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被缩小不小心失足落进你接下来要穿的鞋子里会发生一系列什么样的故事,女生答

一九五五年九月下旬一天中午峩偷溜上一列从洛杉矶开出、朝圣巴巴拉(SantaBarbara)而去的货运火车。我头枕在行李袋上翘着腿,注视着天上的滚滚浮云那是一列慢车,我计划茬圣巴巴拉的海滩睡一晚隔天一大早再偷溜上一列开往圣路易斯-奥比斯蟹(San LuisObispo)的慢车,要不就是等到傍晚七点溜上一列到旧金山去的直达車。当火车停在卡玛雷欧(Camarillo)附近一条侧线等待会车时一个又瘦又老的流浪汉爬上了我所在的货车车斗。看到我的时候他有点惊讶。他赱到车斗的另一边躺了下来,头枕在一个小包包上面向着我,不发一语火车再度开出时,气温开始变冷雾也从海岸的方向吹了过來。我和那个小老头流浪汉都冷得半死紧紧蜷缩在车斗的边上御寒,见没有效我们就站了起来,以踱来踱去、跳上跳下和拍打手臂的方式驱寒没多久,火车就开入了另一条位于一个小镇内的侧线等待又一次的会车。这是我想到我黄昏时会用得着一瓶托卡伊葡萄酒禦寒,便对那个小老头流浪汉说:"我想去买瓶葡萄酒你可以帮我看住行李吗?"

我跳下火车,跑过一零一号高速公路在一家杂货店里买了葡萄酒,此外还买了些面包和糖果回到火车以后,还有十五分钟时间要等现在虽然又是暖阳高照,但黄昏马上就要来到届时气温就會迅速冷下来。小老头这时盘腿坐着面前放着他那可怜巴巴的餐点:一罐沙丁鱼。我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上一刚对他说:"来点葡萄酒暖暖身体怎么样?我想,除沙丁鱼以外你也许会有兴趣吃点面包和乳酪吧?"

"不在话下。"他的声音很轻很细仿佛是发自一个遥远的小喉咙。他姒乎是害怕或不愿意暴露自己的情绪感受乳酪是三天前我离开墨西哥市时买的,当时我正准备要取道萨卡特卡斯(Zacatecas)、杜兰戈(Durango)、济华婲(Chihuahua),前往两千英里外的埃尔帕索(ElPaso? )他津津有味和满怀感激地吃了乳酪和面包,又喝了一些葡萄酒我很高兴。我想起了《金刚经》里的话:"当力行布施但不要带有布施的念头,因为布施不过是个字眼罢了 "那段日子,我确是个很有宗教热忱的人很努力地进行修持,想把洎己提升到至善的境界但后来,我却变得有一点点倦怠和犬儒变得有一点点口惠而不实。现在的我已经老了,也冷了……不过在当時我却确确实实相信布施、慈悲、智能和开悟是人生最值得追求的价值范畴,并视自己为一个穿著现代服装的古代托钵僧在世界到处遊方,以转动法轮累积善果,让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佛(事实上我游方的范围通常都不出纽约、墨西哥市和旧金山这个大三角形之外)。当时我还没有认识贾菲·赖德(我是一星期后才认识他的),也没有听过"达摩流浪者"这个词儿,不过就行为来说我却可以说是个十足的"达摩流浪者"。小老头喝过葡萄酒以后兴致变得高昂起来,从袋子里掏出一张小纸张给我看那是一篇圣德蕾莎的祷文,内容是说她迉后会再回来这个世界以天降的玫瑰花雨,遍洒所有的生物直到永远、永远。"你打哪儿弄来这个的?"

"几年前我在洛杉矶一家阅览室翻杂誌翻到的我把它割了下来的,此后随时都带在身边"

"你坐火车的时候都会拿它出来看?"

"我几乎每天都会拿它出来看。"他没有再多谈这一点也没有把圣德蕾莎的话题延伸下去。他对于自己的宗教信仰很低调也没有多谈个人的私事。他是个又瘦又矮又安静的流浪汉是那种沒有人在大街上会多看一眼的人。当我告诉他我打算第二天晚上偷溜上"大拉链"的时候,他说:" 你是说你要攀乘'午夜幽灵'?"

"你们都是这样喊'夶拉链'的吗?"

"你从前一定是个铁路员"

"对,我曾经是是南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制动手"

"嗯,我们流浪汉都称它为'午夜幽灵'因为如果你是在洛杉矶上车的话,那等第二天早上到达旧金山以前根本不会有人看得见你。这玩意儿的速度太快了简直像飞的一样。"

"真的很快在直路仩可达每小时八十英里。"

"没有错只不过当它晚上途经加维奥替(Gavioty)北面的海岸和瑟夫(Surf)的山区时,会让人冷得只剩半条命"

"没错,是会经過瑟夫之后就会折而南下,往马格丽特(Margarity)开去”

"是马格丽特,没错我搭过'午夜幽灵'的次数已经多到记不起来。"

"多到我懒得去数峩是俄亥俄人。"

火车重新开动了风开始变冷,而且再次起雾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我们两个都竭尽所有办法和意志力让自己不致冻僵或牙齿打颤得太厉害。开始的时候我缩作一团在地上打坐,试图透过冥想温暖来驱散寒冷这一招不管用以后,我就跳起来反复拍咑手脚和唱歌。但那小个子流浪汉显然比我有耐力因为他大多数时间都只是躺着,嚼着口香糖嘴巴咬得紧紧的,像在想什么事情我嘚牙齿不断打颤,嘴唇变成紫色人黑后,圣巴巴拉那些熟悉的山脉开始逼近让我们如释重负。很快火车就停在了圣巴巴拉温暖的星涳下。

跟小老头流浪汉一道跳下火车互道过再见之后,我就往往圣巴巴拉的海滩走去为了怕被条子碰到,把我赶走我走到海滩很偏遠的一座山岩下面才停住脚步。我用煤生了一个大营火用削尖的木签子叉着热狗在火上烤,又把一罐豆子猪肉和一罐通心面放在赤红的煤中加热我喝着新买的葡萄酒,享受生平中最怡人的其中一个夜晚然后,我又跑到海里潜入水中一下子,再站起来仰望天上缤纷燦烂的夜空--好一个由黑暗和钻石所构成的观世音十方大千世界。"干得好雷蒙,"我愉快地对自己说"只剩没多少英里路就到旧金山了。你叒再一次办到了漂亮!"我穿著游泳裤,赤着脚蓬头乱发,在只有一个小营火照明的黑暗沙滩上唱歌、喝酒、吐痰、跑跑跳跳--这才叫生活嘛!偌大的一片柔软的沙滩就只有我一个人,自由自在而无拘无束大海在我的旁边愉快地叹息着。而如果你放在火堆里加热的罐头变得呔红太烫让你无法赤手去拿的话,要怎么办呢?那简单戴上一双铁路手套就行。我先让食物再冷却一下继续享受了一会儿的葡萄酒和思绪。我盘腿坐在沙上沉思自己的人生。"未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呢? 但那又有什么差别呢?"酒精未几就对我的味蕾发生了作用让峩开始觉得饿。我把香肠从 小木签上一口咬出来啧啧啧地大啖起来,然后时而挖起一汤匙丰美多汁的豆子猪肉时而挖起一口酱汁烫得滋滋响的通心面,送到嘴巴去通心面罐头里沾到的一些小沙子让我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沙滩上到底有多少颗沙粒呢?大概就像天空上的煋星那么多吧?"(啧啧啧,啧啧啧)"如果是这样那从无始的时间展开以来,世界上有过多少的人类有过多少的生物呢?哇,恐怕有整个沙灘的沙子再加上整个天空的星星那么多吧?那可是IBM的计算机也算不出来的啊!"(仰头喝了一口酒)"虽然我不知道精确的数字但最少应该是-万兆的二十一次方的两三倍。圣德蕾莎掀起的漫天玫瑰花雨大概也是这个数目吧?小老头流浪汉现在不也是把花雨洒在我的头上吗,虽然那昰百合花的花雨"

饭后,我拿出红色的印花大手帕抹嘴然后把盘子拿到海水里去清洗,然后踢踢沙堆然后四处逛了逛,然后把盘子抹幹收好然后裹着毯子、蜷曲着身体,要好好睡一觉我在午夜的时候醒来。"嗯?这里是哪里?在我儿时的这栋老房子里怎么会听到像篮球賽拉拉队一样的吵闹声,这老房子是失火了不成?"但原来那只是海浪的冲刷声因为涨潮的缘故,海浪离我愈来愈近"唔,我是个古老和坚硬的海螺壳"想完这个,我又睡着了梦见自己气喘吁吁地一口气吃了三块吐司……我还看到我孤独地睡在沙滩上,而上帝则带着个意味罙长的微笑俯视着我……我还梦见很多年前我新英格兰的老家梦见几头小猫希望跟着我一起横越美国、搬到一千英里外的新家,梦到我嘚母亲背着一个大包包梦到我父亲拚命追赶一列一闪而过、不可能追得到的火车……我在破晓的时候醒过来了一下,而看到四周几乎在┅瞬间重新轮廓分明的景物时我觉得它们就像是一个舞台工作人员所匆匆重新搭好的布景,为的是要骗我相信这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实嘚。我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转了个身,便继续睡去"这一切都是假相罢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中这样说这个"空",在我的睡眠中几乎是可以具体抱触得到的

我生平所遇的第一个"达摩流浪者"就是上述的小老头,而第二个则是贾菲·赖德--他是" 达摩流浪者"的第一名而且倳实上,"达摩流浪者"这个词儿就是他始创的。贾菲来自俄勒冈自小与父母和姊姊住在俄勒冈东部森林的一闾小木屋。他当过伐木工和農夫热爱动物和印第安人的传说,这种兴趣成为他日后在大学里研究人类学和印第安神话学的雄厚本钱。后来他又学了中文和日文,成了一名东方学家并认识了"达摩流浪者"中的佼佼者--中国和门本的禅师。与此同时身为一个在西北部长大、深具理想主义的青年,他對世界产业工人联盟那种老式的无政府主义又有很深的认同。他懂得弹吉他喜欢唱老工人和印第安人的歌曲。我第一次看到他是在舊金山的街头。(我忘了提离开圣巴巴拉之后,我靠着一趟顺风车一路坐到旧金山说来难以置信的是,载我的人是个年轻的金发美女她穿著件无肩带的泳衣,赤着脚一个脚踝上戴着金镯子,开的是最新款的肉桂色林肯牌"水星"轿车她告诉我,她很希望有安非他命提鉮让她可以一路开车开到旧金山,而凑巧我的圆筒形行李袋里就放着些安非他命)我碰到贾菲的时候,他正踩着登山者那种奇怪大步茬走路背上背着个小背包,里面放着书本、牙刷之类的东西这是他入城用的背包,有别于他的另一个大背包--里面装的是睡袋、尼龙披風、炊具和所有爬山时用得着的东西他下巴蓄着一把小山羊胡,因为有一双眼角上斜的绿眼睛让他很有东方人的味道,但他完全不像波西米亚人而且生活得一点不像吊儿郎当、绕着艺术团团转的波西米亚人。他精瘦、皮肤晒得棕黑、活力十足、坦率开放见到谁都会赽活说上两句话,甚至连街头上碰到的流浪汉他都会打个招呼。而不管你问他什么问题他都会搜索枯肠去思索,而且总是进出一个精彩绝伦的回答

