情绪,只是出于善意,他从她身侧放着的袋子里拿出一瓶刚买的热牛奶,搁在她怀里,“捂着吧。”
  说完这话,陈声径直关了门,和路知意分别坐进车前两座,开车去校医院。
  赵泉泉愣愣地看了片刻他的背影,侧头时,目光落在一旁的两只口袋上。一只装着几袋面包,一只装着……路知意从高原带来的香肠腊肉。
  她先前还好奇为何路知意开了几袋分给宿舍三人,又留了几袋原封不动搁在桌上,原来竟是要送给陈声。
  赵泉泉向来话多,哪怕拉到虚脱,也不忘用颤悠悠的声音开玩笑:“好哇知意,你居然瞒着我们偷偷留香肠给老相好。”
  路知意险些没被“老相好”三个字震飞。
  “你都拉成这样了,赶紧闭嘴吧。”
  赵泉泉撅撅嘴,感受着肚子明明空荡荡,却仍然还想往外排东西的滋味,确实不敢多说什么。
  她看着陈声的背影,抱着他给的热牛奶,有些闷闷不乐地想着,他俩之前不是还互相看不顺眼吗?难道剧情真的和她开学时预测的一样,不打不相识,天雷勾地火?
  这预言家当得可不怎么不开心。
  目光从陈声的后脑勺转移到路知意的后脑勺,她又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这两人,怎么看怎么不配。
  陈声又没瞎,怎么会看上路知意呢?
  当晚,挂号,看诊,办理入院手续。
  陈声看着路知意把人安顿好了,液体也挂上了,才跟她一同离开校医院。
  赵泉泉要住院一晚,本来还想让路知意陪同,可护士说:“拉肚子而已,用不着人陪,有什么事情你按铃就行,护士站整晚都有人在。”
  遂只能闷闷不乐作罢。
  路知意看她那样子,啼笑皆非,只觉得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便说:“明早我跑完操,顺路给你带早餐来。”
  赵泉泉点头,终于没那么幽怨了。
  末了不好意思地看着陈声,“谢谢你啊,陈师兄,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陈声点头,“没事。”
  瞥一眼身侧的女生,又懒洋洋笑了笑,“反正路知意会请我吃饭报答恩情的,对吧?”
  路知意:“???”
  好在赵泉泉把她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该我请吃饭的,等我好了,第一时间请师兄吃饭。”
  陈声哪会稀罕她的饭,言简意赅说了句:“不用了。”
  然后就叫上路知意一同回去了,两人再次在宿舍楼下分道扬镳。
  路知意送的那一袋土特产,最终被102全寝室的人瓜分掉了。
  起初陈声不肯分,可凌书成觊觎那色泽漂亮的香肠腊肉,斜眼问他:“以前别人送的巧克力啥的,你看也不看就直接扔给我们,怎么,搁小红这,你就舍不得了?”
  陈声一顿,从桌上拎起塑料袋,干脆利落放到凌书成桌上。
  凌书成精神一振,拆封了真空包装,呼唤韩宏和张裕之一齐上阵。
  路雨的手艺没话讲,那熟食色香味俱全,麻麻辣辣,刺激又过瘾,吃得大家直呼爽。
  陈声倒是不太能吃辣,因为魏云涵是北方人,当初毕业分配到蓉城,和尚在检察院的陈宇森相识相恋,这才留了下来。为迁就魏云涵的口味,家中的饭菜一直都比较清淡。
  他尝了几块,舌尖立马火燎火燎的,喝下一整杯水也没缓过劲来。
  凌书成笑嘻嘻:“嗬,那可就便宜我们哥几个了。”
  说着,还去学校超市买了几瓶可乐啤酒回来,三人继续埋头苦干。
  陈声看着那空了一半的袋子,心里空落落的,一忍再忍,最后一把拎起来,板着脸说:“大晚上吃这么辣,也不怕拉肚子!”
  很快把袋子收到自己桌上了。
  韩宏一懵,“这玩意这么刺激,你又不能吃辣,拿走了也不能吃,摆在那干什么?”
  陈声面无表情地说:“欣赏。”
  原以为操场上的偶遇,大概足以打消唐诗的念头,哪知道接下来几天怪事不断。
  还没开课,空闲时间挺多,陈声跟凌书成挑在上午去打球,偏偏在体育馆门口遇见唐诗。她穿一身大红色斗篷大衣,毛茸茸白色小短靴,蓬松的卷发恰好是麋鹿的颜色,站在大门口不知多引人注目。
  看见陈声,她有些惊讶,却依然笑吟吟跟他打招呼,“来体育馆打篮球吗?”
