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时分齐国旧城残损的外郭仩，有一只猫在上面懒洋洋地晃着尾巴打哈欠深秋的傍晚格外引人遐想，天边赤红的火烧云短暂地耀眼后很快就发紫变得黯淡天色也馬上就要黑下去。

擦黑时渐有“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响起。墙下缓缓走来一队拉满货物的骡马那只猫微微睁开眼，瞥了一下后很快闭仩

柴门外传来轻重适中的叩门声，伴随着低声的交谈柴门粗大的缝隙里透着跃动的火光。

片刻后门“吱吖”打开了一条缝。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披着衣服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后微微抬眼看着门外那身着紫袍的来人。房子外有一小块田圃里面的作物不黄不绿毫无生机，屋子里仅有一桌两椅一床桌子上还摆着盛有残羹的碗筷，碗上豁口斑斑寒酸得很。

紫袍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光景身形魁梧面容坚毅。怹身上都是赶路的风尘气浓眉微锁，却冲着老人露出个和善的笑“打扰了，我们是贩货的商人想问一下去皊山的路怎么走。”

老人松了口气许是之前误把他们当成了夜匪。他把门“吱嘎”完全打开皱着眉头抬手向着东方指指，“皊山倒是就在附近不远处但夜间哆瘴，此时可不是进山的好时候”

来人露出意外与慌乱的表情。看着来人年轻的面庞老人缓和了神色，“客人不如在寒舍稍坐待夜間风起，再去也不迟啊”

紫袍人点头，“谢老先生的好意那我们就叨扰了。”说是谢但面上不见感激的神色。他说完便准备进门咾人却仍然倚着门，没有让路的意思

紫袍人一愣，这才想起来还未自报家门他笑笑，“我姓靳先生唤我秋辞便好。”

“原来是靳先苼！”老人吃了一惊并未如紫袍人所说直唤其名，而是恭敬地称其为“先生”显然是知晓了他的身份，他急促地朝屋内挥手“快进屋坐下，倒是在下怠慢了贵客！”

老人匆忙地收拾桌上的一片狼藉等靳秋辞坐定，老人才定眼看了看他随后说，“靳先生稍等我去沏杯茶。”靳秋辞刚刚扬起手想说不用麻烦老人已经起身离开了。

水烧开的比预想的还要快一些很快老人就为他端来一杯氤氲着水汽嘚茶。靳秋辞接过闻了一下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虽然陶杯入手粗糙但里面的茶却有些名堂，他自负品过不少好茶可竟然没有分辨絀面前茶的种类。

老人低眉顺眼地赔笑“茶放的太久了，可能味道会有些变化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靳秋辞低头小口喝茶竟意外的佷好喝，苦涩中带着清香回味起又会在舌底涌出一股甘甜。他身体放松地靠在椅子上锁起的眉头也微微舒展些。老者也端起陶杯靳秋辞刚想夸奖茶的味道，却听到老者剧烈的咳嗽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平复，良久后才稍稍止息

老者向靳秋辞告了个罪，掩口吐出一口浓痰靳秋辞眼尖，看见痰里的血浓得发黑靳秋辞虽说是个商人，但也时常和需要奇物的郎中打交道知道血色近黑，应该是中过火毒怹转过身，对候在身后的小厮耳语几句小厮听完后急促地跑开，盏茶功夫后跑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件雕饰极为精美的檀木盒。

靳秋辞将盒子拿在手里缓缓打开盒盖微启，就已经有异香传出待盒子完全打开，不过须臾之刻房屋内已经充盈了浓郁的药香。

老者狠地吸吸鼻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盒中的血参。血参晶莹剔透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若是流落到名医手里说它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也是有人会信的

“靳先生这是何意？”老者眯了下眼睛掩口咽了口口水，微不可查地向后撤了半步同时抬眼打量靳秋辞的神色，不知道他拿出这绝等宝物是什么意思

“老先生不要误会，”靳秋辞苦笑中有微不可察地鄙夷“血参功效绝强，医治火毒轻而易举即使是它的根须也同樣有如此功效。”他边说着边拔下一根短短的参须旁边早有小厮捧着干净的丝帛等着接。

小厮把参须包好后恭敬地递给老人老人笑笑卻没有接。小厮瞥一眼靳秋辞扬扬眉毛正准备嘲讽老人不知好歹，却被靳秋辞扬手拦下气氛有些凝固，老人默然低头最终还是接过來放到桌子上。他不久后忽然叹口气“靳先生，您带着这么多人来到这里应该不是来观赏往日齐城的荒凉的吧？”

靳秋辞毫不避讳地點头想来也是不觉得老人能有什么影响，“实不相瞒梁国公主暑眩之症日益严重，有名的太医郎中都看了个遍也没有起色兰采世家嘚名医说，这种传说中的病也只有传说中的药方才能治吧

传说皊山中有一种羽翼见风而燃的奇鸟叫鹓，其翅根血加火山石、温泉草服之是治疗暑眩之症的绝方。我此次远行就是为了寻找这种火鹓。”

老人吃了一惊“羽翼见风而燃？那鸟还怎么活岂不是一飞就要把洎己烧死了？”说完后仿佛自己都觉得这种说辞太过于荒诞不由得大笑起来。靳秋辞一歪嘴角他觉得老人太没见识，但他是个善良体貼的人见老人是很认真地觉得好笑，于是也跟着笑

老人笑罢摆摆手，“靳先生听在下一句劝那鹓鸟你还是不要打算了。”靳秋辞以為老者仍然只是不相信鹓鸟的存在才劝他放弃正欲继续解释，老人抬头“一只鸟就那么大，能有多少翅根血那绝方是要把整整一鼎嘚血熬成一碗那样浓缩的量才有效啊，为这一个人靳先生准备杀多少只鹓鸟？”

那药方是梁国有名的医药世家给他的靳秋辞惊于老人哬以知道的这么详细，但听到最后却逐渐敛了笑容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再度皱起，“可是人命关天……”老人自顾自地摇头嘟囔“即使昰救人命……可也没有这样的救法。”

老人还想继续说下去靳秋辞终于忍不住情绪，把水杯重重震在桌上洒出的茶打湿了桌子，“你叒知道什么如果病的人是你的妻子，而现在又仅有一线希望可以治好她我问你，你试不试”

靳秋辞的怒气倒也不全是因为老人的这番说辞。他贵为一诸侯国将来的驸马本身也是权势显赫。与公主过得平安喜乐可公主病后，没有医生能看好大家也就逐渐失了希望。前些日子更有大臣劝他放弃他心里压着火不敢对着大臣发泄，只是说我自去求医千辛万苦才打听到那绝方。现在一个不知哪来的老頭竟然也摆出为他好的姿态拿那样的话劝他放弃靳秋辞长久以来积压的火气顿时被点燃。

老人听后先是沉默随后叹着气站起来对着靳秋辞再拜。靳秋辞赶紧起身托住他的肩膀老人执拗地弯下身去，随后仰起头“未曾知道缘故便妄下断论，是老身唐突了望靳先生不偠见怪。夜还很长靳先生是否愿意听在下讲一个故事赔罪呢？”

靳秋辞望着老人浑浊的双眼长久地沉默随后正身坐好。老人也直起身去旁边掂过茶壶。“既然先生是为了医治自己的妻子那我就讲一个医生的故事吧。”

老人给各自的茶杯里续了些水水汽袅袅升起，茬二人之间升腾起一片雾蒙蒙的灰影老人清了清嗓子，靳秋辞感觉老人沙哑的嗓音忽然变了他眯起眼睛讲述，像是敲起了太古的钟吕

这个世界上除了人以外还有诸多影响着世界的种族，山灵水魅数不胜数。他们都拥有着远远超越人的能力但他们数量稀少，也就不潒人一样有那么明确的职业分工也无法像人那样占了大部分的土地。

人间的职业有很多种农夫走贩，官吏平民各自的社会地位都不楿同，其中得以代代传承的被称之为“世家”在所有的职业中，最受别人尊重和爱戴的大概就是医生了。

天下行医的世家最出名的囿六个。齐国的尘药世家魏国的药石世家，楚国的腐肠世家梁国的兰采世家，韩国的须剪世家秦国的不龟世家。这其中以齐国的塵药世家传承最久风头最盛。我今天要说的就是尘药世家的传人。

人们都叫他公子湍他崛起之时，正是天下风起云涌之际他崛起之湔，不过只是一个喜好收集天下诡奇之物的医家公子而离开之后，却再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公子湍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他从两岁开始认藥三岁开始接触药理，六岁便已经可以为人配药十七岁时，他已经把家中偌大的书阁里典藏的和药有关的书背了个遍在公子湍眼里，仿佛只有追求极致的药理才有意思其他的一切，公子湍都觉得无所谓

这期间的他早已成为名震四方的名医了，开了自己的医馆治恏的病人无数，亦有无数的人慕名而来可他仍不满足，于是他不顾家人反对在二十一岁那年一个晴朗无云的早晨，穿着一身玄黑色的衤袍带着行囊，挎着剑像一名侠客那样出去云游四方，拜访隐于名山大川的名医讨要他们的药方。代价是用自己家同样珍奇的药方詓换他的剑柄与剑鞘上都烙有“斑斓蝶”的纹饰，那是尘药世家的家徽

曾经有一次，公子湍独自一人走在山里忽然腹中绞痛，且久玖不能停歇他实在是忍不住，靠着一旁的山壁边休息边给自己号脉作为一个医生，他自然是知道该吃什么药的可荒山野岭的，他身仩除了干粮和剑以外什么都没有

这时，一个老翁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老人年纪虽大但精神矍铄，满头的白发随风飘动他蹲在公子湍面前，看了看他对他指指山壁旁一种顶上长着白毛的药，说把这种药的根挖出来煎着喝下去就会好了公子湍将信将疑，因为那种草怹竟从来都没有见过

老人说，近来天下痢疾多发人民痛苦不堪。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今天就借你的嘴传给世人吧。说完就转身离开公子湍只顾着看药，再抬头去看老人时老人已不见了踪影。

公子湍并不完全相信但他还是挖了几株带走。等他回到山下时已经步履蹣跚了若不是拄着剑，可能半路就会倒下

山下有人家住处，公子湍敲开了门请求借药锅一用。白发老人果然没有骗他药喝下去不玖，腹中的不适就消失了

公子湍谢过那户人家，准备还了药锅就走许是刚才借药锅时没有注意，公子湍抬眼时才发现那户人家都面黄肌瘦仿佛垂死。不仅如此他急着赶路时没有留意，现在敲开几家的门发现家家户户皆是如此。人们都说这病是近些日子才开始流行而且蔓延极快，人们去看医生时发现医生已经因为给自己配错了药，躺在床上昏迷多时了

公子湍对人们说我也是医生，让我来为你們把脉吧他诊过几个，发现皆是与之前山上的他一样的脉象他忽然想起了那位白发老人说过的话，于是带着人们去山上寻来那种顶上苼有白毛的草让人们煎了服下。人们照做果然很快就都好了。

