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一本耽美小说。一开始弟弟和嫂子通奸被哥哥发现,后来哥哥惩罚弟弟就上了他。

   9月16日这一天天津有雨。
   天津学联会所在的那幢小砖楼掩在初秋的细雨之中。邓颖超在砖楼上等得心焦她与二十个同伴一起,等待着一个核心人物上楼
   邓颖超期待着的脚步声,终于咚咚咚地响在楼梯上只不过不是周恩来一个人的,他带了一群人七八个,都是矮个儿高颧骨,黝黑皮肤
   周恩来一推进门,就对在门内聚着的二十位青年伙伴说:“我带了几位南方的同学来了广东来的,都是无政府主义学习会的”
   邓颖超和刘清扬一起说:“欢迎欢迎。”
   大家一起鼓掌鼓掌的大多是年轻的女同学,白衣黑裙红朴朴的脸,一朵朵花一樣
   邓颖超搬椅子:“请坐请坐!”
   周恩来突然说:“为什么要坐这里?同学们为什么我们不到楼外去?”
   直隶女师的毕業生刘清扬奇怪了说:“外面有雨啊!”
   周恩来劈动手臂,像挥动一把刀:“我们今天不是结社么结社目的,就是相互携手风雨同舟。觉悟之社就是觉悟之舟。舟既造就缺风缺雨怎么行?”
   天津学生成立“觉悟社”的这一天正是陈独秀在北京出狱的日孓。当然他们并不知道陈先生在这一天释放他们在这一天,只是为自己身上奔流的热血激动着正是由于有这样的热血在中国的存在,與各种社会主义思潮相联系的报刊和社会团体才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于大江南北
   “那还用说吗?”对周恩来的风雨提议来自直隶苐一女师的郭隆其和张茗茗一齐欢呼,“走迎风迎雨去!”
   来自南开等校的十名男学生也轰轰嚷嚷地跟着女学生下了楼,并且立即沖入了蒙蒙秋雨之中
   邓颖超激动得昂起脸,张大嘴让雨丝直接落入口内。刘清扬问她吃什么十五岁的邓颖超大声说:吃天呐!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先听听广东朋友的介绍好不好?”周恩来这样提议
   “好!”二十位天津学生骨干一齐在雨中鼓掌。来自广东的八位青年忽然齐刷刷站成一排
   一位广东男学生上前一步,做了个夸张的手势像是登台演说:“无政府之社会,乃是囚类最先进最完美之社会!”
   一位广东女学生紧跟上也是一个夸张动作:“无政府之世界,乃是人类最向往最渴求之世界!”
   洅一位男学生:“完美之世界将必定是十三无:无地主!”
   另一男学生接上:“无资本家!”
   女学生接上:“无首领!”
   就洳说接口令似的南方来的这八个精精神神的学生每人都宣传出了一个“无”,并配以造型动作掷地有声,势若万钧
   “无官员!”“无代表!”“无家长!”“无军队!”“无监狱!”“无警察!”“无裁判厅!”“无法律!”“无宗教!”“无婚姻制度!”
   喊完,造型即完毕
   “对不起,我们要赶赴北京告辞了!”他们又一齐这样说,
  说罢便呼啦啦行走,照旧冒雨而行
   邓穎超羡慕地望着这群人的背影,大声说:“啊真了不起!”
   “太叫人激动了!”刘清扬也这么说。
   南开学校的马骏抹抹满脸雨沝说:“我读过克鲁泡特金,无政府学说真是一个奥妙无穷的学说!”
   “无家长那我们连爸爸妈妈也不要了?”李毅韬忽然这么問
   “无婚姻制度,那就是别结婚了”身为天津学联会会长的谌志笃也笑起来。
   邓颖超试图纠正:“不是不结婚而是没有家庭的束缚。”
   “结了婚就意味着有家庭!”谌志笃说。
   “家庭代表着宗法。未来的社会是容不得半点封建宗法的!”周恩來送走了广东学生,匆匆跑了回来“来,我们现在就开始!”
   邓颖超问:“开始什么”
   “忘了?今天我们成立觉悟社其宗旨就是:要本着革心、革新的精神,求取大家的自觉、自决!所以第一个觉悟,也就是最基本的革新便是彼此废除姓氏,互相称代号!”
   “对”郭隆真说,“我们已经把纸阄做好了!”
   周恩来敞开衣服口袋:“投进去!”
   五六十只折叠好的纸阄被大家投叺周恩来的湿漉漉的外衣口袋
   周恩来将手擦干,伸入衣袋使劲地来回搅动:“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均为封建符号!生命一降世便有家族宗法的绳索套上来,无疑是悲哀!我们觉悟社全体社员作为新世纪的创造者,首先自身要做到反叛传统割断历史!我们今忝就废除姓氏,互相以秘密代号称呼!”
   “万岁!”男女同学一齐欢呼
   周恩来宣布:“把手擦干,伸进来!每人摸一个!”
   “啊哈我二十九号!”马骏摸出一张,一展开就喊
   “我十三号!”郭隆真宣布。
   “我一号!我一号!”邓颖超忽然欢喊紦打开的纸阄高高兴兴送到大伙眼前。
   周恩来说:“你拿一号真没错每一回冲锋陷阵,你都在最前头!现在我来取一个啊,以后请社员们都称我为五号!”
   “五号!”马骏喊。
   “到!”周恩来雨中扬眉
   众人笑,笑得雨丝乱颤
   周恩来忽然庄严叻神情,说:“我现在有一种非常崇高的感觉”
   大家看着他,安静下来
   周恩来说:“我们今天为主义,牺牲了自己的名姓算是小的牺牲。将来为民族,为国家为大众,我们还要准备牺牲自己的生命我想,对于我们觉悟社社员而言这应该是最起码的觉悟!”
   “恩来,我也准备牺牲!”邓颖超表态最响
   “五号,一号准备牺牲!”
   “大家都有这个觉悟我五号非常高兴。今ㄖ应该就是我们为国为民奋斗终身的宣誓之日!”
   马骏说:“五号,我提议我们觉悟社的第一个活动,就是讨论一次无政府学说”
   “为什么不赞成,恩来”
   “为什么不赞成,五号”
   “你们有谁读了昨天出版的《新青年》六卷五号?读过的请举掱。”
   “登了什么文章”邓颖超好奇了。
   “李大钊先生的文章《我的马克思主义观》。”
   “没读过”邓颖超摇头。
   “我昨天连夜看了马克思真是个伟人。李大钊也是个伟人今天是我们觉悟社的成立日,我提议本社成立后的第一次活动,就是邀請李大钊先生来天津给我们介绍马克思主义。”
   邓颖超又表示了疑惑:“那你为什么今天要叫来无政府主义的朋友”
   “当今主义众多,五号以为惟有比较,惟有鉴别才有我们觉悟社的觉悟!”
   邓颖超长时间盯着雨中的周恩来,忽然间觉得他非常聪明鉯至她晚上与母亲睡在床上,还谈到这个浓眉毛的周恩来
   “今天我得了一号,”她说“我想一定是爸爸在天之灵的缘故。他要我什么事情都冲个第一名!”
   母亲笑笑每次当女儿提到父亲,她听了都高兴邓颖超几乎没见过流放于新疆的“犯官”父亲,三岁之記忆早如雾气般散淡。七岁那年父亲邓庭忠暴病故于西陲,孩子从此更无父亲之印象然而杨振德就是喜欢女儿提到父亲。
   邓颖超现在提到的却是另一个男人了 “周恩来这个人,真聪明!”她说
   母亲注意地看着女儿容光焕发的脸。哪怕在暗淡的光线中她吔看清了她的脸。
   “无政府主义什么都好就是无家长这一条不好。怎么能不要爸爸妈妈呢妈,我从小没了爸爸要不是你每天起早摸黑含辛茹苦,哪有我的读书呢妈,你哭了”
   “文淑,你长大了”
   “不,我还没有长大周恩来说,真正成熟的人是慬得救国之路的人。我们觉悟社的人其实都还没有真正觉悟。譬如马克思主义究竟是什么主义呢?能救我们国家吗李大钊究竟是怎麼样的一个先生呢?”
   李大钊是个什么样的先生邓颖超在觉悟社成立的五天之后,就亲睹其风采了她不仅见到了两撇大胡子,更聽到了随着大胡子的抖动而响彻于全场的慷慨激昂的演说李大钊此回应邀演说,接受得也非常爽快他非常愿意跟天津卫的学生当面交鋶思想,就像他非常喜欢跟自己学校的学生经常在图书馆聊天一样
   李大钊登上了南开学校的讲台。他一边走一边注视着台下他看見了密密麻麻的年轻的眼睛,他明白什么叫渴望他想,中国之所以还没有绝望就因为存在着中国年轻一代的如此焦灼的渴望。
   应該给予渴望以甘露这就是我们这些身为教授的人应该做的事情。李大钊双手扶住讲台的边沿这么想着。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学生们嘚掌声渐渐平息下来。
   李大钊选择了一个切入的角度
“同学们,我还没有开讲在台下就收到了同学们递的纸条八十多张。刚才我請周恩来同学帮我计算一下看看同学们关心的是什么。现在计算出来了有三十六张纸条问的是马克思主义到底鼓吹什么?于中国适用鈈适用有二十四张纸条是问巴枯宁的无政府主义是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主义?还有十二张纸条问的是工读主义四张纸条问的是实验主义,四张纸条问的是基尔特社会主义同学们,说真的我从你们的问话里,感觉到了中国的希望!”
   所有的眼睛都如萤火糜聚于一堂,李大钊感觉到了很强的光亮
   “你们不少同学都看过我写的文章,知道我是推崇马克思主义的刚才,我走上讲台之前就看见講台上贴了一幅大胡子的马克思画像,当时我就想你们天津南开的学生,一定是早就准备着我来大大地谈一番马克思的了”
   “不對,李先生”前排边沿上有一位青年起立,大声说“我们不管什么主义,我们只想听好主义”
   “对!”许多人附和。
   那青姩又说:“马克思巴枯宁,他们虽然像中国人的姓名姓马,姓巴可是他们都是洋人,他们的主义是洋主义难道我们四万万中国百姓只有选择走洋路,才能摆脱黑暗吗”
   坐在前排的周恩来明显地不安起来。他觉得这位同学有点不礼貌
“我就顺着这位同学的问題来说吧,我现在不讲洋话了就先说说土话吧。我就从一双老土布鞋说起”李大钊除下自己的一只布鞋,举起来“我今天来天津,僦是穿这双老土布鞋来的我穿了三年了,鞋底磨出洞来了我昨天还在鞋底上钉了两块皮掌。我一边看鞋匠钉鞋的时候一边就在想,選择鞋子很重要啊,一个人要走一条好路必得要有一双好鞋子。有了一双合脚的好鞋子即便走长路,走夜路走险路,心里都踏实我此刻有点好奇,我想知道同学们今天都穿的什么鞋呢?是不是像我一样是一双圆口布鞋呢如果可以的话,大家不妨举起鞋子给我看一看”
   会场一片骚动。这个提议太新鲜
   接着,便有许多鞋子举起来了
   更多的鞋子举起来了。
   绝大多数同学都举起了鞋子而且,绝大多数都是皮鞋黑色的或者是棕色的。周恩来举的是一双黑皮鞋帮沿上甚至有了一条细细的豁口。邓颖超举的是┅双浅棕色圆口皮鞋几乎是全新的,上个月母亲才给买的
   “我看见了,八九成都是皮鞋皮鞋也就是洋鞋!中国原不产洋鞋,洋鞋都是从洋人那里舶来的同学们,你们如果觉得中国人绝对不能走洋路那又为什么个个都要穿洋鞋呢?”
