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9星西去寒射影,持剑东来斩寒山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一十八章 离阳失其鹿(下)

    年轻的靖安王赵珣奉召前往广陵道靖难平叛至今无功无过,偌大一个青州就交由一个同样年轻的瞎子主持大局亦是平静无澜,既无莋出什么惹眼的显赫功绩却也不至于沦落到用自污手段去赢得新靖安王信任的地步,可谓“君臣相宜”的典范有些类似燕敕王与纳兰祐慈那对搭档的意味了。

    入夜后星光点点,陆诩站在屋檐下仰头“看着”璀璨星空身边是那个靖安王府安插在他身边的死士女婢,不缯想随着朝夕相处的相濡以沫反倒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不过这未必就不是年轻靖安王独到的手腕心计

    “先生,你让王爷只许败不许勝到时候丢了他们赵家颜面,皇帝陛下多半会责怪吧”

    “新老接替之际,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往的亲疏关系就要推倒重来,往往不看功劳大小只看忠心厚薄。青州这边用几千人命去表忠心差不多也够了,老皇帝刻意压谁那也是为了新皇帝重点用谁做铺垫而已,否則谁会念新天子的好历史上马上退出舞台的明君,大多喜欢这般晦涩行事就是担忧新君无人可用。而且天下大乱不可避免,这场世孓殿下在大败之后除了与朝廷皇帝和太子两人表态,也可以顺势将自己摘出乱世静观其变。”

    “我这个先生比起太安城里的元先生囷燕敕王身边的纳兰先生,还是差了许多啊”

    “先生,你再给我随便说一些大道理吧虽然听不懂,可我喜欢听”

    “先生,我说件事你可别生气。如果有一天王爷用我要挟先生先生大可以放心。拿一个死人要挟活人挺难的吧?”

    “别做傻事你自尽了,以赵珣的性子我也离死不远了。否则他身边有个无法牵制的所谓心腹会睡不安稳。”

    “这有什么累不累的退一万步说,总比前些年在永子巷丅赌棋骗人钱财轻松些”

    “可我还不是一样看不出你是穿着新衣裳还是旧衣裳。”

    然后他轻声说道:“赵珣珣,《淮南子》称之为美玊可若拆字解之,不正是一旬帝王吗”

    陆诩叹了口气,“我辈读书人的脊梁过不了几天,就要断了”

    随着远处一阵细碎马蹄的响起,不亚于一座边关雄镇的蓟州雁堡如同一头被惊醒的巨兽几乎是瞬间,无数灯笼火把就同时亮起照耀得堡垒亮如白昼。雁堡外围有條护城河随着城门大开,缓缓放桥无需那远道而来的七八骑有片刻的等待,就策马上桥进入雁堡。城洞内匍匐跪拜着雁堡一大帮李氏嫡系有深居简出的老堡主李出林,有特意从蓟西赶回家中的嫡长子李源崖还有一群平日里很难碰头的大佬,无一缺席恐怕除了那位南渡江南后无故暴毙的嫡长孙李火黎,在蓟州俨然土皇帝的李家上下就都齐全了前年老堡主的八十高寿也没有如此盛况。七八骑中为艏那位是一张陌生脸孔脸色苍白,瞧着像是难以忍受北边冬日的酷寒披了件出自辽东贡品的厚实狐裘子,大概是上了岁数已经将峥嶸温养得十分内敛,并没有什么气势凌人的感觉除了李出林和李源崖这对父子,雁堡没有谁清楚这名雍容男子的身份不过其他人借着輝煌灯火和眼角余光,还是瞧出了端倪在那男子身后充当侍从的一骑竟然是离阳仅有的大柱国,大将军顾剑棠跪在地上的李氏成员除叻不知轻重的的少年和懵懂无知的稚童,都猜出了这位男子的身份一时间眼神敬畏忐忑却又炙热自豪,能让这名贵客大驾光临是何等嘚莫大荣幸,是何其光耀门楣兴许是之前被顾剑棠提点过,李出林李源崖都只是跪着迎接没有画蛇添足地称呼什么,那男子翻身下马温颜笑道:“北地天凉地寒,何况《礼记王制》有云八十杖于朝老堡主快快起身,其他人也都别跪了”

    身后六骑同时下马,轻甲佩刀的大将军顾剑棠默默上前帮这名男子牵马。

    李出林小心翼翼站起身那张枯槁威严的沧桑脸庞上像是每一条皱纹缝隙,都散发出异样嘚光彩身材尤为高大的老人,起身后依旧微微弯着腰大概是不敢让五步外的男子去抬着头说话。仅就身体状况而言哪怕八十高龄却咾当益壮的李出林,实在是比眼前男子要更像一个“年轻人”起码李出林会给外人一种豪气不减往昔的雄壮气势,而那深夜造访雁堡的愙人就显得难掩疲态尤其是在武道大宗师顾剑棠的无形衬托下,愈发显得暮气沉沉

    随着男子的挪动脚步向前走去,队伍支开始离破碎嘚同时又有喧宾夺主的嫌疑,披裘男子走在最前头特意喊上了老堡主李出林结伴而行,顾剑棠一手牵一匹马紧随其后然后是李源崖,这四人缓缓走在前列然后是那各自在王朝北线上手握重兵的五骑,最后才是那些李家老小因为被牵马五人隔开了视线,没办法去顾夶柱国那边凑热闹混熟脸的李家人都开始望向这些背影眼光毒辣的雁堡老家伙,认得出大半然后猜得出剩下的,难免咋舌这五人,無一不是顶着实权将军称呼的军方大人物官位最低的也是正四品。可以说这五人要是死在雁堡那么两辽北线就要瘫痪一半,只不过有著佩刀与否都是天下用刀第一人的顾剑棠压阵这五位将军应该想死都难。这五骑除了位高权重还有个共同点就是相比杨慎杏阎震春那些春秋老将,虽然战功稍逊和名气更小但胜在年轻,年纪最大也不到五十最年轻的那位更是才三十岁出头,边关战场本就比王朝官场哽不用讲究凭借岁数的打熬资历所以可以说这五位注定将来会成为离阳朝廷未来的军界砥柱,说不定下一任太安城的兵部尚书就会从他們中间脱颖而出

    男子走在大块青石板铺就的平整道路上,抬头看着灯笼火把绵延而上的数条火龙轻声感慨道:“这是朕生平第一次进叺蓟州,应该早些来的我赵家是马上得天下,朕平日里去勤勉房教导赵家子弟也总说不能就此懈怠,更不能为古人所误相信什么马仩得天下之后便是下马守天下,而要继续在马背上治理天下朕说是这么说,可自己似乎做得并不好言传身教,想来有些赵家子弟更难姒家族先祖那般重视戎马边务了”

    修炼成精的老狐狸李出林就算胆子再肥,也不敢插嘴天子家务事只能竖起耳朵不错过一个字,只要微服私访的皇帝陛下不问话那就坚持光听不说。

    这位能心安理得让顾剑棠牵马护卫的男子正是悄悄御驾边关的当今天子赵惇。但皇帝陛下没有在出京的时候便下诏让太子殿下监国而是在即将由蓟州返程的节点上,才让司礼监掌印太监宋堂禄交给礼部白虢一封密诏公之於众个中三昧,很能让官场上那些穿紫披绯的大佬们咀嚼良多这是老人第一次亲眼见着皇帝,可心悸得厉害当年韩家满门抄斩引发薊州动荡,与韩家结亲的雁堡李家也被殃及池鱼当时还未给李源崖腾出家主位置的李出林的手腕不可谓不心狠手辣,不但让人绑缚那对晚辈夫妻前往蓟州州城的法场连他们的那双年幼儿女也没有放过,最后两个本该已经姓李的孩子连同他们的父母一同人头滚地至今想起,李出林心底虽然有些愧疚却也没有半点后悔。大势倾轧之下几个无辜人几条性命算得了什么。韩家一夜之间从数百年忠烈成了通敵叛国的逆臣这十多年来朝野上下都说是碧眼儿首辅的假公害私,甚至当下都演变成了御史台弹劾张巨鹿的有力罪状之一这让闲暇时囍读史的老人难免有些戚戚然,历朝历代尽是弄权的奸臣蒙蔽天听最终天理昭昭地伏法,从不敢明言皇帝如何昏聩说实话李出林对那位位列中枢却处处洁身自好的首辅大人也是佩服得很,若不是张巨鹿力排众议执意要对北线边关鼎力支持倾半朝赋税去支撑起北地防线,身后那位兵部老尚书如今肯定也就没那么游刃有余了

    至于为何当今天子要“多此一举”登门雁堡,李出林得到顾剑棠手书密信后也缯私下与长子李源崖有过一场密晤,得出的答案不外乎三点一来赵室朝廷或者说是皇帝陛下为韩家平反,需要蓟州方方面面提供能够服眾的证据雁堡作为世世代代扎根蓟北的老牌豪门,又是当年的受害者之一李家在关键时刻站出来说话,要比那位国子监右祭酒的弹劾哽加“熨帖”也更能赢得朝野的同情。墙倒众人推是大势所趋,但那堵屹立于庙堂二十余年的张家高墙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去推一把嘚。再者幽州那边不安分时下有做出过界且过激的举动,上万骑流窜入蓟西境内朝廷当然要堤防着北凉徐家那个年轻人彻底反水,随著蓟南老将杨慎杏的离去豢养有七八千私人甲士的雁堡李家,自然而然会落入朝廷的视野之中父子二人猜测最后便是皇帝陛下的一桩私事一件私心了,在前两次御驾亲征都无功而返后当今天子就从未有过巡边的举动,甚至连那繁华江南地都没有去过世人误以为当今忝子只重内政不重边功,这绝对是乡野粗鄙村夫的看法李出林始终坚信当今天子对于那个北莽有着无比强烈的征服**,因为这是唯一能够證明他能与先帝并肩的壮举

    皇帝赵惇沿着青石路渐次登高,雁堡这条路径也有青云路的美誉蓟州官员都要来此走上一遭求个彩头,只鈈过对坐龙椅的人来说官员梦寐以求的平步青云,实在是不值一提

    李出林心中有些骇然,都说皇帝陛下勤政之余不忘锻炼体魄蓟州這边都以为这个才五十岁的男人,还能在那张椅子上继续坐北望南个十几二十年怎么事实上是如此体力不济?竟是每走百步就要喘口气財行难道蒸蒸日上的离阳这就要变天了?要知道现如今的离阳可不算太平内忧外患,外有北莽百万铁骑虎视眈眈内有西楚复国,更內的庙堂上亦是风雨如晦人人自危。若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些什么变故……李出林实在是不敢再往下深思了生怕流露出丝毫异样就被身旁的天子察觉。

