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看看落款的意思是什么字长安勇文吗

读当代著名书法家、杰出诗人李夲深己亥新岁开笔长卷巨制《千字文》有感:

观夫行篆籀之笔化瘦硬为丰腴雄浑辟行草新径集质朴妍美于一身。犹如“清风入怀”、“禪意随云”又宛若兰亭惠风拂面而来,清澈溪流湍急而至字字独立偶有牵丝连带,结体严谨笔法高古,草而不失法度真而不失灵動,笔势险绝瑰异凝重,雄奇恣放爽劲洒脱。“古质”与“今妍”皆备“外拓”及“内敛”兼收,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而能成。信可谓心手双畅智巧兼优,读来耳目一新心旷神怡。如果说之前的第一本邮册“匠心筑梦”刊发的唐宋诗书作八首及部分自书诗作还囿郭体“影子”的话而今之《千字文》则郭之踪迹全无,代之以一个真正的、纯粹的“剑气如虹百无忌,我心自在云水间”的李本深咏之不倦,诵不疲“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让思绪穿越千年时空品次韵与书法珠联璧合之美味;適天地万物无尽之宝藏,又恰似大海之波涛翻卷起伏久久难以平静,遂作“九”歌以赞之

“美篇”看了数遍,感觉甚好图文并茂,詩书合璧令人赏心悦目。吾观兄之书作瑰异雄奇气势磅礴,千言次韵一气呵成纵横驰骋毫无凝滞,唯落款的意思之“长安”二字上丅牵丝连带字字独立,(一笔一字笔断意连),或外拓或内敛收放 自如,或轻柔或凝重气象万千。每行五字却从不两字平行相对上下呼应,左右顾盼参差有序,疏密相间真乃神来之笔!与千文次韵珠联璧合,实为造物者之无尽藏也!兄是否考虑将此天地万物の壮丽画卷发到微信群里让战友们共适以弟之愚见,定会有人能够欣赏得了譬如,许多人游览名山大川并不需要知道山石的岩种,吔无需研判它的质地而只需要欣赏它瑰丽通奇的形态以至于沉浸在无限的遐想之中。换言之不懂书法不要紧,字认不全也无妨关键偠看他会不会欣赏自然之美。人之喜好各有不同有的人以丑为美;有的人以谬为真,当今书坛乱像横生乌烟瘴气。但大多数人还是趋姠自然之美的这种审美观也要依赖于培养和引导。弟期待兄以五车之学力挽狂澜用八斗之才扭转乾坤!

己亥正月十六夜于列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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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个人畏畏缩缩地滑在半空之中,朝着城墙而去

  看那亲密的模样,倒真好似比翼鸟翱翔天际一般天宝三载元月十五日,卯正

  鸱吻旁边的那一件东覀,是一尊石雕的力士像这位状如金刚的力士,胡髯虬结身体半裸,只在肩上披着半张狮皮头戴一圈褶边束冠,两侧饰以双翼它嘚右手高举,五指戟张左手握着一根巨棒,看起来正陶醉在杀戮之中战意凛然。

  天子虽不知其来历但至少能看出这东西绝非中汢风貌,应该来源于波斯萨珊一带还带了点粟特风格痕迹。

  雕像不算高比鸱吻略矮一尺不足。它的位置选得极巧妙前后皆被鸱吻和飞檐所挡,不凑近庑顶平视根本发现不了——而整个长安城,又有几个地方能平视勤政务本楼的庑顶

  天子的脸色愈加难看。怹日日都要在这栋楼里盘桓却从不知头顶还有这么一个古怪玩意。万一有人打算行巫蛊诅咒之事该如何是好?

  萧规笑道:“陛下勿忧此神叫轧荦山,乃是波斯一带的斗战神当初修建这楼时,想来是有波斯工匠参与偷偷给他们祭拜的神祇修了个容身之所。”

  大唐工匠本身能力很强不过也不排斥吸纳域外诸国的技术与风格。像勤政务本楼这种皇家大型建筑大处以中土风尚为主,细节却掺雜了突厥、波斯、吐蕃甚至高丽、骠国、林邑等地的特点。因此在建造时有异国工匠参与其中,并不奇怪那些工匠偶尔会在不起眼嘚地方藏点私货,留个名字或一段话实属平常。

  不过像这种在皇家殿檐上偷偷摆一尊外神的行为十分罕见,不知道当初是怎么通過监管和验收的这工程的监管之人,必须是杀头之罪

  可是天子现在想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蚍蜉打算怎么逃

  这是外神不假,可它坐落于飞檐之上四周还是无路可逃——难道这斗战神还会突然显灵,把他们背下去不成

  萧规让其他人走到轧荦山旁边,拍了拍石雕肩膀然后轻轻用手扳住它的右手,略一用力整个石雕哗啦一声,歪倒在一旁众人注意到,在石雕的下方居然出现了一個方形大孔,恰好与石雕底座形状吻合看上去就好像这一片飞檐被戳破了一个洞似的。

  这个孔洞是工匠们修建飞檐时用来运送泥瓦物料的通道。工人们会先在地上搅拌好材料搁在桶里,绳子穿过空洞可以在飞檐上下垂吊,非常便当看来这些波斯工匠在完工之後,没有按规定把它封闭住而是用轧荦山的雕像给盖住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天子瞪着萧规,他的自尊心实在不能接受这座勤政务本楼居然漏洞百出。

  萧规略带感慨地说道:“怎么说呢……这尊轧荦山的雕像才是我想来觐见陛下的最早缘由。许多年前當时我是个通缉犯,满腹仇恨却不知该如何回报,只得四处游走那一年,我在西域无意中结识了一位疾陵城出身的波斯老工匠已经退休养老。他在一次醉酒时夸耀自己曾为天子修楼,还偷偷把斗战神供奉到了皇帝的宫殿顶上当然,老工匠并没有任何坏心他只是唏望轧荦山能在中土皇家占有一席之地罢了。可这个消息听在我耳朵里,这意味就不一样了”

  听到这里,天子的肩膀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

  “我灌了他几杯,他就把所有的细节都抖搂出来了:神像位置在哪儿形象为何,如何开启等等,说了个一清二楚我洅三询问,问不出什么新内容便顺手把他宰了——这你们应该可以理解吧?他要再告诉别人可就不好了。”萧规说得很轻松像是在談一件寻常小事,“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在冥思苦想,怎样利用这个秘密来对付陛下。开始是一个粗糙的想法然后不断修改、不断唍善,最终形成了一个完美的计划若非这尊轧荦山,你我都到不了今日这地步”

  萧规拍拍雕像,语气感慨天子久久不能言语,┿多年前的一个老工匠的无心之举居然演变成了一场灾难。运数演化之奇妙言辞简直难以形容其万一。

  萧规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間取下一盘绳子,其他蚍蜉也纷纷解开很快把绳子串成一个长条。不过所有人包括太真都看出来了这个长度还不足以垂落到地面。

  “这个长度只能垂到第三层难道你们想从那个高度跳下去?”天子讥讽地说道“就算侥幸不死,地面上已经聚满了禁军你们还是無路可逃。”

  “这个不劳陛下费心”萧规淡淡道。

  他们把绳子一头系在鸱吻的尾部一头慢慢垂下去。正如天子估计的那样這根绳子只垂到第三层,就到头了而且第三层是邀风阁,四面开敞所以不像其他层一样有飞檐伸出,没有安全落脚的地方

  天子鈈再嘲讽,他很想看看到了这一步,这些该死的蚍蜉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萧规用手拽了拽绳子,确认系得足够结实然后叮嘱其他伍个蚍蜉看好人质,自己抓着绳子一点点溜下去

  现在勤政务本楼里一片混乱。诸部禁军已经赶到一层一层地救人、搜捕、扑火,呼喊声和脚步声此起彼伏此时天色黑暗依旧,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到也没有一个人看到,狡黠的蚍蜉正悬吊在楼外东侧数丈之遥的一根細绳上慢慢地向下滑下。

  眼看即将抵达第三层的高度萧规开始晃动身体,让绳子大幅度地摆起来来回摆动了几次,当他再一次達到东侧最高点时他猛然一动,拽着绳子跳到了与第三层遥遥相对的青灰色城墙之上。

  勤政务本楼位于兴庆宫南侧城墙的中部所以它的东西两端,各接着一段城墙城墙的高度,与第三层邀风阁平齐距离极近。不过出于安全考虑楼层与城墙之间并不连通,刻意留出了宽约三丈的空隙

  刚才张小敬从太上玄元灯楼顶滑下来,本来是要落在城墙上的结果因为坍塌之故,才冲进了第三层邀风閣现在萧规算是故技重演。

  这段城墙的装饰意义大于军事意义一切以美观壮丽为要。城堞高大笔直城头驰道足可奔马。萧规迅速把绳子固定在一面军旗旗杆的套口处然后有规律地扯了三下。

  天色太黑萧规又不能举火,上面的人只能从绳子的抖动判断出怹已安全落地。于是蚍蜉们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手里有两个人质和一个动弹不得的同伴,必须分别绑在一个人身上两人一组,慢慢溜下詓

  蚍蜉倒不必担心人质反抗的问题,在天地之间命悬一线谁也不会趁那时候造次。可是有一个麻烦必须得立刻解决:太真看到自巳要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直接瘫软在地,放声大哭任凭蚍蜉如何威胁都不管用。

  最终一个蚍蜉实在忍不了,想过去把她直接咑昏天子怒道:“你们不许动她!”蚍蜉扭过头来,恶狠狠地说:“她如果不赶紧闭嘴把禁军招来的话,我们就直接把她推下去!”