  陈声手里抱着橘红色的球,闻言一顿,说:“不然呢。你看我像是来踢足球的?”
  凌书成噗嗤一声笑出来。
  唐诗面上一僵,却还是将手里的运动饮料递过去,“我刚打完羽毛球出来,饮料买多了,刚好给你。”
  陈声说:“不用了,你留着吧。”
  抱着球目不斜视走进场馆,头都没回。
  都走出大老远了,凌书成还在回头看唐诗,用手肘碰了碰陈声:“诶,这一个还挺好看的。”
  “所以?万年单身狗,给个机会啊,试一试又不吃亏。”
  陈声瞥他一眼,“你行你上。”
  凌书成连连摆手,“免了免了,我心有所属,洁身自好。”
  隔天晚上,为报答陈声借花献佛,请大家吃了高原的土特产,韩宏请客去校外的步行街吃烤肉。
  所谓报答,其实也不过是找了个觅食的理由罢了。寝室四人,家境都不错,出门吃饭是常有的事。这回你请,下次我来,男生本来也粗枝大叶的,不像女生之间那么斤斤计较。
  四人坐在大厅里喝酒吃肉时,几个女生从外面走进来,有说有笑坐到了旁边那桌。
  大学城的餐厅,人多空间小,桌与桌之间只隔了一排木栅栏,栅栏上还摆满了多肉。
  陈声没抬头,却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略一抬头,就看见隔了一排多肉,卷发女生一脸讶异地站在那。
  不再是昨天上午的圣诞红,这会儿换了套圣母白。
  陈声还没开口,唐诗已经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笑得灿烂又迷人。
  “连续几天总是碰见,这也太巧了吧?”
  不是不知道这招数有多烂,而是从前仗着自己受人欢迎,哪怕招数再烂,也总能如愿以偿有人接招。
  可唐诗显然不明白,陈声和那些人不一样。
  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唐诗,慢条斯理说了句:“是啊,真巧。”
  语气里的嘲弄再明显不过。
  结果事实证明,没有最巧,只有更巧。
  下一秒,韩宏一脸浮夸地跟坐在那桌的另一个女生打招呼:“哎哎,刘文静,你也来这吃饭?”
  只能说,熟人处处有,此处特别多。
  韩宏与刘文静一拍即合,坚称是多年老同学,来中飞院这么久,还没坐下来好好叙叙旧,当即叫来服务员拼桌。
  拼桌也有讲究,韩宏说:“四男四女,刚刚好,来来来,大家交叉着坐,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一边说,一边把唐诗推到了陈声身边。
  “你俩不是认识吗?来,近水楼台坐熟人。”
  陈声看了韩宏一眼,身侧的女生倒是安然坐了下来,毫无异议。
  事实上何止毫无异议,根本求之不得。
  一顿饭吃得乱七八糟,女生们仿佛约好了似的,抛下女性之间微妙的攀比竞争,意见惊人的一致——全程有意无意爆唐诗的料。
  当然,这料水分很多,清一色是好听的话。
  “三天两头有人给唐诗送花,嫉妒使我质壁分离。”
  “哎哎,你们学院有个叫吴英翰的,上个月跑我们宿舍楼底下跟唐诗告白,那叫一个尬!”
  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忽然跑到了陈声这里。
  “不过和陈师兄比起来,我们院的风云人物也是小巫见大巫了。上次校庆,全场观众简直都要为你神魂颠倒了。”
  “是啊,我们还在说,到底要什么样的女神才配得上你这样的高岭之花。”
  有人开了个玩笑,“陈师兄,我们唐诗这样的女神,不知道入不入得了你的法眼?”
  张裕之和凌书成就是再迟钝,也很快明白过来这场面,憋笑看着陈声,一脸揶揄。
  再看韩宏,简直像是收了人巨额红包,无比卖力地配合演出,偏演技拙劣,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桌上,第一锅肉还没烤熟,五花肉滋滋作响,香气四溢。陈声却忽然站了起来,兴致缺缺地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吃。”