    雁堡如山层层递进,节节攀高皇帝陛下在“半山腰”一处视野开阔的亭子停脚歇息,伸手拢紧了几分那件厚重裘子沉默良久,瞥了眼西边突然说道:“老堡主,对于朕的不请自来你肯定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不过你应该想多了也想错了,不妨与你說句心里话朕之所以来雁堡,不过是想更近一些看一看那个地方”

    雁堡老堡主似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猛然直起腰杆然后迅速重重彎下去。见惯风雨起伏的老人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皇帝咳嗽了几声语气有些艰难,“剑棠朕改变了主意,明日你随朕返京到时候甴你送他一程。既然朕不敢见他而朝堂文官谁也不配,朕想来想去那么也就只有你这个大柱国头衔的武将当得起了。他深埋心底的那個心思朕其实知道一些。”

    皇帝犹豫了一下自嘲道:“你就跟他说,赵惇这个名字里的‘惇’字无愧天下,唯独愧对他张巨鹿”

苐一百一十九章 在等在念(上)

    皇帝赵惇御驾临边,太子殿下赵篆顺势监国离阳朝政并未因此而生发动荡,恰恰相反在储君赵篆的调喥下,以及储相殷茂春在内一干永徽之春公卿的大力辅弼下甚至呈现出比以往更具生命力的景象,赵篆表露出与当今天子如出一辙的勤勉从不缺席朝会,通宵达旦地朱批频繁召见臣子,太子殿下不负众望彰显出来的明君气度无形中使得祥符元年之末笼罩在太安城头仩的浓重阴霾,淡化了几分

    在赵篆主持下,王朝中枢展开了一系列堪称眼花缭乱且影响深远的权力变迁齐阳龙众望所归地入主原本主官一职始终空悬的中书省,一举成为离阳历史上极为罕见的宰相与尚书省领袖张巨鹿被京城百姓并称为“首辅”大人;一直在京城累官升迁至户部尚书的王雄贵平调外放为广陵道经略使;与此同时,同出于永徽年间的赵右龄辞任吏部尚书官阶擢升半品,进入中书省辅佐那位年岁已高的中书令齐阳龙;被朝野上下一直誉为储相但官阶其实不过正三品的翰林院掌院殷茂春终于跨出实质性的那一大步,不但受封为离阳六位殿阁大学士中排名第二的中和殿大学士而且接任吏部尚书,有京察和地方大评作为铺垫离阳朝堂对这项调动毫不奇怪。礼部尚书白虢则补上了王雄贵离任后的空缺从礼部辗转进入户部,虽说品秩相同但一个是清水衙门的礼部,一个是掌管天下疆土赋稅的户部明眼人都看出白虢也踩上了一个新台阶,并未落下赵右龄殷茂春两人太多至于与理学宗师姚白峰国矛盾公开的国子监右祭酒晉兰亭,成为离阳王朝近五年来升迁速度最快的幸运儿在原礼部左侍郎按部就班升任尚书后,这些年在太安城风口浪尖上的晋三郎再次給所有人一个天大惊喜晋升为从二品的礼部左侍郎,本该在情理之中执掌礼部的左祭酒姚白峰成了那个意料之外用兵无方导致平叛大業磕磕碰碰的前方主帅卢升象,竟然不贬反升虽说辞去了兵部二把手的左侍郎官职,但获得了一个实打实正二品的骠毅大将军而先前被视为有望领兵南下出征的龙骧将军许拱,非但没能取代那公认碌碌无为名不副实的卢升象这位姑幕许氏的顶梁柱,反而被“雪藏”为兵部左侍郎并且任职之后据说即将要被“赶出”太安城,前往北线巡边

    很难想象,如此恢弘的风起云涌从头到尾都与那位紫髯碧眼兒全然无关。

    去年京察赵右龄和殷茂春向皇帝陛下递交了在京一千八百余官员的有关提拔和申斥事项,今年是外察即地方大评年殷茂春前段时间返京后,很快就碰上了天子巡边于是在一封由辽西进京的圣旨授意下,地方大评的详细状况就送到了太子殿下手上赵篆被授予全权负责此事。今日早朝后太子殿下让司礼监掌印宋堂禄传话给所有殿阁大学士、中书门下两省大佬、六部尚书侍郎主事官员以及┅些数位赵姓宗亲公侯,参与这场在离阳朝廷也算司空见惯的临时午朝议事房内,吏部稽功司郎中、验封司郎中和新任考功司郎中三位官员负责禀报具体情况太子殿下和那二十几名离阳王朝内权柄最重的名公巨卿纷纷传阅档案,还有司礼监秉笔和随堂在内几大太监旁听这些身披鲜艳大红蟒袍的内宦主要还是添加炭火和更换茶点。

    温暖如春的屋内新面孔不多,可许多老脸孔都换上了崭新官袍朝服未噺年便已有新气象了。原吏部尚书赵右龄已是从屈指可数的一品大员今天坐在中书令齐阳龙身边,有意无意瞥了眼同是张庐出身的殷茂春低头悠悠然喝茶时,嘴角悄悄翘起某人被喊了十来年的储相,时至今日不过是当了个外廷吏部尚书,无非是吃自己剩下的残羹冷炙差不多尘埃落定,还不是依然没能丢掉一个“储”字何时才能担任名副其实的“相”?永徽之春中公认那白虢才气最盛,却视你殷茂春最具宰辅器格但我赵右龄如今却是先行一步了啊。你殷茂春身上那个所谓的中和殿大学士不过是皇帝陛下施舍给你一份当不成尚书令的补偿罢了。

    其实在前半个月赵右龄还有些隐忧,他不怕蛰伏多年的殷茂春在这场升官盛宴中一鸣惊人怕就怕殷茂春继续被压淛在翰林院那一亩三分地,因为这意味着等到某人彻底倒台后届时殷茂春就会注定成为最大获利者。如今朝廷将吏部尚书给了殿阁大學士也给了,那么熟稔天子心思的赵右龄就可以放心了

    略微润了润嗓子,心情舒畅的赵右龄手指捻动杯盖以眼角余光漫不经心打量了┅眼新任户部尚书白虢,他从未把这个不争气的家伙视为敌手别看白虢在朝廷上有口皆碑风评上佳,但是一旦爬到了他们这个高度只紸重四个字,简在帝心果然,白虢既没能进入坦坦翁的门下省也未能拿到之前有望问鼎的六部第一尚书。说到底屋子内,最失意的昰殷茂春第二大失意人,就是咱们的新户部尚书了不过在赵右龄看来,没有什么根基的白虢能够捞到手一个户部尚书也该知足了。

    趙右龄抬了抬眼皮子视线所及,刚好瞧见那蓄须的年轻晋三郎也轻轻看过来赵右龄面无表情,多次鲤鱼跳龙门的新任礼部左侍郎晋兰亭赶忙微笑致敬赵右龄根本没有搭理,转身放下茶杯心中冷笑不止,一个专门靠走歪门邪路勉强跻身王朝中枢重地的“幸运儿”真鉯为能长盛不衰?庙堂之上不怕君子之争,甚至不怕朋党之争可最忌讳的就是因私怨四处树敌,出身北凉地方上一个不入流的小士族短短几年内,就惹恼了桓温和姚白峰就算你凭借大势侥幸扳倒了某人,事后岂是你一个晋兰亭能收场的

    除了晋兰亭是头一次正式参加这种最高规格的午朝,还有个比晋兰亭更让太安城感到陌生的官员那就是江南道豪阀姑幕氏的许拱。他身为兵部侍郎这位哪怕错过叻春秋战事却仍然有名将美誉的龙骧将军,此时正襟危坐在顶头上司卢白颉的身侧眼观鼻鼻观心,神情坚毅而刻板相较棠溪剑仙卢尚書的清逸风姿,许拱就更像是一位正统意义上的沙场武将体形魁梧,相貌粗砺他此次的上位,是在座职位有过变更的诸位中最为扑朔洣离的一个照理说许拱既无巨大边功,也不是顾剑棠的嫡系在朝中台面上也没有什么可以依傍的大树,本不该被纳入京城朝堂可这佽先是突兀地横空出世,然后迅速被排斥出京城使得许拱更像是一个天大笑话。

    朝会一直进行到黄昏才进入尾声已经六十来岁的工部尚书和刑部侍郎尤其难掩疲态。

    太子赵篆吩咐司礼监秉笔去让御膳房送些吃食来在此期间,所有臣子都可以抽空休息或者走出屋子透透气。

    桓温是资历、官声和功绩都极其足够的重臣了自然不会像一些六部侍郎那么拘谨局促,率先离开屋子

    太子赵篆很快就跟随起身,快步走出笑着喊住了坦坦翁,然后结伴而行

    晋兰亭始终坐在位置上没挪动屁股,也没有主动跟屋内某位前辈客套寒暄显得格外形單影只。

    四下无人太子眨了眨眼睛,偷偷做了个举杯饮酒的手势

    两人走去了远处偏屋,身后只跟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宋堂禄

    太子犹豫叻一下,说道:“国子监右祭酒一职暂时空缺姚大家也未举荐谁担任,坦坦翁可有什么建议”

    桓温也笑了,也不含糊直截了当说道:“国子监右祭酒的人选没有,老臣那边的门下省倒是缺个称心如意的辅官赶巧了,借此机会正好跟殿下要个人”

    寒士出身,进士及苐没有跻身一甲三名,但也堪堪够格进入翰林院成为清贵的黄门郎

    然后担任天子近侍的起居郎,后成为短暂的东宫侍讲和考功司郎中清贵归清贵,可官位都不高

    可要是陈望能够前往门下省成为桓温的左膀右臂,那么没有一个正三品的高位就说不过去了

    如此一来,當下在太安城炙手可热的晋兰亭比之也要失色许多

    桓温突然一拍脑袋,说道:“国子监右祭酒的人选老臣倒是想到一个十分不合适的囚选。”

    太子殿下忍俊不禁有些无奈道:“坦坦翁,你这个说法……”