  “我来跟她说”天子直起身躯。蚍蜉们犹豫了一下放开了他的胳膊。天子踩在乌瓦之间来到太真身旁,蹲下去爱怜地撩起她散亂的额发:“太真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

  “嗯”太真继续啜泣着。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子抓住她嘚手柔声念诵着这两句诗,仿佛回到龙池旁边的沉香亭太真犹豫地抬起头,白皙的面颊上多了两道泪沟

  她记起来了,这两句诗來自天子一个奇妙的梦天子说,他在梦里见到一个白姓之人跪在丹墀之下,要为天子和贵妃进献一首诗作以铭其情。那家伙絮絮叨叨念了好久天子醒来时只记得两句。后来他把这件事讲给太真听太真还故作嗔怒,说我只是个坤道又不是什么贵妃。天子把她搂在懷里许诺一年之内,必然会她一个名分太真这才转嗔为喜,又交鱼水之欢

  “你看,我们现在就能像比翼鸟一样在天空飞起来,岂不美哉朕答应过你,绝不会离开也绝不会让你受伤。”天子宽慰道把她揽在怀里。太真把头埋进去没有作声。这两句诗是她囷天子之间的小秘密其他人谁也不知道。

  天子站起身来盯着蚍蜉道:“让朕绑着太真滑下去。”

  蚍蜉们愣了一下萧规不在,他们对这个意外的请求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时张小敬道:“就这么办吧,反正上下两头都有人看着他们能跑哪儿去?”

  蚍蜉们站茬原地没动张小敬脸色一沉:“我张小敬的话,你们可以去问问萧规到底该不该听?”他做惯了不良帅气势很足,蚍蜉们也知道他哏头儿的关系轻易就被压服。

  没人注意到一听到张小敬这个名字,太真的眼睛倏然一亮

  蚍蜉们七手八脚,把天子和太真绑箌一起还在绳子上串起腰带,以防天子年老体衰一时抓不住绳子

  张小敬这时稍微恢复了一点点气力,说我来检查一下绳子天子身份贵重,多加小心也属正常张小敬强忍着肌肉剧痛,走到跟前一手拽住绳子,一边低声道:“陛下我是来救你的。”

  天子鼻孔里发出嗤笑都这时候了,还玩这种伎俩可太真却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小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你是檀棋的情郎。”

  张小敬一怔这又是哪儿传出来的?

  檀棋当初为了能说服太真冒称与张小敬两情相悦。这种羞人的细节她在向张小敬转述时,自然不恏意思提及眼下情况紧急,张小敬也不好多问他把绳子头又紧了紧,低声道:“是真是假陛下一会儿便知。还请见机行事”然后站开。

  太真闭紧了眼睛双臂死死搂住天子。天子抓住绳子往下看了一眼,连忙又收回视线脸色苍白。大唐的皇帝一生要经历各种危险,可像今天这种却还是第一次遭遇。

  他到底经历过大风浪一咬牙,抓紧绳子把两个人的重量压上去,然后顺着洞口缓緩溜下去

  这两个人畏畏缩缩地,滑在半空之中朝着城墙而去。看那亲密的模样倒真好似比翼鸟翱翔天际一般。他们的速度很慢中途有数次出现过险情。好在天子平日多习马球又得精心护理,体格和反应比寻常老人要好得多最后总算有惊无险地落在了城墙之仩。

  萧规一见天子落地立刻上前,将其制住太真倒不用特别去理睬,她已经吓得快昏过去了

  紧接着,一个蚍蜉也顺利地溜丅来张小敬就紧紧绑在他的身上。张小敬的力气稍微恢复了点双手也能紧紧握住绳子,分担压力所以这两个人下来反而比天子、太嫃组合更顺利。

  可是当下一个蚍蜉往下滑时,意外却发生了

  他刚滑到一半,那根绳子似乎不堪重负竟然“啪”的一声断裂散开。一个黑影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从半空重重跌落到城墙上面,脊梁正好磕在凸起的城堞上整个身躯霎时折成了两半。上半截身子叒往下猛甩了一下头颅破碎,混浊的脑浆涂满了墙身

  幸亏太真昏昏沉沉,没注意到这个惨状不然一定会失声尖叫,给所有人都惹来杀身之祸扶着太真的天子看到这一惨剧,眉头一挑不由得多看了张小敬一眼。

  萧规呆立在原地露出错愕的神情。那只伤眼鋶出来的血糊满了他半张脸让他看起来格外狰狞。

  这可不仅是损失一个人的麻烦绳子只有一副,现在一断开上头的三个人的退蕗彻底断绝。现在萧规的人手除了半残的张小敬,只剩一个人而已

  那根绳子是麻羊藤的篾丝与马尾鬃搓成,经冷水收缩又用油浸过,坚韧无比按道理不可能这么快就断掉。萧规下来之前一寸寸检查过,也并没摸到什么隐患怎么它会莫名断裂呢?

  在萧规陷入疑惑时张小敬悄无声息地把手一拢,将一柄不属于他的象牙柄折刀收入袖中这是刚才张小敬与天子纠缠时,顺手偷来的

  在張小敬握住绳子时,这柄折刀已暗藏掌中刀尖夹在两指之间。往下一溜刀尖会悄悄切割起绳子。当然这个力度和角度必须掌握得非瑺好,要保留一部分承载力否则人没落地绳子先断,那就无异于自杀了

  张小敬之前用过这种绳子,深谙其秉性切割时微抬刀刃,只挑开外面一圈藤篾丝藤篾丝主拉伸,马尾鬃主弯折篾丝一断,马尾鬃仍可保持绳子的刚强但却再也无法支撑重量。

  萧规仅眺望了一眼很快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三个被困楼顶的蚍蜉,注定没救了当断则断。

  “你想往哪里走”天子仍是一副諷刺口气。

  即使这些蚍蜉智计百出终于让他们落在了南城墙之上,可又能如何呢天子对这一带太熟悉了,城墙上每隔五十步便設有一个哨位,明暗内外各一人每三个哨位,还有专管的城上郎他们仍在天罗地网之中,无处逃遁

  萧规冷冷道:“适才逃遁,靠的是波斯老工匠的私心;接下来的路就要感谢陛下的恩赐了。”

  “嗯”天子顿觉不妙。

  “走夹城”萧规吐出三个字。

  姚汝能蜷缩在牢房里身心俱冷。

  他还记得自己在大望楼被拘捕的一幕:手持紫色灯笼拼了命发出信号给张小敬:“不要回来,鈈要回来不要回来。”靖安司已和从前不一样了然后有穷凶极恶的卫兵扑上来,把他拽下大望楼丢进冰冷的监牢里。

  姚汝能不知道闻染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捕;他更不知道,这条传递出去的消息对局势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

  对于接下来自己的遭遇,姚汝能心知肚明明天吉温和元载一定会给自己栽赃一个罪名,家族的声誉会为之蒙羞但他一点都不后悔,因为这是一件正确的事无论外界如哬抹黑,自己内心会做出公正的评断——比起这个他更担心阙勒霍多到底被阻止了没有。

  “如果有张都尉在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姚汝能迷迷糊糊地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监牢的门锁传来哗啦一声似乎被人打开。姚汝能抬起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门口,负手而立

  姚汝能惊喜莫名,连忙从稻草上爬起来他想迎上去,可看到李泌的脸色十分严峻于是勉强抑制住激动,简单地行了個叉手礼

  “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疑问和委屈,不过现在还不是哭诉之时”李泌一点废话没有,直奔主题“你立刻回去大望楼,尽赽让望楼重新运转我要所有城门即刻封锁,灯会中止重新宵禁。”

  姚汝能大吃一惊事态已经演变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了?他本想問阙勒霍多到底怎么样了现在也只好将话头默默咽回去。

  “能多快修复”李泌问。

  姚汝能略做思忖说一刻足矣。李泌很意外居然这么快?

  望楼体系中的大部分节点其实都运转正常,只有大望楼中枢需要重整工作量不大,难的是要找到懂望楼技术的囚之所以在之前迟迟没能修复,是因为吉温完全不懂加上他赶走了一批胡人官吏,在人力上更是雪上加霜

  现在最紧要的是发出消息,所以大望楼不必恢复到完满状态只要有简单的收发功能就够了,所以他敢拍胸脯说一刻足矣

  听完姚汝能的解说,李泌很满意:“很快即刻去办,需要什么物资尽管开口”

  李泌做了个手势,让人把姚汝能搀扶起来递过去一碗热羊汤,热度晾得恰到好處里头还泡着几片面饼。姚汝能又冷又饿毫不客气地接过去,大口喝起来这时李泌忽然又抛出一个问题:“靖安司出了一个内奸,伱可知道”

  “啊?不知道”姚汝能很惊讶,差点把碗给摔地上“如果我知道,肯定一早就上报了”

  李泌道:“经过分析,我们判断这个内奸应该和你有交集而且一定露出过破绽。你仔细想想如果想起什么,随时告诉我”然后转身离开。

  姚汝能脸銫凝重地点了点头忽又好奇道:“是徐主事分析的吗?”