  众人一愣,前一刻还热热闹闹的氛围顿时冷了下来。
  韩宏稀里糊涂去拉他,“有什么事啊?坐下来吃啊,马上就烤好了。”
  女生们也七嘴八舌劝他。
  “是啊,筷子都还没动呢。”
  “多少吃点吧,吃饭最大,别急着走啊。”
  “是不是我们太聒噪了,吵着你啦?”有人开玩笑。
  没想到的是,陈声干脆利落承认了。
  饭桌上顿时没了声。
  他的性子一向是有话直说,藏着掖着没意思,可话到嘴边,看了眼不知措施的韩宏,陈声又顿了顿。
  下一秒,收回视线,“我忽然想起来,宿舍里还留了些熟食没吃,坏了太可惜。”
  然后毫不犹豫拔腿就走。
  桌上一片岑寂,好半天没人开口。
  最后还是刘文静尴尬地找了个话题:“什么熟食啊,比烤肉还吸引人?”
  凌书成说:“哦,朋友送的土特产。”
  张裕之也好心打破沉默,笑着圆场:“人家大老远从高原带来的特产,心意最重要,舍不得浪费嘛。”
  想起那个面颊泛红的短发女生,唐诗如坐针毡,面上连笑也挂不住了。
  当晚,韩宏忐忑不安回了寝室,陈声正戴着耳机在床上看书。
  他腆着脸冲床上笑,“吃了吗?”
  陈声看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吃不下。”
  “怎么就吃不下了呢?不吃晚饭对身体不好,何况你这种学神,不吃饱怎么有力气思考?”韩宏化身马屁精,一句比一句露骨。
  陈声:“托你的福,胃口全无。”
  最后还是悻悻地从身后拎出一口袋打包回来的烤肉和拌饭。
  “担心你没吃饭,专程点了几个你爱吃的,让服务员单独烤的,不是他们吃剩下的。”
  陈声摘了耳机,与他对视片刻。
  片刻后,放下手里的书,“没有下次。”
  韩宏如释重负,松口气,举起双手投降状,“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乱牵红线了。”
  可陈声吃着吃着,他又没忍住,凑过来问:“可我看那唐诗挺好的啊,人长得漂亮,又对你那么用心。反正你没有女朋友,为什么不给个机会试试看?”
  陈声搁下筷子,“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
  “……让你给她给个机会试试看?”
  “……没有下次,不乱牵红线了。”
  “请你谨记在心,别说过的话就跟放出去的屁一样,放完就没影了。”
  对于陈声来说,唐诗的事情不过是个小插曲,事情一过,连烦恼他的资格都谈不上。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竟还有后续。
  开学第二周,全校正式开课,跑操也随之开始。
  赵老头把他叫去办公室,“去加拿大的项目差不多定了,你们分三批去,第一批期中,第二批期末,第三批暑假。我的意思是,你赶在第二批就行。”
  打头阵没必要,形同小白耗子,试验品。
  最末一拨又稍有些晚,大四上学期恐怕还没法按时回来上课,万一耽误执照考试、签公司,不划算。民航的几家大公司都爱提前校招,他不想让陈声错过最好的机会。
  赵老头对这个弟子的宠爱从来都毫不遮掩,偏心也偏心得理直气壮。
  他咂咂嘴,问陈声:“那去之前,这跑操的活儿……”
  “我带。”问题弟子答应得很干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还以为得多费一番唇舌,没想到陈声答应得如此爽快。
  陈声双手插在裤兜里,懒懒散散摆手,“不用太感动,我一向懂事——”
  话没说完,被赵老头一本书扔过来,砸在脑袋上。
  “你要是懂事,我做梦都要笑醒!”
  第二天,他就开始继续带大一的愣头青跑操。
  寒假懒惯了,三三两两的人揉着惺忪睡眼来到操场上,有气无力跟他打招呼,“师兄早。”
  他点头,想起自己大一的模样,有些好笑。
  操场上薄雾弥漫,日光初露端倪。一地青草格外招摇,仿佛怕在场的人不知节气,拼命叫嚣着春日已到。
  他抬头,就看见那人踏着一地青草而来。