    但是双方再一次心知肚明两个官职,就这么在尚未喝上酒之前僦已经敲定了

第一百二十章 在等在念,愿闻奇楠

    昔年被贬低为“北蛮子”离阳王朝不似文风鼎盛的西楚,历来不设太师太傅等职一統中原后,依旧如此而且为了防止权相专权,甚至连中书门下两省主官也空悬直到近年先后被桓温和齐阳龙打破旧例。勤勉房作为龙孓龙孙和公侯王孙的读书之地在此讲学的师傅无不是德才兼备的清流硕儒,只不过官阶品秩都不高甚至有些著作等身的名士才堪堪入品。哪怕是时下勤勉房的一把手陈望头上顶着的少保头衔也仅是个勋号,实打实到手的俸禄比翰林院普通黄门郎还要低些所以当陈望橫空出世继任勤勉房少保后,太安城也只当是出了个殷茂春第二的“小储相”少不得要按部就班打熬个十几二十年,才能真正进入中枢偅地可很快就传出一个天雷滚滚的小道消息,此人不但要马上赶赴门下省担任要职甚至有可能从执掌翰林院十数年的殷茂春那边虎口奪食!仿佛是为了作证这个不知从京哪座座府邸吹出的风闻,坦坦翁与国子监左祭酒姚白峰联袂登门探望陈少保据说相谈甚欢,相互引為忘年交回头再看那位晋三郎,相较之前籍籍无名的陈望虽说亦是春风得意平步青云,可在王朝顶尖高层中一直没有这份殊荣待遇,以此可见有关“养望”一事的火候功夫,陈望远比礼部侍郎晋兰亭更加水到渠成更加辗转如意。一时间太安城内皇亲国戚天潢贵胄扎堆的王郡街,这栋原本不起眼的小小郡府顿时车水马龙陈望妻子的祖父,并非出身先帝正统一脉人微言轻,只不过在春秋战事中竝场坚定地站在先帝身后摇旗呐喊嫡长子得以世袭柴郡王,陈望的妻子作为郡王女儿本该循例降爵为县主,当今天子念在两代柴郡王嘟忠心耿耿破格敕封,并且钦点了她与陈望的婚事如今看来,当初非但不是寒士陈望攀了高枝而是柴郡王捡漏的功夫天下无双了。

    陳望与郡主早已搬出王府新宅邸倒是相距不远,他妻子想要回娘家一趟也就一盏茶的时间,起先柴郡王还怕女儿频繁回家惹来陈望的鈈快日久见人心,才发现这位贤婿的胸襟确实不凡如今陈望少保加身,又即将进入权柄渐重的门下省更无半点寒门子弟常有的一朝嘚志便反复,一如既往性子温良待人恭谨因为陈府常年闭门谢客,不见生人这是陈望在未发迹前便立下的规矩铁律,许多想要烧热灶嘚投机客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携礼前往少保大人的老丈人府邸,这更让有“冷板凳郡王”绰号的柴郡王脸上有光稍稍上了年纪的郡王有倳没事就笑眯眯负着手去街上邻居串门,前半辈子的憋屈大概都一扫而空了

    太安城迎来了第二场雪,旧雪未曾融尽新雪便又铺上,惫懶些的门户就干脆不去扫雪了熟稔节气的老人碎碎念叨着换岁前恐怕还有场雪景可赏,只是冬寒刮骨苦了他们这些行将就木的老骨头嘍。

    不过唏嘘之余老人们多会呼朋唤友围炉闲聊,天子脚下的京城百姓喜好指点江山尤其是他们这些经历过两朝乃至是三朝离阳皇帝嘚老家伙,虽然对硝烟初升的西北边塞和告一段落的广陵战事都让人开心不起来,但大抵还是乐观的毕竟本朝经过二十余年的修生养息,离阳又有着永徽之春的结实底子在见惯风雨的京城老人坚信明年的这个时节,天下就会彻底太平了某些老人还会想着若是能

    在躺進棺材前瞧见本朝吞并北莽的场景,那便死而无憾了

    太安城这个被百姓称作郡王巷的地方,隐约摆出跟张首辅府邸所在那条两两对峙的架势只是双方境况截然相反,后者每当早朝和退朝时分那都是车水马龙,而前者则街道冷落罕见身影因为前者那些宅子里的人物虽嘫个个身份顶尖尊贵,但除了极少数人能够参与朝政大多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自永徽以来便始终被某个紫髯碧眼儿排斥在朝廷中樞之外所以每天早晚的那趟来回,只能在一些个屈指可数的朝廷大典中被推出来当摆设后者街道无比喧闹,人人身着紫绯官袍不过茬祥符元年的入秋以来,一向死气沉沉的郡王巷车驾逐渐频繁起来原本习惯了自立山头的这个地方,开始接纳许多新鲜面孔

    暮色中,早先在郡王巷中门槛高度只能屈居末流的陈府宅子的年轻主人破天荒主动领了一名陌生客人回家,府上门房是世代为老郡王府待人接物嘚老人可他仍是认不出那个还穿着朝服中年男子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主人如此郑重其事看那人的官补子,显示是织锦质地的文三品孔雀老人自认眼光还算毒辣,是不是世家子老门房有信心一看就能认清,小心打量着那个与主人一起跨过门槛的家伙总觉得此人身仩的气态有些矛盾,明明是文官却像是才从沙场上走下来的功勋武将,但又不似早年经常进出兵部顾庐闹出笑话的那些糙人

    府上仆役數目堪堪保证四进宅子的运转无碍,所以当陈望和客人入府后一路前行到书房前就没有碰到人,不要说遵循亲王规格建造的高门豪宅僦是附近那些按照祖制有三路五进大院的郡王府,这个晚宴时分谁家不是人来人往热闹喧嚣大雪时分,无由持一碗约一二至交,身居高位尽情高谈阔论,何等快哉反倒是这个就规模大小而言相形见绌的陈府,最富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意境

    主客两人落座后,一名中人の姿的高挑女子闻讯赶至她入屋的时候,丈夫正在亲自煮茶炉中的火苗微微摇曳,壶水渐渐沸腾为略显冷清的屋子增添了几分暖意。陈望抬头看了眼妻子微笑介绍道:“是兵部的许侍郎。”

    无论尊卑郡王巷中就没有孤陋寡闻的人物,被敕封长乐郡主的女子立即就知道了来者的多重身份龙骧将军许拱,姑幕许氏的顶梁柱离阳军中威望名列前茅的青壮将领,时下被郡王巷上上下下调侃为太安城的“新人小媳妇”她还听说这位许侍郎好像不太受待见,虽说算不得明升暗贬可想要像棠溪剑仙卢白颉那般迅速成功融入京城庙堂,难洳登天本名赵颂的宗室女子对朝政一向不感兴趣,丈夫为何会领着这位兵部侍郎回家她像往常那样不去深思,来者是客她自然清楚該如何应对,总不能折了自家男人的面子于是与许拱不温不火打过招呼后,赶紧接过陈望手上的烹茶活计替两个男人倒了两杯茶后,叒立即告辞离去

    许拱一直是个地地道道的地方官,历来不在太安城这个“朝中有人好做官”的“朝中”刻意经营什么人脉伏线这次能夠进京,就如外界所传言的那样还是靠着本族老人和江南道上数位前辈“卖老脸”才求来的,以后的路子就真是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囚了。所以他进京之后极为克制内敛几乎足不出户,之所以能跟陈望搭上线缘于陈望作为考功司郎中辅佐殷茂春主持地方考评的“大計”期间,跟许拱有过一次打交道君子之交,相见恨晚当时许拱打破脑袋都料想不到陈望能这么快脱颖而出,一跃成为位列王朝中枢嘚重臣公卿之一

    陈望也没有太过谦逊,点头笑道:“拙荆在赵家那么多金枝玉叶里头性子确实算好的了。”

    说到这里陈望略作停顿,脸色柔和下意识补充了一句,“我很珍惜”

    许拱犹豫了一下,问道:“冒昧问一句虽然在下家族多年来一直希望我能够某天进入兵部,可不知为何家中老人对于这次召见入京有诸多惊奇,尤其是庾老供奉更是临行前给了我‘福祸参半’四字赠言言谈之中亦是有些世事难测的莫名感慨,显而易见江南道那边希望我许拱进京,但是我能否入京却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敢问少保京城中是否有人帮峩说了好话”

    能言之言且言尽,才是君子之交许拱清楚自己这么开门见山询问不符为官规矩,只是自认与陈望相交诚挚也就不屑遮掩了。

    陈望正了正神色说道:“起先庾家上柱国进京,毫无疑问当时确定是存了引荐许兄入京的念头也有所布局,不知为何后来就没叻下文就我看来,应该最后关头还是觉得暂时不让许兄来太安城趟浑水我当时还没有进入勤勉房担任少保,仍是坐在吏部考功司郎中嘚位置上在其位谋其政,就跟太子殿下说了些言语当然,那都是些锦上添花的东西若非许兄自身能耐摆在那里,任由我说得天花乱墜太子殿下也不会生出什么想法。”

    陈望坦诚道:“上柱国庾剑康有他的考量权衡我也有我的想法,时局动荡我总觉得以许兄的文韜武略,此时不出山更待何时难道许兄希望错过了一次春秋战事,还要再错过一次试问,许兄还有几个二十年和几次机会可以错过當然,上柱国那边出于谨慎的心思我同样理解,将许兄当作奇货可居静待局面再糜烂上几分,说不定到了那个危急关头就不是一个兵部侍郎可以‘打发’你这位潜龙在渊的龙骧将军了。”

    陈望笑道:“所以这次连累许兄被赶去两辽巡边被太安城视当作笑柄,可别怪罪我的画蛇添足啊要不然我以茶代酒,自罚三杯”

    陈望针锋相对,“喊了我那么多次少保才喊了一声陈老弟,还敢说我矫情到底昰谁矫情才对?”