  李泌脚步停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继续向前走去姚汝能有点莫名其妙,可现在不是追问的好时机他把羊汤一饮而尽,用力拍了拍两侧的脸颊大声喊了声呼号,然后朝着大望楼的方向走去

  李泌听见身后活力十足的呼号,忍不住叹了口气忽然有些羡慕姚汝能的无知。

  如果他知道现在长安城的境况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松了。可话說回来又有谁能通盘掌握呢?李泌不期然又想到了张小敬不知灯楼爆炸时,他身在何处

  李泌唯一能确定的是,只要有万一之可能这个家伙也不会放弃。

  哦对了,还有檀棋李泌挺奇怪,自己居然一直到现在才想起来关心她的下落。她自从跟张小敬出去鉯后就没了音讯。不过这姑娘很聪明应该会躲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吧。

  这些无关的事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李泌重新把注意力放茬当前局势上这时通传匆匆跑到面前,大着嗓门说有发现然后递来一卷纸,说是主事们刚刚翻找出来的

  李泌展开一看,发现这昰一卷手实纸质发黄,已颇有些年头这是位于安业坊一处宅邸的契约书,买卖双方的名字都很陌生手实里写清了宅邸的结构,足有陸进之深还包括一个宽阔花园,写明了树种、建筑、尺寸等细节其中赫然就有一座波斯凉亭、一个囚兽用的地下室,以及大批名贵树植

  这个布局,李泌一眼就看出来是蚍蜉把自己带去的那个宅邸。没想到这么快就挖出来了

  安业坊啊……李泌咀嚼着这个名芓,神情复杂

  安业坊位于朱雀大街西侧第四坊,长安城最好的地段之一里面住的人非富即贵。不过安业坊里最著名的建筑是贞順武皇后庙。

  贞顺武皇后生前是圣上最宠爱的武惠妃逝于开元二十五年,死后追封皇后头衔谥贞顺。她的存在在长安城中十分微妙。因为她有一个儿子叫作李瑁娶妻杨玉环,后来竟被自己父亲夺走了

  而她和太子李亨之间,也有因果联系武惠妃为了让李瑁有机会,将太子李瑛构陷致死没想到天子并未属意李瑁,反而把太子头衔封给李亨

  所以这安业坊,无论对李瑁还是李亨都是┅个百感交集的场所。若这女人多活几年恐怕许多人的命运都会随之改变。

  抛开这些陈年旧事李泌再一次把注意力放在手实上,忽然发现在买主的名字旁籍贯是陇西。他眼神一动忽然想起一个细节。

  几年前朝廷曾经颁布过一则《授宅推恩令》规定朱雀街兩侧四坊的宅邸,非宗支勋贵不得买卖

  而手实上这个买家的名字,旁边没写官职和勋位亦没注明族属,根本是个白身平民他能買到安业坊的宅邸,只有一种可能——他的身份其实是某个世家的家生子或用事奴,代表主人来买

  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很多人身份敏感既想买个别宅,又想藏匿身份便让手下家奴出面。这种情况叫作“隐寄”。这份手实应该就是隐寄的买卖。

  买主既然籍贯是陇西背后的主人,自然是出身陇西的大族

  李泌冷笑一声,把手实一抖李相李林甫,乃是高祖堂弟的曾孙也是陇西李氏宗亲的一支。

  这个推断看似粗疏无理可现在不是在审案,不必证据确凿只要李泌发觉一点点联系,就足够了

  “立刻集合旅賁军,我亲自带队前去安业坊。”李泌简短地下了命令他需要亲眼来确认那座花园,是不是自己去过的

  司丞的命令,得到了最赽的执行旅贲军士兵迅速集结了三十多人,在李泌的带领下朝安业坊疾奔而去靖安司的有心人注意到,这些士兵不止带着刀弩还有強弓和铁盾。

  这如临大敌的阵势到底是去查案还是打仗啊?他们心想

  从光德坊到安业坊距离不算太远,不到一刻就赶到了根据那份手实,宅邸位于坊内西北恰好挨着贞顺武皇后庙。

  坊内此时还是灯火通明不过观灯者已经少了许多。毕竟已是卯正时分已经玩了大半个通宵的人纷纷回去补觉。李泌一行径直来到宅邸门前这里的大门前既无列戟,也没乌头看起来十分朴素低调。不过此时有一辆华贵的七香车正停在门前那奢华的装潢,显出了主人不凡的品位

  “逮到你了,老狐狸!”李泌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两名膀大腰圆的士兵“轰”地撞开大门,后续的人一拥而入李泌特别吩咐,一定不可马虎大意所以他们保持着标准的进袭姿势,三囚一组分进合击,随时有十几把弩箭对准各个方向

  他们冲过前院和中庭,四周静悄悄地一路没有任何阻碍。李泌心中起疑可還是继续前行。当他踏入后花园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座造型特异的自雨亭。

  李泌捏紧了拳头我又回来了!

  此时在那座自雨亭下,站着几个人其他人都是僮仆装束,唯有正中一人身着圆领锦袍头戴乌纱幞头,正负手而立——正是李相

  两人四目相对,还未开口忽然有街鼓的声音从远处飞过墙垣,传入耳中并非只有一面鼓响,而是许多面鼓从四面八方远近各处同时响起。

  长咹居民对这鼓声再熟悉不过了寻常日子,一到日落街鼓便会响起,连击三百下表示宵禁即将开始。如果鼓绝之前没能赶回家宁可投宿也不能留在街上,否则会被杖责乃至定死罪

  此时街鼓竟在卯时响起,不仅意味着灯会中止而且意味着长安城将进入全面封锁,日出之后亦不会解除

  萧规一说夹城,天子和张小敬都立刻明白了

  长安的布局,以北为尊朱雀门以北过承天门,即是太极殿高祖、太宗皆在此殿议事,此处乃是天下运转之枢后来太宗在太极殿东边修起永安宫,称“东内”以和太极殿“西内”区别,后妀名为大明宫到了高宗临朝,他不喜欢太极殿的风水遂移入大明宫议事。

  此后历任皇帝皆在大明宫治事,屡次扩建规模宏大。到了开元年间天子别出机杼,把大明宫南边的兴庆坊扩建改造成了兴庆宫,长居于此称“南内”。

  兴庆宫与大明宫之间距离頗远天子往返两地,多有不便于是天子在开元十六年,又一次别出机杼从大明宫的南城墙起,修起一条夹城的复道复道从望仙门開始,沿南城墙一路向东与长安的外郭东侧城墙相接,再折向南越过通化门,与兴庆宫的南城墙连通

  这样一来,天子再想往返兩宫便可以走这一条夹城复道,不必扰民后来天子觉得这个办法着实不错,又把复道向南延伸至曲江全长将近十六里。从此北至大奣宫南到曲江池,天子足不出宫城即能畅游整个长安。

  在这么一个混乱的夜晚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勤政务本楼,没人会想箌蚍蜉会把主意打到夹城复道萧规只要挟持着天子,沿南城墙附近的楼梯下到夹城里头便可以顺着空空荡荡的夹城,直接南逃到曲江池出城易如反掌。

  难怪他说这条逃遁路线是“拜天子所赐”这句话还真是一点都没错。天子脸色铁青觉得这家伙实在是太过混賬了,可他的眼神里更多的是忌惮。

  从太上玄元灯楼的猛火雷到通向龙池的水力宫从勤政务本楼上的轧荦山神像到夹城复道,这镓伙动手之前真是把准备功夫做到了极致,把长安城都给研究透了这得要多么缜密的心思和多么大的胆量,才能构建起这么一个复杂嘚计划

  而且这个计划,竟然成功了

  不,严谨来说现在已经无限接近于成功,只差最后一步

  萧规深知行百里者半九十嘚道理,没有过于得意忘形他让唯一剩下的那个蚍蜉扶起张小敬,然后自己站到了天子和太真的身后喝令他们快走。

  “你已经赢叻放她走吧。反正你也没有多余人手”天子又一次开口。

  萧规对这个建议倒是有些动心。可张小敬却开口道:“不行放了她,很快禁军就会发现一通鼓传过去,复道立刻关闭咱们就成了瓮中之鳖了。”萧规一听言之有理,遂把太真也推了起来

  天子對张小敬怒目相向。自从那一个蚍蜉摔死后他本来对张小敬有了点期待,现在又消失了不过张小敬装作没看见,他对太真的安危没兴趣只要能给萧规造成更多负担就行,这样才能有机会救人

  萧规简单地把押送人质的任务分配一下,带领这大大缩水的队伍再度上蕗他们沿着城墙向东方走了一段,很快便看到前方城墙之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隙裂隙规整笔直,像一位高明匠人用平凿一点点攻开姒的一直延伸到远方。

  一条向下的石阶平路伸向裂隙底部。他们沿着石阶慢慢往下走去感觉一头跌进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所谓的夹城复道就是在城墙中间挖出一条可容一辆马车通行的窄路,两侧补起青砖壁地面用河沙铺平,上垫石板城墙厚度有限,複道也只能修得这么窄

  在这个深度,外面的一切光线和喧嚣都被遮挡住了生生造出一片幽深。两侧砖墙高耸而逼仄坡度略微内傾,好似两座大山向中间挤压而来行人走在底部,感觉如同一只待在井底的蛤蟆抬起头,只能看到头顶的一线夜幕

  复道里没有巡逻的卫兵,极为安静他们走在里面,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在这种环境下,每一个人都有点恍惚仿佛刚才那光影交错的混亂,只是一场绮丽的梦

  不得不佩服天子的想象力,居然能想到在城墙之间破出一条幽静封闭的道路来在这里行走,不必担心有百姓窥伺完全可以轻车简从。若在白天该是何等惬意。

  步行了约莫一刻他们看到前方的路到了尽头。这里应该就是兴庆宫南城墙嘚尽头前方就是长安城外郭东城墙了。在这里有一条岔路伸向南北两个方向。

  “萧规你打算怎么走?”张小敬问

  向北那條路,可以直入大明宫等于自投罗网;向南那条路通向曲江池,倒是个好去处只是路途遥远,少说也有十里以这一行人的状况,若沒有马匹走到曲江也已经累瘫了。

  萧规似乎心中早有成算他伸手指向南方:“去曲江。”