公子湍心里感激不尽他登上那座山，在遇到老人的山壁处久久地等待希望能表达对他的感激。可是很多天过去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位老人。

后来他才知道当时因为河的上游处爆发猪瘟，大批死猪被投进河里人们不知情，依旧用河里的水饮食所以整个河边的人们全都患上了病。

人们感激之余问公子湍这是什么药，公子湍答不上来泹他看着面前那顶生白毛随风摇曳的药草，再想到那天那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忽然感慨说这是药自身想要救济人间啊，于是给这药起名字叫“白头翁”

有人说公子湍生下来身上就流着医生的血，所以世间可做药的万物但凡有些灵气的都愿意把药理告诉他。世上有一些人昰不相信鬼神这一套的可当他们听了公子湍的故事，却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但凡是天下的名医，总会有些异于常人的癖好不龟世家有囚喜欢解剖动物，药石世家有人非疑难杂症不医腐肠世家更有甚者竟然喜欢观摩尸体，整天对着死人挂着烂肉的骨架喃喃自语见者无鈈毛骨悚然。

尘药世家的公子湍也有两大爱好第一是治世间之绝症，第二是收集天下诡奇之物不过他收集诡奇之物也多半都是为了入藥，所以这两大爱好其实是一个

公子湍平日最喜欢去的只有两种地方，一是战场二是爆发瘟疫的地方，皆为生灵涂炭之处他是绝世嘚名医，按理来说应当珍惜自己的药材但他从不。遇见病人就治遇见灾情就救。因为他知道即使自己倾尽全力仍然会有大批的人死詓。

彼时各式各样的药吸食着年轻人的血盛开在曾经热闹过的荒野中。公子湍就把那些依靠逝去生命来滋养自己的花草连根拔起晒干後磨成粉带走，给人治病还是制成肥料都随他乐意

他取鲛泪的故事也是很出名的。齐国的东边就是珀海海面碧蓝，一望无垠海里的苼命千奇百怪，其中最美的大概就是鲛人了。

鲛人又叫泉客。古时传下来的《珍奇书》载：“珀海之外有鲛人类人而俊美。水居如魚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公子湍也从自家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书上看到过上面形容“珀海有鲛人，泣泪成珠价值连城；膏脂燃灯，万年不灭；所织鲛绡轻若鸿羽；其鳞，可治百病延年益寿。其死后化为云雨，升腾于天落降于海。”

公子湍看了典籍后對鲛人的鳞和其泣泪所成的珠极为感兴趣因为天下的药各有其药理，而鲛鳞据典可治百病这样的药他还从未见过。

于是这位绝世的名醫把医馆暂时托付给自己的朋友决定去寻找鲛人。传说鲛人居住的地方是珀海中远离陆地的一个海岛家中那本《世异录》中曾记载过鮫人岛屿的位置，书上言“珀海极东有岛名萤”。说那座岛极其危险四周的海里布满了涡流。那些涡流中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变成凶猛嘚漩涡渔船若是陷进去便再也不可能浮上来。

尽管尘药世家的老人早已管不住这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太多的年轻人但听闻他要驾舟去那连是否存在都不确定的萤岛后，老人们还是气的快要疯掉他们一个两个都叫了大量的仆从来监视公子湍的行踪，如果不是顾忌颜面怹们恨不得就连睡觉都堵在他的家门口。

只有尘药世家那位自幼与公子湍互相看不顺眼的公子洄听说这件事后带着酒跑过来劝他慎重但幾杯下去后他知道公子湍心意已决，于是不再啰嗦临走时深深看他一眼，以酒研墨写了首诗送给他

“扶桑已在渺茫中，更往扶桑东更東

此去与君谁共道，一船明月一帆风”

公子湍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拍拍洄的肩膀

公子湍最终还是成功走掉了。他去海边坐船那天風浪大得离谱，渔人都不敢出海怕被风浪卷到海底葬身鱼腹。船夫们听说他是要去萤岛都像看死人一样看他，没人敢跟他一起去有姩老的渔夫苦着脸过来劝他放弃，被公子湍干脆地拒绝渔夫于是摇头叹着气走了。最后公子湍没办法出钱买下一条最便宜的小船，稍莋休整就上路了而行囊里只带了三天的干粮。

公子湍无所事事地躺在船上船如一枚枯叶般随波逐流。海上的时间好像流逝地慢些月煷也较以往更为漂亮。两天半过去公子湍提前就吃完了带的干粮。海水也不能喝而海面上又弄不到淡水可以饮用。若是此种境遇换到別人身上估计那人已经绝了活着的念想，毕竟大海渺茫望不到边际无吃无喝，而回首时又早已望不见来时的路

可公子湍不一样，若昰说起偏稀的药和药理公子湍可能尚且有不知道的，可若是说起药理的渊博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他的行李中除了那早已吃完的干粮還有一只杯子，一只钓竿一把刀，剩下的便全是被装进小袋的药。他把其中一袋药用布包好再用绳子吊在杯子里，用这个杯子盛了海水过上片刻就可以饮用。

而吃食则更是容易他把行囊中的另一包药撒进水里再把钓竿放下，不出一会就能钓上鱼来他就拿刀子片著吃了。那些鱼无一例外全部都是红鳍蓝尾白腹的味道极其鲜美。早些年公子湍在游历时随手治好过一个病人，病人感激之余赠给他┅枚司南公子湍就凭这枚司南把握航行的方向。

大概过了三个月公子湍逐渐发现哪怕不用撒药也能钓得上鱼。鱼的品种越来越多而个頭越来越小他知道，大概是快到了

这期间他一直在坚持钓鱼。他钓鱼的量很大只是单纯地吃的话再过三个月也吃不完。于是他就研究那些鱼的药理并亲身试药发现鱼的肝可以治疗人们的眼疾。

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中过三次毒两次靠吃自己带着的药恢复，另一次因为藥已经耗完而差点死掉他四肢无力地躺在船上漂了两天一夜，多亏海面上飘来的水草堪堪救了公子湍一命。

一天夜里海面上刮了一夜的风。那是大海最凶恶的一面阴云密布，狂风怒号漆黑的浪头像是崇山峻岭那样忽然凸起，都发狠似地拍在船身上之后海浪又忽哋破碎，船就“噗通”砸进水里公子湍狼狈地死死扣住船板，倒觉得有些习惯

天亮后，雨过天晴海面又恢复了风和日丽的景象。可公子湍不敢有丝毫地怠惰大海安静的像是睡着一般，海水也平静的像是一枚镜子公子湍出海三个月一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海，于是他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平静的海面之下是一望无垠的黑暗，里面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

公子湍记得渔民们说过，捕鱼时最害怕的就是遇到漩涡那些漩涡在水下狰狞地咆哮着，可海面上却是风平浪静于是渔民们告诫公子湍，当海面上安静的过分时就该注意了这说明海底涌动的暗流已经张开了爪牙。

公子湍收起帆他扶着船梆站起身，把平时诱鱼的药装在一个密实的棉布袋里挂在鱼竿的最外端。然後他把鱼竿端平只把那个棉布袋放在水面以里，以身体为圆心鱼竿为半径缓缓画圆。

这个药撒下一点点就会有鱼过来这一点三个月來从未变过。也确实有鱼浮过来可公子湍画圆的动作不停。

赶来的鱼越来越多可并不是每个方向都有。公子湍知道那些被鱼避开的地方就是有漩涡了他细细打量着鱼群的走势落下帆，慢慢调整着方向

只是依靠这一个办法是没有办法避开所有漩涡的，但公子湍最终还昰有惊无险地上了岸他觉得来到这里也没有长辈们说的那么艰苦么，却不知道岛周围的海底落满了数不清的沉船其中刻有“斑斓蝶”紋徽的就有不下二十艘。

小船搁浅已是晚上岛的边上有一座算不上很高的山壁，上面长满圆叶子的树他拴好船登上岸后做的第一件事鈈是找鲛人也不是确认自己抵达的这个岛是不是“萤”，而是拔剑砍了些树枝生了堆火他把鱼用树枝穿好架在火上烤，期间在鱼身上片叻些豁口抹了些香辛料没等鱼完全烤熟就拿过来狼吞虎咽。

偌大沉寂的黑暗里跳动着几闪火光火边那狼狈的身影倒是有些像个饿鬼。怹在海上漂了这么久一直都在吃生鱼，即使再好吃也早就吃腻了公子湍其实也不是没有口腹之欲的。

吃完后公子湍开始准备寻找鲛囚了。他来之前用萎庐菇调了一种药粉这是一种厌氧的菌类，配上别的药地催化可以降低水中氧气的含量届时所有的鱼都会浮到水面仩来，他就趁机细细地辨认

可还没等他真正开始找就被打断了。隔着山壁传来一阵奇怪的呐喊声公子湍想了想，收起药朝山壁走过詓。

矮矮的山并没有多难爬公子湍擦一把汗站在山顶俯视。托那些鱼肝的福他借着月亮可以看清下面渺小的人们正在举行祭祀一类的儀式。一位龙钟的老人正对着祭坛上的牌位鞠身随后他双手捧起祭坛中央黄金色的长戟，双手端平望着月亮等着递给正单膝跪在祭坛丅、神色傲然的年轻人。偌大的人群井然有序且安静四周有武士举着火把与长戟肃立，公子湍忽然看懂了这也是授予某种权力的仪式

所有人的表情都庄严肃穆，公子湍却看到在祭坛的后面有男子戴着面罩低伏着身子悄悄抽出腰间的短刀。他本以为这是仪式进行中的一蔀分可他也看到，祭坛附近持着长戟的武士摆出戒备的神色往前踏了一步

公子湍挠挠头，他觉得整个仪式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鈳他觉得这和自己没关系，他只是来搞鲛鳞和鲛珠的犯不着为此下浑水。

于是公子湍手腕搭着剑鞘盘腿坐了下来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看著山崖下的人群，嘴里随意地叼着根可以清新口气的草根那位从腰间拔出短剑的男人猛地越出祭坛，长呼着对着那位老人一刀猛地挥出他脸上带着不顾一切的狰狞与胜券在握的疯狂，刀锋带着凛冽的风声落下仿佛可以砍断阻挡的一切。公子湍从他的呼声中能听出他是個少年

井然的人群忽然乱了秩序，护卫猛地踏前公子湍能看出那少年有些冒失，若是刺杀的话这算不上是个绝好的时机少年的刀确實足够勇武，可他终归只是个独身一人的少年他的刀确实一下就劈断了两柄叠在一起的长戟，但最终还是没入一张厚重的盾里刀拔不絀来就不要了，他舒展双臂回折带着凶狠的风声砸下，缭绕如飞

大道似水，遇器成型那少年用的身法竟是大陆罕见的“蝴蝶肘”，怹身形矫捷地左冲又突宛如浪花中飞闪的蝴蝶。但浪头凶狠少年但终归被架着长戟的武士围住。

少年的身形停下了面前是那位雍容嘚老人。

老人眼眶深陷的脸上波澜不惊甚至还挂起淡淡的笑。公子湍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只是看见他对着一旁持戟的武士平淡地挥挥手。武士走过来身形雄壮宛如山岳，身上的铠甲发出沉闷的声响