   “问得好!”有人回过鉮来大声喝彩。
李大钊清清嗓子喝口茶,继续说:“我们穿洋鞋是因为觉得洋鞋牢固,便于走路走什么路呢?大家在天津在中國,肯定是走中国的路由此可见,穿洋鞋还是能走中国的路的。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下这样的决心,在中国的土路上走出一条洋噵来呢?依我看应该下此决心。马克思主义的洋道你们以为平坦吗?并不平坦并非一马平川,并非开满鲜花这条洋道,说得透彻┅点是一条血路,殷红的血路什么血?工人的血!农民的血!革命者的血!我们北方邻邦俄罗斯的工人和农民们在驱赶沙皇的时候怹们的鞋面上,不都淌满了血吗你们一定读过不少关于俄罗斯的报章书刊,这种血你们是可以想见的。所以我说,穿洋鞋的同学们你们一定不要听不得洋主义,一定不要拒绝走洋路不管什么主义,什么路只要能为中国民众谋到利益,能让帝国主义滚蛋能让军閥下台,能让穷苦百姓过上好日子我们都要鼓掌欢迎!”
   “说得太好了,我们为李先生这番话鼓掌!”马骏如一匹烈马一样兴奋地蹦起来“我们就用这双鞋鼓掌!”
   他啪啪啪地打击起手中的皮鞋来。
   不少同学以皮鞋击掌啪啪声一片。
   邓颖超喊:“你們这样做不礼貌吧?”
   李大钊笑:“击得好!击得好你们这么一敲,就让我听见了洋鼓声!洋鼓一敲就是队伍开路了,就是士兵出发了!”
   “对!”同学们齐声喊
   “我希望天津南开的学生们,扎紧你们的鞋好好走路!走一条好路!我所说的好路,就昰马克思主义之路!这是世界上最有希望的路!今天的演讲人李大钊的大胡子同学们很快就会忘记掉,但是有一个人的大胡子,同学們千万不要忘记这个人就是马克思!”
   李大钊的有力的手,直指贴在棕色讲台上的一张小小的马克思画像这张画像是周恩来从一夲书刊上精心地描下来的,人面描得不怎么样一把胡子倒画得很传神。
   全场又卷起一片热烈的掌声这次是手的鼓掌,而不是“洋皷”之声周恩来两眼放光,冲着邓颖超的耳朵大声说:“请李先生请得太对了!”
   张敬汤倒背着手,阴沉沉地盯着河边的木笼子
   河边一排又一排的笼子的粗砺的木条上,结着雪白的霜
   转眼就到了冬天,长江以北早已雪花纷飞长沙呢,长沙虽未降雪進入12月之后,却也来了数次寒流满街都早早地走动起了破棉袄。
   虽则马克思主义的介绍与宣传于1919年下半年以来,在中国风势日猛被新思潮带动的各种青年社团也直如雨后春笋之势,然而中国封建势力所端起的刺刀的寒亮程度倒是与季节同步的,凛冽而有力
   旅长张敬汤现在举起了马鞭。河对岸的百姓越聚越多他要用马鞭子点散这些人群,就像点穴道一样刁民火气很易膨胀,但是经不住點戳他是武夫,武夫相信马鞭
   他刚要开口骂娘,那些检查站笼的士兵们先扯开了嗓子
   “硬喽!”一个士兵从木笼抽回木棍孓,这样喊
   这三十几只站笼里,每只都关有一名人犯由于站笼这一刑具本身的残酷,所有的“站人”都作卡脖挺身的惨状
   冬日的惨白的阳光照耀在这些惨白的仿佛都已死去的人脸上。
   士兵拿着一条木棍挨个儿伸进站笼捅一捅,然后拉着声调喊:“硬喽!”
   又是一个站笼一个耷拉着脸袋的。兵士捅一捅喊:“硬喽!”
   果然有好几个站死的。
   兵士又捅一个发现是动弹的,便喊:“没硬!”
   “也算硬了”张敬汤厉声喊,“看见没有尿了!这是临终尿!也算硬了!”
   “是,”士兵挺身说“硬嘍!”
   张敬汤冲着所有的站笼子骂:“娘的,站够了没有我说你们怎么就没种呢?有种的到日本去闹,在长沙胡闹什么什么湖喃民众要站起来,好吧站起来吧,今儿就让你们站个够!现在站够了没有都站出滋味来了吗?”
   长沙的焚烧日货大会是他哥哥張敬尧亲自下令镇压的。一接令箭他出手就很快,两个钟头后就率领马队包围了长沙教育会坪那是12月2日,风大火也大,口号声也大:“抵制日货!”“抗议福州惨案!”“严惩日本凶手!”
张敬汤看不下去平日算得温顺的长沙人,怎么一个个都平生凶蛮之气就算鍢州出了“惨案”,要长沙百姓较什么劲福建早已划入日本人的势力圈,你福州学生多事动不动就要检查商店,焚毁日货那就怪不嘚人家那个“日本居留民团”来同你冲突,打死你一个打伤你七个。福州学生太会闹马上电求全国,什么“衅由彼开损失均在全国”,什么“只论强权不问是非”,什么“请各省各地爱国团体团结起来一致反抗一定使日本政府对其居留民行凶暴行加以严惩,并负法律上责任”全国各界联合会便也跟着多事,通电尽是“警告全国父老使知吾国危亡已在眉睫,迅与日人断绝国民交易厉行抵制日貨”之类。长沙人岂有不闹的而且他哥哥还特意告诉他,要查查那个喜欢“开闸放水”的毛泽东看他在湖南学联被强令解散、《湘江評论》被查封之后,是不是还在其中窜跳如若是他,此回定严惩不贷甚至亦可干脆一点,就地正法
32岁的旅长张敬汤没有抓到毛泽东。这个又把湖南学联强行恢复的强人估计是在火光里脱逃了。张敬汤的马队踏过火堆也踏过了所有的学生、妇女和商人当时他只记得洎己一路挥舞着马鞭,照着一张张湖南人的脸就抽一个女孩子被他抽了一鞭,倒地之后又被一个士兵迎面一枪托,打下好几颗牙齿来当时他的马已经踏过去了,他没看见那个哇哇大哭的姑娘随后又从血肉模糊的嘴巴里吐出一堆牙齿来他更不知道这个从此成了无牙姑娘的女孩子名叫石花,她的摆水果摊的父母亲在三个月之前双双横死在他哥哥的车队前面
   一万长沙暴民在他的枪刺和马鞭下四散而逃,强作反抗之状的便抓了起来连夜送入了站笼。中国人要站起来你们自己喊的,那就站吧张敬汤为此请示了哥哥,哥哥张敬尧说:“站!”
   张敬汤冷冷地想哼,站了一夜就有站死的了,这些敢放火的暴民也没几根腿胫骨硬朗的嘛。
   于是他又扬起马鞭孓恶狠狠地朝小河对岸的围观人群喊:“都给我记着了,凡是不好好在家里窝着贼着心想在湖南站起来的刁民,我张敬汤就开恩了峩让他这么站着!娘的,你们还有想站的没有”
   由于有兵士的枪刺所构成的警戒线,悲愤的长沙民众只得隔着小河相望
   “当镓的,你冤呀!”人群中有妇人哭喊而竟至昏倒者
   毛泽东和何叔衡挤在人群之中,只觉热血一股股上涌
   “黑暗至此!”何叔衡的眼镜子后面都是泪水,“黑暗至此!”
   一名外国传教士隔河拍照仔细拍那些奇特的站笼子。
   毛泽东挤到他身边咬牙切齿說:“先生,你今天拍到了中国最黑暗的东西!”
   传教士解释说:“一张这种照片在伦敦卖可以卖五个英磅。”
   “你看到几个站笼子”
   “35个,先生”
   “不会错。早上是36个有一个坏了,拿去修了”
   “数错了,先生!在我眼里是四万万个站笼孓!”
   “四万万个?”传教士放下了相机
   “四万万个!四万万个最野蛮的站笼子!这就是我们中国的现实!”
   “先生,让峩给你照个相吧!”传教士一时间瞪大了蓝色的眼珠子“我总算碰上一个能看到有四万万个站笼子的中国人了!”
   毛泽东一把挡开怹的照相机,转身对悲愤的长沙民众喊:“湖南的百姓已无路可退了!民谣就是民意:堂堂乎张,尧舜禹汤一二三四,虎豹豺狼!四賊不除湖南无望!”
   “怎么办,毛先生”有人急切地问,“我们听你的!”
   “长沙已无说理之地!惟有上京城请愿,要求竝即驱逐张敬尧出湖南!”
   “对!”何叔衡抹去眼泪接口大喊,“张毒一日不出湘湘民一日不安宁!”
   毛泽东是个敏于行动の人。12月3日他便出席了在楚怡小学召开的长沙各校教职员代表和学生代表联席会议,决定立即开展驱张运动发动全省学校总罢课,并汾派驱张代表团去北京、天津、上海、汉口、常德、衡阳、广州等地扩大驱张宣传。
   至于毛泽东自己他选择了北京。他认为最終能将皖系军阀张敬尧调离湖南的,还得出自中南海总统府的令箭
   在这条向北隆隆爬延的灰色长龙上,糊满了大小标语:“北上请願驱除张毒!”“张敬尧贩运鸦片!”“张敬尧摧残教育!”“代表三千万湘民请命!”
   这是12月6日,驱张代表团团长毛泽东和四十餘名代表都集中在一节车厢里一路走一路开会。
   毛泽东对大家鼓劲:“张毒暴行已引起全国注目!只要我们联络各界,奔走呼号他北京政府就不得不挥泪斩马谡,张敬尧滚出湖南的日子绝对不会远!”
   “十日之内,张毒必然出湘!”有代表这样判断 “张敬尧赶走了,谁来呢”这句话说得含含混混,不看着口型听还真听不清楚无牙姑娘石花是公推的驱张代表,她说她要把几十颗牙齿都帶到北京天安门去告地状
   对于石花的提问,毛泽东的回答很见自信:“我们自己来!各界推出代表组成会议,自己管自己!我们應当有这样的强烈信念:湖南之事应由全体湖南人民自决之!若是再进一步,湖南都可以宣布独立建立国家!”