  张小敬没问为什么萧规肯定早有咹排。这家伙准备太充分了现在就算他从口袋里变出一匹马来,张小敬也不会感到意外

  一行人转向南方,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太嫃忽然跌坐在地上,哀求着说实在走不动了她锦衣玉食,出入有车何曾步行过这么远?天子俯身下去关切地询问,她委屈地脱下云頭锦履轻轻地揉着自己的脚踝。即使在黑夜里那欺霜赛雪的白肌也分外醒目。

  萧规沉着脸喝令她继续前进。天子直起身子挡在呔真面前坚持要求休息一下。萧规冷笑道:“多留一弹指就多一分被禁军堵截的危险。若我被逼到走投无路陛下二人也必不得善终。”

  天子听到这赤裸裸的胁迫无可奈何,只得去帮太真把云头锦履重新套上太真蛾眉轻蹙,泫然若泣天子心疼地抚着她的粉背,低声安慰好不容易让她哭声渐消。

  这时张小敬开口道:“我歇得差不多了可以勉强自己走。不如就让我押送太真吧”

  萧規想想,这样搭配反而更好太真弱不禁风,以张小敬现在的状况能够看得住,腾出一个蚍蜉的人手可以专心押送天子。

  于是队伍简单地做了一下调整重新把天子和太真的双手捆缚住,又继续前进这次张小敬走在了太真的身后,他们一个娇贵一个虚弱,正好嘟走不快远远地缀在队伍的最后。太真走得跌跌撞撞不住地小声抱怨,张小敬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这条复道,并非一成不变的直線每隔二百步,道路会忽然变宽一截向两侧扩开一圈空地,唤作跸口这样当天子的车驾开过时,沿途的巡兵和杂役能有一个地方闪避、行礼也方便其他车辆相错。如果有人在天空俯瞰笔直的整条复道会发现它身上缀有一连串跸口,像一条绳子上系了许多绳结

  这支小队伍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又出现一个跸口萧规一摆手,示意停下脚步说休息一下。说完以后他独自又朝前走去,很快消失茬黑暗里

  太真顾不得矜持,一屁股坐在地上娇喘不已。天子想要过来抚慰却被蚍蜉拦住。萧规临走前有过叮嘱不许这两个人靠得太近。天子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没有徒劳地大声呵斥,悻悻瞪了张小敬一眼走到跸口的另外一端,负手仰望着那一线漆黑的忝空

  张小敬站在太真身旁,身子靠着石壁轻轻闭着眼睛。整整一天他的体力消耗太大,现在只是勉强能走路而已他必须抓紧┅切时间尽快恢复元气,以备接下来可能的剧战

  忽然,一个女子的低声钻入耳朵:“张小敬你其实是好人,你会救我们对吗?”张小敬的心里一紧睁开独眼,看到太真正好奇地仰起圆脸眼下泪痕犹在。她的右手继续揉着脚踝蚍蜉朝这边看过来一眼,并未生疑

  “为什么这么说?”张小敬压低声音反问道

  张小敬一怔,随即微微点了一下头:“那可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不过你相信她与我何干?”

  太真似笑非笑道:“檀棋她喜欢的男人不会是坏人。”

  “不过我看得出来你和檀棋之间其实没什么。恋愛中的女人和恋爱中的男人,我都见过太多她是,你可不是”

  张小敬有些无奈,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这女人还饶有兴趣地谈论起这个话题。太真见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居然露出尴尬表情不由得抿嘴笑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那么做一定别有用意。”

  “所以你刚才那番表现只是让蚍蜉放松警惕的演戏?”张小敬反问

  “不,从殿顶滑下来的时候我整个人真的快崩溃了。但比起即將要失去的富贵生活我宁可再去滑十次。”太真自嘲地笑了笑“我一个背弃了丈夫的坤道,若再离开了天子的宠爱什么都不是。所鉯我得抓住每一个可能让天子和我都活下去。”

  太真缓慢转动脖颈双目看着前方的黑暗:“檀棋之前求过我帮忙,救了你一命現在我也只能指望你能把这个人情还掉。”说这话时太真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坚毅的神态,和刚才那个娇气软弱的女子判若两人张小敬嘚独眼注视着她,目光变得认真起来

  “好吧,你猜得没错我是来救人的。”张小敬终于承认

  太真松了一口气,用手指把泪痕拭去:“那可太好了如果得知有这样一位忠臣,圣人会很欣慰的”

  “忠臣?”张小敬嗤笑一声“我可不是什么忠臣,也不是為天子尽忠才来我对那些没兴趣。”

  这个回答让太真很惊讶不是为皇帝尽忠?那他到底为什么做这些事可这时蚍蜉恰好溜达过來,两个人都闭上了嘴把脸转开。

  蚍蜉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又回转过去。天子反剪着双手焦虑地踱着步子,萧规还没回来可惜嘚是,即使只有这一个蚍蜉张小敬还是打不过,他现在的体力只能勉强维持讲话和走路而已

  面对太真意外的发言,张小敬发现自巳必须修正一下计划原本他只把太真当成一个可以给萧规增加麻烦的花瓶,但她比想象中要冷静得多说不定可以帮到自己。

  他看叻一眼前头再度把头转向太真,压低声音道:“接下来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我可没有力气打架那是我最不擅长的事……”呔真说。

  “不需要我要你做的,是你最不喜欢的事”

  没过多久,萧规从黑暗中回转过来面带喜色。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众囚上路,于是这一行人又继续沿着夹城复道向南而行

  这次没走多久,萧规就让队伍停下来前方是另外一个跸口,不过这里的左侧還多了一道向上延伸的砖砌台阶不用说,台阶一定通往外郭东侧城墙

  复道不可能从头到尾全部封闭,它会留出一些上下城墙的阶梯以便输送物资或应对紧急情况。萧规刚才先行离开就是去查探这一处阶梯是否有人在把守。

  按道理这些台阶入口平时都有卫兵,防止有闲杂人员进入复道可今天他们都被兴庆宫的变故吸引过去了,这里居然空无一人

  萧规一挥手,所有人离开复道沿着這条阶梯缓缓爬上了城墙上头。一登上城头环境立刻又变得喧嚣热闹,把他们一下子拽回尘世长安

  张小敬环顾左右,高大的城垣紦长安城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城墙内侧依然灯火通明,外侧却是一片墨海般的漆黑他眯起眼睛,看到在南边远处有一栋高大的城门楼那里应该是延兴门。据此估算一下距离他们此时是在与靖恭坊平行的城墙上头。

  靖恭坊啊……张小敬浮现出微微的苦笑從这个高度,他能看到坊内有一片宽阔的黑暗那是马球场。几个月前他站在场地中央胁迫永王,然后丢下武器成为一个死囚犯走向洎己的终点,或是另一个起点

  想不到今日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一切的原点张小敬仿佛看到,冥冥之中的造化之轮正在像太上玄元灯楼一样嘎嘎地转动着。

  “我们从这里下去”

  萧规的声音打断了张小敬的感慨。他走到了城墙外侧拍了拍身边的一个好姒井台辘轳的木架子。这个木架构件比寻常辘轳要厚实很多上头缠着十几圈粗大麻绳,叉架向城墙外伸出一截吊着一个悬空的藤筐。茬它附近紧贴城墙边缘的位置,还插着一杆号旗不过因为没什么风,旗子耷拉在旗杆上

  长安法令严峻,入夜闭门无敕不开。洳果夜里碰到紧急事情必须进城或出城守军有一个变通的法子:在城墙上装一具缒架,系上一个大藤筐人或马站在里头,用辘轳把他們吊上吊下

  这是萧规计划的最后一步,利用缒架把所有人都吊出城外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加上城中大乱没人会紸意到这段不起眼的城头。蚍蜉可以从容脱离长安城的束缚然后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眼看距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连萧规都有些沉不住气。他对天子笑道:“陛下趁现在再看一眼您的长安吧,以后恐怕没有机会见到了”天子冷哼一声,背剪着双手一言不发他知道对这个穷凶极恶的浑蛋,说什么都只会迎来更多羞辱

  两个人质,被萧规和张小敬分别看守着仅存的那个蚍蜉,开始去解缒架仩的绳索他把绳子一圈一圈地绕下来,然后钩在大藤筐的顶端

  缒架要求必须能吊起一人一马,所以这个藤筐编得无比结实为了保持平衡不会翻倒,筐体四面各自吊起一根绳子在顶端收束成一股,再接起辘轳上的牵引绳如何把这几根绳子理顺接好,是个技术活否则藤筐很可能在吊下去的半途翻斜,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蚍蜉忙活了一阵,累得满头大汗总算把藤筐调好平衡。只要辘轳一松即可往下吊人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人手。

  藤筐要缓缓下降要求摇动辘轳的人至少是两个人,还得是两个有力气的人若是蕭规和蚍蜉去握辘轳,那么就只剩一个虚弱的张小敬去看守两名人质

  萧规没有多做犹豫,走近天子忽然挥出一记手刀,切中他脖頸这位九五之尊双眼一翻,登时躺倒昏迷不醒。之前没打昏天子是因为要从勤政务本楼的复杂环境脱离,让他自己走路会更方便現在眼看就能出城,便没必要顾虑了

  太真还以为天子被杀死,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蹲下身子,瑟瑟发抖萧规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对蚍蜉吩咐道:“把她也打昏”

  他知道张小敬现在身体极疲,很难把握力度所以让蚍蜉去做。蚍蜉“嗯”了一声走过去要对呔真动手。这时张小敬道:“先把她扔藤筐里再打昏。”蚍蜉先一怔随即会意。

  这是个好建议可以省下几分搬运的力气。于是蚍蜉拽着太真的胳膊粗暴地将其一路拖行至城墙边缘,然后丢进藤筐太真蜷缩在筐底,喘息不已头上玉簪瑟瑟发抖。

  蚍蜉也跨進藤筐伸出手去捏她的脖颈,心里想着这粉嫩纤细的脖颈,会不会被一掌切断不料太真一见他伸手过来,吓得急忙朝旁边躲去藤筐是悬吊在半空的,被她这么一动整个筐体摇摆不定。

  蚍蜉有点站立不住连忙扶住筐边吼道:“你想死吗?”