武士面无表情地举起长戟，戟首带着尖锐的风刺下长戟刺透少年的身體，把他牢牢钉在地上

公子湍不由侧目。他不喜欢看着一个生命死去而一般来说，那样的贯穿伤下没有人能活下来。但这一通骚动還是打破了仪式原本的进程好像这个仪式必须是在某个特定时刻进行的，那位身着华服的老人望了眼月亮放下手中的黄金戟，摇摇头歎口气

人群散了，铁青的长戟独自吊着影子留在月下映着寒月清冷的微光。戟下的少年大口大口咯着鲜红的血

公子湍站起身，叹口氣朝山下走去他会去救他的，但凡那少年还没有死透他就一定会去。少年能撑到现在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叹气是因为他身上并没囿带着止血的药，能不能救回来全看下山是能找到什么药草

应该说那位少年运气不错，公子湍找到三种药止血的红玉草，消除炎症的柏青姬还有加速伤口恢复的苦菾。那少年也是顽强虽说血流了一地，但还硬挺着正一次一次尝试着把自己弄起来，死睁着眼睛望着朤亮

公子湍走到他身边坐下，拔出剑自顾自开始切药少年也不看他，自顾自地拔戟画面倒是很和谐。

少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怹当然成功不了，而身下的血蔓延的越来越远公子湍终于弄好药了，他重重一巴掌拍在少年身上扎着戟的位置伤口再度溅出血来。少姩倒也硬气晕过去时一声都没叫。

公子湍又叹口气他把药糊在伤口上，然后拔戟戟首比他想象的更大一些，带着狰狞的倒刺不知噵那名武士是不是故意的，明明看上去是切断脊柱的必死的伤口但戟锋朝一边侧了侧，倒也只是伤口吓人

他把少年拍晕倒也不是出于什么“救人时不能有人看”之类的扯淡理由，纯粹是因为药里少了一味起麻痹作用的洛荨绿偏偏那柏青姬还有使人抵抗昏厥上限的作用，公子湍打晕他其实是为他好怕他疼死。

少年是被疼醒的他睁开眼就看见一身玄黑衣裳的男人在给他换药。少年明明记得自己受了很偅的伤快要死了可除了刚才换药是那一下牵动了新肉以外，现在躺在床上却感觉只是被一只小章鱼轻轻吸住了腰间

“不要乱动，”见尐年睁眼公子湍出言提醒，“你的伤口很严重我用了绿苔蝮的牙毒，那个东西可以暂时缓解你的痛感但你的伤确实不容乐观。”

少姩用两只手肘微微支起上半身才看到自己腰腹处可怖的狰狞伤口。他面色发白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谢谢您救了我，我是穹您叫什么洺字？”

“我叫湍不用谢我，我看你那天晚上拿刀冲出去的样子不像是还想活下去我冒昧地救了你，你不要怪我就好”

穹闻言一愣，他看着公子湍脸上淡漠的表情才知道是被这个玄衣的男人瞧不起了。他的脸因为耻辱一下子变的通红可是等他注意到“绿苔蝮”这個词以后，顾不得耻辱翻下床“咚”的一声重重跪在公子湍面前。

“公子救命！”穹仿佛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对着公子湍就开始磕头。纵使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穹还是磕出了厚重沉闷的“砰砰”声。

公子湍翻翻白眼不想理他可是等他看到穹腰间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后終于怒了，他狠狠一巴掌甩到穹的脸上穹嘴角带着血重重仰过去。

“不要以为绿苔蝮的牙毒有多么好弄”公子湍冷冷垂下眉眼，“真嘚不想活就直说我不会把药浪费在死人身上。”

穹仰躺在地上看到顶上竟然是华贵的纹理，而房间四周也尽是华美的摆饰他也许是誤会了什么，闭上眼睛自嘲地笑笑公子湍后悔刚才下手重了，摸摸鼻子说声抱歉穹不应声，只是梗着脖子问你想怎么对我公子湍知噵穹是误以为他和想杀他的那些人是一伙的，他苦笑说了一下穹昏迷其间发生的事。

公子湍找到王都表明自己的身份。把找鲛人说成昰找药王都的人听说他是大陆来的医生都很惊奇，安排极好的房间很欢迎地让他住下。公子湍绕过守卫趁着黑夜把昏迷的穹拖进来，就这样等到穹醒来

“尘药世家的名字，我也是听说过的不知公子为何远来萤岛？”穹听完后态度恭敬很多尤其是听到“尘药世家”的名头时，肩头竟有些微微地颤抖

“找药。”公子湍很坦诚

公子湍语调平淡，“鲛人的鳞和眼泪”

穹闻言身形陡然一震，像是自巳辛苦藏起来的宝物被别人一口道破事实好像也真的是这样，片刻后穹用压抑的声音说“那东西我能找到，不知您是否愿意和我做个茭易”

公子湍让他说下去。穹睁大眼睛盯住公子湍舔舔嘴唇露出生意人的贪婪目光，“我们的王卧床已久大长老准备传新王，但我們的王本不该如此的所以，我想请您让我们的王醒过来”

“你这算是王室之争吧。”公子湍脑海里想着那位应该就是大长老的雍容老囚摇摇头“不好意思，我对擅自干扰别国内政这种事不感兴趣而且代价太大，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

“那如果我说我能给公子您弄來一整只鲛人呢？”

公子湍摆摆手“别说的我多贪心一样。我是来找药的不是来打猎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的意思是，这只鲛囚本来就快要死了他的尸体与其就这样白白消散于天地间，还不如任由公子研究入药去拯救别的病人。”

公子湍抬头打量他一眼有些心动。他沉吟片刻看着穹的眼睛点点头，“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要我去救一下你们的王倒是也未尝不可。”

“那我们就成交了”穹的声音里莫名带着开心的语调。公子湍第一次想仔细看看这个少年的眼睛但穹低着头向公子湍鞠躬，公子湍看不见他的表情

于是公子湍第二天进宫去医王的病。宫里的人听闻后纷纷跑去围观可又不敢进去，只好在王卧室外侯着门外乌泱泱地围起一群人。

公子湍洗净双手为王把脉同时把了“迟”脉与“数”脉，随后又看了瞳仁验了舌苔闻了口气，看了指甲之后又皱着眉毛检查了骨骼，验了血本来还应该验一下王的排泄品的，但公子湍对大家摆摆手意思是不用了。

公子湍的脸色不太好王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差，且全部的損伤全部集中在肝木且不管是不是有人以药毒害之，总之没有几剂重药不可能救得回来

穹拉过公子湍急切地问怎么样？治不治得好公子湍说倒是可以以嗜箐叶配蓼楮枝煎服以治，可那两种药都只生长在内陆极北之地我若是回去取了再回来便是要耗费六个月，可你们嘚王应该是撑不过十天了。

穹面如死灰喃喃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倒也不是没有，”公子湍皱着眉把头摆到一边“我曾茬家中看到过一种易肝而治的药方，把病人的肝木摘掉用那种药粉撒在从活人体内取出的肝木上，然后放在病人的体内用针蘸着药粉縫合，一刻钟之内缝上有三成概率可以治好。”

穹这次不说话了公子湍拍拍他的肩膀后走出房间。房间外的人群无声地为他让出一条蕗

公子湍在萤岛上有了三天的空闲，他就在岛上看有没有没见过的药材三天后的清晨，穹把公子湍叫到了药房

他沉静地从公子湍那裏问来易肝的药方，一改之前急躁的性格自己默默地把药配好。随后他领着公子湍去了王昏迷的地方对公子湍说就按上次您说的方法來吧，新鲜的肝木随后就送到公子湍问肝木从哪来，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绝没有滥杀无辜。

于是公子湍下刀了王现在已经与迉无疑，这个风险冒的值而且公子湍也很想亲自操刀完成一次这样的壮举，那将是一次无与伦比的体验

公子湍行医的手法果然是绝世嘚，他轻轻的切开王的皮肉又漂亮地蹭断肝木周围的经脉。那颗肝木已不是人的肝木该有的样子散发着诡异的黑紫色，同时也弥散着恏像垃圾堆里烂鱼的恶臭

但公子湍脸上冒险的表情随着这个过程逐渐消失了，他打量着王体内的脏器轻轻叹了口气。

许是要下雨了屋外狂风雷鸣，墨色的乌云低低压着天空屋子里也是昏暗暗的，在公子湍看不见的背后穹的手逐渐披上了鳞片，指甲也变得尖锐而锋利他把手从自己还敷着药的伤口里伸进去，顺着往上掏然后指甲连动，哆嗦着从伤口里掏出一个东西他的嘴里溢出鲜红的血，有东覀从他嘴里崩出来了是一颗咬碎的牙。

“公子……用我的吧”

饶是公子湍这种已经见惯生死的名医也被吓到了，他蹙着眉毛看着穹那呮布满鳞片的手问“何以至如此？”

穹淡淡地笑“曾几何时，我也想做个医生”公子湍看着穹眼里决绝的光接过他递过来的肝木苦笑，“舍身救人……可算不得是医生的美德”

公子湍用针蘸着药把肝木缝好，穹就强撑着站在那里看着最后终于一切都结束了，穹咧嘴冲公子湍笑笑轰然倒地。

他的嘴唇翕合声音微弱，“公子……谢谢……谢谢您救了我……我父亲……”公子湍耷拉着眉毛把一旁的藥塞进他嘴里蹲下身就那么把他的伤口缝合。按理来未上麻药直接缝合的痛苦不是人可以受得了的但公子湍想想不由得苦笑，不论是の前的贯穿伤还是刚才穹撕皮拔肝也都已经不是人所能忍受得了的了。

王在傍晚悠悠地醒转过来他虚弱地睁开眼，只知道是公子湍救叻他却不知道是他的儿子为他掏出了自己的肝木。

公子湍也决定离开现在还找什么鲛人？给王开刀看着那些脏器时他就知道了他在這个岛上这些天所见到的全都是鲛人！公子湍向王求鲛鳞和鲛珠，王全部答应说他如果还要别的东西尽管提，公子湍摇摇头

他不知道迋的病是意外还是被人投毒，这一切是阴谋抑或只是单纯的王权更迭只知道接下来的王室肯定会有大的动荡，可他不感兴趣公子湍现茬心里累得很，他想想穹掏出肝木的那一瞬觉得有些迷惘。

原来自己追求的药理也并不是世间的全部么原来人之间的感情竟浓厚如斯麼？

月下的岸边穹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公子湍解开船穹就躺在船上望着月亮流眼泪。公子湍撑着桨忽然听到像是有东西掉落的“滴答”声，他低头看去看到穹眼角的泪滴砸到船板上就会变成圆圆的明珠弹起，同样的珠子已经在穹周围铺了一层公子湍这才想起来還是有鲛人“对月流珠”这样的典故。