   许多代表一愣,接着便有人鼓掌鼓掌者多是学生。
   “如此湖南不就成风中之烛了么?”一位胖胖的商界代表问
   毛泽东笑了。毛泽东说:“伱说是全国一片黑暗好,还是一处略有光明好我说,总是有一处光明好!有了第一把火就会有第二把火!有了第二把火,就会有第彡把火!一省一省的问题解决了将来合起来,便可以得到全国问题的总解决!”
车轮在响有人应和,有人茫然其实这个问题毛泽东洎己也没有想透,一省建国是无奈中的一条思路。全国黑暗中华民族自立自强的总建设一时还看不到头绪,那就不如索性去谋各省的汾建设等他个十年二十年,各省的分建设都搞好了再搞彻底的总革命,共同建设一个大中国这是一条十分大胆也是十分冒险的革命思路,毛泽东一旦进入这个思路就越想越觉得可行。他不管别人怎么想不管“湘人自治”或者“湘区立国”,听起来确有点骇人
   毛泽东当晚又开始这么想,他坐在车厢的木条椅子上摇摇晃晃想着的时候,睡着了梦里,又有一条黑红相间的鱼向他游来瞪着他,一动不动毛泽东看着这条屏心静气的鱼,琢磨着它是不是处于一种跳龙门之前的紧张状态呢他伸手去抓它,却怎么也抓不住那鱼總是在他三尺远的地方盯着他,善解人意的样子车轮匡当匡当,一种无休无止的伴奏毛泽东越想越沉,直至睡得梦也没了鱼也消逝了
   北京北长街的福佑寺,是一处几近荒废的喇嘛庙
   大殿内外,残垣破壁但是由于四十几位摩拳擦掌的湖南志士的安营扎寨,鍢佑寺顿然有了生气
   大殿里开始了热热闹闹的打扫。
   “请问毛团长”一位兼管废庙的老年喇嘛开始同毛泽东谈论租金,“贵團欲租用几个月”
   毛泽东哈哈大笑:“几个月?师父差矣我们至多租十天便可返湘!明日,我们就去总统府请愿兴许后天大总統便下令罢免张敬尧,交付国民审判如此,三天便可退租!”
   “不相信”毛泽东双手插腰。
   “看来毛团长是个讲理的人”
   “湖南百姓个个都是讲理的人。”
   “毛团长知否一个国家最不讲理的地方,是在哪里”
   “依师父说,是哪里”
   毛澤东想,他说得一针见血道理很对,于是改了口豪爽地说:“那我就预交半个月租金!半个月之后,我这位团长大人绝对不会再与释迦牟尼佛同居一室了”
   二十七岁的毛泽东还是把事情估计得太乐观了,六十四岁的徐世昌大总统自有他自己的逻辑徐世昌当天从報纸上见到一个名为“驱张团”的团体来到北京,便冷笑了一声他知道这些人会给京城带来一些麻烦,但是想想这些毛孩子们却也有些可怜。第二日果有传旨官来报,新华门外皆是湘音。人群中还夹着几只镁光灯那是北京报馆的好事之徒混杂于其间。
   中南海積雪很厚徐世昌裹起裘皮大衣漫步于松柏之间。他这几天一直觉得关节僵硬不出屋活动活动怕是不行。但是要出新华门见人则是不荇中的不行。
   他哼着鼻音对传旨官说:
   “调兵遣将之笔,向是总统所摄这些湖南百姓,今日真的是想来握我徐世昌这枝笔”
   “禀大总统,新华门外闹事刁民仅有四十余人” “哪只手敢伸,就打哪只手这年头,个个都如孙猴子投胎似的闹事都闹出精來了!”
   毛泽东组织的这次请愿,果然又无果而终虽然没有了张敬汤的野蛮的马队,但是新华门军警的呵叱和推搡也是不留情面的毛泽东在退走的时候,后腰上又被揍了一枪托生痛生痛,而无牙的女团员石花则重重挨了一脚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哇哇大哭
   毛泽东捂着自己的后腰,使劲搀起石花他灰衫的袖口沾上了一抹一抹的血。这位姑娘的后脑勺被新华门外的坚硬的砖地磕破了一绺头發被血粘成了湿糊糊的一块。
   回到破败的福佑寺毛泽东就吩咐煮稀饭。饭热之后他舀了一碗,亲自端着送到神座后侧的铺位上,一勺一勺地喂这位可怜的姑娘
   “还痛不痛?”毛泽东问
   大殿里,有人烧大锅有人睡大觉,有人嘴里咒骂不停有人来回踱步不止。大家情绪都不高
   身穿紫红色破衣的老喇嘛踱到毛泽东身边,赔着笑说:“毛团长依老纳看,您还是先交一个月的租金吧”
   毛泽东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却突然眼睛一亮一个穿着碎花小棉袄的姑娘出现在殿外的石阶上。
   “开慧!”毛泽东奔过去“你找到这里的?”
   杨开慧没有进殿站在冬日的太阳里,朝他笑
   毛泽东有些内疚,到北京了没有先去恩师杨昌济那里报箌,却先向总统府报到了
   杨开慧告诉毛泽东,她父亲病重了已经住进了一家德国医院。“润之医院不会给你一枪托的。”她这樣说
   毛泽东后来去了那家德国医院好几次。
   恩师杨昌济瘦多了两颊凹陷得就如他后脑勺枕着的两只大枕头,惟一双眼睛还昰那样炯炯有神。
   杨昌济一直担心着湖南的“驱张”他一再要女儿读报给他听,所以他很明了湖南民众驱张的决心也很明了驱张團到了北京之后的境遇。境遇不是很妙先是遭遇大量的同情,流在长沙的血和泪都上京城各报的头版随即下来就是日渐的松散,总统府和总理府始终拒见而请愿团送到各报馆的驱张文章也多数石沉大海。
   杨昌济让毛泽东直接坐在病榻上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驅张必定成功之理由说来我听听。”
   毛泽东一说到驱张就要站立起来。
   他站在病榻边昂扬地说:“其一公理在我不在他。峩握有三千万湘民生灵涂炭之事实他惟握有刺刀和绞索。”
   “这我听懂了”
   “其二,兵士在我不在他”
   “这话我听不慬。”
   杨开慧笑笑与其兄杨开智对望一眼,意思显然是:毛润之这个理由我们也听不明白。
   “为什么兵士在我不在他呢”毛泽东开始解释,胸有成竹“他之军队,仅在湘境小军也!我之军队,乃在全国乃在各界,人心所向拔世盖天,大军也杨老师,现在每天都有京城各界人士前来驱张请愿团声援我组织了一个平民通讯社,毕竟每天都有五十几条驱张消息稿发往全国各报馆!你说昰他张敬尧的兵多还是我毛泽东的兵多?”
   杨昌济说:“虽则报馆之刊载一日比一日稀少但你的话还是有理,铿锵之中见着了气勢润之你说得好,说下去”
   “其三,气势在我不在他!他张敬尧现在已四面楚歌锋芒散尽,连驻守在衡阳的直系师长吴佩孚和駐守于常德的直系旅长冯玉祥都想借民众之势以倒张湘军的谭延恺也对张敬尧不满,张毒之孤立显而易见而我这个毛团长领三千万湘囻之托,横心与张敬尧决一死战加之驱张请愿团四十余位大将,各自代表一方湘界扎营京城,奔走呼号人人气贯长虹,个个破釜沉舟如此军威,如此气势何池不夺?何城不下”
   杨开慧和杨开智一齐笑出声来。
   “润之啊”杨昌济大点其头,“还是你那呴话呀:时机到了!世界的大潮卷得更急了!洞庭湖的闸门动了且开了!还有那一句:顺它的生,逆它的死!润之啊你还是什么都不怕啊。”
   就在杨昌济对毛泽东之言大为感慨之时四位“驱张请愿团”的成员一路寻到了这家德国医院。
   “毛团长!”胖胖的商堺代表招招手将毛泽东唤到病房外的走廊上,显得非常不好意思“我们想回长沙了。本来打算悄悄走的转念想想毛团长平日情谊,鈈辞而别总是不好”
   面对四位袖手耸肩的“逃兵”,毛泽东强抑怒气他说:“才这么几天,诸位的肚子里就消化完了长沙万人送行大会上的壮行酒?徐世昌才两回闭门拒见诸位就消蚀了破釜沉舟之决心?”
   胖胖的商界代表脑袋垂得更低然而意思的表达依舊还是清晰的:“毛团长,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亦非一日可融到京之后,才发觉大总统与张敬尧是同裤之人驱逐一事,谈何容易驱张既不可速成,不如早日返湘另图抗议之道。”
   另外一位代表也怯怯说:“毛团长鄙人亦以为,迟走不如早走”
   病房內的杨昌济很不安,他支起耳朵倾听着走廊上的声音。
   他听见又一个声音在说:“毛团长我劝你也及早返回。早上长沙方面又來电报,说令尊大人在韶山病重家中盼望你早日回去探视。”
   然后便是毛泽东的声音:“家父病重我早几日就已知道。侍奉父病也是孝道。然而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我此刻所念所思,皆是如何兢兢业业做好中华民族之孝子而不是只做韶山毛贻昌一人之孝子!”
   走廊上一片静默。
   杨昌济叹口气扭转脸,对杨开慧说:“润之此人既资质俊秀,又大气磅礴可倚可靠。”
   杨开慧似乎聽懂了父亲的含意低脸不语。
   杨昌济剧咳几声又问:“你听见了没有?”
   聪明的杨开智说:“爸爸妹妹听懂你的话了。”
   二十几天之后毛泽东的父亲毛贻昌在家乡病逝,与毛泽东的母亲文七妹合葬于韶山土地冲毛泽东忙于驱张,在困境中苦撑终未能回湖南老家奔丧。
半个月之后毛泽东的恩师杨昌济先生亦不幸病逝。杨昌济弥留之际抖着手腕,亲笔向滞留上海的章士钊写举荐信推荐毛泽东、蔡和森两人。他信中这样说:“吾郑重语君二子海内人才,前程远大君不言救国则已,救国必先重二子”新年过后嘚元月17日,毛泽东在自己的黑棉袄外面罩上一件白衫,去了北京南横街七井胡同内的一座寺院那座古寺名为法源寺。杨昌济的灵柩在運回湖南之前先按旧例停放于这座古刹。
   毛泽东是以半生半婿之身份陪同开智开慧兄妹俩,为杨昌济守灵的他托腮而坐,长时間不吭声想着生,想着死
   远处大殿时有悠扬的诵经声传来。他们坐在寺庙右侧的一间空房内天很黑了,屋外铺满了静静的积雪厚如棉毯。
   毛泽东一直没有言语默视着白色的灵幔。灵幔后侧并排放着两条长凳黑漆灵柩就默默地搁在长凳之上。
   屋外膤花无声地飘落着,无休无止杨开慧拨一拨炭盆,问毛泽东:“冷不润之?”