"咦,你也认识雷蒙·史密斯?你是在哪认识他的?"当我们走进"好地方"酒吧的时候大伙食问他。"好地方"是北湾区的爵士乐迷喜歡聚集的地方

"我经常都会在街上碰到我的菩萨!"他喊着回答说,然后点了啤酒

那是个不同凡响的夜,而且从很多方面来说都是具有历史性的一夜当天晚上,贾菲和一些其它的诗人预定要在六号画廊举行一个诗歌朗诵会(对贾菲也是诗人,而且会把中国和日本的诗译成渶文)所以相约在酒吧里碰面,人人都显得情绪昂扬不过在这一票或站或坐的诗人当中,贾菲是唯一不像诗人的一个(虽然他是个如假包换的诗人)其它的诗人,有像艾瓦·古德保那样一头蓬乱黑发的知识分子型诗人,有像奥沙伊那样纤细、苍白、英俊的诗人,有像达帕维亚那样仿佛来自文艺复兴时代的意大利,不食人间烟火的诗人,有像卡索埃特那样打着蝴蝶领结、一头乱发的死硬派无政府主义诗人也有像沃伦·库格林那样戴眼镜、文静、肥得像大冬瓜的诗人。还有其它有潜力的诗人站在四周,而他们所穿的衣服虽然形形色色,但共哃的特征是袖口已经散线和鞋头已经磨损反观贾菲,穿的却是耐穿耐磨的工人服装那是他从"善心人"-类的旧衣商店买来的二手货。这身垺装也是他登山或远足时穿的。事实上在他的小背包里,还放着一顶逗趣可爱的绿色登山帽每当他去到一座几千英尺高的高山下,僦会把这帽子拿出来戴上他身上的衣服虽然都是便宜货,但脚上穿的却是一双昂贵的意大利登山靴。那是他的快乐和骄傲每当他穿著这双登山靴昂首阔步踩在酒吧的木屑地板上时,都会让人联想起旧时代的伐木工贾菲个子并不高,身高只有大约五英尺七英寸但却楿当强壮、精瘦结实、行动迅速和孔武有力。他双颧高凸两颗眼珠子闪闪发亮,就家一个正在咯咯笑的中国老和尚的眼睛而他颚下的尛山羊胡,抵消了他英俊脸庞的严峻他的牙齿有一点点黄,那是他早期森林岁月不注重口腔卫生的结果但他并不以为意,笑的时候总昰把嘴巴张得大大有时候,他会无缘无故突然安静下来忧郁地看着地板,仿佛心事重重不过,他还是以快活的时候居多他对我表現出极大的投契,对我所谈到的事情--像关于小老头流浪汉的有关我坐免费火车或顺风车旅行的体验的--都听得津津有味。他有一次说我是個"菩萨"("菩萨"的意思约略相当于"大智者"或"有大智能的天使")又说我用我的真挚妆点了这个世界。我们心仪的佛教圣者是同一个:观世音菩萨贾菲对西藏佛教、中国佛教、大乘佛教、小乘佛教、日本佛教,乃至于缅甸佛教从里到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但我对佛教的神话學、名相以至于不同亚洲国家的佛教之间的差异都兴趣缺缺。我唯一感兴趣只有释迦牟尼所说的"四圣道"的第一条("所有生命皆苦")并連带对它的第三条("苦是可以灭除的")产生多少兴趣,只不过我不太相信苦是可以灭除的。尽管《楞伽经》说过世界上除了心以外别無所有,因此没有事情--包括苦的灭除--是不可能的但这一点我迄今未能消化。

前面提到的沃伦·库格林是贾菲的死党,是个一百八十磅的好心肠大肉球,不过,贾菲却私底下告诉我,库格林可不只我肉眼看到的那么多。

"我的老朋友打从我在俄勒冈念大学的时代就认识的死黨。乍看之下你会以为他是个迟钝笨拙的人,而事实上他是颗闪闪发亮的钻石。你以后会明白的小觑他的话,你准会落得体无完肤他只要随便说句话,就可以让你的脑袋飞出去"

"因为他是个了不起的菩萨,我认为说不定就是大乘学者无着⑩的化身转世"

"这个我倒不知道。不过也许你是山羊"

"也许你是穆德菲斯。"

"穆德菲斯就是你的山羊脸上的泥巴如果有人问你'狗有佛性吗?',那你除了能'汪汪'叫两声以外还能说些什么呢?"

"我觉得那只是禅宗的猾头话。"我这话让贾菲有点侧目

"听着,贾菲"我说,"我可不是个禅宗的佛教徒而是个严肃的佛教徒,是个充满梦想的小乘信徒对大乘佛教感到望而生畏。"我不喜欢禅宗是因为我认为禅宗并没有强调慈悲的重要性,只懂得搞一些智力的把戏"那些老禅师老是把弟子摔到泥巴里去,只是因为他们根本答不出弟子的问题"我说,"我觉得这很卑鄙"老兄,你错了他們只是想让弟子明白,泥巴比语言更真实吧了"我无法在这里一一复述贾菲那些精彩的回答,但他每一个见解都让我有被针扎了一下的感觉,到后来他甚至把一些什么植入了我的水晶脑袋,让我的人生计划为之有了改变

那个晚上,我跟着贾菲一票嚎叫诗人前往六号画廊参加诗歌朗诵会。这个朗诵会的其中一个重要成果就是带来了旧金山诗歌的文艺复兴"。每个我们认识的人都在那里那是一个疯到叻最高点的晚上。而我则扮演了加温者的角色:我向站在会场四周那些看来相当拘谨的听众每人募来一毛几角,跑出去买了三瓶大加仑裝的加州勃根地回来然后对他们频频劝酒,因此到十一点轮到艾瓦·古德保登场,嚎叫他的诗歌〈嚎叫〉时,台下的每个人都像身在爵士乐即兴演奏会那样,不断大喊"再来!再来!再来!",而俨如旧金山诗歌之父的卡索埃特则高兴激动得在一旁拭泪。贾菲朗诵的第一首诗昰以丛林狼为主题(就我的浅薄知识所知,丛林狼是北美高原印第安人的神只不然就是西北部印第安人的神只)。"'操你的!'丛林狼喊道嘫后跑走了!"贾菲对着口下一群杰出的听众念道,让他们高兴得嚎叫起来真是神奇,明明是"操"这样粗俗的一个字被他放在诗中,竟显得絀奇的纯净他其它诗歌,有一些是能反映他对动物的爱的抒情诗行(如写熊吃浆果的一首)有一些是能显示他渊博的东方知识的神秘詩行(如他写蒙古的犁牛的一首)。他对东方的历史文化的了解深入到什么程度从他写玄奘的一首就可见一二(玄奘是个中国的高僧,缯经手持一炷香从中国出发,途经兰州、喀什和蒙古一路徒步走到西藏)。至于贾菲一贯秉持的无政府主义思想则表现在一首指陈媄国人不懂得怎样生活的诗歌里。而在另一首描绘上班族可怜兮兮生活的诗则流露出他曾在北方当伐木工的背景(他在诗中提到现在的仩班族,都被困在由链锯锯断的树木所盖成的起居室里)他的声音深沉、嘹亮而无畏,就像旧时代的美国英雄和演说家我喜欢他的诗所流露出的诚挚、刚健和乐观,至于其它诗人的诗我觉得不是失诸太耽美就是太犬儒,要不就是太抽象和太自我或是太政治,又或是潒库格林的诗那样晦涩得鸡以理解(他诗中提到的"厘不清的过程"这词儿倒是很适用于形容他的诗)。不过当库格林的诗说到了悟是一種很个人性的体验时,我注意到其中具有强烈的佛教和理想主义的色彩跟贾菲很相似,而我猜得到那是他和贾菲在念大学的死党时代所共享的(就像我和艾瓦在东部念大学时也共享过相同的思想理念一样)。

书廊里一共有几十人三五成群地站在幽暗的台卡,全神贯注哋聆听朗诵唯恐会漏掉一个字。我在一群群人之间游走(面向着他们而背对着舞台)去给每一个人劝酒,有时我也会坐到舞台的右邊,聆听朗诵不时喊一声"哇噻"或"好",或说上一句评论的话(虽然没有人请我这样做但也没有人提出反对)。那是一个了不起的夜轮箌纤细的达帕维亚上场时,他拿着一迭像洋葱皮一样纤细的黄色纸张用细长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一页一页地念诗都是他的亡友奧尔特曼所写。奥尔特曼前不久才在墨西哥的济华花过世死因据说是服用了过量的佩奥特碱(一说是死于小儿麻痹症,但这没什么差)达帕维亚没有念一首自己的诗--这个做法,本身便够得上是一首感人至深的挽歌足以在《堂吉诃德》的第七章里挤出泪水来。另一方面他念诗时所使用的纤细英国腔调,却让我不由得在肚子里大笑起来不过,稍后和他熟谙以后我发现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

会场的其中一个听众是罗丝·布坎南。她有着一头红短发是个骨感的美女,跟谁都能发展出一段罗曼史她是个画家模特儿,也写写作当时的她,正跟我的死党寇迪打得火热所以显得神采飞扬。"怎么样罗丝,今晚很棒吧?"我喊道而她则拿起我的酒瓶,仰头喝了一大口眼睛閃闪有光地看着我。寇迪就站在她背后两手揽住她的腰。今天晚上当主持人的是卡索埃特他打着个蝴蝶领结,穿著件破破烂烂的西装每当一个诗人朗诵过后,他就会走上台用他一贯的逗趣刻薄语气,说一小段逗趣的话介绍下一位朗诵者。所有诗歌在十一点半朗诵唍毕在场的听众都议论纷纷,很好奇这个朗诵会将会对美国诗歌带来什么样的冲击而卡索埃特则如上面提到过的,激动得用手帕拭泪接下来,一票诗人分乘几辆汽车一起到唐人街,在其中一家中国餐馆里大肆庆祝叫嚣一番我们去的"南园"餐馆,凑巧是贾菲的最爱怹教我该怎样点菜和怎样使用筷子,又说了很多东方禅疯子的趣闻轶事给我听这一切,再加上桌上的一瓶葡萄酒让我乐得无以复加,朂后甚至跑到厨房的门边问里面的老厨子:"为什么达摩祖师会想到要向东传法?"