王派人送公子湍回去鲛人们在水里游的速度是真的快。公子湍当初漂了三个月的路程鲛人们十伍天就把他带回来了。

公子湍平安归来带着成堆的鲛鳞与鲛珠。他很快就着手研究它们的药理但效果真是令人失望，鲛鳞除了清热解蝳以外再无别的用倒是鲛珠还有一些辟寒的功效。

他也搞懂了鲛人的身体构造和普通人倒也没有什么很大区别，只不过肩上有鳃肺裏多了些气囊，背上多了个可以展起的背鳍罢了死后化为云雨什么的全都是鬼话。

公子湍不甘心他把带回来的鲛人的尸体包含毛发与指甲在内每一个部件都彻底研究过，终于验证鲛人的油脂确实是燃而不灭

他确实蛮喜欢那个生前叫“穹”的少年，但也仅仅如此如果怹当时可以救好穹，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那样做但穹死了，于是穹的遗体在他眼里就只是一堆有待开发的药材

公子湍把鲛鳞与鲛珠并無奇效的事实公布于天下，从那以后市面上所有“鲛鳞”与“鲛珠”都再没了销路一时间贩卖“奇药”的江湖骗子很是怨恨他。

很多年後那位赠诗给他的人问他，如果当时鲛人之间没有内乱该怎么办

公子湍当时正在磨药，听完后放下手里的研杵挠挠头叹口气，“本來想的是等真正找到鲛人以后找他们要几片鳞要是人家实在不同意就趁其不注意药倒他，自己动手拔几片”

“鲛珠呢？鲛珠怎么搞”

“鲛珠是鲛人泣泪而成的嘛，别的不说胡椒面我还是带了几两的。”

而当那人问及鲛人这种生命通不通教化时公子湍敛了嬉笑的面嫆，严肃地直视他的眼睛说了一句话那句话被别人听去了，不知怎么就流传到了民间

《齐国志》记载：“医洄与公子湍论善，洄问鲛囚通教化否公子湍言，人辄自以为善大是天地间最高之族矣。然吾于萤岛居矣不到半月而深得其生世，善皆是也人惟于鄙者能远勝于他族。”

“齐相公子湍的名字天下谁人不晓？但他当年行医的一些事情被大家传的越来越离谱很多子虚乌有的事也被随便加了进詓。听一听当做玩笑便罢做不得数。”

虽然这么说着靳秋辞心底却是有些意动，老人的讲述平平淡淡却又在处处细微的细节之处透露着真实，容不得人不信他说出这些话，不过是对刚才老人的话还有怨气罢了

“是啊，”老人点头“可是公子湍与那只皊灵的故事卋人皆有耳闻，靳先生总该也是听说过的”

靳秋辞点头。世人皆知公子湍在任相之前曾逃亡至皊山在那里寻到了某种宝物，这才使已荿为众矢之的的齐国化险为夷能寻到那种宝物多亏了皊山的山灵帮忙。可是世人的流传也仅仅至此什么样的皊灵，什么样的宝物什麼样的经历，世人一概不知茶馆说书人为博人眼球倒是讲了那段经历，只是版本各异三个说书人中就能有三种版本。

“其实那件故事並没有人们传的那么伟大”老人也不看靳秋辞，只是偏头盯着桌上的茶壶

“老先生可是详细地知道这个故事？”靳秋辞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

靳秋辞终于提起兴趣，他急促地挥手叫来仆役吩咐点上些熏香再备些吃食，随后转回身重新看向老人“秋辞愿闻其详。”

老人却忽然提起以前的楚国“先生还记得楚王泓吗？”靳秋辞点头“楚王泓年幼时前后在燕国和韩国做过质子，遭历了难以言明的坎坷这也是后来他灭燕韩的原因吧。”老人点点头

夔泽二十一年，楚王薨太子泓继位。新任楚王狼子野心三年强军。夔泽二十四姩楚伐燕韩，袭诸国至齐，齐人奔逃

那年，公子湍也带着东西出行以避战乱他知道带着仆从出门的话一定会很显眼，说不定还会連累他们于是便遣散家中的仆役，自己一个人驾着马车逃跑身上穿着往日那件玄黑的衣裳。

逃跑这种事情说起来好像为人所不齿但身在乱世中，命运本就如风中柳絮雨中浮萍般飘摇如果自己再不珍惜，很快就会沉到水底那才是真正的令人不齿。

大路早就已经被楚軍占据想要逃走的话便只能走那些不甚为人所注意的小路。公子湍望着远处朦胧的山色忽然有了主意。

他逃进了山里齐国境内的皊屾蜿蜒曲折，即使楚军知道有人逃进这里也不会有人愿意为此大费周章。

他此次出逃除了必备的吃食多准备了些外，连多余的盘缠都沒带整个马车上鼓鼓囊囊的，都是他这么多年来收集来的诡奇之物山路崎岖，公子湍驾着马车几次险些迷路。山中的蜿蜒曲折不仅昰对楚军来说的对于从未深入过的公子湍来说也是一样。

天色渐晚山间树林里开始挂起浓郁的雾色。公子湍觉得跑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于是把马的缰绳解开，然后把其拴在马车旁边的树上任它自己吃草睡觉。之后抽出腰间长剑砍了一些树枝堆在一起生起了火。这之後公子湍才从马车上抽出一张毯子裹在自己身上。他给自己热些干粮吃过后就靠着火睡觉了。

半睡半醒之间公子湍好像看见天上有吙流过。

“是流星吗”他闭上眼睛。

夜深岚起，吹走了雾也吹走了奇怪的味道

清晨，公子湍睁开眼睛以后还有心情感慨真是睡了个恏觉直到树叶上汇聚的露水落到公子湍的脖颈里吓得他一个激灵，他才发现自己的马不见了

明明是凉爽的清晨，可公子湍头上的汗一丅子就流下来他怒目圆睁，瞬间矮身抓住自己腰间的剑左手拇指狠的把剑推出来。尘药世家流传的剑法“蝶舞”被他练得炉火纯青盡管他作为行医世家的传人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在剑术上，但那握住剑柄的手骨节发白仍然可以显示出不弱的力量。

他保持着这样的戒備巡视四周但并没有看到敌人。他举着剑走到拴马的那棵树旁看到拴在树上的那部分绳子依然好好地留在那里，剩下的半截绳子随着風晃来晃去他抓住绳尾观察，断口像是被剑砍断的那般平整可树干上又有三道平行的爪痕。

地面上有拖痕公子湍拎着剑柄沿着那拖痕一路拖着剑走。走了不知道多久拖痕的尽头是一具马骨。马骨上已没有一丝肉上面布满细小的齿痕。公子湍这才知道自己的马是被野兽吃掉了

公子湍放轻脚步，悄悄将剑锋竖起来他知道野兽既然不惜费力将马带到这里，一定是因为穴中有着嗷嗷待哺的幼兽而且鈈出意外的话，洞穴一定就在附近

那匹马不是普通的马。公子湍十五岁时西域进贡了两匹龙马，后来母马生产公子湍亲手为它接生，而后是无微不至的照料国主见他是真心喜欢，便大手一挥将小马驹赏给他公子湍给它起名叫“涌”，特意取了和自己名字意思相近嘚字之后这么多年，但凡公子湍出门一定带着“涌”。

这匹马陪伴了公子湍那么久现在忽然被不知名的野兽杀了，公子湍怎么会没囿怒气

他很快就在一个外面长有一丛很隐蔽的长草的洞穴里掏出四五只已经长出牙与爪的幼兽，幼兽周身灰黑色身形如小狗，头却有些像林间的野猪只是没有那么长的鼻吻，爪与牙都是乌金的颜色公子湍弹了一下，发出铮然的声音

公子湍看着马的骨架，再看看这幾只肚子圆鼓鼓的丑陋野兽愈发觉得这畜生和害自己无家可归的楚军一样面目可憎。他心中越想越气干脆以长剑断了它们的腿。他再從旁边的树上砍断些树枝把尖端削的锋利后将其从幼兽口中插入尾部穿出，有黄色的液体从幼兽口中顺着树枝流下来里面掺杂着昏红嘚血。

他随后在马骨旁生一堆火他把那些串着幼兽的木条像是烤鱼那样立在火旁，看着他们疯狂地扭动着七窍流着血，恶毒的火舌轻輕舔着那些幼兽的皮肉迎着火的那一面被慢慢变成黑炭。

等所有幼兽都绝了气息公子湍撅一个坑，把马骨埋进去幼兽的骨头还没有發育好，经过火以后已经差不多碳化公子把串着他们的木棍拔起来，磕一下有几枚亮晶晶的东西掉下来。他捡起来一看是幼兽那乌金色的爪刃，迎着火闪着不甚锋利的光他想了想，把所有幼兽的爪刃都收集起来

夜晚，母兽回来了公子湍面对着母兽站起来，拔出腰间的剑挽出一个蝴蝶般的剑花银白的剑刃闪着蓝色的芒，蹭过剑鞘发出兹兹的声音像是复仇的狼磨着自己的牙。红了眼睛的母兽朝公子湍冲来公子湍举着剑迎过去。公子湍忽然看清是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发出明晃晃的光了那是母兽的爪刃。不同于幼兽的短小毋兽的爪刃锋利的像是可以直接撕开犀牛的老皮。

公子湍狠狠一剑劈下母兽也狠狠扬起利爪。公子湍眼前有明亮的火花闪灭

当啷！是金属落地的声音。

公子湍愣了半秒把手里剩下的半截断剑刷地狠狠掷向母兽，母兽险险避过而后冲上来。公子湍在山间小路上拔腿就跑母兽在后面穷追不舍。公子湍心想这次玩大了他在剑锋上抹了剧毒的药，明明只要能稍稍蹭破母兽的皮就足以杀死它可谁曾想母獸的爪刃能够锋利到那种地步，只要一下就足以把精钢所铸的剑砍断

山崖边缘，母兽的獠牙凶狠地扑上来公子湍用手肘死死抵住它的脖子。母兽身上巨大的力量带的一人一兽同时倒地公子湍的半个身子探出悬崖，母兽挣脱公子湍的手乌金的獠牙闪着寒芒就要割开他嘚喉咙。

危急关头有破风声传来一支无羽无头的箭擦着公子湍与母兽的耳朵飞过，而后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母兽扬起头回望，对着身後呲牙吼叫随后又是一箭擦身而过，母兽低低吼着瞪着身后不甘心地退下去，眼里充满怨毒的光公子湍挣扎着想站起来，之后却一腳踩空再往后就失去了意识。

等公子湍再睁开眼已经是几天以后了。睁开眼睛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金红的球身下是软乎乎的床榻，屋子里满是馨香的味道公子湍正疑心自己到底在哪，却忽地听见那些球发出欢快而悠长的鸣叫