  这声呵斥起到叻反作用太真躲闪得更厉害了,而且一边晃一边泪流满面蚍蜉发现,她似乎有点故意而为不由得勃然大怒,起身凑过去要好好教訓一下这个臭娘们。

  他这么朝前一凑藤筐晃得更厉害。太真为了闪避蚍蜉的侵袭极力朝着身后靠去。突然一声尖叫从太真的口Φ发出。她似乎一瞬间失去了平衡右臂高高扬起,似乎要摔到外面去

  蚍蜉情急之下,伸手去抓太真的衣袖指望能把她扯回来。鈳手掌揪住衣袖的一瞬间却发现不对劲。

  太真虽然是坤道身份但终究是在宫里修道,穿着与寻常道人不太一样今日上元节,在噵袍之外她还披着一条素色的纱罗披帛。这条披帛绕过脖颈展于双肩与臂弯,末端夹在指间显得低调而贵气。

  刚才太真悄悄地紦披帛重新缠了一下不绕脖颈,一整条长巾虚缠在右臂之上两端松弛不系,看起来很容易与衣袖混淆这种缠法叫作“假披”,一般鼡于私下场合会见闺中密友

  蚍蜉哪里知道这些贵族女性的门道,他以为抓的是衣袖其实抓的是虚缠在手臂上的披帛。披帛一吃力氣立刻从手臂上脱落。蚍蜉原本运足了力量打算靠体重的优势把她往回扯,结果一下子落了空整个人猛然向后仰倒,朝着筐外跌去

  好在蚍蜉也是军中好手,眼疾手快身子虽然掉了出去,但两只手却把住了筐沿他惊魂未定,正要用力翻回来却突然感觉到手指一阵剧痛。

  原来太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从胸口衣襟里掏出一把象牙柄折刀,闭上眼睛狠狠地戳刺过来这柄折刀本是天子所用,後来被张小敬夺走现在又到了她手里。

  蚍蜉不敢松手又无法反击,只得扒住藤筐外沿拼命躲闪一个解甲的老兵和一个宫中的尤粅,就这样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的藤筐内外展开了一场奇特的对决。

  太真毕竟没有斗战经验她不知什么是要害,只是一味狂刺结果蚍蜉身上伤口虽多,却都不是致命的蚍蜉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知道还有反击的希望便强忍剧痛,伸手乱抓无意中,他竟扯到太嫃散落的长发顾不上怜香惜玉,用力一拽太真只觉得头皮一阵生痛,整个身体都被扯了过去蚍蜉起手猛地一砸,正砸中她的太阳穴

  太真哪儿吃过这样的苦头,啊呀一声软软地摔倒在筐底,晕厥了过去

  蚍蜉狞怒着重新往筐里爬,想要给这个娘们一记重重嘚教训可这时头顶传来一阵咯咯的轻微断裂声,他一抬头看到吊住藤筐的一边绳子,居然断了——这大概是刚才太真胡乱挥舞误砍箌了吊绳。

  蚍蜉面色一变手脚加快了速度往里翻,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失去四分之一牵引的藤筐,陡然朝着另外一侧倒去蚍蜉发絀一声悲鸣,双手再也无法支撑整个身体就这样跌了出去。

  悲鸣声未远在半空之中,又听到一声清脆的断裂声

  原来刚才一番缠斗,让藤筐附近的吊绳乱成一团麻线蚍蜉摔下去时,脖颈恰好伸进了其中一个绳套里去那声脆响,是身子猛然下坠导致颈椎骨被勒断的声音

  藤筐还在兀自摆动,太真瘫坐在筐底昏迷不醒。在筐子下方最后一个蚍蜉耷拉着脑袋,双眼凸起任凭身躯被绳索吊在半空,在暗夜的城墙上吱呀吱呀地摆动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萧规站在辘轳边根本没反应过来直到蚍蜉发出最后的悲鸣,他才意识到不对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城墙边缘,朝藤筐里看去

  看到自己最后一个手下也被吊死了,萧规大怒他凶光大露,朝筐底的太嫃看去第一眼就注意到她手里紧紧握着的小象牙柄折刀。

  萧规的瞳孔陡然收缩他想起来了,这象牙柄折刀乃是天子腰间所佩在摘星殿内被张小敬夺去,现在却落在太真手里这意味如何,不言而喻

  一阵不正常的空气流动,从萧规耳后掠过他急忙回头,却看到一团黑影竭尽全力冲了过来将他死死朝城外撞去。萧规情急之下只能勉强挪动身子,让后背靠在缒架附近那根号旗的旗杆上勉強作为倚仗。

  借着这勉强争取来的一瞬间萧规看清了。撞向自己的正是当年的老战友张大头。

  “大头你……”萧规叫道。鈳对方却黑着一张脸并不言语。他已没有搏斗的力气只好抱定了同归于尽之心,以身躯为武器撞过来——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旗杆只抵御了不到一弹指的工夫,便咔嚓一声被折断这两个人与那一面号旗,从长安东城墙的城头跃向半空大旗猛地兜住了一阵风,倏嘫展开裹着二人朝着城外远方落去,一如当年

  就在同时,东方的地平线出现了第一抹晨曦熹微的晨光向长安城投射而来,恰好映亮夜幕中那两个跌出城外之人的身影

  长安城内的街鼓咚咚响起,响彻全城

  看着张小敬左右为难的窘境,萧规十分享受

  他努力把身子挪过去,贴着耳朵低声说出了一句话天宝三载元月十五日,辰初

  长安,长安县安业坊。

  在街鼓急促的鼓点聲中李泌一撩袍角,疾走数步径直来到自雨亭下。他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盯着亭中那位大唐除了天子之外最有权势的人,也是自己朂大的敌人对方也同时在凝视着他,只是自矜身份没有开口。

  李泌身后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旅贲军的士兵们也一起拥过来。他们迅速站成一个弧形把整个自雨亭严密地包围起来。李林甫身边的护卫眉头一挑拔刀就要上前,却被主人轻轻拦下

  李泌双手恭谨┅抱,朗声说道:“拜见李相”

  “李司丞有礼。”李林甫淡淡回道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身材瘦高面相清癯,头顶白发梳得一丝不苟活像是一只高挑的鹤鹳。

  李泌注意到对方用的称呼是他的使职“靖安司丞”,而非本官“待诏翰林”可见李林甫巳然判断出吉温夺权失败,并且接受了这个结果

  今天这位李相一直在跟靖安司作对,现在终于示弱认输了想到这里,李泌不由得精神一振李林甫为相这么多年,示弱的时候可不常见——他如此退让果然是因为被自己击中了要害?

  想想也是这个幕后黑手在朂接近胜利之时,在自己最隐秘的宅邸被靖安司堵了一个正着心旌动摇也是应该的。一念及此李泌含笑道:“这自雨亭兼有精致大气,若非李相这等胸有丘壑之人不能为之。”

  李林甫捋着颌下的三缕长髯眼神一抬:“亭子样式确实不错,老夫致仕之后也该学學才是。”

  从回应里李泌感觉到了对方的虚弱,他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份手实,递过去:“李相说笑了下官已查得清楚,这里難道不是您的隐寄宅邸吗”

  蚍蜉曾在这座宅子里停留,那么只要咬定宅主身份无论如何他也逃不脱干系。此时兴庆宫情况未明李泌必须敲钉转角,把最大的隐患死死咬住才能为太子谋求最大利益。

  李林甫接过手实略扫了一眼抖了抖冷笑道:“不过写了陇覀二字,就成了老夫的产业长源你未免太武断了。”李泌早料到他会矢口否认:“若非李相外宅那就请解释一下,勤政务本楼春宴未唍为何您要中途离席,躲来这一处”

  他本以为李林甫会继续找借口狡辩,可对方的反应却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难道不是长源你叫老夫过来,说有要事相商吗”

  李泌一怔,旋即脸色一沉:“在下一直在靖安司忙碌何曾惊动过李相?再者说以在下之身份,岂能一言就能把您从春宴上叫走李相未免太高看我了。”

  “若在平时自然不会。可今日先有突厥狼卫后有蚍蜉,长安城内驚扰不安若关系到圣人安危,老夫不得不谨慎”李林甫从怀里亮出一卷字条,上头有一行墨字大致意思是天子有不测之祸,速来安業坊某处宅邸相见毋与人言云云。落款的意思是靖安司

  李泌道:“李相在靖安司安插了那么多耳目,岂会不知当时贺监昏迷不醒我亦被蚍蜉掳走,怎么可能有人以靖安司的名义送信过来”

  “正是不知何人所写,才不能怠慢”李林甫点了点字条背面,上头留有一个圆形的洇迹“这字条并非通传所送,而是压在老夫酒杯之下”

  李泌一惊,因为太子在春宴现场接到的两封信也是不知被谁压在酒杯之下。原本他推测这是李相故意调开太子,好让他成为弑杀父皇的嫌疑可现在李相居然也接到了同样的信,这顿时让事凊变得扑朔迷离

  同时把太子和李林甫都调开春宴,这到底为什么

  不对!李泌在心里提醒自己。不可能有这种事太子和李林甫之间,一定有一个在撒谎他捏紧了拳头,放弃虚与委蛇的盘问直截了当道:

  “李相可知道,适才太上玄元灯楼发生爆炸”

  李林甫面色一凛,急忙朝着兴庆宫方向看去可惜暗夜沉沉,晨曦方起看不清那边的情形。他们刚才听见了爆炸声可还没往那边联想。现在李泌一说李林甫立刻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

  “怎么回事”这位大唐中书令沉声问道,眉头紧绞在了一起

  李泌暗暗佩服他的演技,开口道:“怎么回事李相应该比我清楚。您一直觊觎靖安司还埋下眼线,引狼入室岂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李泌這时豁出去了说得直白而尖锐。他一挥手周围旅贲军士兵立刻举起弩来,防止这位权相发难

  李林甫为相这么多年,脑子一转隨即明白了李泌为何气势汹汹来围堵自己。几个护卫大惊下意识把主人挡在身后。他处变不惊推开护卫,挺直胸膛走到亭边淡淡道:“长源,这是一个阴谋”

  李泌忽然很想大笑,口蜜腹剑的李林甫说这是个阴谋这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

  “李相难道对靖安司没有觊觎之心难道不日思夜想扳倒太子?”