"不关我的事。"他眨了一眨眼睛回答说我把这件事告诉贾菲,他说:"好答案好得无与伦比。现在你应该知道我心目中的禅是怎么回事了" 贾菲还有其它好些值得我学习的东西,特别是怎样泡妞他那种无与伦比的泡妞禅道,我在接下来那个星期就见识到

在旧金山这段期间,我和艾瓦·金德保同住在他那间覆盖着玫瑰的别墅式小屋。小屋位于梅尔街一栋大房子的后院门廊已经朽坏,向地面下斜围绕在一些藤蔓之间。门廊上摆着张摇摇椅每天早上,我都会坐茬摇摇椅上读《金刚经》院子里长满即将成熟的西红柿以外,还有满眼盈目的薄荷让一切都沾上了薄荷的味道。院子里还有一棵优雅嘚老树每天晚上,我都喜欢盘腿打坐于其下在加州十月凉爽的星空下打坐的感觉,世界上别无地方足以匹敌屋里有一个小巧可爱的廚房,设有瓦斯炉但却没有冰盒,但这没什么要紧的我们还有一个小巧可爱的浴室,里面有浴缸也有热水供应。除厨房和浴室外沒有其它的隔间。地板上铺着草席放着很多枕头和两张睡觉用的床垫,除此以外就是书、书、书一共有几百本之多,从卡图卢斯(Catullus)、龐德(Pound)到布莱斯(Blyth)的书都有唱片也是琳琅满日,除巴哈和贝多芬的全部唱片以外甚至还有一张埃拉·菲茨杰拉德主唱、会让人闻歌摇摆的唱片(为它作喇叭伴奏的,则是乐在其中的克拉克·泰利)。此外还有一部三转速的电唱机音量大得足以把屋顶给轰掉。不过屋顶呮是三夹板的货色,墙壁也是有一个我们喝得像禅疯子一样醉的晚上,墙壁饱受蹂躏:先是我一拳在墙上打出一个凹洞继而库格林有樣学样,一头撞向墙壁撞出一个直径三英寸的窟窿。

贾菲住在离我们大约一英里远一条安静的街道上顺着梅尔街走到底,再走上一条通向加大校园方向的斜坡路就可以找到他所住的街道。他所租住的小木屋位于房东的大房子后方的院子里,面积要比艾瓦的小上无限倍只有十二英尺见方。里面的陈设是他的简朴苦修生活的具体见证:没有半张椅子,要坐只能坐在铺着草席的地板上。在房子的一角放着他著名的背包,还有他的诸多锅子和平底锅全都洗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的互相重迭在一起用一条蓝色的印花大手帕包住。洅来就是一双他从来都不穿的日本木屐和一双黑色的日本袜这种袜,袜头是分叉的(脚拇指和另四根脚趾各在一边)穿著它在漂亮的艹席上来去,最是舒服不过屋里有很多橘色的柳条箱子,里面装的全是装帧漂亮的学术性书籍有关于东方语言的,有佛经有经谕,囿铃木大拙博士的全集也有一套四卷本的日本俳句的选集。他收藏的诗集非常多事实上,如果有那个小偷破门而入的话他唯一找到嘚有价值的东西就只有书本。贾菲的衣物也全是从"善心人"或"救世军"商店买来的二手货:织补过的羊毛袜、彩色内衣、牛仔裤、工人衬衫、莫卡辛鞋和几件圆翻领毛线衣这些毛线衣,是他在爬山的晚上穿的(他很喜欢爬山加卅、华盛顿州和俄勒冈州的高山都几乎被他爬遍,他爬山常常一爬就是几星期背包里只带着几磅重的干粮"。他的书桌也是用柳条箱子拼成的有一天下午,当我去到他家时看到一杯熱腾腾而使人心平气和的茶就放在这书桌上,而他则低着头 专心致志地读着中国诗人寒山子所写的诗。贾菲的地址是库格林给我的来箌贾菲的小屋时,我第一样看到的东西就是他停放在大房子前面草坪的脚踏车然后是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和一些姿态趣怪的小树。而据賈菲说这些石头和小树都是他爬山的时候从山上带回来的,因为他想把他的住处营造成一间"日本式的茶屋"

当我推开他的屋门时,看到嘚是一幅我从未见过的静谧画面他坐在小屋的末端,盘着腿低头看着一本摊开在大腿上的书,脸上还戴着眼镜让他看起来要老一点囷像个学者和睿智。在他身旁那张用柳条箱拼成的书桌上放着一个锡制的小茶壶和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茶杯。听到有人推门他很平静哋抬起头来。看到是我他只说了句"进来吧,雷蒙"就再次把头低下去。

"翻译寒山子的名诗(寒山)一千年前写成的。部份诗句是他在離人烟几百英里远的悬崖峭壁写成的就写在岩壁的上面。"

"你进来这屋子时务必要脱鞋。看到地上的草席没有?不脱鞋的话你会把它们踩坏的。"于是我就把脚上的蓝色软底布鞋脱掉把它们恭顺地摆在门边。贾菲扔给我一个枕头我把枕头放在木板墙壁旁边,盘腿坐下嘫后他又递了一杯热茶给我。"你有读过《茶经》这本书吗?"他问

"没有,那是什么玩意儿?"

"一本教人怎么用两千年累积下来的知识去泡茶的书它也描述了你在啜第一口茶、第二口茶和第三口茶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难道除了靠喝茶,中国人就没有别的法子让自己high起来?"

"你先喝一门再说吧这是上好的绿茶。"味道很好我立时感到了心平气和和一股暖意传遍全身。

"想听我念一些寒山子写的诗吗?想知道一些看閱寒山子这个人的事情吗?"

"寒山子是一个中国的士人他由于厌倦了城市和这个世界,所以躲到深山去隐居"

"唔,听起来跟你很像"

"在那个時代,你是可以干这种事的他住离一家佛寺不远的洞穴里,唯一的人类朋友是一个有趣的禅疯子名叫拾得。拾得的工作就是在寺门外掃地拾得也是个诗人,但写过和流传下来的诗并不多每过一阵子,寒山子就会穿著他的树皮衣服下山一次,到佛寺那暖烘烘的厨房裏等待吃饭。但寺里的僧人却不愿意给他饭吃那是因为他不愿意出家的缘故。你晓得为什么在他的一些诗句里像……来,我念给你聽"他念诗的时候,我从他肩膀旁边伸长脖子看那些像乌鸦爪印一样的中国字。"'攀爬上寒山的山径寒山的山径长又长。长长的峡谷里充謇崩塌的石头宽阔的山涧边布满雾茫茫的青草。虽然没有下雨但青苔还是滑溜溜的;虽然没有风吹,松树犹兀自在歌唱有谁能够超脱俗事的羁绊,与我共坐在白云之中呢?”

"我念给你听的是我自己的翻译。你看到的造首诗每一句本来都是由五个中国字组成的,但為了翻译的缘故我不得不加入一些英语的介系词和冠词,所以每一句就变长了"

"为什么你不干脆把它译成五个英文字呢?头一句是那五个芓?"

"'爬'字、'上'字、'寒'字、'山'字、'径'字。"

"那好把它翻成'爬上寒山径'不就得了?"

"话是没错,但你又要把'长长'、'峡谷'、'充塞'、'崩塌'、'石头'用五个字譯出来呢?"

"在第三句难道你要把它翻成'长谷塞崩石'吗?"

"为什么不可以,我觉得比你原来的译法还要棒!"

"好吧我同意。事实上我有想过这样译问题是我的翻译必须得到这大学里面的中国学者的认可,而且要用清晰的英语来表达"

我打量了小屋四周一眼。"老兄你真是了不起,這样静静地坐着戴着副眼镜,一个人做学问究…"

"雷蒙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爬爬山?爬马特杭峰。"

"在塞拉县(Sierras)北方我们可以坐早利·莫利的车子去,到湖边之后再把装备背上,改为用走的。我会用我的背包背我们需要的所有食物和衣物,你则可以借艾瓦的小背包带些额外嘚袜子鞋子之类的。"

"这几个中国字是什么意思?"

"它们说寒山子在山上住了多年以后有一天下山回故乡去看亲友。整首诗是这样的:'直到最菦我都一直待在寒山上。昨天我下山去看朋友和家人,却发现他们有超过一半都已经到黄泉去了'--到黄泉去就是死了的意思--'这个早上,我对着自己的孤影怔怔发呆满眼的泪水让我无法阅读。'"

"你也是这个样子贾菲,常常满眼泪水在看书"

"我才没有满眼泪水!"

"难道你看书看太久太久,泪水不会流出来的吗?"

"那……那当然会……你再听听这一首:'山上的早晨是很冷的不只今年才是如此,一向都是如此'看,怹住的山显然是很高的搞不好有一万二、三千英尺那么高,甚至更高'巍严的悬崖上积满雪,雾在幽暗沟谷的树林里弥漫草在六月尾還在吐芽,叶子会在八月初开始掉落而我在这里,爽得就像刚嗑过药的瘾君子--"

"爽得就像刚嗑过药的瘾君子?"

"这是我的翻译它本来的意思昰'我兴奋得像山下那些酒色之徒'。我为了让它有现代感才译成这样。"

"好翻译"我好奇贾菲为什么会这么迷寒山子。

我把这个问题拿来问怹"那是因为,"他解释说"寒山子是个诗人,是个山居者是个矢志透过打坐来参透万事万物本质的人,而且又是个素食主义者我自己凅然不是素食主义者,但我却景仰这样的人顺带一说,我之所以不是素食者是因为在现代世界要过纯吃素的生活太困难了,又况且所有的'有情'都是吃他们能吃的东西的。我景仰寒山子还有就是他过的是一种孤独、纯粹和忠于自己的生活。"

"哇听起来都跟你很像呐。"

"吔像你雷蒙。我迄今都忘不了你告诉我你在北卡罗莱纳州树林里打坐沉思的事"

贾菲显得很忧郁、消沉,自我认识他以来从未看过他潒今天这样的安静、忧郁和若有所思。他的声音温柔得像个母亲仿佛正在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向着一个如凯似渴想从他那里得到宝贵信息的可怜生物(我)说话

"你今天有打坐吗?"我问他。

"有那是我每个早上会做的头一件事。天未亮我就会打坐另外还会在下午打一次唑,不过那得没有人来打扰的时候才有办法进行"

"一票人。有时是库格林有时是其它人。像昨天艾瓦和斯图拉松就都来过。有时候还會有女孩子来找我玩雅雍"

"雅雍?那是什么玩意儿?"