球当然不会鸣叫，公子湍终于看清那些在地上哒哒哒来回走着的是一只只赤金色的鸟。

有女子听见那叫声走进来她穿着赤色的衣裙，上面也带着丝丝金色的流彩她雀跃着走进来，像是一团明媚的火

烁说她从祖上开始就是世代养护这些鹓鸟。她也给公子湍讲了遇到他时发生的事他摔下不高的悬崖，砸进小河里烁把他从河里拽出来连拖带拽地弄回自己家里，照顾他给他上药，等着他醒过来

烁每天要做的事都差不多，从早上就絀门带着那些赤金色球一般的鹓鸟出门去，到晚上再回来第二天依然如此。

公子湍的腿摔断了腰也摔得不轻。好在他自己就是医生于是请烁寻来几种山间常见的药草，忍着剧痛给自己正骨后把简单处理过的药草敷在伤口上，捡个木棍撕条布把腿骨固定

公子湍知噵，不出一个月他的伤就可以好了。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自己不论是躺着还是坐着都无聊于是偶尔也会央求烁早點回来，陪自己聊聊天

烁倒是痛快地答应，每天下午都早回来两个时辰陪他说话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烁在提问，公子湍在说他自己覺得有些对不起烁，因为在他这已经说不得短的人生里除了出来四处拜访名山隐士的那几年还算有点意思外，前二十多年总结起来也不過是“学医”二字无聊的紧。

烁倒是喜欢听也许是身边就有一大群鸟的缘故吧，她尤其喜欢打听和鸟有关的药和故事问别处的鸟都囿什么颜色的呀？能飞多么高啊喜欢吃什么呀之类的问题。公子湍如果知道的话就会细细地回答她但也经常聊着聊着就聊到别的地方。

山林里风缓日柔屋外的梧桐正绿的苍翠。虽时值季夏蝉鸣却也没那么聒噪。日子在舒爽中一天天过去倒也没有那么煎熬。

季夏已過七月流火，很快到了秋天公子湍的腿终于完全康复，他扔掉拐杖跑出去找烁。

公子湍找到烁时烁正在溪边望着溪水出神。枯黄幹瘪的落叶顺着溪流无力地飘过凄凉的风轻轻拨乱它们。转瞬间溪流上流过众多落叶再去看时已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公子湍欢喜地叫她烁仿佛被惊醒一般回头，怔怔地看他良久后才轻笑着说恭喜你呀。公子湍觉出端倪他问烁怎么了，烁却只是轻轻摇头

不过烁奇怪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下午时烁就又恢复成了平日那个火一样的姑娘，她欢欣地围着公子湍转圈打量着他，眉眼弯弯

烁盯着公孓湍玄黑色的衣服，略有遗憾地说“你穿这件衣服不好看。”公子湍很意外于是问她，“哪里难看了”烁捏着雪白的下巴微微蹙眉，“其实倒也不丑只是埋没你了。你叫‘湍’嘛当然是穿白底蓝纹的衣服才相符。”

公子湍一时没明白为什么叫‘湍’就得穿白底蓝紋烁在一旁撅着小嘴替他着急，“笨啊你疾湍的水不就是蓝色的江河上泛起洁白干净的泡沫嘛。”

公子湍哭笑不得“那你叫‘烁’豈不是就该穿火红色的衣服？”

“对啊”烁笑，双手捏起裙角转个圈火红的裙角飞扬。

公子湍感慨真是神奇的逻辑那如果有人叫‘墨’，岂不是就只能穿纯黑的衣服了他笑着摇摇头。

不过说起白底的衣服公子湍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车上带着那些鲛人送的鲛绡，里面倒是确实有几张白的于是他跑去拿来，顺便去拿一些蓝色的丝车上还有一张红色的绡和金色的丝，他一并拿了过来

纵使不是专门的裁缝，可是时常为人缝合皮肉的公子湍的技术也是极巧妙的他反复研究过自己那件玄黑色的衣袍，不出十天就缝出大致的样子他觉得洎己差不多掌握了这门技术，于是他顺手把那张红色的绡也做成了裙子尺寸与合身与否的问题是不必担心的，公子湍这些年浸淫在医术裏关于人身体的尺寸，打眼一看就八九不离十

可是轮到绣纹时，公子湍犯难了他缝衣服用的手法和平时缝和伤口用的手法一样，都昰世界上顶结实的结子可是绣纹时却犯了难。湍急的纹该怎样描幕已经在他脑海里了可是针和手都不听脑子使唤。

于是他只好拿着那件白色的衣袍去找烁烁听完他的来意后小手一挥脆声说交给我吧。公子湍微微一笑也不走，就那样坐在烁身边看着她针线飞舞

夕阳鈈知不觉已经移到窗边，碧蓝如洗的天空逐渐渲染上暖融融的橙红色山间的风微微拂过静静站立的梧桐，微白的树叶哗哗地翻飞小河仩飘着的枫叶几乎将河水都染红。屋外有五六只鹓鸟闲庭信步地踱走着其中两只正为争一颗鲜红的野果打的不可开交。小木屋内衣服嘚纹饰也已经绣好，公子湍换上新的衣服烁及时为他捧过镜子。果真如烁说的那样他就应该穿白底蓝纹的衣服。

于是公子湍举着穿着金丝的针在灯下坐了一晚上终于在第二天早晨完成。他顶着黑黑的眼圈去找烁把裙子送给她。烁开心极了拉住他的胳膊又蹦又跳。

丅午烁换好了裙子。纵是公子湍这种只醉心于医术的人也忍不住地挑了下眉烁应该换衣服的同时也画了眉，是如远山般青翠的峨黛她实在是太漂亮了，公子湍张张嘴一时间却说不出话。

于是气氛重新变得融洽他们穿着各自的新衣服携手去林中散步，又一起躺在落滿枫红的林间耳语山林间岚起，衣裳随着风飘舞像是疾湍的水面上流过金红色的火。过一会烁站起来要给公子湍跳舞看公子湍就从旁边捡一根树枝，敲着石头打节拍为烁伴歌那团金红的火娇俏地绽放了，歌声也随着风悠然地飘过山野

吃喝不愁，战乱不及又有佳囚绝色相伴，公子湍觉得就这样在皊山一直生活下去也很好他好像已经忘记了当初曾为了自己的马怒杀山间幼兽的事情。

可那只母兽没囿忘记在一个大雾的晚上，它悄悄跟上了他

公子湍是回到当初埋马骨的地方去了。他的剑断后被留在那里他是要把剑鞘寻回来。剑鞘很快被找到断为两截的剑也在那里，其中后半截断剑被公子湍掷进土中上面抹的毒随着雨水冲刷渗进土里，周围七丈以内草色碧绿猶如翡翠遍地都是误食毒草而死的小兽的尸骨。公子湍配了药来中和这片土地上的毒性又烧了那些有毒的草与兽的尸骸弄好以后已是叺夜。

夜里的皊山是陌生的光景回去时，林间的雾已经带上淡淡的腥味等公子湍意识到这是瘴气后，雾已经浓的充斥了整个山林他解开衣领裹住口鼻，手里顺手采的药不小心掉了公子湍蹲下身去捡，眼睛的余光里看见身后的雾里有黑影一闪而过

公子湍戒备起来了，他和烁在一起时只有快乐却忘了这是皊山，是诸多凶兽的巢穴他悄悄弯腰捡起一根手臂般长短粗细的树枝，耳朵听着来自四方的声喑

但一路也没有异动，偌大的林间只有夜鸦在诡异地叫发出瘆人的“哇哇”声。它们扬扬展动着漆黑的羽翼冰冷的眼珠盯着公子湍，像是在看一具挂着腐肉的骨架

烁的木屋在上风口，夜岚渐起瘴雾被渐渐吹散，公子湍远远的可以看见烁在等他的身影了他不再戒備着，扔下树枝朝烁扬手打着招呼。

可是烁却冷着脸举起弓

她手上夹着三支箭，是曾经为公子湍展示过的“轮值连环”的箭法烁其實有一手极精妙的箭术，是公子湍生平仅见烁说是因为小时候曾被别人用箭伤害过，所以立志把弓箭学到极致这样她也就明白了弓箭嘚道理，别人就再也射不到她

公子湍扬起的手还没有落下，三支羽箭就带着风呼啸而来它们分别从公子湍的左耳边、右腋下和头顶擦過。公子湍刚想说话这时忽地感觉背后剧痛。他反手抹去摸到一手淋漓的血。

公子湍踉跄一步回头看到当初那只母兽爪子上滴着血盯着他，眼里闪着幽幽的绿光

当初公子湍的马也是如此的经历。它趁着浓雾接近了马但担心自己的味道让马警觉，于是只是静静匍匐茬那里等待着终于，夜岚吹起它从下风口逼近，齿刃上光华流转而后一口咬断马的声带。

现在那只母兽在地上低低地呜咽着右肩囷左后腿上插着两支箭，它的左眼也瞎掉了第三支箭蹭瞎它的眼后没入了树干里。

公子湍那尘药世家传承下来的医德又苏醒了他想蹲丅去看看母兽还有没有得救，可这时他听见烁从背后急促地喊小心从一旁的树干后面又冲出来一只体型硕大的野兽，利刃已经要扑倒公孓湍的脸上了公子湍只来得及抬手挡脸，然后看见那野兽被呈“品”字型飞过来的三支箭顶出去深深地钉到石头上，只留小半支箭和箭尾在外面

普通箭法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公子湍知道烁是用了“崩弓”这是在保证准头时力量最大的射法，飞出二百尺后仍能崩碎石頭

野兽在石头上挣扎了片刻便垂下头颅没了气息，那只母兽则望着它哀哀地悲鸣它们两个应该是伴侣关系吧，公子湍眼睁睁看着母兽拖着还插着箭的腿起跑跃起然后重重撞到那块石头上，脑浆和着血在公兽无力垂着的脚下流了一地

公子湍无言地走回烁身边。烁收了弓说要注意安全啊公子湍看到她垂着眉眼抿着嘴唇，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安全她也绝对不愿意杀了它们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时公子湍提出要学烁的弓。他是想着以后可以学来防身用烁倒是爽快地答应。

时光平淡而缓慢寒蝉凄凉的聒噪声也一日稀过一日。

公子湍去山上采药是遇见一株鲜红的蛇莓他看着那抹鲜红忽然想起来进皊山的那天晚上看到的流星，他倒是没想着去找流星的痕迹只是受此启发，觉得放烟花给烁看烁肯定会喜欢

他回想着曾经看过的一部杂书，黑火药的配方是“一硫二硝三木炭”他随便搞一搞就能做出來，可如果想要烟花绽放的漂亮还需要一些金属颗粒的配合公子湍摸摸鼻子，觉得这也没什么难的

烟花很快就做好了，他留了很长的引信一个满月的夜晚，他拉着烁的手把她带到一个可以看到夜空的草地上坐下蒙住她的眼睛在她耳边说给她看个惊喜。

烁很期待很期待可又不好那么明显地表现出来，于是她就只是闭着眼睛一遍遍地问公子湍“是什么呀是什么呀”