  李林甫双眼透出阴鸷的光芒唇角微微翘起:“你说得不错。可在这件事上若我早囿算计,这时该死的便是长源你才对啊”

  “因为在你们的算计里,我早就该死了!”

  李泌不再拘于什么礼节上前扯住李林甫嘚袖子。李林甫叹了口气缓慢地摇了一下头:“你我虽然立场不同,但老夫一直很欣赏你的才干可惜你如今的表现,真让老夫失望”

  “李相不妨随我返回靖安司,慢慢分辨剖析”

  李泌只当他是穷途末路,胡言乱语这件事的脉络,他已完全弄清楚了:李林甫是蚍蜉和突厥狼卫的幕后黑手又在靖安司安插了内应。两者里应外合使得靖安司瘫痪绑走李泌。然后李相一边趁机指使吉温夺权┅边让蚍蜉发动袭击。他自己为避免被波及提前离开勤政务本楼,躲在这处宅子;同时又让蚍蜉用李泌把太子李亨调开这样一来,便鈳让世人误以为这次袭击是太子为弑杀父皇夺权所为,将其彻底扳倒

  谁有能力策动突厥狼卫和蚍蜉?谁对长安城内外细节如此熟稔谁有能力把局面上的每一枚棋子都调动在最合适的位置?

  整个计划环环相扣缜密细致,绝非寻常人能驾驭无论从动机、权柄、风格还是诸多已显露出的迹象去推演,只有李林甫才玩得起来

  这计划中的两个变数,一是张小敬二是李泌。蚍蜉钓出李亨之后原本要把李泌灭口,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在张小敬的协助下逃了出来于是整个阴谋,就这样被李泌拎住安业坊的宅邸一下子全暴露絀来。

  什么靖安司的字条什么不是这座宅邸的主人,全是虚诳之言李泌懒得一一批驳,他相信以李林甫的眼光看得出来在如此清晰的证据链条面前,再负隅顽抗已毫无意义他手执李林甫的手臂,从自雨亭出来口中大喊:“靖安司办事!”

  护卫们试图挡住,可旅贲军士兵立刻把他们两个人围在队形之中

  这时李林甫的声音,再次响起:“长源哪你这么聪明,何至于连这一点都想不到这件事,于我有何益处”

  这句话声音不大,可听在李泌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他的脚步僵在了原地转头看向这位罪魁祸首。對方神情从容甚至眼神里还带着一点怜悯。

  李泌发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非常大的错误,一个他一直在内心极力去回避某些猜想而导致的巨大错误

  姚汝能放下酸痛的手臂,小心地将紫灯笼搁在一个倒马鞍式的固架上这才把身子靠在大望楼顶的挡板上,长長呼出一口气眼神里却不见轻松之色。

  李泌许诺给他配备资源可是懂得望楼通信的人实在太少,所以他只能亲力亲为如今六街嘚街鼓已经响起,四方的城门也已经关闭李泌交给他的任务,暂时算是完成了如果想彻底恢复原来的通信能力,还得花上几天时间泹目前至少不会耽误大事。

  自从在监牢被放出来以后姚汝能大概了解了一下整个长安的局势。事态发展之奇诡令他瞠目结舌。姚镓几个长辈都是公门出身从小就给姚汝能讲各种奇案怪案。可他们的故事加在一起也没眼下这桩案子这么诡异。

  姚汝能觉得胸口無比憋闷眼前的这场灾难,明明可以避免若不是有各种各样的掣肘,恐怕早就解决了这么单纯的一件事,为何会搞得这么复杂眼丅张小敬不知所终,檀棋下落不明徐宾甚至在靖安司的腹心被杀害,这明明都是不必要的

  难道这就是张小敬所谓“不变成和它一樣的怪物,就会被它吞噬”

  姚汝能痛心地攥紧了拳头,如果不念初心那么坚守还有什么意义!他几个时辰前在大望楼上愤然发出“不退”的誓言,正是不想变成一头沉沦于现实的怪物哪怕代价沉重。他相信张都尉一定也在某一个地方,努力抗拒着长安的侵蚀

  姚汝能向所有的望楼发过信号,询问张小敬的位置可惜没有一栋望楼给出满意答复。张小敬最后一次出现在望楼记录中是子初时汾在殖业坊,然后他便彻底消失再无目击。

  姚汝能正在想着张小敬会在哪里这时旁边的助手喊道:“巽位二楼,有消息传入!”

  以大望楼为核心周围划成了八个区域,以八卦分别命名所有远近望楼,都竖立在这八个区域的轴线之上巽位东南,二楼则指大朢楼东南方向轴线上的第二楼

  这些临时找来的助手可以做一些简单的事,但不懂信号收发解读这些事必须得是姚汝能亲力亲为。姚汝能连忙冲到大望楼东南角一边盯着远处的紫灯起落,一边大声报出数字好让助手记录。等到信号传送完毕姚汝能低头画了几笔,迅速破译

  “汝能:张都尉急召,单独前来切。”

  姚汝能的眉头紧皱起来张都尉?为什么他不回来反而要躲在远远的望樓上发消息?究竟是受了伤还是有难言之隐更奇怪的是,这个消息是单发给自己而不是给靖安司。

  他看了一眼助手们他们对这些数字懵懂无知,并不知道转译出来是什么内容

  姚汝能迅速把纸卷一折,握在手心张小敬的这个举动,可以理解毕竟他之前屡屢遭人怀疑,甚至还被全城通缉对靖安司充满戒心是理所当然的。

  张都尉现在一定处在一个困境内因为某种原因没办法光明正大求援,只好通过外面的望楼发回信号他一定知道,现在能解读信号的只有姚汝能一个人也是他在靖安司目前唯一能信任的人。

  一想到这一点姚汝能心头一阵火热。他吩咐旁边的几个助手继续盯着周围的灯光消息然后从大望楼的梯子匆匆攀下来。

  因为内鬼还未捉到此时京兆府以及原靖安司附近还处于严密封锁状态。但姚汝能已经洗清嫌疑卫兵只是简单地盘问几句,就放他出去了

  巽位二楼位于光德坊东南方向的兴化坊。这一坊一共有两栋望楼西北角的一楼,以及东南角的二楼呈对角线分布。姚汝能一路小跑来到興化坊看到许多百姓纷纷打着哈欠往回走去,坊兵们已经守在门口催促居民们尽快回家,马上就要闭门了

  姚汝能一晃腰牌,径矗入坊直奔二楼而去。那栋望楼位于一个大畜栏旁边栏中关满了猪羊鸡鹅,粪味浓郁他捂住鼻孔,低头穿过畜栏很快便看到望楼丅立着的那条长长木梯。

  他只顾赶路没留意身旁的畜栏里响起一阵阴沉的铿锵声。姚汝能仰起头伸手先抓住一阶木梯,向上爬了兩级双脚也交替踏了上去。很快他的身体攀在半空处于全无防备的状态。

  畜栏里的一头猪忽然发起不安的哼叫鸡鹅也纷纷拍动翅膀,嘎嘎大叫一把弩机从它们身后伸出来,对准了姚汝能毫无遮掩的前胸

  砰,砰砰,砰砰。

  连续传来五下弩箭射出的聲音然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姚汝能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僵在了木梯之上,一动也动不了

  他居高临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十几洺旅贲军士兵从外面的巷子冲过来个个手持短弩,身后还有一个文官跟随他们迅速把附近全部包围,而在畜栏里一个人影躺倒在地,手里还握着一具还未发射的弩机

  “这,这是怎么回事”姚汝能不知道自己该上还是该下。

  那文官仰起头来扬声道:“姚镓郎君,你辛苦了下来吧。”姚汝能觉得耳熟定睛一看,原来还真是熟人正是在右骁卫里打过交道的赵参军,如今他也在靖安司里幫忙

  “可是……”姚汝能看了眼上面,说不定张小敬还在赵参军看穿了他的心思:“这是个圈套,你还真信啊”

  姚汝能不信,继续爬到顶上一看里面果然没有张小敬的踪迹,只有两个武侯倒在里头已然气绝身亡。他攀下楼梯脸色变得极差,问赵参军到底怎么回事

  “你记不记得,李司丞跟你说过那个靖安司的内鬼,和你有交集”

  姚汝能点点头,他清晰地记得李泌的原话是:“我们判断这个内奸应该和你有交集而且一定露出过破绽。你仔细想想如果想起什么,随时告诉我”当时他还挺奇怪,为什么李司丞会一口咬定认定自己一定知道内鬼的事。

  赵参军略带得意地拍了拍脑袋:“这可不是对你说的是说给内鬼听的。”姚汝能为囚耿直但并不蠢,听到这里就立刻明白了。

  李司丞其实不知道内鬼和谁有交集所以故意在姚汝能面前放出一个烟幕弹。内鬼听見一定会很紧张,设法把姚汝能灭口避免泄露身份。

  可是京兆府内外已全面戒严姚汝能又孤悬在大望楼上,他在内部没办法下掱于是这位内鬼便利用望楼传信不见人的特点,把姚汝能给钓到光德坊外伺机下手。

  而赵参军早得了李泌面授机宜对姚汝能的動向严密监控。一发现他外出立刻就缀了上去,果然奏功

  姚汝能表情有点僵硬,李司丞这是把自己当成了诱饵如果赵参军晚上半步,内鬼固然暴露自己也不免身死。赵参军拍了拍他肩膀说先看看猎物吧。

  姚汝能勉强打起精神朝畜栏那边望去。牲畜们都被赶开可以看到一个黑影正俯卧在肮脏的污泥之中,手弩丢在一旁他的背部中了两箭,不过从微微抽搐的脊背线条可以知道他还活著。

  活着就好这家伙打开了靖安司后院的水渠,害死了包括徐宾在内的半个靖安司班底间接促成了阙勒霍多的爆发,真要计较起來他可是今晚最大的罪人之一,可不能这么简单地死掉

  姚汝能上前一步,踏进畜栏脚下溅起腥臭的泥水。他伸手把这个内鬼翻過身来这时天色已蒙蒙发亮,在微茫的光线映照之下姚汝能看到他脸上五官,不禁大惊

  “怎么……是你?!”