"你不知道雅雍是什么?我过些时再告诉你好了。"他的心情低沉得不想谈雅雍不过两天之后,我就知道那是什么回事接下来我们又谈了好一会儿寒山子和他的诗,而当我准备要走的时候他的另一个朋友罗尔·斯图拉松来了。斯图拉松是个高大金发的帅哥,他来,是为了跟贾菲谈他即将展开的日本之行。他对京都相国寺里著名的龙安石庭很感兴趣龙安石庭里其實也没有什么,不过就是一些以特殊方式排列的古老石头(其排列方式被认为具有神秘的美学意含)但每年却会有数以千计的游客,不辭千里而来想借着观看石头,获得心灵的平静像这一类奇怪、严肃和极度热诚的人,我在美国这里可是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是我和斯圖拉松的最后一次打照面,因为过没多久他就到日本去了。但他有关龙安石庭的一席话却让我难忘。

"是谁把石头排列成那个样子的?"我問

"没有人知道,也许是很久以前的某个和尚或某几个和尚但它们的排列方式却肯定包含着某种神秘的寓意。我们只有透过形式才能觀照得到'空'。"他给我看一张石庭的照片那些石头排列在耙得很平坦的沙子上,看起来就像大海中的岛屿四周是一些很有建筑美的凉廊。然后他又拿出一张石头排列的点线圃,试着向我说明它们可能的逻辑他讲解的时候提到"孤独的个体性"和"被推人空间的隆起物"之类的話,很有点禅宗公案的味道但我对这些事情的兴趣没有他大,更远在贾菲之下这中间,贾菲又用他放在小瓦斯上的茶壶为我添了好幾次茶,每次添茶都会向我鞠一个几乎无声的东方式鞠躬。他的神情和诗歌朗诵会那个晚上天差地远。

第二天晚上近午夜时份,我囷艾瓦、库格林三个决定要买一瓶大加仑装的勃根地去突袭贾菲。

"他今天晚上会在做些什么?"

"不知道"库格林说,"也许是在做学问又也許是在打炮。我们过去瞧瞧就晓得了"我们在沙特克大道上买了酒以后,就直奔贾菲住处而我也再一次看到他那辆静静停在草坪上的英國制脚踏车。"贾菲喜欢背着他的小背包骑着脚踏车,整天在柏克莱骑来骑去"库格林说,"以前在俄勒冈的里德学院读书时他也是这副德性。他在那里每星期都会固定一天找来些妞儿,举行葡萄酒派对结束之后,我们就会跳出窗外到城里各处搞些大学新鲜人爱搞的惡作剧。"

"他是个怪胎"艾瓦咬了一咬嘴唇说,显得有点惊讶他正在研究我们这个集聒噪与安静于一身的新朋友。推开贾菲的小门以后峩们看到他正在盘着腿看书,这一次看的是美国的诗歌他抬起头,什么都没说只用奇怪而生硬的腔调说了个"嗳"字。我们一一脱下鞋子走到他身边坐下。我是最后脱鞋的一个葡萄酒也是我拿着。我故意把酒瓶举得高高的给贾菲看没想到,他却忽然大喊了一声"哟-啊"瞬间从盘腿的姿势中一跃而起,跳到我的面前像击剑一样伸出一把匕首,"叮"一声轻戳在酒瓶上贾菲这惊人的一跳,真是我平生所仅见(杂技演员的表演不算在内的话)十足像一头山羊(后来我才知道,他真的是一头山羊)他的呐喊、跳跃、出剑,在在让我联想起日夲武士但我有一种感觉,这是他抱怨的一种表示:抱怨我们打断他做学问的计划抱怨我带来那瓶会让他喝醉的酒。不过他接下来的荇动,只是把酒瓶从我手上拿过去扭开瓶盖,咕噜噜喝了一大口接着,我们就盘腿坐下展开了四小时疯疯癫癫的谈话,内容大抵都昰以下这一类:

贾菲:库格林你这个臭小子最近都在干些什么?

艾瓦:贾菲,你这几本是什么怪书?哦原来是庞德的诗集。你喜欢庞德吗?

賈菲:除了会用日本名字称呼李白和闹诸如此类的著名糗事以外我不觉得这老小子有什么不妥的。事实上他是我最喜欢的诗人。

雷蒙:庞德?只有傻瓜才会把这个装腔作势的疯子拿来当自己最喜爱的诗人

贾菲:你该罚一杯,雷蒙你的话是鬼扯蛋。艾瓦你最喜欢的诗囚又是谁?

雷蒙:为什么就没有人间问我,我最喜欢的诗人是谁?我读过的诗比你们几个加起来都要多。

艾瓦:说不好你有看过他最近在墨西哥写的那本诗集吗?"颤抖的肉轮子在'空'中转动,弹出了壁虱、豪猪、大象、人们、星尘、蠢才、胡说八道……"

雷蒙:我才不是这样写!

贾菲:谈到诗你们最近有没有读过……

诸如此类,诸如此类谈话最后解体为胡言乱语、大呼小叫和唱歌跳舞,大伙食在地板上又滚又笑聚会结束时,我、艾瓦和库格林三个手挽着手,磕磕绊绊走在静悄悄的街道上用最高亢的歌声高唱着"阿美,阿美"空酒瓶在我们脚丅应声摔破。贾菲站在小门边笑哈哈目送着我们离开。尽管如此我对于贾菲做学问的时间被我们打断,却感到内疚要直到第二天晚仩才告释然:他带了一个女孩到我们住处,吩咐她把衣服脱光而她二话不说就照做了。

这跟贾菲有关女人和做爱的理论是一贯的我忘叻提,那天下午有一个摇滚乐手去造访贾菲,接着又有一个女的。她是个金发的漂亮宝贝穿著橡皮靴和一件有木钮扣的藏式外套。談话中间贾菲提到他有爬马特杭峰的打算,对方听了就问他:“我可以跟你们一道去吗?”原来她也是有点爱好登山的人。

“当然”賈菲模仿伯尼·拜尔的逗趣语调回答说(伯尼·拜尔是他在西北部认识的一个护林员,曾当过伐木工)“你一道来,我们就可以在海拔一萬英尺的地方打炮了”贾菲说这话的口吻,虽然是风趣和漫不经心的但事实上却是说真的。没想到那女的不但毫无震惊的反应反而囿点高兴的样子。正是基于这个理由贾菲才会把这个叫普琳丝的女孩带到我们住处来。当他们骑着两部脚踏车来到我们院子时大约是晚上

八点,天已经黑了而我和艾瓦正静静啜着茶、读诗和用打字机写诗。普琳丝有一双灰色的眸子、一头黄发人长得非常漂亮,而且財二十岁我还要补充的一点是,她是个花痴所以想说服她玩雅雍,一点都不困难贾菲挽着普琳丝的手,大踏步地走进屋里来“雷蒙,你不知道什么叫雅雍对不对?”他一面走一面大声说“我和普琳丝来这里,就是要向你说明这个的”

“我想不管那是什么,我都肯萣会喜欢”值得一提的是,我早在一年前就在旧金山认识并琳丝而且很迷她。她会认识贾菲并且爱上他,对他千依百顺可说是一個匪夷所思的巧合。每当有客人光临我们小屋我都喜欢用我那条红色的印花大手帕把天花板上的小灯泡给裹住,好让光线变得柔和黯淡┅些然后拿出葡萄酒来奉客,这一次也不例外但当我从厨房里把葡萄酒拿出来的时候,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我看到贾

菲和艾瓦正┅件件脱光身上的衣眼,扔到一边去而普琳丝也是一丝不挂。她的皮肤在红色的暗光里,就像是被落日染红的白雪“你们在搞什么鬼?”我惊讶地问。

“这就是雅雍看好了,雷蒙”说着,贾菲就盘腿坐在一个枕头上然后示意普琳丝坐到他前面,两手搭在他脖子上他们就这样坐着,四目相视没有说任何话好一会儿。贾菲一点紧张或局促的表情都没有“西藏的喇嘛庙常常会看到这种事。那是一個神圣的仪式举行的时候会有喇嘛在一旁念诵‘■嘛呢叭咪■’的咒语,意思是‘归命于黑暗虚空中的闪电’我就是闪电,而普琳丝僦是黑暗虚空明白吗?”

“但她又是怎样想的呢?”我近乎绝望地喊道。去年认识普琳丝的时候我对于自己有勾引像她这样一个年轻美好嘚女孩的念头,还起过自责之感

“这很好玩,”普琳丝说“你也过来试试吧。”

“但我无法把腿盘成那个样子”贾菲现在的坐姿,昰一种完全的趺坐也就是说,两个脚掌各翻到对面的大腿上艾瓦坐在床垫上,试着学贾菲的样子盘腿不过,后来贾菲觉得脚酸了便翻滚到床垫上去。之后他和艾瓦就一起开始探索新大陆。我仍然感到难以置信

“脱掉衣服加入我们吧,雷蒙!”虽然面前的情境令人血脉贲张而我又对普琳丝垂涎欲滴,但一年来禁欲生活所建立的自制仍然让我犹豫不前。我会选择过禁欲的生活是基于一个信念:色欲是“生”的直接原因而“生”又是“苦”和“死”的直接原因。说真的我甚至觉得,色欲是一种对自己带有冒犯性和残忍的欲望

“漂亮女孩是掘墓人”是我的格言,每当我忍不住目不转睛盯着那些美得无以复加的墨西哥印第安姑娘看时就会用这句格言警醒自己。洏摒除去欲念之后的我也确实享受了一段相当平静怡人的生活。但眼前的景象实在让人太难抗拒了不过,我还是害怕把衣服脱光:我從未在有一个人以上的场合干过这样的事更别说有男人在场了。没多久普琳丝就被贾菲弄得乐不可支。接下来轮到艾瓦(我实在难以想象他一分钟之前还在读诗)终于,我再也忍不住了就说:“你们觉得我可以从吻她的手开始吗?”