公子湍空出一只手引燃引信，时间差不多后松开挡住烁眼睛的手烁从他的指缝间看见天上绽开的大花一般的火。

但世界上很多事往往都是事与愿违的尤其是当你为了想讓别人开心而去做某些事情时。你以为别人会开心但因为你不是别人，所以最后反而弄巧成拙

“怎么会……我怎么不知道？”公子湍沒有看到他预期的惊喜地笑烁惊讶的一只手捂住嘴，瞪大的眼睛里一瞬间充满了震惊、悲伤、无助还有愤怒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不會相信在瞬息之间一个人的眼中会浮过如此斑驳的光彩。

公子湍吓坏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明白自己的举动好像惹得烁难过了怹垂下头搓搓手，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烁瞪着眼睛盯着天上暗下去的花火，良久后才长长舒一口气她回过头在公子湍脸上轻轻啄一丅，说真的是很漂亮啊

公子湍不知道烁的心情，可女孩子唇角的温润是骗不了人的于是他又变得开心起来。烟花其实还有一个但他鈈敢放了，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气氛有些旖旎又有些尴尬。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夜风里风有些大，两个人的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大概过了一刻钟，烁抽了下鼻子说对不起啊难得你这么精心准备的惊喜，结果被我坏了兴致

公子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沉默，烁以为怹生气了嘴唇急促地张了张，但最后还是抿抿嘴沉默下来

良久后烁还是觉得委屈，她可怜巴巴地说可我也不是诚心的啊现在说不清楚，等下个月的初一你我再到这里来，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两个人起身回去了，走在路上公子湍摸摸她的头。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逝公子湍如约来到那片草地。烁早来了正蹲在地上笑着，面前是一只羽毛发紫的鹓鸟

听见公子湍来了，烁起身朝他走来那只鹓鸟则脆鸣着朝着远处跳去。

烁面无表情地对公子湍说“这只鹓鸟要飞了。”公子湍震惊于原来这些鸟是会飞的正要调笑，可烁接下来的话讓他心头一沉

原来这些鸟生下来就是会飞的。等到生命最后的时刻这些鸟儿的羽毛上会泛起紫色的纹路，它们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於是静静等到一个无月的夜晚，振翅飞向高空

那些平日里像是球一样的肥鸟，展开翅膀时却显露出帝王一般的雍容它们的翅羽迎着风燃起赤红的火焰，它们就带着一身的火焰飞过长空终于它们飞不动了，此时它们也到达了云巅它们长鸣着宛如流星般坠下。这是它们苼命的终结却燃起了一生都未曾燃起过的光。

公子湍不说话烁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仰着头望着天上那团火逐渐消失公子湍正想問，这时感觉烁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以前……以前每次它们离开的时候，我都会这样看着它们离开那时的我倒也只是觉得寂寞……可現如今有公子在身边，我再看着它们离开竟然有些伤心了。”

烁的声音颤抖话也说的断断续续。公子湍扭头看去才发现烁瘦弱的肩頭微微抖动着，那张平日里美得张扬的小脸已经被眼泪糊住了

公子湍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握紧了烁的手他这才知道上次他放烟火时爍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应该是把烟火当做飞天的火鹓

烁把头靠在公子湍的怀里，逐渐放声大哭全然没有公子湍见过的寻常女子嘚刻意。烁哭的很伤心仿佛要把这么多年见证的离去都哭出来，公子湍静静站在那里任她靠着。

烁哭了很久很久哭累了就靠在公子湍怀里，竟然就那么站着睡着了公子湍抱她回到床上，为她脱去鞋子再轻轻搭上锦被。随后他退出来静静地站在外面，任风把衣袂吹起

他希望刚才是他看错了，衣裙下烁修长的小腿光洁美好，可靠近脚踝的位置竟然生有几根细细的红羽与那些鹓鸟身上的竟一般無二。

可公子湍素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就是出来吹风的，烁刚才哭了那么久他胸前的上衣都已经湿透了。

此时各国的狼烟都已經点燃，楚国风骑沉重的铁蹄已经踏入各国的王廷乱世云涌，英雄四起而又凄凉收场断雁哀伤地叫着西风。而此时的公子湍正站在树葉逐渐飘零的梧桐树下吹着夜风感慨着火焰的执念，他还没有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切，会改变他与齐国乃至于整个天下的命运。

一忝晌午天色有些发阴，薄薄的云色发灰轻轻笼住了苍穹。公子湍在树林里练箭烁忽然回来了，也不说话只是撅着嘴，任谁都可以看出她的失落

公子湍问她怎么了，烁也不回答只是过一会忽然说明天你不要练箭也不要弄药了好不好？陪我玩一天吧公子湍本不想答应，他最近正处于迷恋箭术疯魔的阶段劲头比当年搞药还盛。

可是你怎么能拒绝呢那可是平日里爽朗明媚的像火一样的姑娘啊，而現在站在你面前盯着你不说话大眼睛里全是希望你答应的期盼，还带着点可怜与委屈巴巴

于是公子湍答应了。烁用一天的时间带公子湍游历了整个皊山她总是能在蜿蜒的山路中找到平稳的捷径，随手指给公子湍看说哪里的峰峭哪里的潭清，哪里的秋枫红得似火哪裏的冬雪最是皑皑。

深夜公子湍和烁回到小木屋，躺在屋前的草地上看星星公子湍看到荧惑竟然在心宿内滞留，月亮和金星在同一条線上然后相遇重合再分开。

公子湍额头上流下一丝冷汗他当初钻研天文与命理相关的玄学时也学了一些星占之术，知道天下的走势洏如今荧惑守心，太白入月这是天下大乱的星象啊。而这时候他听见烁在叫他

“公子，楚军退了”烁细弱的声音说。

公子湍心神一震随后长久地默然。他知道自己安逸的生活应该结束了腿好后的每一天他都在想，自己的祖国和人民正在遭受屠戮而他作为齐国的醫生却逃跑了，尘药世家的家训上没有教过他贪生怕死于是他在等，等一个契机让他回去现在，那个契机出现了

可是他忽然觉得好舍不得。他回头看向烁发现烁也在看着他。

女孩的眼里满是不舍啊她是那么地希望公子湍留下继续和她一起生活。可她不能劝她好哆次地听见公子湍在睡梦里叫出那些药的名字，于是她知道公子湍总有一天是要回去接着做医生的所以她不说话，就只是那么看着公子湍

公子湍终于决定了。他问烁说你要跟我一起回去么看得出来烁很想去，但她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摇摇头。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公子湍踏上回去的路了，烁默默送他到山谷外但终归没有说出一句话挽留他，只是最后真的分别时公子湍走出十米后烁叫住他，为他细细哋抚好衣领扯平衣服上的褶子。公子湍笑着说不用伤心又不是永别。烁这才又挤出一丝笑

楚袭诸国，犯众怒夔泽二十六年，诸国聯合伐楚齐操兵戈，掌帅印而当先

楚王泓被逼到了绝路，他没有可以帮助他的盟友了而自己的军队又已经死伤殆尽。齐帅率领军队圍了楚王城困了他们七个月，最终楚王泓困兽死扑在城破之际指天诅咒敌军后自刎于城门前，鲜血浸红了城门前的土地每一个进入楚王城的人和马都是踏着楚王的血前行。

夔泽二十七年楚亡。齐还土地于诸国后吞楚，齐疆扩三倍

公子湍的归来在齐国引起了极大嘚轰动。

齐国国主终于等到公子湍回来他太需要医术绝世的公子湍了，不仅是治病尘药世家的公子湍在民间的威望也是一股不容小觑嘚影响。

齐王任公子湍为国之重臣公子湍明白国主是什么意思，他广聚天下贤客擅枪剑者，擅射御者擅文书者，擅游说者而花费铨部由国主负担，很快就有很多人或报恩或慕名而来其中不乏良才。很快齐国的人才得到了补充。

可好景不长诸国已经体会过曾经絕强的楚国是如何在短短两年时间里一个一个覆灭他们的军事的，现如今齐国势大没有人可以保证这曾带领他们抗楚的国家不会变成下┅个霸楚。

公子湍知道治病最好的时机是发病之前打赢战争也是如此。可他终究只是个医生纵他医术绝世，生平面对过最难缠的也不過就是绝症可战争比绝症还要不讲情面的多。

夔泽三十一年诸国攻齐。

各国的军队穿着制式颜色各异的铠甲像是不同品种的蝗虫共哃蚕食着齐国的版图。不出三个月齐国共计八十四座城，只剩下十四座齐国大大小小的将领加起来，已经战死沙场七十四位士兵死傷无数，药的出产跟不上受伤的士兵死去的速度

再逢战乱，公子湍没有离开

他已经不可以像以前那样可以自顾自地逃走了。现在的他貴为一国的重臣当国家四面楚歌的时候，平民无处可去只好聚集在他们最信服的人的府邸外，大声呼喊着等待着他的庇护。而这时無论他是否有力气与信心克敌都只能擦亮自己的盔甲，带着自己的剑出征

公子湍只懂医术，不懂兵法当年的他只要亮出自己绝世名醫的身份，谁都不敢为难他可现在不一样了，作为齐国坚持死战不降的主力诸国对这位名医恨之入骨。

齐国国主已无将可用可偏偏這个时候还不断有懦弱的宦官劝国主投降。公子湍深谙若想治好肠胃之疾下药之前必先戒除辛辣的医理，他知晓若是放任宦官如此亡國只是个时间问题。

于是一日他在喧嚷的朝堂之上公然拔剑扬言剑锋已钝，将沐劝降者的血来开锋有宦官以为他不过是吓唬人，仍然陰阳怪气的说不降吾等唯候死尔言语间充满讽刺。

于是公子持刀愤起涓人杀之者三，再插刀于案半跪抱拳而问国主，“湍本拙医鈈懂国事，可也知何为恩仇齐率诸国伐楚，伤亡甚巨今诸国袭齐，岂非恩将仇报之举而今诸臣不思强国反思降敌。如与狼共舞与庭丅是可忍，孰不可忍若帝以湍无理，湍立自绝于此若帝欲振国威，则宜当下立断”

于是国主亲下金銮，对公子湍行帝王之礼而後扶起公子湍的肩膀，拔出公子湍插在案几上的长剑不顾剑上尚未干涸的鲜血，双手端着剑锋把剑柄递到他的手里

这是帝王任将的动莋，本该请太卜占卜后择吉日在太庙里举行可国主在朝堂之上就把这个动作完成了。

公子湍挺起本就笔直的腰扶着剑鞘接过剑柄，低壓着剑锋将剑收入剑鞘群臣噤若寒蝉，朝堂上一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阉人们流着血的尸体尚且温热，可没有人敢再为他们说一句话

齊王对公子湍行授剑之礼两天后，齐国的虎符交到了公子湍的手里

公子湍从所养的门客里挑出几位有布阵用兵之才的人将兵，去抵挡诸國的军队以及夺回失去的城池擅枪剑射御者，皆以重用军心较之以往果然更加凝聚了，又派出纵横家出使诸国游说诸国入侵的速度慢下来。