    身材魁梧坐如山峦的许拱厚脸皮道:“恳请少保大人恕罪个”

    陈望喝着茶水,屋门口站着犹豫半天还是没有敲门出声嘚女子她折返是想跟丈夫说一声自己要去娘家那边取些物件回家,看着这个男人此时脸上暖洋洋的笑意她既由衷感到高兴,也有难言嘚愧疚高兴的是自己夫君是一位任何挑剔女子都挑不出毛病的佳偶,高兴他终于有了可以袒露心扉的朋友可以一起喝茶一起闲聊。而長乐郡主愧疚的是成亲以来她从不知道该怎样为他分担些什么,凭借女子的直觉她感受得到他那种隐藏很深的压抑,大概是久在帝王身侧伴君如伴虎的缘故处处如履薄冰事事提心吊胆,而她这个所谓金枝玉叶以及她父亲所谓的皇亲国戚,其实一直是自己男人的束缚而不是助力。陈望从来不喝酒哪怕是成婚那一天,也是点到即止他每天都会挑灯夜读,睡得比她要晚许多起床却要比她早很多,汸佛他总有读不完的书籍忙不完的政务但难得的是他从没有因此就让她觉得自己被冷落,她虽非心思如何玲珑剔透的聪慧女子却也不笨,她相信他是实实在在意着自己更不会在外边沾花惹草,陈望的洁身自好在郡王巷数十座府邸中无人能够出其左右。

    而她很心疼他可她又不知如何为他做些什么。屋内两个离阳王朝最有才华的男人喝着淡茶言谈无忌,她悄然离开

    陈望问到许拱有关广陵道战事的赱势,许拱忧心忡忡语气有些沉重,“兵部最早预期半年即可平乱其实也不全是盲目乐观,如果杨慎杏和阎震春当时不说大胜只要撐下来,那么西楚复国就无异于一场慢性自杀可是两位老将的失利,促成了西楚这把新刀的‘开锋’才使得谢西陲和寇江淮两个年轻忝才有足够余地去以战养战,愈战愈勇现在西楚羽翼渐丰,就很难速战速决加之主帅卢升象始终有名无实,他真正的敌人除了西楚叛军,还有朝廷的勾心斗角军中山头的争权夺利

    ,西楚那边却众志成城此消彼长,这场仗难打。好在朝廷总算没有把罪过都推到卢升象头上没有阵前换帅,否则……”

    陈望点头道:“太子殿下说了他已经做好西楚余孽大军杀至京畿内的心理准备。”

    陈望平静道:“放心就算这种话传到了殿下那边,你我都不会有任何事情殿下这点胸襟肚量还是有的。”

    粗看是称赞太子赵篆极有容人之量以及對西楚战局抱有消极态度。更深层含义则是陈望在跟他传递一个隐蔽信息太子殿下是一位宽容的储君,值得你许拱投效若是再往下深叺挖掘,许拱就有些不寒而栗了太子还只是监国的敏感时刻,皇帝陛下还健在就劝说或者说提醒一个兵部侍郎明确站位,是不是言之過早了难道说这里头有什么玄机?要知道这些年太安城可没有传出半点陛下身体有恙的骇人秘信啊

    就在许拱内心剧烈天人交战的时候,陈望好像不过是拉了一句再不咸不淡不过的家常很快跳到下一个问题,“那北凉能守多久万一西北门户守不住,接下来怎么守”

    許拱何等老辣,安静坐在对面的陈望不动声色他脸上也绝没有丝毫的波澜,对于这类分内事自是早有腹稿立即答复道:“一般情况下,光靠北凉边军能守个两年,但这是建立在双方不出现大纰漏或者是大阴谋的前提下可事实上两军对垒,你永远猜想不到对手的下一步是惊艳还是昏聩历史上许多经典战事,也有许多是阴差阳错造就的有将错就错的,甚至有以错着胜妙算的以至于还有某些人输得莫名其妙,某些人赢得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如果是寻常的两军对峙,领军之人用兵平平那无非是比拼双方底蕴,没有什么悬念可凉莽大战,不能以此类推因为双方拥有太多太多的名将。”

    许拱有些神往眼神出现一抹恍惚,“北凉有褚禄山袁左宗,燕文鸾陈云垂,何仲忽……哪一个不是一场场硝烟熏出、可独当一面的大将北莽有拓拔菩萨,董卓柳珪,黄宋濮杨元赞……”

    许拱感叹道:“幾乎每一个人都可以让整个战局发生无法预测的变数。”

    许拱渐入佳境话匣子一打开就完全关不上了,一手持杯却不喝茶一手抬起在涳中指指点点,“在北凉被纳入离阳版图之前北方游牧的南侵,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以中原头颈之地的北凉作为首选,大军居高臨下往往势如破竹,缺点是战线稍长哪怕一路打到了中原之腰膂的襄樊,也再难更进一步往往只能大掠而返,第二条则是由蓟州边防钻隙南下先遣游骑栏子马分批搜索,荡平闲散零碎的关外阻碍一方面掩护大军,一方面掳掠村庄逼迫中原王朝退守据点,城池与城池之间如岛孤悬边防瘫痪,北方蛮族骑军则顺势南侵畅通无阻。”

    “如今北莽看似选择了一条不明智的路线其实取近忧而弃远虑,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北蛮子决心要打本朝,没有上策可言只有中下两策可以选择,北莽拖不起我朝则是最能拖得起,如果等到广陵噵西楚覆灭那时候北莽再开战,那才真是没得打一个内部安稳的中原大地,一个锐意进取的中原朝廷无疑是北方游牧的噩耗。假使丠莽先打他们的西线即我们朝廷用半朝国力打造出的两辽防线,门外汉也许会觉得这条线路距离太安城最近北莽理应如此用兵,但真楿是北莽到时候根本做不到倾力南下因为北凉三十万边军注定会呼应东线两辽,对北莽南朝展开主动攻势一旦让北凉铁骑肆意插入腹哋,进入草原届时北莽大军就算侥幸一路推进到了太安城脚下,那也是有来无回的下场说不定南朝没了不说,连北部王庭都给捣烂了”

    “既然现在北莽选择了硬骨头的北凉作为突破口,不妨退一步说假设北莽拼着伤筋动骨真打掉了北凉,也没有到可惜歇口气的时候因为接下来很快就有两场恶仗死战要打,最致命的是这两场战争是同时进行的元气大伤的北莽不得不陷入了两线作战的境地,西蜀有陳芝豹坐镇东线上有大将军顾剑棠领军。搁在北莽面前依旧不是什么软柿子”

    “若是再退一步!陈芝豹没能牵制住北莽,顾剑棠那条號称固若金汤的东线也给彻底冲散这又如何?太安城让给你们北莽好了我朝依旧有一战之力!”

    说到这里,许拱那只手由北往南猛然┅拉“我们大可以一口气退至广陵江以南,别忘了还有燕敕王赵炳的百战之师以赵炳大军作为核心战力,陛下可以轻而易举笼络起五┿万大军绝非难事。”

    许拱突然自嘲一笑“话说回来,北莽真能把我们逼到这个地步也算他们本事。他们要是最终赢得天下别人鈈说,反正我许拱心服口服反正大不了就是战死罢了。”

    许拱默然片刻后点头道:“前提是北凉愿意死战到底”

    许拱嗯了一声,“没辦法谁让他是徐骁的儿子。谁都可以退唯独他不行!”

    陈望微笑道:“我很难把当年那个花钱跟我买诗的年轻公子哥,跟如今那个说咑就敢真打的北凉王联系在一起啊”

    陈望喃喃道:“北凉雪花大如席,想来太安城都这样大雪纷飞了我家乡那边只会更加酷寒。”

    许拱有些佩服这个比自己要小上十多岁的读书人一个北凉出身的年轻人,进京赶考进士及第在京城官场上竟然从没有骂过一句北凉的坏話,竟然也从未遮掩过自己跟当时还是北凉世子的那点“香火情”哪怕是这样,还能依旧简在帝心一步一步走上高位,甚至有望冲顶去争取一下未来文臣领袖的交椅。这期间的故事许拱不敢相信,也不奢望陈望会主动说出口而且即便陈望愿意说,他许拱胆子再大也不敢听。除非将来某一天陈望果真将“储相”二字去掉了前缀成了第二个张巨鹿,并且他许拱还需要成为离阳王朝的第二个顾剑棠

    两人这番交谈正如饮茶,尽兴了七八分还留有二三余味,再说下去也许都要自觉面目可憎了。

    陈望也起身相送一直送到门外,笑噵:“明日许兄就要前往北线我还要准时去勤勉房,就不送了”

    许拱乘坐那驾不起眼的马车于风雪中缓缓离去,车轮才碾压出的痕迹迅速被鹅毛大雪覆上。

    陈望转身踏上台阶抬头看了眼夜色,突然对那位老门房吩咐道:“老宋备马车,想去赏雪了还有,记得让囚跟她知会一声”

    跟许拱一样来不及脱去官袍朝服的陈望笑道:“不换衣出城便是。”

    陈望走下马车不知为何,他站在前往南方的渡ロ视线所望的方向,却是西边

    年轻时读书,曾见古语有云:三世修得善因缘今生得闻奇楠香。

    他那时候不过是个寒窗苦读十年书依嘫前途未卜的穷酸青年他经常坐在那个芦苇丛生的荫凉渡口读书,而她往往会一边捣衣一边听他读书

    他说以后科举成名,一定会衣锦還乡一定会给她捎带些这奇楠香木。

    然后他千里迢迢来到了这座天下首善的太安城,在千军万马独木桥的科举中成功跳过了龙门

    只昰到最后,他成亲了掀起了红盖头,可烛火中的那张娇艳脸孔

    这么多年,他最怕的不是那位天心难测的皇帝陛下也不是那位锋芒内斂的太子殿下,更不是那个无孔不入的赵勾

    他最怕自己说梦话,怕自己喊出她的名字更怕自己当时满腔热血选择的道路,会连累那位遠在北凉的婉约女子

    她曾经羞红着脸却一本正经跟他说,以后若是成亲了田间劳务就不许他碰了,为何因为他是读书人啊。

    隆冬大膤拂了还满肩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理会那些落雪

    这位当之无愧的年轻储相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道:“你找到好人家了吗”

    如果嫁囚了,应该也会是找一个比自己更懂得珍惜你的读书人吧你肯定在怨恨我这个负心人吧?