“好啊,来啊”我穿著全身的衣垺,在普琳丝的身边躺下吻她的手,继而吻她的腰然后再往上,吻她的身体因为每个人都在她身上的每个部位做着些什么,让她被逗得哈哈笑了起来到后来甚至几乎喜极而泣。我的佛教禁欲生活所带给我的一切平静至此全都被冲到马桶去了。“雷蒙任何对性持貶抑态度的佛教、哲学或社会系统,都不会得到我的信任”贾菲用学者的口吻说。这时的他已经办完他的事,赤条条

地盘腿坐着抽著根雪茄(抽雪茄是他的简朴生活的唯一例外)。最后所有人都变成了一丝不挂。我在厨房里煮了咖啡而普琳丝则双手抱膝,侧躺在哋板上她这样做,不是为了什么原因就只是想这样做罢了。后来我和她一起在浴缸里洗了个热水澡,而艾瓦和贾菲则在外头讨论着洎由性爱的话题

“喂,普琳丝我们每星期四都来这么一趟怎么样?”贾菲在外头喊道,“我们把它弄成个固定的聚会吧”

“好啊,”普琳丝回答说我敢说,她是由衷喜欢干这样的事的她对我说:“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是万物之母有责任照顾好我所有的小孩。”

“但你这样年轻漂亮怎么看怎么不像个母亲。”

“但我却是大地之母是个菩萨。”她这个人固然是有一点点脱线,但当我听到她说“菩萨”两个字的口气时却意识到她是认真的,意识到她想学贾菲的样子成为一个伟大的佛教徒,不过因为她是个女孩子所以,就呮能以雅雍的方式来表达但既然雅雍是根植于西藏佛教的一种传统,所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艾瓦还处于极度兴奋之中,为贾菲那个“每星期四晚来一次”的主意雀跃不已现在连我也是这样了。

“喂艾瓦,普琳丝说她是菩萨”

“在西藏和古代印度的部份地区,”賈菲说“寺庙里都会供养着一些菩萨,作为僧人的性伴侣充当这种角色的女性,被认为是可以累积功德的她们就跟庙里的僧人一样,也会打坐也会斋戒。这种对性毫无成见的态度正是我喜欢东方宗教的原因之一。我注意到印第安人也经常是持这样的态度……你們知道吗,当我还住在俄勒冈还是个年轻小伙子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个美国人因为美国的中产阶级理想,对性的压抑态度还有为根除一切人性价值而设的书报审查制度,全都让我深恶痛绝后来,接触过佛教以后我就想,我会被生为美国人是因为我在無数年前的前一辈子里犯了错、造了孽。为了赎罪我才会被生这个没有任何有趣的人和没有任何信仰(特别是对自由的信仰)的地方。峩会那么欣赏一切鼓吹自由的运动——例如西北部的无政府主义运动——和那么景仰埃弗里特大屠杀里的那些英雄也是出于这个的原因。“那个晚上剩下来的时间我们都在热烈讨论这方面的话题。后来普琳丝要回家了贾菲就跟她一道离开。他们走了以后艾瓦和我坐茬红色的暗光里,四目相视

“你知道吗,雷蒙贾菲真不是盖的,他是我碰过的人里头最野最疯最锐利的一个他是美国西岸的大英雄。你知道吗我来这里已经两年了,却从来没有碰过一个真正值得交往、真正具有真知灼见的人我原本已经打算放弃对西岸的希望,没想到却认识了他!我喜欢他除了因为他学问渊博、读庞德、嗑佩奥特碱、满脑子意象和喜欢爬山以外,还是因为他是美国文化的新英雄”

“他真是够疯的了!”我附和说,“不过我也很喜欢他静静坐着、带点落寞的神情的样子……”

“我很好奇他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我猜他最后会像寒山子一样一个人住在崇山峻岭上,在山壁上写诗偶而在他住的山 影,成为一个大明星你知道他对我说过什么嗎?他说:‘艾瓦,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拍电影、当明星但你知道吗,我这个人是没有什么办不到的要不要成为明星,只在于我愿不愿意而已’我相信他的话,这家伙真是什么都办得到的你没有看到他让普琳丝迷他迷成什么样子吗?”

那个晚上,艾瓦去睡以后我就走箌院子里,坐在大树下仰望天上的星星,然后闭目打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恢复到那个正常的自我

但艾瓦却睡不着,他走到院子裏来平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星星说:“这漫天的星云让我实实在在感觉到自己是住在一个星球上”

“盖上你的眼睛,那你就会看箌更多”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鬼扯些什么!”他怒冲冲地说。每次当我试着给他讲解“三昧”(28)的极乐境界时他都会有像是被虫子咬┅口的反应。所谓的“三昧”是一种你闭起眼睛、屏绝思虑后所进入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你在紧闭的眼睑里看到的,将不再是寻常嘚事物和影像(那些其实都是幻影罢了)而是一种像是有电力灌注其中的多层次万花筒。

“你不认为像贾菲那样泡泡妞、做做学问和享受人生,要比你这样蠢蠢地坐在树下强上千百倍吗?”

“你错了贾菲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空’之中娱乐自己一下罢了”这是我的甴衷之言,而且我相信贾菲听到这话,也一定会表示同意

“我敢跟你打赌。我下星期要跟他去爬山到时我会好好观察他一下,回来洅告诉你结论”

“好吧,”(叹了口气)“至于我嘛我只是打算当艾瓦·金德保一直当到地狱去,至于佛教那一套,我认为全都是狗屎。”

“你有朝一日会后悔的。为什么你一直不相信我努力告诉你的呢?你是因为受到六识的愚弄才为以为外面有一个真实的世界。如果鈈是因为你的眼睛你不会看得到我;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耳朵,你不会听到飞机飞过的声音;如果不是因为你的鼻子你不会闻到薄荷在午夜的味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舌头,你不会分辨得出甜与苦;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触觉你不会感觉得到普琳丝的身躯。事实上根本没囿我,没有飞机没有心灵,没有普琳丝难道你愿意自己人生的每一分钟都受到愚弄吗?”

“对,那就是我希望的我感谢上帝,让我们鈳以无中生有”

“这样?那让我来告诉你,有也是可以生无的那‘有’就是法身,那‘无’就是你的那些胡说八道我要去睡了。”

“峩承认你说的话,有时真的会让我有灵光一闪的感觉但我还是相信,我从普琳丝身体上得到的开悟要比从语言文字上得到的多。”

“你得到的只是你的臭皮囊”

“我知道我的救赎者是活着的。”

“什么又是救赎者而什么又是活着呢?”

“唉让我们忘了这档子事,单純地生活下去吧!”

“鬼扯如果我跟你一样的想法,艾瓦我就会变得像你现在一样可怜兮兮和东抓西抓,拚命想抓住一条救命的绳子伱继续这样打混下去,唯一会得到的只是变老变病和像一块永恒的肉一样:水无止境地轮回。我甚至要说那是你罪有应得的。”

“你這样说可不厚道每个人都是涕泪纵横的,只能靠着他们仅有的去过生活雷蒙,你的佛教让你变得小心眼而且让你不敢脱掉衣服,参加一个健康的狂欢祭典”

“我最后不还是脱了?”

“话是没错,但却脱得拖拖拉拉的——唉算了,不谈这个了”艾瓦回去睡觉以后,峩再次闭目打坐在心里想着:“我的思绪停止了。”但因为我得想着我的思绪已经停止所以我的思绪事实并没有停止。尽管如此我仍然感到被一股喜悦所笼罩,因为我知道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倒错,不过是一场梦罢了而且是一场已经结束了的梦。我也根本没有什么好烦恼的因为我根本不是“我”。我也向上帝(观世音)祈祷求他赐我足够的时间、智能和能力,好让我可以把自己所领悟到的清楚地分享给我认识的所有人(我迄今都未能做到这一点),让他们从此不再那么绝望无助老树在我的头上静静地沉思,它是活的峩听得见一只老鼠在花园里啃着野草。柏克莱家家户户的屋顶都像一块可怜兮兮的活肉用虚假的幻象遮蔽着人们所惧于去面对的天堂永恒。到我要上床睡觉的时候心思已经不再为我对普琳丝的欲望所扰。我感到满心畅快睡得很甜。

盛大的爬山日终于到了贾菲在下午騎着车过来找我。我们拿了艾瓦的背包放在脚踏车的篮子里。我也带了些袜子和毛衣因为我没有登山鞋,贾菲就把他的网球鞋借我穿这双鞋虽然旧,却很结实“网球鞋比较轻,穿它来登山说不定比穿登山鞋还要适合你。它可以让你轻轻松松从一块大石头跳到另一塊大石头不过,走上一段时间以后我们就得交换鞋子来穿。”

“食物的事怎么样?你带了些什么?”

“这个待会儿再说先说睡袋的事。峩帮你带了个睡袋虽然不是我那种鸭嘴式的睡袋,而且要比较重一些但如果你穿著衣服睡,旁边又有个大营火的话它仍然可以让你茬高山上睡得舒舒服服。”

“穿衣服睡是没问题但为什么又要生个大营火呢?现在才十月啊。”

“十月山上的温度已在冰点以下”他说。

“对是指晚上没错。白天的话会相当温暖而怡人你知道吗,约翰·缪尔爬山的时候,经常什么都不带只带着一件陆军大衣和一纸袋嘚干面包。要睡他就裹着军大衣睡,要吃就把面包沾水吃。就这样一个人在山中漫游几个月”

“哇噻,他一定是个铁汉!”

“有关食粅我在市场街的水晶宫市场买了我最喜欢吃的保加麦。那是一种爆过的粗小麦是保加利亚人的食物。煮的时候我会在里面放一些带脂肪的培根丁,这样我们二个就会有一顿美美的晚餐。我还带了茶叶在寒冷的星空下面,谁都会想喝一大杯熟茶此外还带了做巧克仂布丁的材料,不是那种即泡即吃的假货而是扎扎实实的巧克力布丁。我会先把材料煮开在火上搅过好一阵,再放在雪上冷冻”

“峩爬山通常都是带米,但这次为了给你来点美食才会带保加麦。煮它们的时候我还会加入从滑雪用品店买回来的各式脱水蔬菜包。我們晚餐和早餐都会是吃这个至于补充体力的小食,我则带了一大袋子的花生和葡萄干另外还有一袋干杏子和干李子。”他把装食物那個袋子拿给我看里面放着的,是要供三个大男人在高海拔过二十四小时或以上的食物但袋子看来很小,我有点纳闷“爬山第一件要謹记的事就是把负重减到最轻,不适合带罐头食物它们太重了。”

“但老天爷这么小一袋食物够我们三个人吃吗?”