  不同于没精打采的同龄人,她身姿笔直,走路时仿佛携着轻风数缕,明明很随意的姿态,不知为何就是看上去生机勃勃。
  那晚在操场上拿特产时还没仔细看,眼下才发现,她似乎和以往有所不同了。
  头发长了,松松软软搭在耳边,乌黑光泽,像墨,上好的那一种。
  高原红没那么明显了,浅浅淡淡浮在面颊上,像云,黄昏时候的那两朵。
  皮肤也没那么暗了,是健康的小麦色。
  她对上他的视线,大老远就弯起了嘴角,走近了些,还一脸揶揄地打趣,“哟,你也起这么早啊?不容易不容易。”
  他想板起脸来骂她没规矩,有她这么跟师兄说话的?
  可话到嘴边,却没能绷住脸,只能没好气地说:“土特产好吃是好吃,下次别放那么多辣椒了!”
  晚上又接着跑操,收操。
  每晚九点半,全校人都很自觉避开这个时间段去澡堂,因为飞行技术学院的朋友们总在这时候跑完操,大汗淋漓奔赴澡堂。
  不过好在该学院男性众多,女生倒没几个,女生澡堂还是不那么拥挤的。
  苏洋今天生理期到了,并没有去跑操,于是洗澡的就只有路知意。
  她跟在本学院一众男生后面,简直像是一整个年级的人相约去搓澡,想到这,她一个人也笑起来。
  她看见了,那人大概很讨厌浑身臭汗的滋味,步伐快得惊人。
  路知意倒是慢悠悠的,进了澡堂,找到了一只空柜子,把换洗衣物连同身上的脏衣服都放了进去——两只塑料袋,分开放置。
  她也是很讲卫生的人。
  脱衣服时,手肘碰到了旁边的人,虽然力道不大,她也赶紧道歉,“不好意思。”
  唐诗看着眼前的人,也有几秒钟的怔忡。
  她已经洗完澡了,正在穿衣服,初春的天依然很冷,鸡皮疙瘩一层接一层。可看见路知意的这一刻,她忘了寒意。
  “没关系。”唐诗慢了一拍,唇角一扬,似笑非笑看着面前的女生。
  近距离看,她真的一点也不白。
  视线落在胸口,落在腹部,落在腿上……笑意微敛。
  胸虽不大,但挺拔漂亮。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不同于同龄女生软绵绵的身材,也没有时下流行的以瘦为美,她个子颇高,健康匀称,腹部还能看见明显的**线……
  路知意被看得颇为不自在,又总觉得那日撞见她和陈声的对白有些尴尬,匆匆道完歉,拎着澡筐便去浴室里找空隔间了。
  她并没有看见,唐诗在原地停顿片刻,目光忽然间落在她放衣服的柜子上。
  和澡堂里其他柜子一样,虚掩着,没有锁。
  中飞院的澡堂是公共澡堂, 最外面的两间大厅设有放置衣物的柜子, 再往里走,便是一个个带门的小隔间。插上校园卡,按水流量计费。
  路知意洗澡不慢,大多数女生要花时间在打理一头长发上, 洗完澡后, 还要细致地往全身上下涂一遍润肤乳。
  一头短发只比男生长那么点, 洗完一抹,清清爽爽。
  对于高原糙汉型少女来说,不存在的。
  路知意擦了擦头,将毛巾搭在肩上,拎着澡筐往外走, 轻车熟路找到自己放置衣物的柜子。
  随手把澡筐搁在凳子上, 拉开衣柜。
  下一秒, 蓦然一愣。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什么东西也没留下。
  她以为自己开错柜子了,又看了一遍, 左侧大厅,从右往左数第七格,没问题啊。
  路知意也没有慌张,又将左右两边的柜子都打开看了看, 然而柜子里统统放着别人的衣物, 她只得茫然地再关上。
  记错也不可能差这么远吧, 左不过一两个柜子的距离。
  路知意不信邪,将一整排柜子都打开看了看,却依然没能发现自己的衣物。
  她从肩头扯下那条摇摇欲坠的毛巾,定定地站在大厅里,终于慌了起来。
  最后只能走回那只空空如也的柜子前。
  她明明记得自己把衣服放在这里的,两只塑料袋,一只在上层,一只在下层。她非但在这换了衣服,还一不留神撞到了旁边的——
  有个念头呼之欲出。
  她的衣服,十有八.九被人拿走了。
  洗澡时,澡堂里人来人往,大部分人都不会携带手机在身上,因为不安全,路知意也一样。
  因此她无法打电话向室友求助。
  如今她只剩下一条毛巾,衣不附体,和一只根本挡不住任何地方,反而有些碍事的澡筐。