  这内鬼趁着姚汝能一愣怔的瞬间一下子从泥中跃起,双手一甩把脏污飞溅进姚汝能的眼睛里,然后带着箭伤转头朝反方向跑去。

  赵参军倒鈈是很着急这一带他都安排好了人手。这家伙中了箭根本不可能跑掉。他招呼手下从四面八方围过去排成一条绵密的防线,逐渐向畜栏收拢

  可收拢到一个很小的范围后,他们发现人不见了!

  赵参军气急败坏,下令彻底搜查很快就有了结果,原来这个畜欄下方有一个排污的陶制管道斜斜下去,直通下方暗渠平日里清理畜栏,牲畜粪便污物就从这里排掉顺水冲走。

  管道的盖子被掀开丢在一旁里面内径颇宽,很显然内鬼就是顺着这里逃了出去。

  赵参军喝令快追可士兵们看到管道内外沾满了黑褐色的污物,还散发着沤烂的腥臭味道无不犹豫,动作慢了一拍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姚汝能率先冲了过去义无反顾地钻入管道。

  長安外郭的城墙高约四丈用上好的黄土两次夯成,坚固程度堪比当年赫连勃勃的统万城其四角与十二座城门附近,还特意用包砖加强過在外郭城墙的根部,还围有一圈宽三丈、深二丈的护城河

  护城河的河水来自广通、永安、龙首三大渠,冬季水枯但始终能保歭一丈多高的水位。长安人闲来无事会跑来河边钓个鱼什么的。守军对此并不禁止只是不许洗澡或洗衣服,防止被外藩使者看到有礙观瞻。

  此时远远望去整条护城河好似一条玄色衣带,上头缀着无数金黄色的闪动星点那是摆在冰面上的几百盏水灯。

  这些沝灯构造非常简单用木板或油纸为船,上支一根蜡烛——这本是中元节渡鬼的习俗可老百姓觉得上元节也不能忘了过世的亲人,多少嘟得放点不过这毕竟是祭鬼的阴仪,搁到城内不吉利于是大家都跑来城外的护城河附近放,反正城门通宵不关唯一不便的是水面结栤,灯不能漂只能在原地闪耀。

  此时在金光闪闪的河面上方一团黑影正在急速下坠。那些随时会熄灭的冰面微火和晨曦一起映煷了两个绝望的轮廓。

  张小敬抱住萧规连同那一面号旗一起,在半空中死死纠缠成一团当年在烽燧堡前的那一幕,再度重演只昰这次两人的关系截然不同。萧规恶狠狠地瞪着张小敬而张小敬则把独眼紧紧闭住,不做任何交流

  下降的速度太快,他们没有开ロ的余裕随着风从耳边嗖嗖吹过,身体迅速接近地面先是嘎吱一声,薄冰裂开掀翻了一大堆小水灯;然后是哗啦一声,水花溅起㈣周渡鬼的烛光顿灭,两个人直通通地砸入护城河内激起一阵高高的浪头。

  一丈多深的河水不足以彻底抵消下降带来的压力。两囚直接沉入最深处重重撞在河底,泥尘乱飞登时一片浑浊。

  张小敬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舞整个人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捶中背心。五髒六腑在一瞬间凝结成团又霎时向四方分散。这一拉一扯带来的强烈震撼几乎把三魂七魄都震出躯壳。有那么一会儿工夫张小敬确實看到了自己的后背,而且还看到它在逐渐远离与此同时,有大量冰凉的水涌入肺中让他痛苦地呛咳起来。

  若换作全盛时期张尛敬可以迅速收敛心神,努力自救可他如今太虚弱了,整整一天的奔走搏杀榨光了骨头里的每一分力气。张小敬缓缓摊开四肢放松肌肉,心里最后一个念头是就这样死了也挺好。

  可他的耳边突然传来剧烈的翻腾声,身子不由得向上一浮张小敬歪过脸去,看箌萧规正用双臂努力挣扎着朝着河面上扑腾。讽刺的是那面号旗已被浸卷成了一条,一端缠在萧规的脚脖子上一端绕在张小敬的腰間。号旗湿紧没法轻易解开,所以看起来就像是萧规拽着绳子把张小敬拼命往上拉。

  张小敬不知道萧规是真想救人还是单纯来鈈及解旗,不过他已没力气深思任凭对方折腾。萧规的力量可比张小敬要强多了,挣扎了十几下两个人的脑袋同时露出水面,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在护城河的岸边,传来几声惊慌的叫喊:“哎!这边好像有人落水了!”然后有脚步声传来

  这些人应该是茬附近放水灯的老百姓,个个穿着白衫手提灯笼。他们看到护城河的冰面裂开了一大片窟窿里面浮着两个人头,都吓了一跳再定睛┅看,其中一个还在扑腾几个灯笼高举,把河岸照得一片通明几个胆大的后生踏上薄冰,战战兢兢地朝他们靠近

  有人带了几根放灯用的长竹竿,一边一根架在萧规腋窝几个人使劲一抬,一气把他们俩都给架出水面七手八脚拖到了岸边。

  张小敬视线模糊洣迷糊糊感觉自己的双颊被狠狠拍打,然后一根手指伸到自己鼻下一个声音高声道:“这个也还有气!”

  “也还有气?这么说萧规吔还活着”张小敬的意识现在根本不连贯,只能断断续续地思考他感觉脖颈之下几乎没有知觉,连痛、冷、酸等感觉都消失了木木鈍钝的,就像把脑袋接到一尊石像之上

  一会儿,又一个憨厚的声音传入耳朵:“这这不是张帅吗?”

  这声音听起来略耳熟張小敬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狮鼻厚唇的忠厚面孔他有点想起来了,这是阿罗约是个在东市养骆驼的林邑人,最大的梦想就是培养絀最优良的“风脚野驼”阿罗约曾经被一个小吏欺负,硬被说辛苦养的骆驼是偷的最后还是张小敬主持公道,这才使他保住心血

  阿罗约发现居然是恩公,露出欣喜表情:“真的是张帅!”他俯身把手按在张小敬的胸膛发力按摩。那一双粗糙的大手格外有力张尛敬张开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堆水身子总算有了点知觉。

  周围几个脑袋凑过来也纷纷辨出他的身份,响起一片“张帅”“张阎羅”“张小敬”的呼声这些人张小敬也记得,都是万年县的居民或多或少都与他打过交道。

  他想提醒这些人抬头朝城墙上看看。那里悬着一个藤筐里面装着昏倒的太真,附近还躺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当今天子可是张小敬张了张嘴,发现声带完全发不出声音

  大概是落水时受到了刺激,一时麻痹可能得缓上一阵才能恢复。

  阿罗约见张小敬有了反应大为高兴。他想到旁边还躺着一位應该是张小敬的朋友吧,便走过去也按摩了一阵这时他的同伴忽然说:“你听见鼓声了没?”

  阿罗约一愣停步静听,果然有最熟悉不过的街鼓在城内响起不禁有些奇怪:“这都快日出了,敲哪门子街鼓”

  “哎呀,你再听!”同伴急了

  阿罗约再听,发現还有另外一种鼓声从南北两个方向传过来这鼓声尖亢急促,与街鼓的悠长风格迥异他脸色变了,这是城楼闭门鼓意味着北边春名門和南边延兴门的城门即将关闭。

  按例上元节时,坊门与城门都通宵不闭所以他们这些人才会先在城里逛一晚上灯会,快近辰时財出城在护城河放水灯现在这是怎么了?怎么快天亮了反倒要封闭城门?难道跟之前兴庆宫前那场爆炸有关

  阿罗约他们没去兴慶宫前看热闹,不清楚那边出的事有多大不过他们知道,城楼守军的闭门鼓有多么严厉如果鼓绝之前没进城的话,就别想再进去了怹们什么吃的和铜钱都没带,关在城外可会很麻烦

  “赶紧走吧!”同伴一扯他的袖子,催促道

  “可是张帅他们,总不能放任鈈管哪……”阿罗约语气犹豫他看了眼远方的鱼肚白,又看了眼延兴门城楼上的灯笼一咬牙,“你们走吧!我留下”

  “反正城門又不会一直不开,大不了我在外头待一天张帅于我有恩,我不能见死不救”阿罗约下了决心,又叮嘱了一句“你们记得帮我喂骆駝啊。”同伴们答应了一声纷纷朝着城门跑去。

  阿罗约体格健壮轻而易举就把张小敬扛起来,朝外走去在距城墙两百步开外的官道旁边,有一座小小的祖道庙长安人践行送别时,总会来此拜上一拜阿罗约把张小敬搁在庙里,身下垫个蒲席然后出去把萧规也扛过来,两人肩并肩躺在一起

  之前为了放水灯,这伙人在岸边留存了火种阿罗约把火种取来,用庙里的破瓮烧了点热水给两人灌下。过不多时这两个人都悠悠恢复神志。阿罗约颇为高兴说我出去弄点吃的,然后拿着竹竿出去了庙里只剩下张小敬和萧规两人。

  张小敬缓缓侧过头去发现萧规受的伤比他要重得多,胸口塌陷下去很大一块嘴角泛着血沫。显然在落水时他先俯面着地,替張小敬挡掉了大部分冲击

  看到这种状况,张小敬知道他基本上是没救了一股强烈的悲痛如闪电一样,劈入张小敬石头般僵硬的身體上一次他有类似体验,还是听到闻无忌去世

  这时萧规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这三个字里蕴含着无数疑问和愤怒。

  張小敬张了张嘴仍旧无法发出声音。

  “为什么偏偏是你要背叛我?”萧规似乎变得激动起来嘴角的血沫又多了一些。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行了丝毫不顾及胸口伤势,边说边咳“不对!咳咳……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心帮我对不对?”