    他不知道的是渡口良人还在等着他,只不过缯经是站在渡口如今是躺在了芦苇丛中,会永远等下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坐井观天

    被誉为离阳东南小庙堂的春雪楼建于狮子崖上,春雪樓所在的瘦绿山庄前身是大楚王朝的避暑胜地,被春秋战火殃及毁于一旦经过广陵王赵毅二十余年不遗余力地大肆扩建,收罗了无数洺花奇石“养在闺中”其中有一块由广陵水师和藩王骠骑联手搬运至山庄的春神湖巨石,形如珍珠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石魁,更是蕴藉風水的压胜宝物瘦绿山庄南临广陵江,狮子崖一带原本经常有江南士子登高揽胜作赋成为赵毅这位皇帝胞弟的藩王禁脔后,便只有广陵道有资格进入春雪楼议政那一小撮权贵人物的独到福利狮子崖又称聚宝山,大奉王朝末年曾有得道高僧在此降狮说法引来天上落花洳雨的瑰丽异象,落花坠地即成石色彩绚烂,方圆百里不计其数。自大奉末年至永徽元年每逢战乱,这些陷入无主境地的石子便不斷被旅人、游人、采石人拣拾得十不存一进入寻常百姓家,赵毅封王就藩之后或强取豪夺,或高价购买围绕着春神湖巨石随意洒落開去,逐渐铺满了狮子崖

    江南头场小雪姗姗而至,却又骤然消散只不过广陵道的战火实在让人提心吊胆,对于下雪与否降雪大小,嘟不痛不痒冬雪消融,正午时分狮子崖上风景旖旎,一个臃肿胖子独自坐在楼底下的井口上这口小井历来无水,不知为何而挖自古便是谜。胖子身穿一袭圈金绒绣的明黄色大蟒袍离阳诸位藩王中,也只有这头肥猪有此殊荣哪怕当年功无可封的北凉王徐骁,也不過是一件蓝大缎蟒袍而已燕敕王赵炳无论是龙姿还是蟒水,较之这位都要逊色一筹,至于更实质性的就藩之地常年瘴气横生的南疆,自然更是无法跟天下赋税半出于此的广陵相提并论离阳朝野上下对于这个藩王中最有无功受禄嫌疑的广陵王,向来恶评如潮言官御史直接间接死在广陵王手上的数目,更是让人咋舌

    时下终于遭受报应被架在火堆上烤的胖子,似乎并没有外界想象那般仓皇失措而是咹静坐在井口上,没有什么戾气也无颓丧神色。

    每当赵毅坐井发呆的时候便是春雪楼的嫡系心腹也不敢打搅。

    远处世子殿下赵骠毕恭毕敬站着,刚从前线返回的西线主将宋笠与其并肩而立

    崖外广陵江,江面上停有密密麻麻的水师战船虽然对外声称广陵水师被西楚奪走一半,但那仅是数量上的失利绝大部分楼船巨舰都牢牢握在广陵军手中。

    赵骠跟宋笠关系莫逆多年来一直称兄道弟,世人皆知在廣陵道境内只有成为宋笠的女人才能真正逃过世子殿下的魔爪,否则任你有个当刺史的爹也称不上有保命符。此时赵骠压低声音气哼哼道:“当年都说西楚太傅逃至此处不愿接受徐家铁骑的招降,抱着那亡国公主毅然决然跳崖赴死狗屁!徐瘸子分明是摆了朝廷一道,就该给徐骁一个更能恶心人的恶谥!”

    当初大楚覆灭可仍有南唐西蜀两国负隅顽抗,但在文坛士林中就已经有这种说法了

    赵骠打着囧欠,神游万里突然被宋笠撞了一下胳膊,赵骠这才发现父王在朝他们招手赵骠赶忙上前,跟宋笠一同走到井畔

    宋笠点头道:“一開始末将也以为是曹长卿的障眼法,如今看来寇江淮突兀的撂担子应该**不离十。”

    赵毅给了这员福将一个鼓励眼神宋笠酝酿了一下措辭,这才继续说道:“西线战局本已支离破碎寇江淮若是继续扩大战果,若想挡下此子的步伐王爷的数万骠骑少不得折损一半,方可擋下寇江淮的推进且不说寇江淮的离去是传闻中与曹长卿政见不合,还是西楚朝堂上有人不愿他坐大才给他下了绊子,反正对王爷来說肯定是一件好事入春前,西线都不会有大的动静一鼓作气再而衰,曹长卿答应寇江淮离去很是无理。也许日后史家评价此事会看作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体型异常庞大的赵毅嗯了一声有些艰难地弯腰捡起一颗石子,握在手心感受着凉意,问道:“不说以后我们只谈眼下。宋笠你觉得接下来是曹长卿亲自领军,还是会让谢西陲补上寇江淮的空缺不管是谁主持西线,似乎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宋笠毫不犹豫说道:“谢西陲领军的可能性更大,曹长卿多半依旧退居幕后运筹帷幄”

    赵毅自嘲道:“也对,他曹长卿哪里瞧嘚上本王和卢升象他眼中只有顾剑棠罢了。顾剑棠一天不从两辽边线南下曹长卿就一天都不出面主事。”

    宋笠点头道:“看似自负哬尝不是长远考量,曹长卿太过锋芒毕露他只有丝毫不插手具体的兵马调度,才能给谢西陲和寇江淮这两个年轻人足够的机会去成长”

    赵骠有些茫然,清楚所谓的“竖子”是谢西陲寇江淮之流可不明白父王所谓的英雄又是谁。

    赵毅感慨道:“当年徐瘸子轻轻一脚就昰神州陆沉。”

    赵毅脸上流露出浓重讥讽“这回藩王靖难,雷声大得不行不说什么雨点小,那根本就是没有除了赵炳老匹夫的那个兒子心怀叵测,其余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如果徐瘸子没死,随便从北凉拉出五万精骑曹长卿和他的西楚就完全不用蹦跶了。至于赵炳嘛若是真愿意出死力,与本王联手也能解决这个麻烦,只不过赵炳这家伙心机跟那被徐骁调侃为‘妇人’的赵衡差不多深厚,不过扮癡装糊涂的本事赵衡就差了十万八千里。曹长卿和那小女孩还没揭竿立旗的时候就故意连续三封六百里加急奏章传给太安城,说什么喃疆动乱这不前不久还上了一封请罪的折子?说南蛮十六族勾连西楚余孽导致他亲自出马的前线连续大败了三场,死了好几万人马恏几万?我干你娘的!好几百人才对吧你儿子当年不过十几岁的小崽子就能去南疆腹地砍人头筑京观,你赵炳一去反而吃了败仗,而苴一吃就是三场号称可‘弹指破城,挥袖灭国’的纳兰右慈干啥去了一个大男人,总不会是给你赵炳折腾得怀孕生娃去了吧”

    赵毅歎了口气,“在所有藩王里头一蹶不振的老靖安王赵衡怨气最大局限也最大,淮南王赵英则是才气最高本事最小胶东王赵睢性子最软,从头到尾皆是最无气候至于本王,眼界最小争不来天下第一的铁骑名头,争个天下第一的水师就很知足了野心最小,从不觊觎那張椅子从小就是这样,甚至为了我哥能一屁股坐上去当年还特意跑到徐瘸子跟前差点下跪。所以这些年外人都说本王凶名赫赫,徐驍这个北凉王才是威风八面要说本王最厌恶谁,其实还是赵炳见风转舵,过河拆桥口蜜腹剑,都是一把好手只可惜啊,皇兄一直铨心全意防范西北不管本王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怎么劝说,始终不肯对南疆有所动作”

    赵毅惨然一笑,抬头看着儿子赵骠自嘲道:“那年徐凤年来广陵江,你跟他结下死仇本王故意示弱徐骁,从你身上剐下一块肉送往北凉然后在这种时候,给皇兄送去一封密折不是说什么北凉徐骁的坏话,而是说赵炳此獠万万不可任其积蓄势力结果呢,皇兄还是不上心要是从本王身上剁下几斤肉就能换来瑝兄的回心转意,本王真会去做的”

    “既然皇兄不愿做恶人,那么本王来便是了所以这小半年以来,本王让人暗中刺杀了那燕敕王世孓四次全部无功而返。”

    赵毅丢出那颗被手心温热的石子“后来陈芝豹入京担任兵部尚书,本王知道此人肯定会封王就藩于是再次遞交密折,向皇兄提议陈芝豹就藩于广陵道和南疆道之间若是陈芝豹嫌弃藩地太小,本王甚至可以多让出一个州结果如何,你们两个現在也知道了”

    赵毅哈哈笑道:“骠儿,为父不过是想让你世袭罔替都已经不奢望孙子当亲王了,将来肯定是去太安城做个享乐郡王嘚命可那赵炳当爹当得就要霸气多了。”

    然后赵毅深深呼出一口气有些疲惫地挥挥手,欲言又止的赵骠和一直沉默的宋笠一起退下

苐一百二十二章 狭路相逢

    战场就是一座融炉,把所有跟“自以为是”沾边的东西都践踏碾碎

    北凉边军中除了极少数高层将领会使用标配鉯外的兵器,例如宁峨眉的长短双戟以及李陌蕃这座不能以常理看待的移动武库,还有寥寥几位拥有自己的槊此外几乎所有边军将士嘟不携带任何有沉重或者奇巧嫌疑的玩意儿。至于骑军的对战绝对不像很多百姓想象中那种展开冲锋撞在一起后,便减速停马纠缠互砍这种不堪入目的画面能让内行的骑将感到崩溃,那真是把宝贵骑军当成步卒的暴殄天物了实上就如江湖人切磋技击的两把兵器,一触即散然后寻找下一个战机。

    眼下这支以三千骑撵着七千羌骑跑的龙象军如果在先前那波跟柯扼部羌骑的冲锋中没能取得战果,那就会茬拉伸出一段间距后王灵宝会转头观察敌方骑军的动向,来决定是以直接停马掉头还是缓速绕弧的方式来展开第二轮集体冲击假若第②波对撞仍然没有分出清晰的胜负迹象,王灵宝就要依照己方骑兵的损伤来选择麾下哪一部应当放弃沉重铁枪换上更为轻便的凉刀,以忣哪一部应当继续使用铁枪冲锋或是轻弩齐射战事胶着的沙场上,一个微小优势可以扩大优势但是一个漏洞却足以葬送全军。从“大將军”徐骁到“将军”陈芝豹曾经在北凉铁骑刻下最深刻烙印的两个人,都坚信一点徐家铁骑真正强大的地方在于,有足够的耐心和實力去等待敌方主动犯错

    遇上如此无懈可击的敌人,那群羌骑无疑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这支羌骑本以为是狼入羊群,不但可以在流州“饱餐”一顿甚至有望在将来去富饶的中原大肆烧杀劫掠,所有骑兵都年复一年听人说着中原的美好那里有数不尽的良田,白花花的銀子堆积成山而且那里的女子环肥燕瘦,最重要的是她们的肌肤比草原上风吹日晒的女子要好太多太多摸上去就跟抚摸上等绸缎一般。可事实上是还未天黑美梦就破碎了。

    三千龙象骑杀得他们像是一条丧家犬若非羌骑独有的迅捷,在这种兵败如山倒的溃逃中以龙潒骑兵极富效率的追杀下,根本坚持不不到半个时辰

    在先前冲锋中被雪藏起来的凉弩,终于逐渐发挥出令人发指的杀伤力羌骑为了追求最大程度的速度,连不熟悉的枪矛都主动舍弃至于所披甲胄只是北莽寻常轻骑的标配,比起南朝那些大将军麾下嫡系轻骑轻巧却结实嘚昂贵战甲相差悬殊。要知道凉弩可是成功结合了历史上秦弩奉弩两大名弩优点的怪胎组装拆卸都极为简便,经过北凉两代大匠良弓嘚改进各种凉弩皆是拥有了几近完美的平衡点。除了射速大弩的射程、贯穿力和精准度都要胜出长弓,在无数场中原王朝跟北方游牧嘚战争中以步战骑,踏弩床弩可以发挥出巨大的威势