“当然够,水会让咜们膨胀起来的”

“没有,在高山上喝酒会影响体力而且在那么高的海拔,你也不会想喝酒的”我不相信,但没有说什么把我要帶的东西都放好在脚踏车上之后,我们就用走的穿过柏克莱的校园,沿着人行道的边缘往他的住处走去。那是个凉爽晴朗的阿拉伯黄昏加州大学钟塔的斜影曳过密密麻麻的柏树和桉树。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响铃声空气很清新。“这个时候山上就开始要冷下来了。”賈菲说他今天心情很好,一路都有说有笑的而当我问到他下星期四的雅雍之会是不是会如期举行时,他说:“你知道吗昨晚我和普琳丝又玩了两次雅雍。不管白天或晚上她任何时间都有可能跑来找我。她不喜欢被别人拒绝所以我就满足了她这个菩萨的要求。”他嘚谈兴很高谈了各式各样的事情,又谈到他在俄勒冈的儿时岁月“我和父母和姊姊同住在一间小木屋里,过的是最最原始的生活在寒冷的冬天早上,我们会一起站在火炉前面脱衣服和穿衣服我们别无选择。这也是为什么我对脱衣服的态度跟你那样的不同。我是说我对于在别人面前赤身露体不会感到害臊脸红。”

“你大学时代都在干些什么?”

“夏天我都会到山上当政府的林火瞭望员——我建议你茬接下来的夏天去体验一下这种生活至于冬天,我会常常滑雪和拿着根T字形拐杖神气奕奕在校园里逛来逛去。我还爬了很多又高又漂煷的山其中包括雷尼尔山(Rainier)。有好几我都几乎要爬到它的峰顶但都功败垂成。有一年我终于办到了,在峰顶上刻下我的名字——峰顶仩可以看到的名字寥寥无几我还爬遍了喀斯喀特山脉(Cascades)。我也当过伐木工我一定得要找一天把我在西北部伐木的浪漫经验说给你听,就像你告诉我你的铁路之旅一样雷蒙。你真应该到伐木区去看看那些窄轨铁轨的我保证你会喜欢。在冬天的清晨当你的肚子里装滿着薄烤饼和黑咖啡,向着第一根大圆木举起双刃斧的时候那种感觉,世界上没有别的事情可以比拟”

“你说的这个,和我遐想中的夶西北很相似:夸扣特尔印第安人西北骑警……”

“嗯,你可以在加拿大那边看到他们在卑诗省那边。我曾经在爬山的时候碰到过几個”经过罗比咖啡厅的时候,我们从橱窗往内张望看看有没有坐着我们认识的人。艾瓦就在里头工作当兼职的侍者助手。在柏克莱嘚校园里我和贾菲两个穿著破旧衣服的人,看起来就像两个外星人事实上,贾菲早被校园一带和大学里的人视为是一个我行我素的怪胎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不管是哪所大学只要有—固有血有肉的人出现,就都会被视为异类事实上,大学不过是为培训没有鲜奣面目的中产阶级而

设的学校吧了这些人最具体的象征,就是位于校园外围那一排排带草坪的高级房子这些房子的每个起居室里面都囿一部电视,而房子里的每个人都是坐在电视前面同一时间看着相同的电视节目,想着相同的事情但贾菲却属于完全不同的族类:他愛好的是潜行于旷野中聆听旷野的呼唤,在星星中寻找狂喜以及揭发我们这个面目模糊、毫无惊奇、暴饮暴食的文明不足为外人道的起源。“所有这些人”贾菲说,一蹲的都是白色的磁砖马桶拉的都是又大又臭的大便,就像山里的熊大便一样但他们在用水把大便冲赱以后,就当成自己完全没有拉过大便这回事而没有意识到,大海里的粪便和浮渣,其实就是他们生命的源头他们整天躲在厕所里用肥皂洗手,而且暗地里想把肥皂给吃掉”贾菲是个脑子里有一百万个想法的人。

我们走到他的小屋时天已经黑了。一进门你就可以闻箌一股烧过的木柴和叶子的味道。等贾菲把他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停当我们就往亨利·莫利的家走去。亨利·莫利是个四眼田鸡,极有学问但却非常怪胎,甚至比贾菲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是大学里的图书管理员,朋友不多为人热爱爬山。他住的小屋位于柏克莱后方一爿草坪里面到处都是登山的书籍和照片,地上撒满背包、登山靴和滑雪板我第一次听他说话时很感错愕,因为他的调调跟卡索埃特完铨一模一样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原来是老朋

友常常相约一起爬山。至于他们是谁在学谁说话我无从得知。不过要猜的话,我会猜昰卡索埃特受莫利的影响莫利说的话,刻薄、辛辣、费解、结构复杂和包含千百个意象当我们走进他的屋里的时候,看见他身周围绕著一群朋友(那是是一个奇怪的组合有一个是中国人,一个是来自德国的德国人还有一些大学生模样的人)。莫利看到我们就说:“峩打算带我的充气床垫一起去你们两个自虐狂爱睡在又冷又硬的地上,那是你们家的事但我却非要有个防风湿的辅助器材不可。这床墊可是我从奥克兰旷野的海军用品商店花了十六美元买来的为了找它,我开了一整天的车到处兜来兜去一面开一面纳闷一个人是不是穿了四轮溜冰鞋就可以从广义上称自己为一部汽车。”他说的话尽是这一类我固然听不懂,而别人看来也摸不着头脑的不知所云虽然怹一直喋喋不休,但看来谁都没有认真在听尽管如此,我一看到他就对他产生好感当我和贾菲看到他准备带到山上去的一大堆东西时,都不禁叹了一口气因为那根本就是一堆垃圾:除橡皮充气床垫以外,还有鹤嘴锄和一些我们、水远不会用得着的装备甚至还有罐头喰物。

“莫利你要带鹤嘴锄的话,我是不反对虽然我不认为我们会用得着鹤嘴锄。但至于那些罐头我就劝你不要带了,因为你这样等于是让自己多背上几罐的水难道你不知道,在山上面我们想要多少水就有多少水吗?”

“嗯,我只是觉得一罐这种中国杂碎罐头,鈳以让晚餐生色不少罢了”

“我带的食物尽够我们三个人吃的了,走吧”

莫利继续说了好一阵子的话,一面说话一面找东找西把东覀收进他那个庞大笨重的硬框登山背包里,然后才跟他的朋友道别我们坐上他那辆英国车的时间大约是十一点。我们要取道特雷西(Tracy)湔往布里奇波特(Bridgeport)。到布里奇波特之后我们还得在一条湖边道路开上八英里,才会到达山径的起点我坐在后座,而贾菲和莫利坐在前座聊天莫利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有一次(后来发生的事)他带着一夸脱的蛋奶酒来请我喝,但我却兴趣却却要求他开车载我去買酒。上车后我才知道他找我是另有目的。他是想我跟他来某个女的家里去充当他们的和事佬(至于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我则不嘚而知)那女的打开门看到是我们,就砰一声把门阖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但莫利只是语焉不详地回答说:“说来话长”峩始终弄不懂他在搞什么鬼。又有一次他因为注意到意到艾瓦的房子里没有弹簧床,所以有一天他带着一张巨大的双人床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前说是要送给我们。他走了以后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床垫搬到谷仓去他后来又接二连三的带了一些我们根本用不著的东西要送我们,其中包括一些大得抬不进门的书架总之,不管从任何角度来看他都是个怪到了极点的人。而现在我们就是坐在這个怪人的车上,往特雷西驰去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话。不管谈到什么贾菲每说上一句,他就要说上十二句例如,当贾菲这样说:“我最近觉得自己很有求知欲我打算下星期看点鸟类学方面的书籍。”莫利就会这样说:“谁没有一个到过利维拉把皮肤晒得棕黑的奻朋友谁都会有求知欲。”

每一次他说了些什么都会转脸看看贾菲;而他在说他那些不知所云的“笑话”时,总是故意面无表情装絀一副冷面笑匠的模样。我根本听不懂他的奇言怪语不明白在加州的朗朗天空底下,怎么会有这种饶舌的滑稽角色如果贾菲谈及睡袋嘚话题时,莫利就会打岔说:“我打算拥有一个浅蓝色法国睡袋那是我在温哥华看到的。那是最不适合加拿大人的一型睡袋却最适合黛丝·迈尔使用不过。每个人都想知道黛丝的祖父是不是个碰见过爱斯基摩人的探险家。我自己就是从北极来的。”

“他在说些什么?"我从後座间贾菲。他回答说:“他只是一部有趣的录音机罢了”

我告诉他们,我有静脉曲张的毛病担心明天的登山会让情况恶化。莫利听叻以后就说:“你们觉不觉得静脉曲张这个字的发音和尿尿的声音很像?”而当我谈到有关西部人的话题时他说:“我就是个笨口拙舌的覀部人……看看我们给英国人带来了什么样的成见。”

“你是个神经病莫利。”

“我不知道也许是吧。但如果我是个神经病我就会預留一份引人发噱的遣嘱。”然后他又没头没脑地说:“我很荣幸可以跟两个诗人一起去爬山。我打算要写一奉书是关于拉古萨(Ragusa)的。那是中世纪晚期一个滨海的城邦共和国在它那里,阶级问题已经获得了彻底的解决不复存在。马基维利曾经在那里担任过秘书官黎凣特诸国有一整代人都是以拉古萨语作为外交语言。当然这是土耳其人的压力所造成的。”

“当然”我们异口同声回答说。

这就是莫利这时候,汽车开始开在了山麓上我们途经一些阴沉沉的小镇,并在其中一个停下来加油街道上空荡荡的,只看到一些一身猫王打扮等着找谁来揍揍的家伙。不过在他们后面,却有一条清新的山涧在滚滚流动给人一种高山就在不远的感觉。那是一个清澈柔美的夜而最后,我们终于开在了狭窄的山路上确定无疑地向着高山前进。高大的松树开始出现在路旁偶尔还看得见一些悬崖峭壁。空气寒冷而让人振奋这个晚上,凑巧也是狩猎季开始的前一个晚在途中一家酒吧停车小酌时,我

们看到许多戴着红色鸭舌帽、穿著羊毛衬衫、车厢里装满枪枝弹药的猎人他们兴致勃勃地问我们,路上有没有看到过鹿我倒是真的有看到过一头,而且是在到达酒吧的前不久看到的当时,莫利一面开车一面说:“嗯,贾菲说不定你会成为我们小小网球会里的丁尼生,他们会把你称为新波西米亚人并拿伱跟小阿马迪斯大帝麾下的圆桌武士和摩尔王国最出色的武士相提并论。这些武士后来以一万七千头骆驼和一千六百个步兵的代价,被賣给了埃塞俄比亚当时,凯撒还在吸妈妈的奶头呢”就在这时,一头鹿突然出现在路中央吃惊地看着我们的车头灯一会儿,然后就躍人路旁的灌木丛消失在森林广大无边的寂静里(这寂静是我们在莫利关掉引擎后听到的)。我们已经人在如假包换堕尚山上了据莫利说,现在的位置有海拔三千英尺高我们可以听得到一些的山涧滚滚奔流声,但却看不到它们的所在位置我很想向刚才看到那头鹿只喊道:“小鹿儿,不要害怕我们不会开枪射你的。”

贾菲是在我的坚持下才同意停车到酒吧去小酌一番的

“在这种寒冷的山乡,还有什么比一杯浓稠而温暖的红波特酒更能滋润灵魂的呢?”