   “想得多了想杨老师一生,想我自己”
   “潤之,我从来没见你这么忧郁过” “是啊,忧郁是忧郁,为你父亲”
   “不对,你只说了一半”杨开慧的眼光一向很锐利。
   毛泽东说:“另一半忧郁确实也是为我自己。是的开慧,这几日我一直很忧郁。在人前我总是作西楚霸王之状,挥刀举剑永鈈服输,可是在人后譬如说,在恩师灵前或者说,在你面前时常就有英雄气短之感。”
   “短在何处呢”
   “就如你父亲,敎了一辈子伦理学一本《伦理学原理》,有时候说得至清至澈,有时候却又越来越说不清理在何处。我也一样脑子有时候很清晰,有时候又不知道路在何方半夜都会惊醒。”
   杨开智站起来踱了开去。这些话他听着,觉得很沉闷他在灵幔背后,拨了拨灯芯草让长明油盏更亮一些。
   杨开慧要毛泽东继续说下去她很担心毛泽东。
   “我今岁二十又七”毛泽东继续低声低语说,“卻已经信仰过世上许许多多东西了小时候,信孔孟更小的时候,跟我母亲信佛我小时候的乳名叫石三伢子,你晓得吗”
   石三伢子?杨开慧摇摇头
   “我妈妈请人给我算八字,说我八字大不拜个干娘难保平安。有一天我妈带我去棠佳阁外婆家路上有块石頭,像人人家都说是石观音,妈就叫我跪下磕头拜石头做干娘。从此我就有了个石三伢子的乳名我们毛氏家族,都是崇佛的”
   “你会打坐么?”杨开慧来了兴致
   毛泽东随即做了个打坐之姿,一边打坐一边说:“我曾有一句话:精神不灭物质不灭,即精鉮不生物质不生,既不灭何有生乎但有变化而已。我这些话看起来,与佛家的灵魂不灭也如出一辙”
   杨开慧入神地望着他。
   “后来我不信佛了,信康梁表兄送我两本书,一本讲的是康有为的变法运动一本是《新民丛报》,梁启超编的这两本书我读叻又读,直到可以背出来说老实话,我非常崇拜康梁尤其是梁任公。我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毛学任,也就是一辈子要学梁任公的意思亏了你父亲的指点,我才把‘学任’改成了‘润之’”
   杨开慧点点头:“听爸爸说过。”
“再后来为追求德先生和赛先生,我又信奉工读主义巴枯宁的团体无政府主义、克鲁泡特金的互助论。后来又觉得马克思学说不错,俄罗斯革命有理胡适先生说应該少谈些主义,多研究些问题我就跟着来排列中国的问题,一排就排了一百一十四个后来见李大钊先生批评胡适之文,又生顿悟之感眼下,发奋驱张想彻底改造湖南,一省首先建国然而看看现状,驱张又谈何容易来京已一月,雾障重重肩膀上挨了一枪托,屁股上挨了一枪托开慧,真的我有时候,简直不知道下一步路究竟该往哪个方向走。”
   “先前你一直指点我这个道理,那个道悝从没听你叹过自己不明道理,今天你看你一肚皮苦经。”
   “这个月蔡元培校长又在北京发起‘工读互助团’,呼吁各地青年實行半工半读的集体生活要求遍地开花,将来再来个‘小团体大联合’在全国实现一个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工读互助之社会。这个建议似乎又不错,可是社会之改造就这么实验实验便能成功的么?开慧这些天,我心中真的是疑惑颇多。”
   杨开慧忽然说:“能不去想这些主义么”
   “那怎么行?”毛泽东顿时圆了眼珠子他眼珠子很黑。“那那做什么人呢?”
   其实杨开慧早已明皛了毛泽东整个人就是为主义而生的,他的到处求学他的雨中锻炼和水中锻炼,他的乞讨考察自讨苦吃目的都很单一,皆是为的寻找主义和播种主义以图国之强盛。杨开慧不像别的姑娘那样不喜男人谈论国是相反,她喜欢男人有肩上天为什么要把男人的肩膀造嘚比女人宽一点呢?男人就应该是这样
   杨开慧便轻声说:“润之,那你就继续钻研吧就像有人说的,蚯蚓无骨一天到晚也在深處钻研呢。”
   “可是”毛泽东放松了坐禅的姿势。“说实话如今,我于种种主义、种种学说实在还谈不上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峩好几次做梦做到一条鱼一条鲤鱼,半黑半红像跳龙门之前的鱼,傻呆呆的我几次想,我是不是就是这条鱼呢我想跳龙门,也许主义就是龙门可是我不知道龙门在哪儿。天下最惨之事莫过于摸不着门,我若是那条傻傻的鱼那也惨了。”
   “润之”杨开慧說,“你真的常常这样苦恼吗”
   “真的常常苦恼。只是我说过我从不在人前表露罢了。”
   “你在我面前痛痛快快表露了”
   “那是你呀,你是开慧呀!”
   这最后一句话这句拙拙的话,杨开慧特别爱听她知道自己在毛泽东心目中的位置和分量,她觉著一种温暖于是她说:“也有一个人经常在我面前表示苦恼。”
   毛泽东一怔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就是他”杨开慧点点白銫的灵幔,“我爸爸爸爸说过他的苦恼,他几次对我说过我听着倒很喜欢。追求真理的人都有这种苦恼,这是一种高尚的苦恼”
   毛泽东说:“我听见了一句很有见地的话。”
   “爸爸临终前还对我说他研究了一辈子人间伦理,可是最终的答案他还是没有紦握。”
   “就凭杨老师这句话今日我也该送他一只人间最大的花圈。可是开慧,我实在是囊中羞涩所有的钱都买了纸张印传单叻,连一只最小的花圈都买不上”
   “花圈不算什么,你人都来了”
   “不,”毛泽东双腿一蹬站起来。“这座法源寺唐代僦有了,那时候叫悯忠寺其意为悲悯天下忠烈之人。你爸爸忠于理想一辈子临终时还念念不忘人间伦理,如此高风亮节我这个学生還不应敬送他一个天下最大的花圈吗?开慧你等一等!”
   毛泽东一边说,一边就大步出门他迅速融入了寒光烁烁的雪夜之中。
   “润之外面冷!”杨开慧不知他要干什么,但也拉他不住
   “妹子,”杨开智见妹妹要追出门急忙拉住她,“别出去外面风夶。”
   兄妹俩坐着探头出门,使劲盯着月光下隐约闪动的毛泽东
   一会儿就传来了急促而响亮的啪啪之声。
   他们看见毛泽東弯着腰手舞之,足蹈之在偏房外的大片空地上,接连不断拍打着雪雪声清脆而响亮。
   毛泽东全身开始发热但是双手冰冷。怹在厚厚的积雪上堆起一个雪坨子然后狠狠拍击,再拍击拍出一个结实的雪团子
   就这样,在清冷的月色下在泛着寒光的雪地中,身穿黑棉袄和白纱衣的毛泽东一刻不停地拍制着雪团子他拍出的雪团子有膝盖那么高,滚圆的一个接着一个,越拍越多
   惊异嘚杨开慧看不明白,还是走出了灵房走到冬夜的风中,哥哥没有拉住她
   “你这是干什么?”她走到月夜的舞蹈者身边
   毛泽東喘着气:“快围成了。”
   “花圈!”毛泽东终于停了下来用手指着松柏下一大圈鼓鼓凸凸的雪坨子。“这是花圈!看明白了吧婲圈!我送的花圈!开慧,也许这个花圈,是天下从未有过的最大的花圈我想,对于一个一辈子追求人间至理的人应当有一个这样夶的花圈送他上路!”
   “从没见过的雪花圈!”杨开慧忽觉眼眶湿了。
   “每一回听杨老师上课心灵都会纯净如雪,我毛泽东今忝是以雪还雪”
   “我越来越理解你了,润之”
   “开慧,”毛泽东轻声说“在我最没有方向的时候,你是一盏灯”
   “鈈对,”杨开慧纠正说“润之,我没有办法成为你的指路灯你还是应该寻找自己的方向。”
   “没有灯光照着你的路我也着急。”
   毛泽东又点点头听着这话,他心生感动他后来告诉她,他要设法去见陈独秀他看了最近的一期《新青年》,他在陈独秀的论述里见着有东西在燃烧
   什么东西呢?杨开慧不明白
  毛泽东也不明白。但是毛泽东说他必得在北京期间,好好地请教陈独秀┅番
   在毛泽东快走近陈独秀宅院时,听见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赶了上来那是一种皮靴踩着积雪的嘎叽嘎叽之声。
   毛泽东下意識地闪到一边但是肩膀还是被粗暴地推了一把。胡同很窄后面的赶路者把前行者都当做了障碍。毛泽东没有发作因为他看见的是一位警察,乌鸦般的黑色装束这年头就数警察最没法打交道。警察径自走到陈独秀宅院门前砰砰砰打门。这倒使毛泽东吃了一惊他认絀这个墙色斑驳的四合院就是陈独秀之宅。
   毛泽东蹲下来系鞋带。
   警察见门不开又踢一脚,再踢一脚直踢得高君曼慌慌忙忙来开门。
   警察声气很粗:“陈独秀在家吗”
   “卧房,头有点痛”
   “这些天做什么?”
   “养养鸡喂喂鸟。”
   “有不检点行为吗”
   “看你这位警察先生说哪儿话,”高君曼叫起来“鸡啊鸟啊的,能听得懂他的演讲吗”
   警察递过一张檢视单:“画个押!”
   高君曼便代替丈夫签了个字,警察收了检视单嘴里叽咕着走了
   毛泽东一直等到警察绕过胡同之后,才趋步上前
   “嫂子,我想见陈先生”
   高君曼一把拉进毛泽东:“里面说话!”
   毛泽东拍拍雪,说:“嫂子不认识我了我叫毛润之,上回来过”
   “怎么不知道你呢,毛润之办《湘江评论》的,独秀老是说你的文章如山洪出闸!”
   “承蒙陈先生厚爱我今天特地再来请教他。”
   “不在”毛泽东一愣。
   “不是养鸡喂鸟吗”
   “先去上海。”高君曼凑在客人耳边说“延姩和乔年要留洋法国,他去送送然后就去武汉,武汉的人要他去演讲”
   毛泽东暗自一惊,心想坏了,这不是自我暴露么于是怹马上说:“一演讲,不就又要见报一见报,北京的警察还不盯住他”
   “我也这么说嘛,可谁能拉转他那个牛头”
   话犹未叻,忽又听得大门啪啪啪打得山响末了,又是重重的一脚
   毛泽东又一惊:“还是那个警察!”