  初春的气温还很低,通风口源源不断有风吹进来,吹得她一身鸡皮疙瘩落了又起。

  可沉下去的分明是心。

  路知意并不敢肯定衣服是刚才撞到的那个女生拿走的,因为她一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二不知道对方这样做的理由。

  但眼下,问题根本不在于是谁拿走了她的衣服,而在于她该如何离开澡堂。

  发梢上,冷冰冰的水珠一颗接一颗滴在光裸的肩头。

  看守澡堂的阿姨玩忽职守,不知去了哪里,门卫室始终不见人影。

  路知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开始一一向周围的女生借手机,可她们谁也没带,和她一样,没人敢把手机带到公共澡堂来。

  约莫过了五分钟,她终于放弃了这个念头,退而求其次。

  “同学,不好意思,我能借一下你的外套吗?”

  大冷天的,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做这个活雷锋,把外套借给她,自己顶着寒风回宿舍。

  她低声下气问了不知多少人,终于有个女生点了点头,把刚及大腿的中长款大衣借给了她。

  此时,她已经从头到脚一片冰凉,每一寸皮肤都冻麻木了。

  在人生的前十八年里,路知意从未遭逢如此困境。

  她也许贫穷潦倒,因考差了被师长责骂过,也曾因父亲入狱、母亲出轨的背景,在众目睽睽下觉得自尊心受损过,可没有一次遭到过这样的恶意针对。

  冷碛镇的少年们不曾做这样的事情。

  她冷得嘴唇发紫,却依然一言不发,只将刚借来的大衣披上。系扣子时,不知是心情所致还是冻得厉害,双手直哆嗦,半天都没系上。

  借来的大衣,衣领并不高,锁骨都露在外面。下摆不太长,刚刚没过屁股下方,她几乎清楚知道,但凡她弯弯腰,都有走光的危险。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一手拎着澡筐,一手死死攥着衣领,咬紧牙关踏入寒风里。

  夜里的校园一如既往的热闹,澡堂一侧进进出出都是人。沿途都有诧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两三度的气温里,很难看见有人光裸着双腿在路上走,尤其是她还有着一米七几的个头,腿长得很惊人,也就因此更加显眼。

  有几个女生拎着袋子往澡堂走,与她擦肩而过。她听见其中一人轻蔑地说了句:“现在的女生怎么这么不知羞啊?为了多露一点,简直就差一.丝.不.挂了。”

  “这你就不懂了,什么叫犹抱琵琶半遮面?”

  “自以为有双大长腿就了不起了,干脆裸.奔呗。”

  路知意想辩解,想发怒,可攥紧了衣领,到底没有回头争辩。

  她没什么好争辩的,要真吵起来了,丢脸的只有她自己。

  男生们的眼里除却惊讶,偶尔还有那么一两个不怀好意的,吹声口哨,叫她:“美女,约不约?”

  另一人笑着用胳膊肘撞了撞前者,“神经病吧你!”

  “哎哎,美女,别急着走啊。”那人恶劣地蹲下来,接着下坡路段,还想去看看她大衣底下的风光。

  若不是此刻大衣底下不着寸缕,路知意一定上去踹翻他,痛打一顿。可她只能隐忍怒火,气得满脸通红。

  无耻无知,无法无天。

  她巴不得立马离开这这里,飞也一样回到寝室,可是步伐还不能太大,因为太大会走光。

  这条路忽然变得无比漫长,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

  天很冷,冷到她双腿麻木,没有知觉。呼啸的风钻进衣领,像是冷冰冰的刀子戳进去。

  南风的寒冷向来不同于北方,是湿润的,是刺骨的,是四肢百骸无处不在的。

  她低着头往前走,不顾周遭热辣辣的目光和高低起伏的议论声,怒火上升至极致,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悲哀的无助感。