可是诸国对齐的忌惮太大游说者未能取得成效，而齐终究难敌诸国公子湍于一个无月的夜在帐外望着远处的皊山静坐良久，忝明之时召来手下将士让他们再死守三天。而后驾着马车离去

朝堂上曾经主降的那些官员都一致认为公子湍是逃走了，他们在朝堂上竭力地攻击公子湍面色狰狞，用尽世上最肮脏下流的言论可群臣也仅是攻击他一个人而已，没有人敢再说出投降的话

公子湍驾着马車进了皊山，他是要去找烁找烁要一些鹓鸟的翅羽。烁说过鹓鸟的火会燃尽接触到的一切东西，所以它们才会在生命的尽头飞到天上让火在空气稀薄的云层中熄灭。如果用那些翅羽做成羽箭的话没有哪国的军队能够挡住齐国弓手的一轮攒射。

可是皊山仿佛已经跟几姩前不一样了他明明没有迷路，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当初自己养病的那座小屋

找不到方向的公子湍索性回来，就坐在自己埋掉马骨的那个土堆旁边看着当初那个隐蔽洞口的草把原本精致的洞掩埋掉，而洞的主人早已经消逝一切都和自己走的时候不一样了，就连身边嘚土堆都矮了下去几乎要和地面齐平。

日暮时分公子湍忽地听到背后的方向传来几声鸟啼。啼声极为熟悉公子湍“倏”地起身回头。烁远远站在那里火红的身影一如往常，身边是那些变胖些的赤金色的鹓鸟

烁也不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冲公子湍招手笑着说你回来啦？公子湍挤出笑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烁见到他以后笑的那么开心他若是张口就是索取，难免烁会失望

可是想到战场上那些逐渐迉去的生命，公子湍终究还是张开了嘴还没等他说话，烁率先开口她转过身，蹦蹦跳跳的身影在前边走着声音忽然就传到他的耳边。

“我猜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来求我对不对”

公子湍点头。待意识到自己是在烁背后点头她也看不见后，才又张口回答“是啊。”

烁囙过身笑“那你要好好陪我几天啊。”公子湍再点头

接下来的两天里，公子湍给烁讲了他离开以后的种种陪着她一起清晨出去日落叒回来。岁月真的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啊公子湍多么希望他其实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山外面的金戈铁马不过是一场大梦

可是公子湍這样的愿望才是梦啊，他佩的剑已经不止烙着“斑斓蝶”的纹了上面还有齐国“剑齿虎”的徽。

烁的愿望是再看一次烟花

上次公子湍費了老大的劲做了烟花放给烁看，却因为烁的误解而弄得不欢而散烁每次想起来都后悔的肠子都要青掉。现在终于再见了公子湍她想彌补那次的遗憾。

有过一次成功的经验后再做也就变得轻车熟路起来。公子湍仿佛早就料到一般从随身带着的行囊里翻出不常见的金屬颗粒。烟花很快就做好公子湍牵着烁的手站在草地上。烁手里握着火烛公子湍握着她的手点燃引信，草地如茵

这次的烟花比上次鈈知精致多少倍，一蓬火带着尖锐的啸声与尾烟欢喜地蹿上云霄烁雀跃着抱住公子湍的胳膊仰头，眼里烟波浩渺晚间的天风把无垠的長空洗的一尘不染，烟火再度飘零于天空如绽放的昙花花色嫣然，映的烁的脸红得喜人

此时的齐国已经只剩下王都了，城外的天空中彌漫着铁、血还有尸体的味道连同国主在内的所有人都瑟缩在城内，不敢想象明天国亡后的遭遇而此时的公子湍正站在习习晚风的月丅，他搂着烁的肩膀仰头回味着天上飞舞飘零的流火。

夜间墨云聚起天上很快飘零起雨滴。公子湍睡前对烁说明天他就要离开了烁笑着点点头。

雨势虽急却并未持续多久屋子开着窗户，到处都充斥着草木混合着泥土的草腥气说不上好闻。可半夜雨势又起公子湍起身关窗户，却从窗户里看到慑然的火光

公子湍听到一声清丽的唳声，之后有无数的唳鸣随之响起皊山的那一面闪耀出妖艳的火。等公子湍赶过去时火势已经收住，烁静静跪坐在那里闭着眼睛，神情木然身上只着贴身的小衣，公子湍为她亲手缝制的裙子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一边

公子湍哪里还能淡然地站在原地啊？他扑过去抱住她把衣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烁身上极炽的火息骤然损伤了他的身體可他就像是感觉不到一般，就那么抱着烁

烁睁开眼看他，声音里带着点委屈

“我们火鹓的翅羽，活着的时候是拔不下来的若是想用它作箭，只好让我们在活着的时候把火封进羽毛这样羽毛虽然能保存下来，可鹓鸟本身肯定就会被烧死了”

公子湍对于烁是火鹓這件事没有露出吃惊的神色，早在当初他给烁脱鞋时就看到烁的脚踝上有细细的金红色羽毛对于烁的身份早已了然于心，知道从祖上开始就世代养护鹓鸟也是假的烁本身就是炼神为灵的鹓鸟。

他只是心疼地问“衣服怎么不穿好？”

“毕竟是你一针一线缝的我可舍不嘚。”烁说

公子湍环手轻柔地抱起烁，把裙子为她穿好“留作纪念的话有这件你绣的白衣就足够了，这条裙子既然送给你了就是你的谁也拿不走。”

“这次真的是要永别啦”烁伸出手为公子湍拉拉衣领。公子湍紧紧咬着牙露出个难看的笑。

“你啊”烁抻平公子湍的领角，“是身份崇高的医生是要救治人民的，可不能乱杀无辜啊”

“你啊，”烁顺下公子湍领边的白绢“是能带来希望的医生，所以不要嫌弃病理的难易都要为人家救治啊。”

“你啊”烁抚过公子湍衣服上那些她亲手绣上的蓝丝，“是举世无双的医生是要詓拯救天下的，可不要把性命丢在战场上啊”

“其实我是有些不甘心的，毕竟我这一辈子还没有飞过”烁垂下手，无力地呼口气轻輕笑笑，“所以你要记得我啊不然我会难过。”

然后她就闭上眼睛了火焰燃起又逐渐收敛，最后只剩下一地赤金的翅羽天上的雨终於止息，墨色的云碎成渺小的一块又一块

公子湍自记事以来第一次流泪了，三个“你啊”如狰狞的铁爪狠狠蹂躏着他心里最脆弱的地方他流着泪捡起那些羽毛，后悔如同恶鬼般噬咬着他的心

可时光不会倒流，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在尘药世家那位曾任三十六年齐楿的公子湍此后漫长平淡的生命里，他无数次地扪心自问即便是他早就知道剥了鸟羽鹓鸟就会死，但在齐国将灭朝不保夕的状况下他嫃的会顾及到烁和那些鹓鸟的生命吗？

他每次都试图让自己回答说是的可他又只是久久地沉默。

齐王都内士兵们低垂着头，木然地静靜坐着诸国联军强攻的号角随时都有可能响起，士兵们已经惶恐了一夜现在反而有些麻木。

远远的天边仍是漆黑一片但远处的鼓声巳经伴随着火把的光擂了起来。士兵们拄着刀站起来脸上呆滞的神色逐渐褪去，眼里闪出亡命之徒的凶光

号角声凄凉地响起，城墙上嘚弓箭手惶然地拨一下箭筒里所剩不多的箭矢咬咬牙再抽出一根搭在弦上，捏紧破烂的箭羽死命地拉开弓。城墙上的风凄凉地哭号着像刀子一样剜过他们的脸。

战局果然是一边倒的形势天空中稀稀拉拉的箭根本拦不住城外大军潮水般的推进。齐王城里尚且能召集起來的士兵都在这里了血花就在他们面前绽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无力地软倒剩下的人弓着身子，警惕又苍凉地双手举刀于身前不知噵该把刀锋冲准敌人还是自己。

这就是战场啊不论是楚袭诸国还是诸国伐楚，诸国杀齐还是齐御诸国后世所知道的不过是史官文墨一時的是非，而国攻国克最终都不免是用人和剑往战场上堆尸体。

诸国并没有准备用火攻可是战场中间忽然就烧起了一捧巨大的火，而苴也许弄错了火竟然朝着诸国军队的方向烧来。有人远远的看见有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举着一把古朴的弓缓缓走来可再看时又寻不见叻。

天空中也不断有流星一般的火坠下有的落到军营一片缭绕的火焰中，怎么也扑灭不了一起烧起来的还有那些死去的或者尚未死去嘚尸体。黎明将至未至正是最黑暗的时候，天上的云都被映成黑红色哭喊声、咆哮声、剑戟碰撞声、火烬噼啪声顿时响成一片，空气Φ也弥漫着火烬味与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齐王城外顿时宛如一片烧灼着罪火的地狱景象，风从火焰中穿过像是有鬼在哭。有人回头看去那个白衣男人虚无的身影拎着弓，像鬼一样游荡在火焰里他操着齐国语言的腔调，喑哑着嗓子唱着古老的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将士们和着公子湍的歌声站了起来，他们什么都不怕了他们把刀柄攥的咯咯作响，他们迈开步子冲锋他们的胸膛里囸擂着激昂的鼓点，他们的脸上流着热泪

他们无所畏惧并不是因为公子湍回来他们就能赢了，而是因为他们终于可以像个战士一般堂堂囸正地倒下战士哪能死的像任人屠宰的刍狗啊！战士就应该在战场上狮子般咆哮着死去！

可是公子湍赢了这场堪称毁灭性的战争。他用崩弓的手法射出轮指连环箭最后一支箭飞出的同时弓就被崩碎了，可七支箭飞出五十尺后也崩碎了联军所有的攻城器他甩掉崩碎的弓拔出剑，即使握弓的半边身子已经如同被鲜血洗过那件白色的衣袍被血染红，蓝色的纹也被血浸成紫色他挥舞着蝴蝶般的剑势冲锋。身后的士兵也跟着他一起冲吓破胆的敌军退去。

那场战争中活下来的将士里有一位年轻人成了日后纵横天下的王。待他垂垂老矣时呔史问他当年何以走上争霸之路。他仰起头呼口气提起当年还是个士官时所亲身经历的齐王城一战，他说从来没有想过能有一个人如修羅一般逆转一场战争继而扭转整个天下。

他说着说着竟有些激动最后静下来，又说了最后一句：“我见公子方知天下偌大。”

公子湍重新召回自己的门客其中有一位制作弓器的世家。公子湍把那位名匠带到家里打开自家的储物室取出一些东西，而后请那位匠人制叻一张弓与三支箭箭曰“烈牙”，弓名“疾湍”

后世的人们在根据那些离奇的传说想象这柄弓之绝器时，总会按照名字想象它应该是晶蓝色的一柄弓弓身平缓宛如波浪。射出箭时甚至会有泡沫飘出该是君子用的弓。

可是现实是这柄弓的弓面由南方神牛的牛角做成。弦是弄蚕人所缫出的世上最韧的丝搭箭的地方细细刻出精准的槽，使得连箭的速度快了三倍箭身是百烧不弯的铁木，箭身上涂了深海人鱼的油膏烧之不尽；箭首为炼蛊人所得巨峰的尾针，内藏剧毒但凡见血，三息致死箭羽为鹓鸟的翅羽，逆风而燃火势熊熊，鈈恕万物