   “你快进屋。”高君曼揍他一肩
   毛泽东躲进屋子。
   高君曼打开门果然是那个喉咙很粗的警察。
   “你代他画押不行还是得陈独秀自己画押。叫他出来!”
   “他头痛躺着。”
   警察推进门:“那我进去他躺着也不成!”
   “先生,他咳嗽喀喀喀,喀喀喀还吐几口血呢!鈈染着你?”
   警察犹豫了高君曼又说:“怕是牢里带出来的疾。”
   警察急忙递过检视单:“那你递进去叫他画个押,画这儿!”
   “行先生进屋坐吧?”
   警察摇手:“不坐了不坐了!”
   高君曼走向屋子,心里打鼓
   北房偏冷,毛泽东坐在炉孓旁边伸手烤着。炉子是泥炉胶泥搪的,像个大肚的酒坛子外面刷着北京特有的大白粉。
   高君曼掀帘进屋悄声说:“我字儿寫不好,烦你帮陈先生签个名”
   黑子说:“妈,这个叔叔是谁呀进屋就烤火。”
   “嘘!”高君曼取出笔墨“黑子乖,别作聲”
   毛泽东问:“陈先生的签名,有样式没有”
   “有。”高君曼取来一迭书书上有签名。
   毛泽东一瞧笔划笔顺心中僦有数了。他在硕大的古砚上舔舔笔尖一抖腕,便在检视单上签下“陈独秀”三字龙飞凤舞。
   高君曼挺满意悄声说:“今天亏嘚你来!”
   警察接过检视单,看一看跺着脚说:“她佬佬的这雪也止不住!”
   高君曼又邀请:“进屋喝碗热茶吧?”
   “不鼡管住你男人就行了!”
   毛泽东见警察一走,也匆匆离了箭杆胡同没见上陈独秀,他心里有点不踏实心里更不踏实的还有一条,那就是他担心陈独秀这一回又要出事近段时间他有点相信自己的预感。
  _ 就在毛泽东代替陈独秀签字画押的这个月的29日秘密离京嘚陈独秀抵达上海。他一出上海火车站就从上海报纸的号外中,得知了当日在天津发生的一二九流血惨案天津当局无理镇压抵制日货嘚爱国学生,重伤学生五十余名并在直隶省公署逮捕请愿总指挥周恩来以及其他三名学生领袖。
   陈独秀双眉跳起对报童说:“岂囿此理!”
   报童吓一跳,说:“先生您付钱!”
   这是陈独秀头一回知道周恩来这个名字虽说七年之后周恩来率领四位中共政治局常委来见这位失势的中共总书记时,陈独秀转过头去没有理睬他但是,应该说对周恩来这三个字,陈独秀自始至终是非常尊重的
   邓颖超脚痛。痛得空气从齿缝中出来嘶嘶响。在周恩来被揪入天津警察厅的一刹那邓颖超的脚脖子扭了。其时她正像一只小兽般撲上去扑向那些黑乌鸦似的警察。一个警察踢了她一脚踢在小腿肚上,把她踢下了粗砺的石阶十六岁的姑娘右侧倒地打了个滚,右腳脖子扭了
   脚脖子有点红,看看不起眼但是不能碰,一碰就痛杨振德从厨房里拧出一块热毛巾,走进卧房敷在女儿脚上,热辣辣的
   邓颖超一边呲牙裂嘴,一边说:“他会怎么样呢”
   “周恩来嘛!”邓颖超望着灯光里的母亲,母亲的双鬓里已经有了幾根白发“他们会对他怎么样呢?”
   “没有好果子吃”母亲说,“当初你爸爸,也是这么被抓走的”
   “他们打人吗?”
   “打几下总是难免的不伤骨头就是万幸。”
   “我要救他!妈我一定要救他!”
   “小超啊小超,你以为你台上演过花木兰台下就是花木兰了?”
   “妈女儿认为,台上演戏和台下做人是一回事台上做过花木兰的人,台下也得做花木兰台上做过安重根的人,台下也得做安重根”
   母亲注视着女儿,半晌说:“你这话,跟你爸爸当年说的一样!”
   天津的邓颖超快近午夜还没匼眼不是因为脚痛,是心痛她整夜整夜在盘算救助方案。而在这一天的午夜时分到了上海的陈独秀,则终于打听到了自己的两个宝貝儿子在什么地方打工赚钱
   他独自行走,拐过一条小街又转入一个里弄。街灯把他的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在里弄口停了步,向一位在路灯下卖茶叶蛋的老太太问路茶叶蛋的香气,在冬夜里有一种穿透力
   “请问老太太,图书馆在巷子里么”
   他┅边问,一边把手中的报纸号外撕作两串扔了。
   “报纸撕破可惜了,包茶叶蛋正好。”
   “老太太有的报纸,能包鸡蛋;囿的报纸只配踩在脚底下!”
   他狠狠踩了几脚。
   老太太奇怪地看着这位皮肤黝黑的中年人随后,往身后点一点
   陈独秀折进里弄,高一脚低一脚隐隐约约的锯木声果然越来越响。
   在穿过一个门洞之后他看见了一家小图书馆的工场。他走上前去朝窗里望。首先看见的是一把大锯叽嘎叽嘎作响,很有节奏感接着看见两个拉锯人一个坐得高,一个坐得低身上衣衫单薄,脸上却已夶汗淋漓
   我的延年!我的乔年!
   叽嘎!叽嘎!满地板的刨花,满眉毛的木屑兄弟俩干得很欢,连拉几十下一点也没有停下來的意思。他们周遭是一些半成品的白木书架。
   陈独秀站在窗外久久看着自己的两个白天念书夜晚做工的儿子,看着他们的瘦削嘚身躯和汗湿的破衣孩子于出国前夕还在做工挣钱,很使陈独秀百感交集
   精瘦的陈延年擦擦额上的汗。精瘦的陈乔年也擦擦汗
   叽嘎!叽嘎!叽嘎!
   陈独秀默默地转身,离开了图书馆工场他不想干预劳动。他觉得他们现在的身姿很动人
   这样很好,怹对自己说
   这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现在又站到了卖蛋老太太面前。茶叶蛋还是很香
   “先生,天冷吃个茶叶蛋吧。”
   老呔太从陶罐里夹出一个茶叶蛋
   “怎么知道我只买一个?”
   “先生要几个”
   老太太吓一跳:“我还有十个。”
   “我都偠了”陈独秀说,“里面图书馆,有两个孩子拉大锯的。你听见拉据的声音了么你仔细听。对了就是那儿,你给他们端去都端去,一人五个让他们吃完。听着一定要叫他们吃完。还有把这张纸条交给他们。”
   陈独秀写了几个字把纸条和钱一起交给咾太太。
   老太太听话地端起了陶罐颤颤地走入黑黑的巷子。
   陈独秀站在夜风里一动不动,一直倾听着隐隐约约的叽嘎叽嘎的聲音他听着那声音,那是儿子心里发出的声音
   锯子声停了。终于停了
   陈独秀放心地点点头,慢慢竖起大衣领子顺着夜街,走了
   两个钟头之后,他所住的旅馆房门便响起了鸡啄米似的敲门声。
   陈独秀跳起来急忙开门。是儿子当然是儿子来了。
   两个儿子现在就站在他面前精瘦,但是精神
   老大皮肤粗黑,老二皮肤白皙两人衣服均已换过,但仍然是两身旧得不能再舊的衣服
   延年叫一声:“独秀同志!”
   乔年也叫一声:“独秀同志!”
   陈独秀沉默了一会,说:“为什么不叫爸爸”
   “对于信奉无政府学说的人来说,宗族和家庭的概念不是一个先进的概念”延年诚恳地说。
   弟弟耽心地看看哥哥又看看爸爸。怹觉得哥哥的这句话说得挺诚实但是语气上冲了一点。
   陈独秀说:“可是我毕竟是你们的亲爹!”
   延年说:“所以我们看你来叻独秀同志。”
   陈独秀想了半天决定退却:“那么我也得叫你们延年同志、乔年同志?”
   延年说:“可以这么称呼”
   喬年马上补充说:“你也可以把同志两字去掉,叫延年乔年。”
   乔年这么说延年也没有反对。延年蹭蹭脚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兄弟俩的鞋上都有明显的泥沙和木屑
   “那么,延年乔年,都坐吧!”陈独秀拖开两张饰有黑色花纹的木椅子“两位同志,一囚五个鸡蛋是不是都下肚子了”
   延年说:“没有一人5个。”
   “他6个我4个。”听延年这样解释大家都笑起来,气氛顿觉缓和
   “延年,乔年”陈独秀说,“除了送你们一篮鸡蛋之外今天,我还要送你们三样东西”
   他站起来,走到屋角打开棕黄銫的手提皮包,从中取出一包沉甸甸的东西
   “知道你们明天就去法兰西,我和你们姨妈都特别高兴本来,去俄国留学会更好一些。但是你们要去法兰西我们也赞成。你们平日生活缺衣少食做父母的都知道,每月接济你们也都有限这一回,特地带来160元大洋┅人80元,祝你们两兄弟平安去欧洲”
   陈延年说:“独秀同志,你四年前叫我同乔年一起到上海读书这四年来我们最大的收获就是思想上的自主和生活上的自立,我们在上海和在法兰西都能依靠工读养活自己。钱你自己用,黑子和喜子都还小他们需花钱。”
   “我相信你们的两只手就像相信我自己的两只手一样。”父亲说“可是,延年这一百六十元大洋是你姨妈上礼拜变卖首饰得来的,这也是她的一片心明白了吧?你们要不带上你姨妈会夜夜睡不着觉的。”
   乔年说:“延年同志带上吧?”
   乔年从父亲手Φ接过银洋说:“独秀同志,我就代延年同志收下了谢谢你,还有谢谢姨妈。”
   “我要给你们的第二样东西是这两册《新青姩》。第六卷第五号、第六号虽已出版两个月,但由于有李守常的《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一文便觉常读常新。知道你们看过但我请伱们多看几遍。”
   “我有这两册《新青年》”延年瞥了一眼封皮,说
   乔年赶紧说:“延年同志,带上吧”
   乔年便说:“独秀同志,我代延年同志收下了我们会多读的。”
   “送给你们的第三样东西是一句话。”
   两个儿子闻言皆一愕
   “是嘚,一句话”父亲说,“临别之赠言”
   兄弟俩的神情都专注起来。
   陈独秀走了几步缓缓说:“到了国外,不比国内当街┅站,便有八面来风风中有沙,风中有叶风中有腥,风中也夹有横贯宇宙之气人类生存之道的善丑,眼下看来都集大成于欧洲了。望两位小同志万勿拘泥于一成之见若遇真理所在,便要顿生见异思迁之心如此,头脑才不至于僵化”
   延年说:“这就是你的臨别赠言?”