“好吧雷蒙,”贾菲说“虽然我不认为登山时应该喝酒。”

“喝两杯又死不了囚”

“好吧,但你可别把我们这星期六要买干粮用的钱全喝到肚子里去了。"

“这是我的人生写照有时候富,有时候穷又以穷的时候居多,而且是穷到见底"

我们走人酒吧,里面装潢得就像一间瑞士农舍挂着一些麋的头,座椅上也装饰着鹿的图案酒吧里的人群本身就是狩猎季节的一幅活广告。我们点了波特酒虽然在嗜饮威士忌的猎人之乡点波特酒不可谓不奇怪,但酒保并没有说什么只拿来一瓶“基督徒弟兄牌”波特酒,为我和贾菲各倒了一杯(莫利是滴酒不沾的人)喝了以后,我和贾菲都感到心情畅快

"唉,"被酒精加温过嘚贾菲叹了一口气“我打算最近回美北去一趟,到那些云雾缭绕的山脉走走看看我那些刻薄的知识分子朋友和伐木工醉鬼朋友。雷伱真的应该去那里走走的,不管是跟我一道去还是一个人。如果你没有去过那里等于是没有活过。接着我就要到日本走遍所有大小屾脉,把所有隐藏着的古代小佛寺给找出来我还要找出那些一百零九岁的老和尚,他们平常都是住在小茅庐里面对着观音像打坐,而甴于进入的冥想状态太深他们每次打坐完走出屋外,看到什么会动的东西都会哈哈大笑我是喜欢日本,但并不表示我不爱美国不过,我却痛恨这里这些该死的猎人他们唯一渴望的,就是举枪瞄准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有情’把它谋杀。他们不知道他们每杀死一樣有生命的东西,就得接受轮回的大恐怖一千次”

“听到没,莫利亨利,你有什么感想?”

“我对佛教的兴趣就仅止于他们画的一些画另外,我必须要承认卡索埃特写的一些登山诗里包含了佛教成分,但我对信仰的部份却没有多大兴趣”佛教还是回教还是基督教对怹来说根本没有差。“我是超然的”他又笑得很开心地补充了一句。贾菲听了马上喊道:“超然就是佛教的精神所在!”

“啊是这样吗?波特酒会让你吃过的优酪乳跟着汗一起被排出来的。老实说这酒吧有一点点让我失望,因为它只卖‘基督徒兄弟牌’的葡萄酒而没有賣‘奉笃会牌’或‘特拉帕苦修会牌’的圣水。对了贾菲,如果你有朝一日要到办公室上班我建议你去买一套‘布洛克兄弟牌’的西裝穿,因为……”(这时有几个女孩子走进了酒吧)“年轻的猎人……这一定就是婴儿房为什么会全年开放的原因”

酒吧里的猎人因为鈈喜欢我们三个人自成一国谈些悄悄话,便纷纷凑过来要跟我们攀谈,这让我们听了一大堆有关猎鹿的话题诸如在哪那里可以找得到麤或猎鹿时该注意些什么之类的。不过一等他们知道我们原来是来登山而不是来杀生,无不一脸愕然把我们看成无可救药的怪胎,二掉头走开我和贾菲各喝了两杯葡萄酒之后,就回到车上去继续前进。地势愈来愈高空气也愈来愈冷,最后在凌晨两点的时候,有監于离布里奇波特还有一段远路我们决定便决定就此打住,在树林里夜宿一宵

“我们等破晓再出发吧,到时我们会有这个当早餐。”说着贾菲举起了他在离家前最后一分钟才决定要扔到袋子里去的面包和乳酪。“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把保加麦和其它的好料留待后忝当早餐。”莫利把车开入了一条小路停在一片极广袤的天然林场的一片空地上。树林主要由冷杉和黄松构成其中一些树木高达一百渶尺。这是一个极度宁静和布满月光的国度地上结着霜,除了偶尔从灌木丛里传来的踢踏声外万籁俱静(声音说不定是一只正在偷听峩们说话的兔子发出的)。我拿出睡袋铺开,脱掉鞋子然后把穿著袜子的脚伸入睡袋里。我左右看了看那些高大的树木一眼满怀感噭地想:“啊,这样美好的一个夜将会带给我何等甜美的睡眠啊,这样宁静的一个无何有之乡将会带给我多少的领悟啊。”但就在这個时候贾菲却从车上向我喊道:“坏了,莫利先生忘了带他的睡袋了!”

“什么?……那可好现在要怎么办呢?"

他们商量了一阵,一面说话┅面用手电筒在结霜的地上照来照去然后,贾菲走过来对我说:“为今之计只有把两个睡袋打开连在一块,供我们三个人当毯子盖鈈过那会他妈的有点冷就是。”

“什么?寒气会从我们的屁股四周渗进来的!”

“没法子总不能让亨利睡在车上。车子没有暖气他会被冻迉的。”

“干我才刚准备好要享受一个好觉。”我嘀咕着从睡袋里爬起来重新穿上鞋子。没多久贾菲就把两件尼龙披风在地上铺开囷把两个睡袋连在一块,并随即躺了下来睡觉经掷铜板决定,睡中间的人是我温度现在已降至冰点以下,星星冷冰冰地一闪一闪仿佛是在窃笑。我躺下以后听见神经病莫利在吹他那个今晚不可能派得上用场的充气床垫。而等他吹好就开始在睡袋下面翻来复去和唉聲叹气。贾菲已在打呼一点都没有受影响。最后莫利因为睡不着,爬起来跑到车里去坐大概是对自己说他那些疯言疯语。这让我得鉯睡了一下子不过,几分钟后他就因为冷得受不了而跑了回来。躺下以后又开始翻来复去,而且每过一会儿就诅咒一声或叹一口气好个疯莫利!而这只是他将要给我们捅的漏子的第一个呢。古往今来忘了带睡袋的登山者大概就只有他一个。“耶稣基督”我在心里叫苦连天,“为什么他就不能把他的宝贝充气床垫忘了好好睡觉呢。”

从我们到他家眼他会合那一刻起莫利就不时会突然进出一声吆喊。他吆喊的虽然只是一声简单的"哈呢啊噜噜"但却总是在最匪夷所思的时间和不合时宜的环境下发出。当他那些中国和德国朋友在场的時候他就这样干过好几次,开车的一路上也是如此后来我们下车要到酒吧去的时候 ,他又是突如其来的一声"哈呢啊噜噜"现在贾菲已經醒来了,他看见已经天亮就从睡袋里爬起来,跑去收集了一些柴枝生了一个小火。莫利跟着也起来了打了个呵欠以后,就是一声"囧呢啊噜噜"回响从远方的溪谷回传回来。我跟着也爬了起来温度实在太低了,以至我们除了抱紧身体以外唯一能做的就是跳上跳下囷拍拉手臂,就像当日我和圣德蕾莎流浪汉在火车上所干的那样不过,没多久贾菲就找来了更多的圆木头让火变旺变大,最后甚至熟嘚我们必须转过身去背对营火好一个漂亮的清晨,像混沌初开的红色阳光从山峦的另一边,穿过冷冰冰的树木斜照而下,宛如射入潒大教堂里的光线雾则升向太阳,原来那条的溪水水面大部分都已经结冰,只剩下多处的水池真是个再适合钓鱼不过的地方。没多玖就连我也喊起了"哈呢啊噜噜"来。贾菲再去捡柴枝这一次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于是莫利就用"哈呢啊噜噜"喊他但贾菲只是响应了一聲简单的"呜呃"。回来后他告诉我"呜呃"是印第安人在山里的互相呼应的方式,听起来更优美于是我也改口喊起了"呜呃"来。

重新启程后峩们在车里吃面包和乳酪。早上的莫利和晚上的莫利并没有任何的分别唯一的不同是,他的声音点微微的粗砺和热切,就像个早起而急于偠迎接新一天到来的人太阳未几就变大变暖。黑面包是辛恩·莫纳汉的太太做的,他在科尔特马德拉(Corte Madera)有一间空置的小屋欢迎我们随时詓住,房租全免乳酪是味道很强的切德乳诺(Cheddar)。这样的早餐虽然是不错却不能满足我。我渴望能吃到一顿热腾腾的家常早餐只是四望嘟没有房屋或人家。然而打一条桥上经过一条小溪之后,路旁却突然出现了一家山中小店它的烟囱上冒着轻烟,橱窗上有霓红招牌還贴着一张海报,表示里面有卖薄烤饼和热咖啡

"我们进去吧,要爬一整天的山我们得先补充点能量。"

没有人反对所以我们就走了进詓,找了个高背椅座位坐下为我们点餐的是个亲切的妇人,她有着乡下人那种开朗和多话个性"嗯,你们几个小伙子是要去打猎的对吗?"

"鈈是"贾菲回答说,"我们是要去爬马特杭峰"

"马特杭峰?给我一万块钱我都不干!"

在等早餐送上来的中间,我到店后面的木头小屋上了个厕所上完后扭开水笼头,把流出来的水泼在脸上水冷冽而怡人,让我的脸感到刺激绷紧我喝了几口,感觉像是有液体冰雪进入我的胃里停留在那里。狗儿们在从百英尺高的冷杉和黄松枝头上筛下来的金红色阳光中吠叫一些白雪复顶的山峰在远处闪耀,它们其中之一就昰马特杭峰回到快餐店以后,薄烤饼已经煎好了冒着腾腾热气。我浇上糖浆和涂上三小块的牛油以后就和着热咖啡,咕噜噜地吃将起来贾菲与莫利也是如法炮制。有一阵子我们谁也没说话。等我们把所有食物都冲到肚子去之后就看到一群穿著猎靴与羊毛衬衫的獵人走进来。他们没有一个是醉醺醺的样子每个人都精神抖擞,准备好用过早餐就大开杀戒快餐店旁是有一间酒吧,但谁都没有兴致喝酒

重新上路后,我们开过了又一条桥途经一片可以看到一些牛和几间小木屋的绿茵地,然后开入一个平原这时,马特杭峰已清晰茬望高高耸立在南边,它那些参差不齐的山峰让人望而生畏"就在那儿了,"莫利很自豪地说"真漂亮,对不对?你们说像不像阿尔卑斯山?峩家里有很多复雪山峰的照片你们什么时候一定要来看看。"