  多年前的回忆也乱七八糟浮上心头。

  五岁那年,妈妈带她去县城逛街,走着走着忽然不见了。

  她茫然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也找不到妈妈的身影,急得哇哇大哭。路人好奇地看着她,问她:“小姑娘,你哭什么啊?”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抽噎噎说:“我,我找不到我妈妈了……”

  下一刻,妈妈却忽然出现在眼前,一边拉住她的手往前走,一边掏出手帕替她擦眼泪,边擦边说:“别哭了,妈妈只是躲起来,想看看你在走丢的情况下会有什么反应。知意,你记着,将来就算真的走丢了,也不许哭。你一哭,坏人就知道你跟父母走丢了,会来把你拐跑的。”

  她抽泣着问:“可是我找不到你啊!我不哭,又能怎么办?”

  妈妈笑了,“你去找警察叔叔,或者干脆站在我们走丢的地方,谁来跟你说话,你都不许搭理。妈妈一发现你不见了,立马就会回头找你,所以你站在原地别乱跑,很快妈妈就来接你了。”

  那时候,她悬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她记着妈妈的话,像是吃了定心丸,笃定地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父母都会保护她。

  天塌下来,还有他们帮她顶着。

  直到母亲坠楼,父亲入狱,路知意才忽然间发现,这世上没有谁能让她依靠了。也许还有一个路雨,可路雨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苍老得那么明显,她又能依赖她多久呢?


  她根本舍不得依赖她。
  她依赖不了任何人。
  人到绝境,更易滋生愁苦。
  路知意在寒风里疾步走着,心里乱糟糟涌入一大片零零散散的往事。
  也就在这一刻,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人重重地叫着她的名字,像是百米冲刺一样,不要命地从后面追了上来。
  路知意一怔,脚步停了,没敢回头。
  然后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风,那人疾驰而来,猛地拉住她。
  她正回头,肩上却忽然多了件什么,低头一看,是男生的深灰色棒球服,宽宽大大,不由分说罩住了她。
  而眼前,那人咬紧牙关,眼神阴沉到极点,一个字也没说,只将手里的澡筐咚的一声扔在地上,反手就开始脱毛衣。
  因为晚上要跑操,他穿的并不多,一件运动背心,一件套头毛衣,一件棒球服而已。
  如今他一把脱了毛衣,上身几乎一大半□□在空气里。
  路知意终于顾不得为这窘迫状况而羞愧,错愕地望着他,“你干什么?”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单膝跪地,蓦地张开双臂,似乎要拥抱她。
  路知意下意识退了一步,却被他猛地环住腰,下一刻,他将毛衣紧紧围在她腰间,打结的力道大得像是要当场勒死她。
  黑漆漆的后脑勺,柔软的发梢,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还有在她腰间重复打结的手指。
  他就这么穿着件单薄的背心,身板看着并不太厚实,可用力时,双臂和背部亦有象征力量的肌肉微微鼓起。
  她的狼狈害得他也跟着一起狼狈。
  像是裁判的枪响,一声令下,她的防线轰然崩塌。
  她已经很穷了,也已经很努力让自己不要穷得那么狼狈了,可如今除了穷,她还窘迫到衣不蔽体在大庭广众下游街的地步。
  原以为没人会来救她了。
  妈妈死了,爸爸在那四壁之间无能为力,路雨也远在天边,她就只能自顾自活在这里,有苦自己咽,有血自己吞。
  路知意眼眶发酸,想说点什么,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只要能打消这种莫名其妙想哭的冲动。
  于是她吸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笑出来。
  “陈声,你知道你现在特像在干什么吗?”
  他一言未发,仍单膝跪在那,将套在她身上的棒球服用力向下拉,能挡多少是多少。
  路知意见他没理自己,自顾自地说:“你现在特像在跟我求婚——”
  话音未落,下一秒,男生猛地站起来,几个箭步往澡堂的方向冲回去。
  路知意错愕地看着他,直到看清他往回跑了大半截,追上了那个蹲下来看她走光的男生,然后一脚踹上那人的屁股。
  被偷袭的人扑通一声,朝前跌了个狗啃屎。
  “我.操.你.妈!”吃痛的叫声之后,紧随其后的便是怒不可遏的骂人声。
  陈声一脚踩在他背上,不让他起来,末了是一句更加凶狠的脏话,“你.操.我.妈?我.他.妈.操.你.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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