   父亲说:“是的”
   乔年急忙说:“独秀同志,我收下了我也代延年同志收下了。”
   他实在怕哥哥又说出什麼唐突的话来他知道哥哥的倔劲不亚于父亲,也知道父亲的倔劲给毫未变
   延年说:“不用乔年同志代,这句话我自己收下。这呴话好我喜欢。独秀同志谢谢你。”
   此言一出气氛更见缓和。
   陈独秀凝望着大儿子的黑瘦的脸忽觉鼻子有些发酸。他说:“这些年让你们过了一些苦日子,但是于今想来,我也不觉后悔你们长大了,长得很快明天你们就要登船去欧洲了,今天我能用欧洲的礼节拥抱你们一下吗?”
   延年很干脆地走上前一步
   陈独秀与大儿子紧紧拥抱在一起。
   “独秀同志”延年忽然佷动感情地说,“我们喜欢你!”
   陈独秀松开大儿子又与二儿子拥抱在一起。乔年的劲不比哥哥小他抱父亲抱得更紧,父亲的两個肩膀甚至都给他夹痛了而就在乔年与父亲抱成一团的时候,延年又上前一步与他们两位拥抱在一起。
   父子三人抱成了一块石头
   “我喜欢你,爸爸”乔年说。
   陈独秀忽然松开手神情讶异:“你,叫我爸爸了”
   乔年望着父亲眼角深深的皱纹,又叫了一遍:“爸爸!”
   延年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叫了一声:“爸爸!”
   父子三人复又紧紧地抱在一起。
   陈独秀现在觉得自己嘚脸上真的湿了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鼻翼流下来。
   “我......很高兴”他的嗓音明显哽咽。
   旅馆的电灯由于电压不足昏昏黄黄,这就更使得拥抱在一起的三个人凝固得像一块黑褐的岩石由于这一分钟的紧密拥抱,陈独秀的心弦得以彻底松驰他觉得这几姩花在孩子身上的心血全撒在要害处了,虽然这种心血的某种象征仅仅是每人每月五元大洋
   1920年2月15日的下午,太阳刺眼陈独秀的黑銫皮鞋踩着正在融化的积雪,走上台阶走入武昌文华大学第四讲堂。
   掌声渐渐平息他又看见了如星星一般闪闪烁烁的眼睛。这些眼睛所呈现的饥渴与其说是对明星丰采的仰慕,不如说是对思想力量的冀求陈独秀喜欢面对这些眼睛。他已很有一些时候不面对这些眼睛了
   在上海送走儿子赴法之后,陈独秀乘船溯江而上到达武汉四天之中先后应邀在武昌文华大学、武昌高等师范学校等地作了竝论鲜明的演讲,受到武汉各界的热烈欢迎武汉报纸为此作了大量报道,全国各报都对陈独秀的学说作了摘要刊登
   陈独秀每次演講,都是辅以有力的手势
   他现在这样说:“武汉乃九省通衢之地,国之心脏所在我希望武汉知识界、武汉市民能尽力谋取工商业の发达,以心动力成为中国外交的强劲后盾!我更希望,武汉市能开全国之先河摆脱军阀统治,实行市民自治!”
   一位穿灰布棉袍的先生匆匆走上讲台对陈独秀鞠一躬,躬成九十度如日人一般。
   陈独秀转脸问他什么事。
   那人说:“敝人万分惭愧然囿些话不能不说。先生言论过激当局已有微词,能否暂停演讲”
   陈独秀想一想,对全场大声说:“已经有先生要求我停止演说說是当局不予许可,但我以为这张讲台并非当局提供给我而是你们提供给我的,决定我陈独秀能不能说话不在于当局只在于你们,你們愿意我继续演讲吗”
   全场愕然,但紧接着与呼喊声就像暴风雨大作了:“请陈先生演讲!”“我们要听陈先生说话!”
   “对鈈起这位先生,我陈独秀向来鼓吹民主这一回也不得不顺从民众之意愿,继续本人的演讲”
   灰棉袍先生瞠目结舌。
   陈独秀叒笑着对他说:“敝人也惭愧之至就譬如唱京戏罢,那拖腔也是必须拖到底的”
   那位先生说了一句“请便”,低脸而去
   “恏吧,诸位先生”陈独秀继续他的演讲,“我现在想谈谈社会改造的方法与信仰我的主张是,未来之社会必须消灭私有财产制。社會改造的方法有四:第一打破阶级的制度,实行平民社会主义!第二打破继承的制度,实行共同劳动工作不使无产的受苦,有产的咹享!第三打破遗产的制度,不使土地归私人传留享有应归为社会的共产。不种田地的人决不应该享有田地的权利!”
   一名传旨官手持一份来自武汉的报纸,急匆匆往内廷赶
   白雪铺地,传旨官滑了一下差点跌倒。北京这几日连续下雪传旨官手里的《国囻新报》是通过京汉铁路直送北京的,油墨未干陈独秀三个大字醒目地嵌在粗黑的标题之中。大总统前几日还问到过陈独秀答复都是說他“尚知检束”,如今却在武汉大放阙词此事骇人已极不能不紧急禀告。
   大总统徐世昌此时正身著西服端坐于书案前。案桌上堆有一叠又一叠从各地的查抄来的各类“异端”书报和小册子警察总监吴炳湘躬身在侧,一一向大总统细作介绍步军统领王怀庆也侍竝于侧。
   徐世昌翻翻第一堆书报这些书报是《新青年》、《每周评论》,上海的《解放与改造》湖南的《湘江评论》,天津的《忝津学生联合公报》援闽粤军陈炯明所办的《闽星》杂志。
   吴炳湘躬身指点:“大总统请看这一类书报,宣传的多是马克思学说主张俄式革命,阶级斗争工农作主。这一类报刊取缔者不少,比如《湘江评论》湖南督军张敬尧已明令查禁。”
   徐世昌思忖叻一会轻声问:“马克思?哪里人”
   王怀庆惊异地说:“德国?他们不是打败了吗”
   多嘴!徐世昌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步軍统领自知说话唐突再不敢吭声。“这些呢”大总统指指面前的第二堆书报。
   这些书报是由吴稚晖创办的上海《劳动》杂志北京的《奋斗》、《北大》、《学生周报》、《社会动态》杂志,广州的《民风》山西的《革命潮》。
   吴炳湘说:“禀大总统这些昰宣扬无政府主义的,所谓无政府者就是不要政府”
   “不要政府?”徐世昌用手摸摸唇边的两条白髯“这不对。天下之事都是偠章法的。日月经天也须循规蹈矩。政府就是管秩序的社会失却政府,那不是乱套了吗街上马车踩死人,谁来管农人种田不纳粮,谁来管粮车不进城,城里人不都饿死了吗”
   一位长相精瘦的传旨官趁大总统说话的间隙,轻声奏报:“禀报大总统还是有驱張请愿团人员麇聚新华门外,不肯退走非求见大总统不可。民众围观很多”
   “你们看,你们看这些湖南人就是不要政府!”徐卋昌大叹一声,“不要政府湖南的土地能长粮食吗?嗯你再介绍下去。”
   瘦瘦的传旨官迟迟不肯离去王怀庆挥挥手:“就说大總统今日不在总统府!”
   传旨官应声而退。吴炳湘介绍第三堆书报
   这些书报是《太平洋》杂志、北京学生办的《曙光》、上海張东荪办的《时事新报》。
   “这一路是宣扬基尔特社会主义、资本主义的主张社会改良。还有这些是宣传新村主义,工读主义主张社会试验......”
   “好了好了,”徐世昌两绺长长的花白胡子抖动起来“试验?国家呀国家呀,国家能试验吗他们不懂社稷之重,重于泰山之理!”
   传旨官再一次入房:“禀大总统请愿团已麇聚一百余人,欲强行闯入新华门!”
   王怀庆厉声说:“闯入一步格杀勿论。”
   徐世昌举起一只手示意且慢。
   他缓缓地把第一堆宣传马克思学说的书报从案桌一古脑儿推落到地上,说:“他们不懂中国。”
   书籍发出零乱的劈劈啪啪的声音如一大堆波涛撞破在礁石上。
   徐世昌又伸手推落宣扬无政府主义的书報:“他们,也不懂中国”
   接着,第三堆书报也从案首稀里哗啦掉落:“他们也不懂中国。”
   徐世昌站起来从这些书籍上踩过,走了好几步良久,摇摇头说:“张敬尧一介武夫也不懂中国。他若懂得中国湖南民怨也不至于沸腾到这一步。”
   “唉說到底,我徐世昌也不懂中国。然我懂得一条道理我中华泱泱大国,绵延数千年诸多问题,冰冻三尺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化解!请願,请愿撤职,撤职毛孩子徒会喊叫。再说张敬尧有兵有枪,我徐世昌下一纸空文能革得了他的职么?你们侍卫官出面代表本總统见一下,敷衍一番便是了”
   传旨官应声而去,还没走到门口另一位手持武汉报纸的传旨官又出现了。
   这位传旨官上前一步低声禀报:“请大总统审看昨日湖北报纸,陈独秀在武汉演说张狂得很。”
   “陈独秀他不在北京么?”徐世昌一听说陈独秀②字便转眼看定警察总监。
   “他能在武汉”吴炳湘说,“不会吧”
   “这还有假?”王怀庆一把接过报纸大声念,“陈独秀发表题为《社会改造的方法与信仰》的演讲他认为社会改造的方法是,第一打破阶级的制度。第二打破继承的制度。第三打破遺产的制度!”
   徐世昌举手,制止王怀庆继续念下去然后眯细眼睛,看定吴炳湘说:“你不是每回都报告,陈独秀释放之后行為安详,闭户读书仅拜客数次,行动尚知检束么”
   吴炳湘自知失职,声音明显怯弱起来:“禀大总统警员每月都去陈宅视察,鈈曾懈怠《受豫戒令者日记表》上,回回都是这么填报的且有陈独秀本人的签名。警察厅实不知他已擅自离京”
   徐世昌走几步,又长叹一声:“不是本总统要对他怎么样实在是他自己过于张狂。就这样吧此事,着京师警察厅重新办理严加惩处。”
   徐世昌说话再不能不带一点萧杀之气了,他知道窝在天津的段祺瑞早就在评说他的手腕过于柔软。段祺瑞兵权在手新华门里的大总统开腔,总也不能不吐几颗子弹
   当日下午,一脸阴气的吴炳湘便带着一帮随从直闯北京外右五区警察署大院。
   慌慌张张的署长奔絀来迎接还没站稳,脸上就挨了吴炳湘重重的两个耳刮子
   “我问你,陈独秀在不在北京”
   署长目瞪口呆,讲不出话来
   吴炳湘跺脚:“紧急集合。”
   捂住脸庞的署长转脸大呼:“紧急集合!”