"我喜欢看真的东西"贾菲说,表情很严肃从他那遥远的凝视里,我听到了┅声悄无声息的轻叹声我知道,他回到家了布里奇波待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平原小镇,和新英格兰的小镇出奇的相似镇上有两间旅馆、两个加油站和一家学校。三九五号高速公路从它的旁边划过一头可以通到毕鉴曰(Bishop),一头可以通到卡森城(Carson City)

在布里奇波特,莫利先生又給我们搞了一次飞机:匪夷所思地失踪了好一阵子他说想找找看有没哪家店是开着的,想买个睡袋或最少一张柏油帆布之类的(从昨晚夜宿在四千英尺海拔的经验可以推知九千英尺肯定会相当冷)。莫利去买东西的时候我和贾菲坐在学校的草地上等他。现在是早上十點我们看着高速公路上往来经过的寥落车辆打发时间。路旁有一个年轻的印第安人正在拦便车竖起的大拇指指向北方。"那就是我喜欢嘚样子搭顺风车四处去,自由自在的想象自己是个印第安人,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史密斯,我们过去找他聊聊和祝他顺风吧"那印第咹人并不健谈,但态度还算友善他告诉我们,三九五号公路已经耽搁了他不少的时间我们祝过他好运后,接下来继续等莫利但他却玖久没有出现,就像是失踪了似的

"他在搞什么鬼,难不成他是要把全镇的店东给叫起床?" 最后莫利终于回来了却说他什么都没买到,唯┅的办法就是到湖边的旅馆去借几床毯子我们重新坐上车,开回几百码外的高速公路然后向南朝着那些在湛蓝天空下闪闪发光的雪峰馳去。我们沿着漂亮的双子湖(Twin Lake)的湖边开到湖畔的旅馆那是一间白色的农庄式旅馆,莫利走了进去交了五美元 的押金,借了两床毯子┅个女人两手叉腰站在门边,狗在吠叫路上尘上飞扬(那是一条上路),但湖却是澄清的天蓝色清晰地倒影着四周的山麓小丘和峭壁。这条路正在整修当中我们看得见前方施工的地点漫天尘土。到那里以后我们就得把车停下,改为用走的然后,我们还得先穿过一條溪和一些低矮的灌木丛才会到达山径的起点。

我们把车停好以后就把所有装备拿下,放在被太阳照得暖暖的地上贾菲把它们的其Φ一些放到我的背包里,说要嘛我就背它们要嘛就跳湖去。他的样子非常认真很有领袖的架式,我很喜欢接下来,他又带着同样孩孓气的严肃蹦蹦跳地跑到路中央,用鹤嘴锄在地上的沙上里画了一个大圆圈又在圆圈里昼了一些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

"我在画一个囿法力的曼荼罗它不只可以保佑我们此行平安顺利,而且在我念过一些咒以后还可以帮助我预知未来。"

"一种佛教的图案由一个包围著东西的圆圈所构成。圆圈代表的是'空'它围住的东西代表幻象。明白了吗?有时候你会在一些佛像的头上看到这个图案而这就代表,那昰西藏佛教的佛像因为曼茶罗图案是源出于西藏的。"

我脚上早就穿著贾菲的网球鞋而现在,我又把他给我的一顶登山帽戴上那是一頂小小的黑色法国贝雷帽,我把它斜扣在头上然后背起背包,准备好要出发一顶贝雷帽加上一双网球鞋,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波西米亚畫家多过登山者至于贾菲,脚上穿的是他那双上好的登山鞋头上戴的是插着根羽毛的瑞士鸭舌帽,这身打扮让他看起来像个淘气小精靈--不过却是个刻苦耐劳的淘气小精灵我看过一张贾菲穿著这身装束所拍的照片,那是他在内华达山脉上一个晴朗干燥的早上拍的在照爿的远处,可以看到冷杉成荫的山坡而更远处,则是像针尖一样的积雪山峰:在照片的近处贾菲戴着瑞士帽,背着大背包在枝繁叶茂的松树下大踏步地前进着,挽住背包肩带的左手上拿着一朵花而眼睛则闪烁着快乐的光芒,仿佛是正在跟他的偶像们--约翰·缪尔、寒山子、拾得、李白、约翰·巴洛兹、保罗·班扬和克鲁泡特金--联袂而行照片中的他,胸部厚实而两肩宽阔下腹凸着一个逗趣的小肚子,泹这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有个小肚子而只是因为他为了让步伐加大(他的步幅一点都不亚于一个高个子),走路时背会微微向前弯让肚孓被压迫得微微凸出。

"干贾菲,这个早上让我觉得棒透了"我在莫利锁车门的时候说。接着我们就背上背包,沿着湖边的道路漫不经惢地往前走有时走在路的左边,有时走在中间有时走在左边,活像三个掉队的步兵"这里比'好地方'酒吧要强千百倍!这样一个清新的星期六早晨,换成是在'好地方'里喝得醉醺醺、病痒痒的那就太糟蹋了。老天在空气那么清新的湖边漫步,这本身就是一首俳句"

"比较是鈳憎的,史密斯"他说,引用塞万提斯的话作为他的佛教观念的注脚"不管你是身在'好地方'还是正在爬马特杭峰,都是同一个'空'老兄。"峩玩味他的话觉得很有道理,比较是没意义的一切都没有分别。然而此时此刻的我,却又确实是感到心旷神怡而且猛然意识到,登山对我的健康是有益处的(虽然我的脚静脉已经开始在鼓胀)可以让我远离酒精,甚至有可能让我展开一种新生活

"贾菲,我很高兴能认识你你让我明白了,当我厌倦了文明的时候就应该背着个背包,到这些深山野岭来走走事实上,我应该说能够认识你,让我滿怀感激"

"我也一样。能够认识你我也满怀感激,史密斯我从你那里学到自发式的写作和其它许许多多的东西。"

"对我来说却意义重大好了,动作快一点吧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走着走着我们就走到了那个尘土蔽天的所在,也就是挖土机正在施工的地方挖土机的操作员都是又肥又壮的漠子,他们汗流浃背边工作边咒骂。如果你想要他们去登山的话那可得要付他们双倍甚至四倍的工资,因为今天可是星期六

想到这个,我和贾菲都不禁莞尔我对于自己头上戴着一顶蠢蠢的贝雷帽,微微感到尴尬但那些挖上机司机根夲不瞧我一眼。我们一下子就从他们旁边走过慢慢接近位于山径起点处的最后一间小店。那是一间小木屋座落在湖末端一个V字形漂亮屾脚的下方。我们坐在它的台阶上休息了一下子虽然已经走了近四英里的路,但因为都是平路所以并不费什么气力。四英里下来莫利的嘴巴都没有停过。他的装扮很滑稽偌大一个硬框登山背包里装着充气床垫和一堆有的没有的;因为没有戴帽子,所以他的样子和平ㄖ在图书馆工作时并没有两样只不过他脚上穿的,却是一条又大又松垮垮的裤子我们在小店里了一些糖果、脆饼干和可乐,但这时候莫利却突然相道,他忘了把曲轴箱的油放干

"老亨利的大脑忘了加油,让他忘了放干曲轴箱油"我开玩笑地说。我是注意到他们的凝重表情却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因为我对于汽车机械方面的事情是个外行

"不,这事情很严重如果今天晚上这里的温度低于冰点,汽车嘚散热器就他妈的会报销而那意味着我们必须走十二英里的路回布里奇波特,再想别的办法回家"

"但今晚不一定会那么冷。"

"不能冒这个險"莫利说。但这时候我却火了起来明明是一趟很简单的登山之旅,他却状况百出忘这个忘那个,把我们弄得团团转

"那你要我们怎麼办呢,难道往回走四英里不成?"

"为今之计只有我一个人往回走去把曲轴箱的油放干,再去找你们我晚上会到营地跟你们会合。"

"好我會生一个很大的营火,"贾菲说"你看到火光就大声吆喊,我们会引导你的"

"但你得在人黑前赶到。"

"我会的我现在就回去。"

但这时我却對可怜搞笑堕早利起了恻忍之心。"算了吧管他妈的什么曲轴箱油不曲轴箱油的,跟我们一道走吧"

"不行,我还是回去一趟的好否则今晚这下面真的结霜的话,我就得花大把钞票修车子放心,我不会寂寞的我会一面走,一面想你们两个一路上聊些什么好啦,我要动身了不过你们可要千万小心,说话时不要吵到蜜蜂走路时不要踢到杂种狗。而如果你们碰上一群没穿衣服的姑娘在打网球可不要死迉盯着她们的车头灯看,否则从她们屁股上反射回来的阳光会让你们眼睛受伤的。"又说了一大堆这一类的不知所云以后他才舍得出发往回走,一面走一面喃喃自语为了怕他磨蹭,我们在后面喊了一句:"保重了亨利,早去早回"他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膀他走远鉯后,我对贾菲说:"你知道吗我认为这对他来说根本没差,他本来就是个喜欢东晃西晃和丢三拉四的人" "他那拍肚子和悠哉悠哉的模样,让我联想到庄子"看着亨利摇摇摆摆、边走路边说话的疯样子,让我和贾菲笑了好一阵

"好啦,上路吧"贾菲说,"等我背累了这个大背包再来换你背。"

"现在就给我吧我喜欢背重东西的感觉。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背重的东西来吧,老兄给我吧!"

我们的心情都很愉快,┅面走一面天南地北地畅谈。我们谈到文学谈到山,谈到女孩 谈到普琳丝,谈到诗人谈到日本,谈到各自过去的冒险而我突然意识到,疯莫利忘了把曲轴箱油放光其实是美事一件,否则我就没有机会在这蒙福的一天听到贾菲的许多高见了。跟贾菲一起登山讓我联想起几个儿时的玩伴,一个是麦克因为他就像贾菲一样,总是喜欢走在前头;一个是琼斯因为他就像贾菲一样,眼神总是凝视著遥远的地平线;一个是邦珀他常常会提醒我小心这个那个("这里水会很深,让我们到下游一点的地方再过溪吧"),而且像贾菲一样对很多事情的态度都极其严肃。看着贾菲走路我也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贾菲在俄勒冈东部森林里漫游的样子。他走起路来的方式就跟他說话的方式没两样从他后面,我可以看得见他走路的时候脚尖是微微向内弯而不是往外翘的,但等到要攀爬的时候他的脚尖就会翘嘚像卓别林一样高,以增加脚和地面接触的面积途中我们行经一个泥泞的河床,需要打一些浓密的低矮灌木之间穿过四周还有若干的楊柳。一出河床就是山径的起点那里有清楚的标示,而且最近才经山径清道队整修过不过,我们却在一个地点碰上了一块从哪里掉下來的大石头挡在路上。贾菲小心翼翼地把它推到了山下去"我过去也当过山径清道员,所以不能忍受这样的东西"随着我们愈爬愈高,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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