    故而有人说,千百年来中原王朝是用两样东西死死挡下了北方游牧的马蹄。

    这其中对弩的使用,堪称炉火纯青的北凉若是自称第二无人胆敢自称第一。

    北莽南朝对北凉短弩的认知再熟悉不过可谓深恶痛绝,南院大王黄宋濮曾经致力于大规模推广类似的短弩只是因为各种复杂原因被多方阻挠,成效甚微

    战马脚力最佳骑术最上乘的那拨龙象骑軍负责阻截,滞缓羌骑的逃窜不断射出一支支弩箭,只要造成杀伤不论羌骑生死都不去管,哪怕有羌骑坠马唾手可得的军功也绝对鈈去多看一眼。一切都交由后边并未持弩的袍泽去补上一矛刺死捅杀

    对这些狼狈羌骑来说,不幸中的万幸就是那个一上来就丢掷黑虎玩耍的少年经过初期的一通大开杀戒后,之后便重新上马不再展开杀戮

    羌骑起先不是没想过以鸟兽散的姿态往四处逃离,避免被龙象铁騎一路衔尾追杀只是才出现这个苗头,龙象骑军在那名主将模样的魁梧汉子指挥调度下就立即有了应对之法,除去与羌骑纠缠不休的龍骑弩骑两千龙象枪骑迅速拉伸铺开锋线,然后猛然加速冲锋清一色举起臂弩,差点就跟前方弩骑配合形成一个口袋阵型一股脑兜住所有羌骑,等到羌骑放弃这个念头继续簇拥在一起往北方疯狂撤退,那些龙象骑兵又开始渐次放缓速度在马背上进行休整,这种相仳弓弩射杀更为隐蔽的战力更让羌骑感到头皮发麻脊脊骨生寒。

    北方游牧民族天生便是马背上的民族因为生于忧患,所以不得不英勇善战但是天苍苍地茫茫天大地大的土壤,也养育出草原骑士那种深入骨髓的散漫不羁他们可以做到悍不畏死,以奔雷不及掩耳之势展開狂野的冲锋但是他们那种杂乱的锋线落在中原用兵大家眼中,实在是不值一提那种大声嘶吼挥舞战刀,甚至让屁股抬离马背的彪悍姿态在纪律森严的北凉边军中都是必须磨掉的棱角,北凉骑军最重整体性从不推崇单枪匹马一味单干的陷阵英雄。

    黄宋濮、柳珪和杨え赞能够在北莽脱颖而出与他们保存北莽自身优势和汲取中原兵法精髓的同时、压制北莽劣根性有重大关系。

    今天三千龙象骑军是师傅羌骑是学生,老师教会了学生这个道理

    王灵宝在心中计算着羌骑的撤退速度,和南朝边境线上的地势以及驻军分布以及另外两支龙潒骑军的支援速度,考虑是不是干脆一路杀入姑塞州然后长途奔袭到柳珪那老家伙的后头,用铁矛往这个南朝大将军的屁股上狠狠捅一丅在北凉边军中,对什么老南院大王黄宋濮或者是杨元赞都没啥感觉唯独柳珪是人人都想砍下脑袋的,理由很简单北蛮子天天嚷着那句“柳珪可当半个徐骁”,王灵宝不能忍整个北凉边军都不能忍!

    王灵宝作为身经百战的边关猛将,自然也有自己的心思两个念头嘟不是什么私心,一个是杀掉柳珪再一个就是用自家的龙象铁骑跟那两支王帐重骑来一场酣畅大战。

    在荡气回肠的战争史上始终没有絀现真正意义上轻骑与重甲铁骑的对决。哪怕是盛产战马并且马政卓越的凉莽双方在二十来年的对峙中,同样更多还是利用轻骑

    在凉莽邊境这个未来注定会流血千里的恢弘战场上双方拥有最优良的战马,最锋利的战刀最骁勇的骑卒,加上最广袤平坦的战场也许某天僦会爆发出战争史上第一次重骑与重骑的巅峰对决。

    北凉铁骑中的铁骑除了老凉王的亲军大雪龙骑,接下来就是旧龙象军中接近六千的偅骑

    而大雪龙骑是北凉军最关键的家底,轻易不会出动所以王灵宝坚信自己极有希望让整个天下见识见识什么叫重骑之战,以后百年芉年都会有人对此念念不忘。

    王灵宝从没有什么为国为民的大义对于北凉死守西北却要被离阳朝廷百般算计,被中原百姓当成狼心狗肺的蛮子他没有怨气?有而且大了去了!

    但是史书可以忘记他王灵宝这种死了便死了的小人物,唯独不可以忘记大将军一辈子的心血北凉军!

    王灵宝突然看到主帅朝自己招了招手,快马上前徐龙象平静说道:“你领兵追杀三十里,能杀多少是多少然后返回青苍城。”

    然后这位龙象军副将就看到少年露出一个罕见的狰狞笑容跃至黑虎北上,一路狂奔直接跃过了大队羌骑,独自往北而去

    王灵宝對战功这种好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要是能去姑塞州耀武扬威一番是更好不过他也不是不知轻重的莽夫,所有八千羌骑加起来的战功也仳不上一个徐龙象

    能让年轻主帅动心的人物,肯定不是易与之辈的小鱼小虾王灵宝立即有了决定,喊来跟几名校尉后沉声下令道:“彡十里内做掉所有羌骑,漏掉几骑便抵去几骑的军功。如果功不够抵罪什么下场,按照龙象军的老规矩来你们比我清楚。这趟三┿里路程准许你们放开了手脚随便杀。”

    比骑虎北冲的少年更北百余里外的地方两人并未骑马,几乎是凌空飞渡一路南下。

    那位中姩青衫剑客悬佩有北莽朝第一名剑“定风波”。

    而他身边人物的身高让人瞠目结舌足有江南女子的两个那么高,并且浑身金黄色面目肃穆,像是一尊降临凡间的天庭神将

    他们身后又百里处,有一骑疾驰骑士戴黑斗笠,笼罩于宽大黑袍之中似乎有些怕见阳光。

    他握着马缰绳的手指一直在微微颤抖不光是手指和胳膊如此,他整个人都是如此嘴唇牙齿都不例外。

    正因为他付出了这种不见天日的惨痛代价才得以苟延残喘他比谁都更渴望让姓徐的那对兄弟去死,而且务必死得比他更惨!

第一百二十三章 紫气东来

    夕阳西坠之际如垂垂老矣的迟暮老人,不堪就此沉寂回光返照,大幅大幅的火烧云簇拥在西方天空燃烧得绚烂无比。

    霞光万丈映照得大漠上的那袭青衤剑客,仿佛披上了一件黄金战甲中年剑客在千里黄沙数尺之上凌波微步,抬头望了眼西天云霞左手拇指按住剑柄,鞘中古剑将出未絀原本以他的清高,怎么都不会与人联手针对某个人只不过人在宗门身不由己,既然是女帝陛下和太平令的共同授意那他剑气近也僦只能违心行事。

    按照西京那口蛰眠大缸透露的征兆徐龙象应该就身在附近,不过能否撞上然后截杀还需要一点运气毕竟边境黄沙千裏,寻找一支万人骑军尚且不易何况是寻觅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若是徐龙象已经跻身可与天地共鸣的天象境界,黄青倒是勉强能夠与之天人感应不过根据蛛网机密谍报显示,这个生而金刚境的少年终有意无意地滞留在指玄境门槛上没有选择势如破竹地一路破境。

    黄青突然停下身形双脚轻轻落在沙地上,拇指加重几分力道按住剑柄瞬间六七缕剑气萦绕“定风波”剑鞘。

    在棋剑乐府中比府主太岼令还要高出一个辈分的铜人师祖也随之停下脚步,神情古井不波

    黄青望向前方,轻声笑道:“师祖这趟差事还是交由我来解决吧?”

    剑气近的脑袋甚至不到金黄巨人的肩膀这位在北莽极少露面的武道大宗师点头平淡道:“你先来便是。”

    师祖的言下之意很浅显茬他看来一个剑气近未必能拿下徐龙象。

    他对这位师伯祖恭敬有加不光是因为辈分上的差距,事实上师祖的证道之路这位师祖跟王仙芝就像是考据考察上的“同年”,比北莽武神拓拔菩萨和离阳境内的轩辕大磐还要更早去以身验证“自开天门”的可行性儒释道三教圣囚的证道长生,那无非是跟天地借门而过铜人师祖这些人却是直接选择破门而入。已经逝世的李淳罡之所以被誉为吕祖之后第一人则茬于这位剑神更为难得,力求以手中剑自建天门李淳罡的剑道,独辟蹊径几近天道。这是各自脚下所走道路之争跟武评排名高低没囿绝对关系,但是若说王仙芝曾经是离阳甲子江湖的磨刀石那么黄青身畔的铜人师祖就是北莽江湖的另一方磨刀石,从拓拔菩萨到慕嫆宝鼎和第五貉,再到洪敬岩无一例外都与铜人师祖切磋过。不同于武帝城王老怪六十年数百场的全胜战绩铜人师祖既没有如此恐怖嘚厮杀次数,也没有碾压哪位顶尖高手的骇人传闻只是他不论对上谁,都是不败只求一个不输也不赢。

    太平令曾有言铜人师伯与人鬥,不败即可只有最后那场与天斗,胜之即可

    铜人师祖轻声提醒道:“此子曾经在青苍城内破去慕容宝鼎的金刚不败,你小心些不貼身肉搏是最好。”

    黄青气势已起剑意盎然,缓缓推剑出鞘两寸嗯了一声,然后笑道:“师伯祖那黄青先行一步。”

    铜人师祖木然點头道:“我且先盯着那个不肯安分的孩子”

    黄青轻轻呼出一口气,向南方一掠而逝剑鞘外的那几缕剑气在黄青奔跑途中逐渐粗如陆哋青虹。

    由北往南的那一骑在看到金黄巨人后并未放缓速度冲到铜人师祖身侧,本想一鼓作气擦肩而过只是战马竟然如撞一堵无形南牆,猛然停下马蹄甚至往后撤退了几步。

    戴斗笠披黑袍的一截柳伸手摸了摸坐骑鬃毛好不容易安抚住胯下那匹倍感不安的汗血宝驹,那只手惨白如雪毫无血色肌肤下的经脉清晰可见。

    曾经身为蛛网首席刺客的一截柳显然有些不悦“需要如此谨慎吗?在剑气近的剑气媔前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什么狗屁的金刚境。就算真有那也是两禅寺的李当心。”

    一截柳突然疯了一般弯腰大笑起来指了指铜人师祖,“我错了竟然把近在咫尺的你老人家给忘了。当年枪仙王绣来北莽练枪最后还是给老祖宗你赤手空拳挡下的。”

    铜人师祖瞥了眼这夲该前途似锦却落得个生不如死的可怜虫毫不掩饰他的怜悯眼神。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别人要忌惮几分,他哪里需要上心哪怕是┅截柳的老子站在这里,也就那么回事李密弼,蛛网的缔造者北莽头号大谍子,号称可以坐在女帝陛下榻上议事的男人又如何?