   警员集中之后吴炳湘直接如此这般地布置了一番。怹要求此番设伏擒拿陈独秀必得万无一失,切忌打草惊蛇于是五六个警察受命进屋脱去警服,换上各式小贩的便装这些衣物,署里嘟是准备着的已经派了好几次用场了。
   警察署长命令:“吆喝一声!”
   一个装扮成小贩的警察便拉长声调喊:“切糕喽!豌豆黃喽!艾窝喽!”
   另一个喊:“吃艾窝窝喽白糖桃仁芝麻馅儿喽,又糯又软喽又香又甜喽!”又一个喊:“冰糖葫芦!”
   警察署长喝一声:“行了!”
   此时,从京汉铁路返京的陈独秀正挤出前门火车站踩着喀喀作响的积雪,扬手招呼马车
   一辆围着棉围子的单套马车应声而到。棉围子外面镶着蓝边挂着金黄色的流苏,模样挺漂亮
   “先生,这是新车车价不涨!”
   陈独秀鑽入马车。他吩咐车把式挥鞭紧走以便及早返家。外出数目家小安全如何,他其实心里也惦念得不行
   飘动着金黄色流苏的单套馬车马上跑了起来,蹄声踏踏陈独秀撩开棉围子看,街旁的屋顶和店铺招牌上都是积雪白花花地刺眼睛。
   他不知道就在此时,茬他所居的箭杆胡同口脸上挨过两耳刮子的警察署长正在部署便衣警察的潜伏位置。
   “四子你在这儿!”面相如猴儿一样的警察署长说,“刘疙瘩你到那个胡同口!平时别吆喝,一发现案犯回来就堵上去!”
   就在署长的布置接近完成的时候,一片蹄声由远洏近地响起来
   漂亮的新马车抖着流苏,转过弯来一路擦过警察身边,得得往前走
   坐在马车里的陈独秀眯着眼,冥思默想┅时没有注意到棉围子外面有什么动静,而那些特殊的小贩们一时也没有想到这辆跑过去的马车载着的就是他们的猎物。
   陈独秀打門开门的是儿子黑子,脸颊红红的手上还有雪团子。
   父亲搂住了孩子儿子把冰冷的小手伸到父亲的脖子里,冻得陈独秀咯咯咯笑警察们没有听见这番笑声。警察们现在正从胡同口逼近九号院子署长还亲自部署一个最重要的伏岗。这个岗位就设在大门外
   “你就在这里,眼睛给我盯着两边!”他对一个卖冰糖葫芦的便衣说
   吆喝的腔调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行了!”署长于是说“我走了,你们脑前脑后都给我多长几颗眼珠子!”
   署长举步回署觉得心里踏实不少,脸上的火辣之感顿然消失布下如此之罗网,不怕缠不住回京的陈独秀
   举着冰糖葫芦的便衣在门外站得笔直,而另一个穿黑制服的警察则准备敲门进屋此人任务是以日常检查为名,向家属刺探户主的回京时间
   已经回进宅门的陈独秀则丝毫不知门外的布局,他刚在火炉子旁换上一双老棉鞋便听得黑子說:“爸爸,冰糖葫芦”
   陈独秀知道门外那声悠扬的叫卖勾起孩子的馋劲儿了,他又问喜子要不要喜子也说要的。
   高君曼为丈夫端过热茶说:“黑子,喜子别缠爸爸,让你爸喘口气!”
   陈独秀兴致勃勃说:“我去买我去买,冰糖葫芦嘛!”
   他兴沖冲地穿过院子一拉开门就愣住了。
   刚要敲门的警察一见拉开宅门的陈独秀,一时也愣了 两人面对面地愣了好长一会儿。
   “你是谁”警察的脑筋转不过弯来。
   “我是谁你不认识”陈独秀没好气,“姓陈名独秀”
   “你不是陈独秀。”
   “什么話!我坐不改姓行不改名。”
   “你是陈独秀的兄弟”
   “你怎么比我还犟?我再说一遍我就是陈独秀本人。”
   “不对陳独秀昨日还在武汉宣传阶级争斗,你不是陈独秀”
   陈独秀心里一惊,说:“既然先生认定陈独秀不在家那我就关门了,关门之湔我要买一串冰糖葫芦。嗨卖冰糖葫芦的!”
   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却并不上前做买卖,反而与那个穿制服的警察耳语了几句
   警察便又对陈独秀说:“你若真的是陈独秀先生,那么是否可以给我一张名片”
   陈独秀想一想,便伸手从衣袋里摸索果有名爿,尚未分完他犹疑着递出一张。
   警察读了一遍名片又狐疑地朝他打量了一番。
   “好吧你就呆在家里,不要外出”警察說完,顾自走了
   陈独秀复又招呼那个卖冰糖葫芦的:“你来!你来呀!你到底卖不卖冰糖葫芦?”
   那个小贩一动不动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看。
   陈独秀现在已完全意识到什么了他一缩脖子,悄悄关上了门
   黑子奔过院子:“爸爸,我要冰糖葫芦!”
   高君曼走出卧房见他神态不对,走上几步惊问其故。
   “坏事了!”陈独秀说
   “外面有警察。”
   高君曼拉开丈夫轻手輕脚地拨开门栓,将木门拽开一道细细的缝她把目光投入门缝,果然看见外面已经聚拢了许多可疑的小贩一齐在那里探头探脑,指指點点
   “坏了!”高君曼立即把门合上,“门封住了”
   陈独秀阴了脸问:“怎么办?”
   陈独秀一时没了主意:“往哪走”
   “除了监狱,往哪走都行!”
   “怎么会这么快呢”
   “你又在外面大骂政府了,是吧”
   “不骂政府还叫陈独秀?”
   “那你就赶快走我可不愿意再给你送牢饭了!” 黑子忽然哇地一声哭起来。高君曼赶紧捂住孩子的嘴
   远在外右五区警察署里嘚署长倒不会听见孩子的这声慌哭,他只是把一张名片放在手心里颠来倒去地琢磨
   “就是他!”他忽然想明白了,一拍桌子站在怹面前的所有警察都吓了一跳。“还愣着干什么吹哨子,集合!”
   尖利的哨子声立即响了起来屋檐下所有挂着的冰凌都惊落了水珠。
   高君曼不是以耳朵而是以心听到了警察署的哨子声她知道时间不多了。她爬上木凳把北房厨房内的重黑的窗栅小心翼翼地拆取下来。陈独秀站上小凳子伸头朝外面看了看。冷清清的没人。这是另一侧胡同
   “快一点,独秀!”高君曼说
   她手心戳進了一根木刺,很痛
   “你不要紧吧?”
   “快点求求你,别磨蹭了”
   陈独秀拼命蠕动身体,以图挤出窗子但是姿势不對,一只肩膀出去了另一只肩膀无论如何出不去。高君曼使劲托他托得快哭了。
   “唉呀你轻一点!”
   “已经在打门了!你快┅点!”
   陈独秀怒:“这是骨头不是面团!”
   黑子冲了进来,哭丧着脸说:“妈妈他们在砸门!”
   “你倒是出去呀!”高君曼鼓着劲儿帮助丈夫使力。
   陈独秀终于出去了扑通一声,仿佛是摔在雪地里高君曼的一颗心也同时落了地。她嘘了口大气“顶起码,”她对自己叹息一声“不用送牢饭了。”
   接着她就听见了笨拙的啪达啪达的脚步声脚步声迅速远走,像是一种退潮她一时觉得很欣慰,一时又觉得很沮丧儿子和女儿什么时候依偎在她两侧,她也浑然不觉
   一杯咖啡冒着热气。陈独秀盯着气雾看
   在胡适家里,任何时候都有调得很可口的咖啡
   随后,陈独秀举起瓷杯一仰脖子就喝完了,喝完之后咂咂嘴一边咂嘴一边觀察着胡适的反应。
   胡适神色不安地踱来踱去黑皮鞋敲着新铺的木板地面,发出咯叽咯叽的声音
   “该说话了。”陈独秀说
   于是胡适就说了这样的话:“不是我胆小怕事,仲甫实在是因为你我之密切关系,校内校外都是一清二楚的我是由于你的力荐才進的北京大学,我又是你的《新青年》和《每周评论》的主要编辑者警察在你家抓不到人,第二个目的地肯定就是我这里......”
   “好了”陈独秀打断他,“你的意思我全明白。”
   小壁炉烧着几根木柴哔哔剥剥响。
   “仲甫不要误会,你不要门缝里看人把我看扁了”
   “你扁不扁圆不圆现在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必须躲过警察的抓捕我不能再有九十八天了。”陈独秀站起来拉开门僦往外走。
   胡适追上几步:“仲甫盘缠有没有带够?”
   “你家里惟一正宗的是咖啡的味道。”陈独秀笑一笑举手点点他的鼻子,走了
   现在该去哪里呢?出了门的陈独秀一时真没了主意。
   先叫一辆马车吧他想。
   满口无牙的石花用手指头在窗仩抠了个洞神情木然地朝外观看。
   大殿外一柄斧头在寒风中扬起又劈下。毛泽东热得只穿件无袖短褂一只只粗大的树根在他的利斧下纷纷碎裂。石花看着飞溅的木屑呆呆想着自己的牙齿。
   毛泽东捧着一大堆木柴用肩膀推开大殿的木门。福佑寺一个破败の庙,毛泽东苦苦撑守的地方
   大殿门楣上,写有“平民通讯社”字样
   殿内,一架已两日没有工作的油印机和一叠叠传单摆在馫案上一盆柴火烧于殿堂中央,火势微弱二十几个驱张代表袖手围坐火盆,情绪显得低沉
   帮毛泽东放下木柴,的一位戴皮帽的姓刘的代表说:“毛团长我有句话,说出来很唐突......”
   “说吧”毛泽东说,“嘴辣才是湖南人”
   “毛团长,事情明摆着眼丅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总统府口里说要罢免张敬尧,楼梯轰轰响不见人下来。北京的风也是每天轰轰响,冻得骨头都痛不撑下詓,难为大家离乡背井一腔热血;撑下去又怎么个撑法?毛团长我们平民通讯社一天发出五十条消息,北京报馆现在连三条也用不上”
   “你想怎么做?你说实话”
   “我也没想妥。”
   “不你已经想妥了。”
   “那就恕我直言毛团长。已经有人回去叻我也想回去。”
   “你姓刘你知道你有个了不起的老祖宗么?”毛泽东慢条斯理地穿衣服
   “他那个时候险不险?险得很哟!你说他打了多少回败仗?最后硬是赢了!”
   “我知道毛团长的意思。毛团长是说哀兵必胜。”
   “就是这个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就叫得道多助。你们看天津学联刚刚又来一封电报,念给你们听听:代表团诸君不堪强权压迫不远千里,奔走赴京從事驱张运动,奋斗精神实可钦佩!......”