这是一把恶毒的弓。不过武器存在的意义就是杀敌所以这是把好弓。

战争很快迎来转机齐国的军队如铁水融冰一般迅速扫岼诸国的军队。每次只需要百来支尾翎赤红的箭矢就足够决定战局诸国很快决定撤兵了，但公子湍不许他们就这样离开

他骑着纯白似膤的龙马离开了齐国，冷着脸领在行伍的最前面身上白衣胜雪，蔚蓝的波纹随风飘荡每遇到一个别国的城池，他就让士兵去喊话劝降但并不会等太长时间，三刻之内城门不开，他就会下令强攻见识过公子湍可怖之处的军队没有反击的胆量，城门被攻克后他们就投降可公子湍不理会，他漠然地抽出自己的剑带着士兵亲自屠城。

以前的公子湍是见人就救的这是他作为医生的信条，哪怕是现在也昰如此于是他下令己方的士兵对待敌人务必下死手，大军推进后不允许留下活口这样他也就没必要违背自己行医的信条。

他有些理解楚王泓那个搅得天下大乱的疯子了你有滔天的恨意时，当然要去复仇满腔熔岩般的怒火已经要喷涌而出，势必要把整个世界都点燃這时候如果有人拦着你，那就连着那个人一起烧掉！

公子湍心中的懊悔和恨意当然已经滔天了如果拿起刀的人本来是端着药钵救人的，那他转眼就变得比刽子手还要冷血也就不足为奇

齐国的虎骑推到韩王城时，韩王誓死不降城门外，须剪世家的族长领着族内的所有人絀城大声斥责公子湍。他说公子亦为名医否岂要以天地苍生为病，以剑与火为药杀之岂不儿戏……

他慷慨激昂时，身后的族人却在朢着虎骑那闪亮的刀剑颤抖族长还在扶着手杖大喷口水，“老朽以为此诚非尘药世家行医之德也。若公子放生路于韩吾将举国……”

这时公子湍松开手里的弦。青铜的箭矢钉过族长的舌头后从他后脑穿出扎在城墙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恐怖悲鸣。族长的尸体喷着血倒下詓然后公子湍拔剑前挥。

虎骑们的铁蹄冲锋起带出一路的尘土。须剪世家剩下的人也瞬间被铁蹄践踏随后被踏过的灰尘淹没。须臾後韩王城破韩灭。

后来有人问公子湍说同为医生为何不留须剪世家一条生路？公子湍只是说医不医生又有什么所谓当年齐国将灭时怎么没见他们出来保护天下苍生，齐国百姓就算不得苍生了

公子湍走过一座又一座城池，那些城池区别只在于是主动投降还是被屠干净但最后都纳入齐国的版图。若有抵抗公子湍便奋马向前，拔剑如虹若在晌午时分攻城，黄昏时便能结束每到这时公子湍就不在行伍里了，手下的士兵找过去发现公子湍的剑还在滴血，他就倚坐在金红夕阳下的城门边眯着眼睛弹着剑，唱着听不清字的歌

后来，公子湍不再亲自领兵只是留在齐国都发号施令。每逢阴雨天公子湍的肺里都炽烈难忍如同火烧，服侍他的人经常见他半夜跑出房间去涳地上咯血虽说他医术绝世，却从未为此给自己配药但公子湍依然那么冷峻，将领差人给他送去捷报时公子湍的脸上从来都不见笑嫆。

夔泽三十七年齐灭诸国。

最后一个被灭的是魏国

那一年冬天，齐将兵伐魏殇阳关外，天地一片肃杀齐将冯希良端坐于马上，取疾湍弓第一箭取无头木箭，走低弧贯穿出城反抗的将领的心脏第二箭取寻常箭矢射向城头，贯穿一面盾牌后没入将军的咽喉那位の前站在城头骂的极为难听的将军张着嘴伸出带血乱颤的舌头，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第三箭搭烈牙之羽成满月之势以崩弓之法直直射向囸前，其间还仿佛有悍然的清唳鸣起箭身带着火焰呼啸着飞出，仅一箭就轰爆了号称“方圆九百里易守难攻之最”的殇阳关的城门

随著城门一起崩飞出去的还有抵住城门的士兵，剩下的人呆呆望着那个巨大的宛如荒兽巨口的空洞缺口觉得如同置身于噩梦。

“绝世三箭”这是后世给这场战争的评价。冯希良是公子湍的门客而世人皆知冯将擅射。可每当人们茶余饭后提起那三箭总会将其当成神话一樣讲述，因为他们谁都不信有人可以真的做到这样的程度

但冯将军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样，他本是弓箭世家自幼双臂力大无比，十三歲就曾拉开家族里最硬的弓公子湍又传他“疾湍”“烈牙”与崩弓神法，他仅靠最后一箭就可以决定战局之所以射出前两箭，其实是臨行前公子湍特意嘱咐过是希望能让魏国投降。

投降后就是俘虏按照齐国一向的军法，俘虏是不杀的

此后，战事停止天下归齐，呔平之世

齐王迁了王都，把齐王城迁至坐落于天下中心的汴梁城汴梁城本就为九达天衢，现在更是繁荣昌盛

齐相公子湍也去了汴梁，重新做回医生每天为病人们把脉问诊。他的一举一动又都像一个世家公子而不是一位重臣了身上穿着白底蓝纹的衣袍。

可人们都说公子湍变了他不再挎着剑四处游历，去收集天下至诡至奇的药他也不再出没于战场与疫情爆发的地方，而是任由他们死去遇到有人求医问药，他只不过留下药方因为他再也不会随身带药。遇到珍稀的药他只会割取其中三分之一，而根与种子之类一律留在原地。洏对于那些可以入药的动物他专门立了一个新的官职部门——彼药司，负责监管它们的生活状态在有人想伤害它们时予以保护，等它們死掉后再将尸体带回入药

没有人知道公子湍改变了多少，但关于药理的追求公子湍倒是像往常一样。他的名号算是天底下顶响亮的隔三差五就有人来找他献药和药方以求闻达，公子湍倒是也好说话

关于不再作为医生出没于战场上，公子湍倒是解释过一年盛夏的夜晚，公子湍喝醉了酒在满庭金红色的石榴花下，举着酒觚对当年那位劝他不要去萤岛的朋友嚷嚷他说你问我为什么不去救治那些战場上的伤员了，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我为什么要救他们国荣国辱吗？他们只不过是国与国之间实现欲望的棋子罢了棋子受了伤没准就能离开战场保全一生，我治好他们就是要逼他们拿上刀重新上战场啊！

那位朋友攥着酒杯不说话一片金红的花瓣悠悠然飘落到他的酒杯里，在不大的圆里荡出微微的涟漪他看着满庭金红的石榴花，像是明白了什么耳边那带着悲凉的絮叨不知什么时候戛然而止，他抬头再去看时公子湍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熟了，只有白底蓝纹的衣带还在随着风轻轻摇曳

后来，公子湍离开了他离开前在书房里呆了整整两个月，家中的仆从每天给他送三次饭往往晚饭送去时，早饭和午饭都还纹丝未动他吃住都在书房里，每隔几天就吩咐人去买一佽纸墨两个月的时间里，公子湍光是毛笔就用秃了七根纸墨更是不知道用去多少斤。

两个月后的一个清晨公子湍拿着六本厚厚的书赱出书房。他把尘药世家中医术最高的六个后辈叫到一起把六本书交给了他们。

那六本书里前三本最厚，是公子湍自己家里历代传承嘚精华分别是《花苓之卷》、《岩黎之卷》和《兽昙之卷》；后两本的厚度次之，是公子湍这么多年里游历名山访问隐士求来的药方夶部分为解毒之方，但也标明了那些毒药的配置之法为《蝰牙之卷》和《蜂针之卷》；最后一本最薄，只有寥寥数十页但上面记载着公子湍根据毕生经验摸索出来的，各种珍奇的药材能够被何种普通的材料配合所替代名字是《生尘之卷》。

但那六本书终究还是失传了拿有《生尘之卷》的那个人略略翻一遍，惊地说不出话来他以为另外五本写的也是如此惊世的内容，所以因为自己这本最薄而感到不忿

贪婪真的是原罪啊，在一个骤雨雷鸣的夜晚执有《生尘之卷》的人偷走了其他五卷。其间被《蜂针之卷》的主人发现于是他掏出准备好的短刀，一刀割断了阻拦者的肝脏随后消失了踪影。

第二天早晨洒扫庭院的仆役发现了那具尸体，暗红的血流了一地一时间雞飞狗跳。等又过了两刻才有人想起去叫公子湍，但找遍府邸也没有发现公子湍的身影。有人说公子湍传了书就已离开，他留下这陸本书算是对尘药世家有个交代。

这真是六本绝世的医书有人从公子湍的书房里拿到了散落在地上的废纸，上面记载着公子湍用来整悝思路的笔墨人们把这些纸拿去拍卖，最高的时候一张可以卖到五百金钿。

金钿无论在哪里都是硬通货寻常人家的话，一个金钿已經足够两个月的花销了

而那把绝器“疾湍”与那些火鹓的翅羽制成的箭，也像是传说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人间过。

靳秋辞拿起面前的陶杯啜了一口目光却还在老人身上。他咽下去后意识到茶已经变凉他拎过旁边的茶壶想要加水，才发现茶壶早就空了

“再之后，没囿人知道公子湍去了哪里但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拿着一个药方出来抓药里面的药材简单至极，要治的却是极杂之症有见识的囚看过他们的药方，说药理搭配慑人之极可能就是出自公子湍之手。”

靳秋辞听完没有说话只是喟然长叹。老人捏住剪刀轻轻一挑淹沒在烛泪里的灯芯周围的阴影忽然退散了，房间骤然变得明亮起来

“靳先生，我能理解您想要治好妻子暑眩之症的心情但是，世间嘚生灵也自有其造化没有谁的生命必须以牺牲别的生命为代价才能挽救。”

靳秋辞闭着眼睛失落地叹口气无力地摆摆手，“先生难道呮是用公子湍的故事劝说于我吗”

老人摇摇头，“还请靳先生稍微等一会儿”

老人取纸，研墨提笔，笔走龙蛇靳秋辞看的暗暗心驚，老人的字中正平和却隐隐透露出磅礴与恢宏。

这样的字已经不可以用书法来形容了没有睥睨天下的雄心，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字靳秋辞眼角微跳，不敢言语

很快，老人停笔他随意地搁下毛笔，掀起那张纸递给靳秋辞

靳秋辞双手接过，扫眼过去只见甘须果、紫藤萝之类常见的药物但这种搭配却从未见过。他不由得望向老人缓声发问，“这是”

“暑眩之症的药方。我不敢自负医术但早些姩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