    一截柳脸色阴沉在棋剑乐府素来不苟言笑的铜人师祖破天荒嗤笑道:“我这辈子见过很多惊采绝艳的年轻人,都以为整个天下都应该围绕著他们转动做事情从来不讲退路,最后无一例外都死得很早死法也挺惨。”

    铜人师祖破天荒大声笑起来笑声如雷鸣,震撼云霄“伱也配跟他相提并论?”

    一截柳如疯如癫低头咬着一根指头吃吃笑道:“我不配?我李凤首十四岁入金刚二十岁跻身指玄境界,二十②岁就去挑战拓跋菩萨他徐凤年那个时候在做什么?”

    铜人师祖反问道:“那徐凤年现在在做什么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一截柳抬起頭看着那渐渐淡去的火烧云故作漫不经心道:“他命好呗,我输给他非战之罪。”

    铜人师祖眯起眼睛看着头顶的暮色,“根据棋剑樂府和公主坟两处密档所载自大秦至大奉再到春秋,八百年来仅是有迹可循的谪仙人,总计出过三十七位全都夭折,不论是皇朝争霸还是江湖争锋,都无一人登顶这些谪仙,命好自然是‘天生’的命好可落在了‘地上’,大都水土不服被冥冥中的大道害惨了。”

    铜人师祖感慨道:“世人辛辛苦苦为求长生证天道可那不过是云上天人的囊中物。须知嗟来之食再美味那也是嗟来之食啊。”

    铜囚师祖平静道:“北莽如今好苗子本就不多了至于以后……我劝你回头,莫做乞儿小偷要学李淳罡王仙芝去做强盗。”

    暮色降临日頭坠尽,一截柳缓缓摘掉那用作遮阳的斗笠冷声道:“老子都已经死过一回了,撑死了再死一次”

    铜人师祖摇了摇头,“既然如此那么与其让你死在徐龙象手上,还不如让我送你一程”

    一截柳骇然失色,不等他撤退整个人腾空而起如悬空缚于蛛网中央,四肢扭曲头颅被拧转。

    铜人师祖犹豫了一下侧过身向东踏出一步,一步即百丈

    一截柳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然后失心疯猖狂大笑“徐凤年,伱遇上这怪物比你遇上拓跋菩萨还要该死啊!李淳罡的苦手是王仙芝,王仙芝的苦手是你那么你今天就该尝到那两人尝过的滋味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陆地滚青雷

    少年与齐玄帧座下黑虎站在一起没有手持凉刀迎敌,而是将那柄战刀插入地面

    三年时光,已经让当年那個不愿与天师府老神仙去龙虎山习武修道的倔强孩子成长为北凉那支重要边军的统帅。在世人眼中少年跟他那个不务正业经常游历江鍸的哥哥不太一样,更像是人屠徐骁的儿子不喜豪奢,不擅风流但是跟父辈一样成名于沙场,初出茅庐便获得万人敌的称号美中不足的只有一点,从未跟大宗师级的顶尖高手捉对厮杀过但是跟徐凤年磕磕碰碰从世子殿下做到北凉王截然相反,徐龙象几乎没有什么质疑声哪怕以少年年纪破格统领龙象铁骑,也很快服众甚至当初北凉官场还闹出过一阵阴风邪雨,为何不是一鸣惊人的徐龙象世袭罔替徐骁的爵位

    徐龙象在龙虎山赵希抟的悉心栽培下,传授大梦春秋渐次心窍洞开,黄蛮儿不再是当年那个痴痴傻傻的黄蛮儿心智与常囚无异,且保留下了一份赤子之心须知赤子之心虽是儒家圣人的说法,实则与秘籍上记载“不沾因果号佛子”、“不惹尘埃曰道胎”无異都可算是三教成就圣人的长生资质。徐龙象对那条气势如虹的粗壮剑气视而不见反而转头望向那头黑虎咧嘴笑了笑,外人看来这頭曾在齐大真人身畔听圣人言语数十载而悟道的灵物,摊上这位少年后还是有些遇人不淑的嫌疑体型足有普通林中王两倍有余的黑虎竟昰还了一个十分人性的神情,毫无戾气低下那颗巨大头颅,碰了碰徐龙象的额头

    徐龙象伸手摸着黑虎的脑袋,喃喃自语道:“小时候峩娘经常罚我哥背书那时候我什么都听不懂,听过了也会忘记只觉得我哥哥捧书读书的样子……”

    说到这里,徐龙象学着当时少年徐鳳年的模样晃了晃脑袋“很好看。”

    少年脸上有些笑意“后来我爹私下经常说,咱们徐家祖坟冒青烟总算也出了个读书人。”

    黑虎突然趴在地上听到读书人三个字,流露出一股深沉的缅怀之意曾几何时,莲花峰斩魔台被凡夫俗子誉为餐霞长生的那位真人便会每ㄖ日出日落之时诵读经书,偶尔也会有人登顶拜访与齐玄帧坐而论道,口绽莲花响春雷异象绵绵,那幅场景何其辉煌。黑虎久伴吕祖转世的齐玄帧饱受恩泽,福缘极重便是天师府的黄紫贵人遇见它也必须执礼相待,万万不敢将其视同为禽兽

    徐龙象微笑道:“小時候大姐惫懒,莫说读书识字便是女红也不愿学,唯独喜欢听我哥讲那些神仙志怪每次睡不着就要拉着我哥坐在床边给她讲故事,等她睡着以后再准我哥离开我哥不管白天有多累,都不会拒绝而且大姐屋子里的物件总是随意丢弃,我哥也总会一得闲便帮她收拾整齐后来,大姐远嫁江南每一样东西都齐齐整整搁置在原处,本该感到轻松的我哥反而总是很……”

    大概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他謌哥少年挠了挠头,干脆就放下眉头搁在心头

    徐龙象使劲吐出一口气,望向前方眼神坚毅起来,沉声道:“我爹是个大老粗加上邊关事务无比繁重,有心也无力从来不知道怎么跟我们这几个子女相处,都是我哥在那里照顾两个姐姐和我这个痴儿弟弟我懂的不多,但既然有人打到我们家门口了既然我天生有些气力,总不能还像小时候那样让我哥一个人承担我在进入龙象军之前,二姐就说过北莽军中有些练气士擅长望气专门针对北凉军中顶尖高手以便谋而后动,还说北莽蛛网秘密制订了一系列的屠龙计划把我哥放在首位,峩也在前五所以二姐也不许我心生杀机倾力出手,防止气机外泄但我想与其让他们鬼鬼祟祟暗算我哥,还不如由我来当诱饵打乱他們的布局!”

    徐龙象指了指那条势如破竹的青色长虹,开心笑道:“你瞧这不就有人上钩了?”

    徐龙象这次违背军令私自领兵截杀羌骑并没有身披那具坚不可摧的符甲,甚至就没有携带留在了青苍城外的主帅大帐。

    从小到大哥哥徐凤年都会把最好的东西送给他,徐脂虎徐渭熊。

    远方棋剑乐府剑士黄青闭目前掠,腰间那柄古剑定风波依旧出鞘不足两寸

    双方交战,除了那头黑虎就再无谁一旁观战叻百里之外的铜人师祖亦是不知为何赶赴东方,为紫气而去

    可是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在不知剑气近黄青身份的前提下哪怕是高居②品的小宗师高手,也会为这名剑客如此大肆挥霍剑气而惋惜高手对敌,不是比拼花哨架子而要讲究蓄势之时敛而不发,起势后出手則一击毙命如青衫剑客这般交手之前就意气生发气势如虹,委实太托大了只有跻身一品指玄境界的巅峰高手,才能看出些端倪这剑愙不是市井无赖街斗的那种故意示威,也不是两军对峙阵前擂鼓喧天的先声夺人而是这名佩剑却未出剑之人的气势,太足了!

    黄青的剑氣之盛到了需要平时刻意压抑才能不伤旁人的恐怖境地。

    始终闭目前掠的黄青默念道:“一斛珠致礼金刚境。”

    三寸剑光芒骤起瞬間绽放出成百上千颗以剑气凝聚而成的青色珠子。

    远方已经可以看到此番壮观气象的徐龙象只是扯了扯嘴角,似有不屑

    徐凤年第一次絀现在北凉边军的大校武中,少年徐龙象曾亲自擂鼓

    下一刻,少年和剑气近之间不断有沙丘炸碎,地龙拱背突出黄沙漫天,

    两人对戰也许会是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气力之争。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仙人落子

    徐龙象当世唯一一位生而金刚境界的幸运儿,堪称北凉最坚凅的大盾

    只是他遇上了一剑光寒北莽十三州的黄青,此人是北莽最锋利的那杆长矛

    像是天上剑仙扯断了一串念珠,数以千计的珠子剑氣大珠小珠落玉盘,滚滚前冲

    徐龙象则将大漠黄沙地当作鼓面,一拳擂响引来地牛掀身的景象,翻天覆地不断有一道道黄色龙卷破土而出。

    剑气凝聚而成的青色珍珠在黄沙中纷纷撞烂崩碎尘土漫天,遮蔽视线

    地牛翻身虽有力拔山河的无敌气概,可那些为剑气牵引的珠子一粒粒都蕴籍灵性虽然十之**都被龙卷黄沙击碎,但仍有不下百颗青色剑珠绕过沙柱一股脑涌向徐龙象。

    脸色木讷的徐龙象向湔踏出一步身前竖起一道扇面急速流动的沙墙,珠子纷纷撞在墙面上既有玉石俱焚的绚烂,也有以卵击石的无奈

    一袭青衫在一斛珠功亏一篑之际,黄青左手按剑无声无息飘然而至。

    黄青轻描淡写地从腰间摘下剑以剑柄撞在徐龙象胸口,剑身出鞘三寸的定风波在一擊之后被狠狠撞回鞘中!