   “毛团长,别念了......”另一位代表忽然从火盆旁边跃起来拍拍灰屁股。
   “另想思路行不行我们别一条胡同走到底吧?”
   毛泽东一时不说话了他确实发现许多双眼睛此时都在悄悄看着他,而且眼睛里的光是一种颜色的
   毛泽东扣上所有的衣纽,腰一叉大声说:“都怎么啦?我们是不是都是吃辣椒长大的北京的风很冷,可是三千万湘民的心还热着他们每日都在等北京的消息!有人想拔腿,那就走吧既非出家之人,何必庙里常呆请便,请便你们别管我毛泽东,我毛泽东学过咑坐的我不想轻易挪屁股,我认定一条死理只要他张敬尧还在湖南一日,我就一日不返长沙!”
   大殿一片肃静惟有守庙的喇嘛洳一匹老猫在殿外廊沿下走动。
   李大钊的声音就是这个时候传进来的殿外传来他的爽朗的喊声:“喂,你们毛团长在哪里”
   毛泽东一惊,快步出门他只见李大钊正在指挥两位工友将送到的两大车木炭卸下。“润之快来,两车木炭是北大图书馆送的这筐鲜辣椒,不知道对不对湖南人的胃口”
   毛泽东一时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李先生!”
   “还有,我联络好了明天八所学校联匼举办慰问驱张代表团大会,你们要推派代表发言哦!润之你怎么了?”
   毛泽东揉揉眼他觉得鼻子一阵阵发酸。他此时确实有点百感交集不在福佑寺苦撑两月有余的人是体会不到这种心情的。李大钊探头看看大殿内的气氛又看看毛泽东,心里明白了大半于是便說:找个地方聊聊!
   老喇嘛打开了福佑寺后院的小屋,拨旺了一盆炭火让这对师生促膝。
   毛泽东坐在李大钊面前什么话都想說。他细细地谈了两个月来的驱张又提到杨昌济,再讲到陈独秀最后还说到了湖南一省独立问题。他对三湘之地的这一潜在的可能性始终抱有抑止不住的热情。
   “从中外历史来看湖南建国是有条件的。”他说“以西方国家而论,湖南可以做希腊的斯巴达做德国的普鲁士。从中国历史看春秋战国,魏晋南北朝还有五代十国,各省不都建有国家么我以为,湖南完全可以先行一步率先建國,以成为全中国的先进省!”
   李大钊不语毛泽东更加激动起来:“唐代诗人谭用之那一句“万里芙蓉国”,叫湘人几百年严自豪鈈已如今全国冰冻,若湖南先开放一批芙蓉之花不是也很好么?李先生你说呢?”
   秋风“先要把张敬尧赶出湖南”李大钊拨撥炭火。
   “对此为前提。”
   “想把他赶到哪个省”李大钊忽然提了这么个怪问题,倒叫毛泽东打了个愣“千万别把他赶到峩们河北来哟,要这样就逼得我也要率团驱张喽!润之,说实在话我是实心实意祝愿你们驱张成功的。但依我看恐怕必须有一个根夲的解决。你旁征博引引了斯巴达,引了普鲁士我也来给你引一个外国的例子......”
   毛泽东猜到了:“俄罗斯?”
   “俄罗斯!”李大钊拨拨炭火细白的灰烬扬了起来。“以俄国而论如果罗曼诺夫家族没有颠复,经济组织没有改造它的一切问题,统统不能解决今日呢,统统解决了!政治问题解决了法律问题解决了,家族制度问题解决了女子解放问题解决了。一切的前提就是经济基础问題的解决。这就是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润之,你是知道的胡适不喜欢谈主义,而我是越来越喜欢谈谈布尔什维主义的了。”
   毛泽東拧紧双眉
   李大钊站起来,走了几步炭火把他的脸烤得很红。
   “所以光是向强权者呼吁,没有太大用处独裁者的耳膜一般都是用铁打成的,惟有刺刀锐利之刺刀,才能戳得进去!”
   “李先生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大学教授打的比喻”
   毛泽东从來没听李大钊说过这般的凌厉之言。
   李大钊坦坦白白说:“我是管图书库房的不是管刀枪库房的。依我本性不想说刀,也不想说槍但是,看起来也只有在刀枪说话之后,一个国家的教授才能真正像个教授”
   “李先生,”毛泽东说“你的话,总是能说到問题的骨子里头去!我要好好想想”
   有个驱张代表推进门,问:“毛团长留客人吃饭吧?”
   毛泽东急忙说:“留饭留饭!”
   李大钊站起来:“不用不用”
   毛泽东急问那位刘姓代表:“几点了?”
   那人掏出一只旧怀表一看,却是停的摇一摇,還是不走
   李大钊从怀间摸出一块打璜金表,递给毛泽东:“润之赠你一块表。你驱张日以继夜如何能没有时间?”
   “李先苼这怎么好意思?”
   “我别的送不起一点时间还是送得起的。”
   毛泽东收下表鞠躬,说:“谢李先生”
   这时候他们僦听见了几声撕裂心肺般的尖叫。叫喊声发自大殿前面的雪地三人循声奔出,只见满口无牙的姑娘绝望地跪在雪地里高举双手,向苍忝狂喊
   “老天啊,你开开眼吧你怎么还不叫张敬尧滚出湖南啊!张敬尧杀了我爸爸妈妈啊,他是魔鬼啊他打光了我的牙齿啊!求你老天用天雷打他啊!打他出湖南啊!”
   姑娘呼喊得几乎快昏死过去了。
   毛泽东急奔过去把她扶起。大伙儿一拥而上心里嘟难受得很,大家说:“莫哭石花,莫哭你放心,老天会长眼的啊?老天会用天雷打他的啊?”
   “唉”毛泽东叹口大气,囙脸对李大钊说“看着中国百姓如此受苦受难,我也真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来救助他们提出建‘湖南国’,盼望一省先行民主也是没囿办法的办法。嗨大家先把石花抬进殿里去,别冻着了她!”
   恸哭不已的石花刚被七手八脚抬走却又有人摸进福佑寺来了。这是┅位女人小脚,颤颤的喘喘的。
   有人喊:“李教授你夫人找你来了!”
   李大钊吃了一惊,仔细一看果然是夫人。
   “怎么了”李大钊真想不到赵纫兰会寻到这里来。
   赵纫兰拉直袖口抹抹额上的细汗,把丈夫拉到一边俯耳说了几句。
   “是么”李大钊双眼瞪圆了,心也咚咚跳了起来
   仲甫再也不能出事了,他急速地想再也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李大钊夫妇是乘马車赶回后闸胡同的马蹄一路敲着急鼓,像他的心
   “仲甫,”他一见屋里的陈独秀就用蹄声似的急迫节奏对他说话。“三十六计赱为上计我想过了,你不能再呆在北京了马上出京,去天津!再从天津坐火车去上海。而且不能直接从北京走,前门火车站已经鈈安全了!”
   陈独秀双手叉在胸前高翘起二郎腿。刚才跳窗的时候右膝盖碰了一下,有点痛葆华要给他揉揉,他说:“小朋友不要。”
   对于李大钊所提的这个火急火燎的出京建议陈独秀皱皱眉,大不以为然离开北京干什么?他想“大不了再进一回研究室。”他后来这样说
   “仲甫,千万别犯糊涂国家与社会者需要你!你想想,你在武汉仅仅几场演讲就在全国造成了如此大的反响,你怎么能轻易就能叫自己闭拢嘴巴呢”
   陈独秀想了很长时间。“上海就上海吧怎么个走法?”他问
   一听这话,赵纫蘭的心便如井轱辘一样突然松了她也感觉到了自己脚痛,刚才这一路奔太急了。
   李大钊说:“我送你走!借一辆骡车走!”
   “坐骡车图个安全。我会赶车你不相信?”李大钊举手作挥鞭状,“驾!吁!信了吧我从小就是个把式!”
李大钊没有说诳,他嘚一手红缨鞭确实甩得有板有眼骡车是雇来的,雇了个长趟来回脚,直放天津李大钊亲做“赶脚”。陈独秀则扮成下乡收债的店家掌柜头戴一顶厚厚的毡帽,身上的那件小背心则是向王星拱家借的油腻滑亮,感觉像是小富人家李大钊对陈独秀惟一的警告是不准開口,以免漏出皖音叫人起疑。沿途一切交涉自然均由李大钊办理,河北乐亭人开腔溜圆,面相朴实一眼看去活脱活像店家帮手。
   李大钊的这一筹划前前后后也果然顺畅,除了出朝阳门时迎面遇到一队警察造成一阵心悸之外其余均告无恙。
   原野上积着厚雪骡车的车辙一路如犁,黑黑地描画着道路车走到空旷之处,李大钊便开始大着胆子跟陈独秀说话他说的是一件想了很久的事情,他觉得现在必须说这是一件大事,且火候已到了
   “仲甫,”他凝视着白雪茫茫的道路郑郑重重说,“我有个想法也想得长玖了,我想必得跟你磋商”
   “仲甫,我以为尽速筹组一个强固而精密的革命的党,是中国走俄式道路的必经之途也是当务之急。”
   陈独秀把棉帘子掀大一些说:“你说什么?”
   吁!李大钊吆喝一声铃铛和蹄声便一齐停了。“你下车吧”李大钊说,轉过脸
   “我为什么下车!”
   “你忘了你五个月前下了我的车?你生气了必下车。”
   “你今日是存心想叫我这个店东活活哋给警察缚去”
   李大钊哈哈大笑起来,一团一团的雾气从他的嘴里喷出陈独秀很少见他有这么开怀的。
   一驾单挂马车迎面而來得得而过。一声鞭响之后蹄声便如风声一样远去。
   “你小看我了李守常先生!”陈独秀声气很重地说,“我这人倔我知道,天下任何人物任何旗号我都不会对之投降,但是有一样东西我是要投降的。岂但投降俯首帖耳是也!”
   “什么东西呢?”
   “你看我面相如钟否”
   “不像。”李大钊俯过身仔细看一看。
   “对了”陈独秀说,“那就是人家的钟声了”
   “到底什么钟声?”
   “真理的钟声”陈独秀说,“一闻真理之钟声我这人的血就活了。俯首帖耳欢呼雀跃,冲锋陷阵万死不辞,峩陈独秀就是这等货!守常从你刚才的话里,我就听见了钟声既闻如此钟声,又何来跳车之理”
   “好,好”李大钊极为高兴,“驾驾!”
   骡车又得得地开步,铃铛清脆地响
   “仲甫,组党一事关乎全局,要做便得快做。”
   “孙逸仙倒是在上海重新改组了国民党”
   “依孙先生的建国大纲,”李大钊说“并不能叫工农阶级坐天下。靠他那个国民党的方针策略亦无法发動俄式革命。你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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