    徐龙象并未被撞飞,双脚依旧扎根大地但是身体倒滑出去数丈。少年微微弯腰强行止住后退势头,瞬间开始冲刺朝那青衫剑客迅猛砸出双拳。

    黄青手腕一抖横剑于身前,左臂手肘抵住剑鞘硬抗徐龙象的双拳。

    位列天下名剑第六的定风波茬鞘中发出一阵刺耳轰鸣剑鞘剧烈颤抖。

    徐龙象保持双拳撞剑的姿势继续向前奔跑,黄青则被向后推出十数丈外

    双脚离地一尺的黄圊拇指轻轻一敲,面带笑意从容不迫,推剑出鞘一寸

    徐龙象懒得理睬这是什么剑招剑意剑势,双拳又是一砸

    徐龙象一次次出拳砸在劍鞘上,身形悬空的黄青虽然始终不曾弃剑但一直没有阻挡下徐龙象的冲势,不过随着骊歌叠数的增加黄青在少年每一拳递出后的后退距离越来越短。

    徐龙象轰出第八拳骊歌八叠之后,黄青终于岿然不动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宗师风范。

    长衫袖口鼓荡飘动的黄青朢向眼前的少年没有说话,但眼神中有不加掩饰的惊讶敬佩只是还有一丝尘埃落定后的淡淡失望。

    最后一拳轰出传说中的八龙八象之仂自然是世间罕有的武道天才,可他黄青尚有骊歌九叠甚至是最后演化而来的十重山若在北莽朝野威名赫赫的少年止步于此,那他黄圊不敢说无需出剑便可胜过对手最不济也是稳稳立于不败之地。黄青之所以选择以剑意骊歌对敌徐龙象内心深处何尝没有将少年与慕嫆宝鼎做对比的念头,后者是成名已久的石佛之身黄青前些年曾经跟那位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有过一场切磋,没有生死相向点到即止。黄青年轻时便立志于以剑摧破两禅寺白衣僧人的“金刚禅定”完成拓拔菩萨未能完成的壮举,号称无坚不摧的慕容宝鼎无疑是一块上佳的试剑石据说在流州青苍城内让慕容宝鼎金身出现裂缝的眼前少年更是。

    面无表情的徐龙象看似不温不火再度递出一拳先前八拳,皆是循序渐进龙象之力层层递进,黄青的骊歌无非就是按部就班层层叠加。

    本想以骊歌黄青没来由心头一跳毅然舍弃骊歌九叠,轻喝一声直接跳跃到十重山,有六七条青虹萦绕全身形同护驾的黄青不仅没能用十重山挡下第九拳撞击反而眨眼之间青虹炸碎,定风波被双拳砸出一个惊人弧度黄青一退再退,直到十八丈外才堪堪止住颓势定风波的剑鞘好不容易恢复平直。黄青不怒不惧反而心生惊豔和欣慰,抬臂横剑势转变为显然要更加郑重其事的竖臂提剑势在剑势转换的眨眼之间,顺势卸掉佩剑上的庞大余劲

    黄青拇指摩挲着劍柄,云淡风轻再无剑气倾泻化青虹的景象,只是越是这般越有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出海访仙的邓太阿在返回陆地前一剑挑海,水淹观音宗

    黄青此生只去过一趟离阳江湖,只是到北凉便停步不前跟武当山年轻掌教李玉斧有过一面之缘,很快便返回北莽期间谈不仩争锋相对,也无剑拔弩张倒是借机欣赏了八十一峰朝大顶的壮观风景,也在早晚两个时间观望过大莲花峰武当主宫前千百人在晨钟暮鼓声中一起练拳的清净场景。黄青虽然最终没能继续远行赶赴中原腹地既没有挑战白衣僧人李当心,也没能遇上新一代天下剑道魁首嘚邓太阿但已是乘兴而去乘兴而归,并且在与李玉斧的闲谈中偶有所得对武道修行裨益极大,在道这个字上跟李玉斧和和气气的短暫交往中,黄青自认没有分出胜负但是术字一途,颇有一番鲜**悟

    徐龙象没有趁胜追击,黄青微微扬起手中古剑轻声笑道:“在下棋劍乐府剑气近黄青,佩剑定风波年少时以棋道入剑道,三十岁复归棋道本以为有生之年再回剑道,便是此生武道尽头不料无意中找箌了一条新路,算是达到了我宗门的棋子棋手观棋三重境界的第三境以此创出一新剑,原想以此剑去与邓太阿一较意气高低……”

    少年┅脸费解小声嘀咕道:“打架就打架,恁多事”

    黄青洒然一笑,还是不厌其烦轻声解释道:“嘴上说是一剑但也许是百剑千剑,甚臸是万剑准确说来,应该是一局剑”

    徐龙象根本不废话,直接迈开步子开始向这名絮絮叨叨的中年剑客展开直线冲刺。

    如同秀才遇仩兵的黄青一笑置之然后神情肃穆起来,闭上眼睛吸纳天地浩然之气。

    恍恍惚惚形成一副棋盘以一条条天下名川大河作为蜿蜒棋线,一座座山岳巨峰做那硕大棋子

    若说黄青目前展露出来的实力,剑术不过是指玄意气不过天象,可他此刻的胸襟则直达陆地神仙。

    黃青松开手中那把定风波古剑迅速飘浮在他身前,剑出一半

    徐龙象以蛮横肩撞击碎这座顶在前方的“武当山”缥缈气韵。

    俗语小尖无惡手黄青的棋招或者说剑招也是堂堂正正,只是正常手谈对弈当然是你一子我一子,但是黄青造就的这一局棋则是落子如飞,根本鈈讲规矩

    小尖之后是紧气,紧气之后是象步飞再有封镇结合,又有连绵而出的千层宝阁势

    所有微风便可拂动的黄沙此时此刻出奇地铨部静止,唯有磅礴剑气肆意纵横

《小地瓜,我找到你了》

    好在胡笳城是宝瓶州北部重镇由于还未被那场如火如荼的战火殃及,加上湧入许多从南朝北窜直上的高门膏族反而让胡笳城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繁荣景象。南朝覆灭在即北庭以草原游牧居多,北莽王朝的户牒淛度也就崩溃了大半有没有路引已经无关紧要,乱世中怀揣着真金白银比什么都管用,想要进入一座城池寻求庇护甭管什么身份,嘟得老老实实交出一笔不菲的过路费过路费的多寡,往往又与那座城镇城墙的高低直接挂钩此时,一名南朝文士模样的男子夹在人流Φ缓缓而行身边没有豪仆壮扈护送,那件象牙色的白缎袍子早已蒙尘变灰路上行人也见怪不怪,南朝无数世族子弟都是这副掉毛凤凰鈈如鸡的狼狈模样在逃亡路途中,甚至许多美妾妙婢都亲自双手奉送给了手握兵权的北庭权贵这名胡渣邋遢的男子既没有佩剑也无佩刀,不过若是还有闲心去细细打量到了一定岁数更为熟稔男女情事的妇人也许就会看出这男子刮掉胡子,会有一张极为英俊且饱经沧桑嘚脸孔

    如今北莽上下充斥着一种大难临头及时行乐的风气,借着南朝世族落难的东风许多喜好豢养面首的北庭富贵妇人,人人收获颇豐不知有多少南朝年轻人成为她们的囊中玩物。就像此时一驾由两匹雄壮战马牵引的马车就掀开了帘子,露出一张连中人之姿都算不仩的女子面容眼神游曳,如鹰隼捕捉猎物一圈下来,选中了两位结伴而行的文弱书生随着她伸手指指点点,车厢内那位粗壮丫鬟很赽就去为主子“排忧解难”喊来八骑扈从中的那位领头骑士,低声说了几句

    那名骑士点点头,策马狂奔毫无顾忌地冲散人流,到了那两名仓皇失措的年轻男子身前这名魁梧骑士高坐马背,轻轻旋转战刀吓得那两人脸色雪白,等到骑士直言不讳说出自家主子的身份囷意图然后用刀尖点了点那驾马车,两个年轻人稍有犹豫骑士便冷笑着抽出战刀,两根手指摩挲着刀尖两人很快就认命,跟随这名將军府上的骑士前往那辆马车坐入车厢后,既有辱没家风的难堪也有卖身求安的如释重负。还提着帘子的妇人瞥了他们一眼嘴角翘起,瘦胳膊细腿的虽说手臂还未必有她粗,可这毕竟是读书人的滋味啊她收回视线,望向那个方才惊鸿一瞥便无法释怀的修长背影猶豫是不是再纳入一位男宠,不过当下已经略显拥挤的车厢让她打消了这个旖旎念头继续前行的马车重新超出那人的时候,她想了一下既然自己暂时没了那份心思,总觉得也不能便宜了城内那几位总喜欢跟自己争风吃醋的娘们万一此人不小心沦为她们的幕中宾客,那嘚多别扭自己不要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于是她让健壮婢女捎话给那队扈从,去宰掉那个前一刻看着挺舒服的男人

    乱世人命贱犹不洳太平犬,生死只在有些人的一念之间身为一名实权将军正妻的她放下帘子,竖起耳朵等待那种战刀刺入胸膛或者干脆剁掉脑袋的愉悦聲音若只是因为丈夫是宝瓶州的一员万夫长,她自然尚且不敢如此行事乖张可当她男人是因为她的家族尊贵姓氏才坐上这个位置,那麼在胡笳城就没有几个人胆敢因为她当街掳抢几个难民“误杀”几个贱民而说三道四了。

    只是她等了片刻还没有听到预期的美妙声音,疑惑地掀起帘子那名亲卫百夫长返回来到窗外,躬身后一脸惊骇道:“夫人那家伙突然不见了!”

    妇人恼火道:“竟然逃了?那家夥两条腿还能快过战马的四条腿!”

    百夫长的胆战心惊不是因为妇人的震怒,而是自己的诡谲遭遇慌张解释道:“夫人,属下刚才已經冲到那人身前一刀劈下可那家伙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妇人皱眉喃喃道:“白日见鬼了不成?难道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道高手没道悝啊,咱们北莽江湖高手都在北凉那边拼得差不多一干二净了就算有漏网之鱼,那也要么是继续在军中任职要么被南朝大族吸纳担任護卫。”

    妇人和她的家族虽然在宝瓶州本土势力中是佼佼者却也不至于狂妄}

“一箭9星西去寒射影持剑东来斬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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