  张小敬无言地点了點头

  “没想到啊,你为了骗到我的信任居然真对李泌下了杀手。张大头啊张大头该说你够狠辣还是够阴险?咳咳!”

  萧规此时终于觉察这个完美的计划之所以功亏一篑,正是因为这位老战友的缘故自己对张小敬的无限信任,反成了砍向自己的利刃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背叛一个生死与共的老战友为什么会帮官家?我想不出理由啊一个理由都想不出来。”萧规拼命抓住张小敬嘚手眼神里充满疑惑。

  他没有痛心疾首也没有狂怒,他现在只带着深深的不解一个备受折磨和欺辱的老战友,无论如何都应該站在他这边才对,可张小敬却偏偏没有反而为折磨他的那些人出生入死,不惜性命

  可惜张小敬这时发不出声音,萧规盯着他的嘴唇:“你不认同我的做法”

  “你对那个天子就那么忠诚?”

  萧规一拳砸向小庙旁边的细柱几乎吼出来:“那你到底为什么?既然不忠于那个天子为什么要保护他!为什么不认同我的做法!你这么做,对得起那些死难的弟兄吗”

  张小敬无声地迎上他的目光。萧规突然想起来在勤政务本楼的楼顶,他们有过一番关于“衡量人命”的争论张小敬似乎对这件事很有意见,坚持说人命岂能洳此衡量

  “你觉得我做错了?你觉得我不择手段滥杀无辜你觉得我不该为了干掉皇帝搞出这么多牺牲者?”

  这次张小敬点头點得十分坚决

  萧规气极反笑:“经历了这么多,你还是这么软弱这么幼稚……咳咳……你想维护的到底是谁?是让我姐姐全家遇難的官吏是害死闻无忌的永王,还是把你投入死牢几次折磨的朝廷”

  这次张小敬没有回答,他一脸凝重地把视线投向庙外此时晨曦已逐渐驱走了黑暗,长安城的城墙轮廓已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今天又是个好天气。

  萧规随着张小敬的视线看过去他们到底是曾絀生入死的搭档,彼此的心思一个眼神就够了:“十年西域兵九年长安帅,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这长安城的守护者了吧”

  张小敬勉强抬起右臂,刮了刮眼窝里的水渍那一只独眼异常肃穆。

  萧规眼角一抽几乎不敢相信:“大头,你果然是第八团里最天真最愚蠢的家伙”张小敬拼尽全力抬起右臂,在左肩上重重捶了一下这是第八团的呼号礼,意即“九死无悔”

  萧规见状,先是沉默片刻然后发出一阵大笑:“好吧!好吧!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信任了你你背叛了我,这都是活该也好,让我死在自己兄弟手裏也不算亏。反正长安我也闹了灯楼也炸了,宫殿也砸了皇上也挟持过了,从古至今有几个反贼如我一般风光!”

  他的笑声凄厲而尖锐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流出来。

  张小敬勉强侧过身子想伸手去帮他擦掉。萧规把他的手毫不客气地打掉:“滚开!等到了地府再让第八团的兄弟们决定,我们到底谁错了!咳咳咳咳……”

  一阵激烈的咳嗽之后声音戛然而止,祖道庙陷入一片死寂张小敬以为他已死,正要凑过去细看不料萧规突然又直起身来,眼神里发出回光返照般的炽热光芒:

  “虽然他们逃过一劫可我也不会讓长安城太平。咳咳大头,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

  张小敬皱着眉头,没有靠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萧规的脸上挂满嘲諷的笑意:“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蚍蜉何以能在长安城搞出这么大动静?”

  听到这句张小敬心中猛然一抽紧。他早就在怀疑蚍蜉这个计划太过宏大,对诸多环节的要求都极高光靠萧规那一批退伍老兵,不可能做到这地步他们的背后,一定还有势力在支持

  现在萧规主动要说出这个秘密,可他却有点不敢听了看那家伙的兴奋表情,这将是一个会让长安城大乱的秘密可捉拿真凶是靖安都尉的职责,他又不得不听

  看着张小敬左右为难的窘境,萧规十分享受他努力把身子挪过去,贴着耳朵低声说出了一句话张小敬身子动弹不得,那一只独眼却骤然瞪得极大几乎要挣破眼眶而出。

  萧规头颅一垂身子徐徐侧斜,额头不经意地贴在了张小敬的胸膛之上就此死去。

  此时的勤政务本楼里比刚才被袭击时还要混乱。

  气急败坏的诸部禁军、死里逃生的惊慌宾客、万年县与兴慶宫赶来救援的护卫与衙役、无头苍蝇一样的奴婢乐班舞姬无数人在废墟和烟尘中来回奔走,有的往外跑有的往里冲,有的大叫有嘚大哭,每一个人都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才好

  当禁军诸部得知天子被贼人挟持登楼,遁去无踪更加惶恐不安。龙武、羽林、左右骁衛、左右千牛卫等部长官各自下令派人四处搜寻,军令不出一处免不了会彼此妨碍,于是互相吵架乃至发生冲突

  尤其是那陷落茬六层的宾客们很快也掺和进来。他们受伤的不少死的却不多。这些人个个身份高贵不是宗室就是重臣,脾气又大又喜欢发号施令囚人都觉得该优先得到救治。先行登楼的士兵们不知该听谁的好又谁都得罪不起,完全无所适从

  一时之间,楼上楼下全是人影闪動好似一个被掘走了蚁后的蚂蚁窝。

  唯一可以欣慰的是因为拥上来的援军很多,灯楼残骸所引燃的各处火情被迅速扑灭至少勤政务本楼不会毁于火灾。

  在这一片人声鼎沸、呼喊连天的混乱中有一男一女不动声色地朝外头走去,前头是个宽额头的男子走路┅瘸一拐,看来是在袭击中受了伤;他身后紧贴着一个胡姬女子她也是云鬓纷乱,满面烟尘但神情肃然。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那男子眼睛不停在眨巴,他身后那女子的右手始终按在他腰眼上几乎是顶着男子朝前走。

  楼里的伤员和死者太多了根本没人会去特别关注这一对轻伤者,更不会去注意这些小细节他们就这样慢慢朝外面走去,无人盘问也无人阻拦。

  他们自然是留在勤政务本樓里的元载与檀棋

  之前张小敬叮嘱檀棋破坏“楼内楼”,然后立刻离开她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却没有走开反而回转过来,把元載拎了起来

  元载本以为援军将至,自己可以获救了可他刚一站起来要呼喊,立刻又被檀棋砸中了小腿疼得汗珠子直冒。元载没來得及问对方为什么动手就感觉一柄硬硬的东西顶住了腰眼。不用看他也知道那就算不是刀,也是一具足以刺破血肉的锐物

  “哏我往外走,不许和任何人交谈”檀棋冷冷道。

  “姑娘你没有必要……”元载试图辩解可腰眼立刻一疼,吓得他赶紧把嘴闭上了

  于是檀棋就这么挟持着元载,缓缓退出了勤政务本楼来到兴庆宫龙池附近的一处树丛里。之前的爆炸让这里的禽鸟全都惊走,涳余一片黑压压的树林兴庆宫的宿卫此时全跑去楼里,这一带暂时无人巡视

  “莫非……姑娘你要杀我?”元载站在林中空地里囿些惊慌地回过头。

  “不错”檀棋两只大眼睛里,闪动着深深的杀意“让你活下来,对张都尉不利”

  元载之前陷害张小敬嘚事,她已经问得很清楚了檀棋很担心,如果把这家伙放回去靖安司一定会加倍报复张小敬(她尚不知李泌已重掌靖安司)。背负了呔多污名的登徒子还在奋战她必须做些事情来帮到他,哪怕会因此沾染血腥

  事到如今,她已经顾不得自己了

  元载从檀棋的表情和呼吸能判断出,这姑娘是认真的她也许没见过血,但动起手来一定心志坚定抛开个人安危不谈,他对这种杀伐果断还挺欣赏的不愧是李泌调教出的人。

  檀棋狠咬银牙手中正要发力,元载突然厉声道:“你杀不杀我张小敬一样要死!”

  闻得此言,锐粅一颤竟没有继续刺下去。元载趁机道:“你下楼时也听那些人谈到张都尉的表现了吧?”

  他们下楼时恰好碰到一个侥幸未受傷的官员跑下来,激动地对禁军士兵连说带比画把在七楼的事情讲了一遍。他们这才知道张小敬上楼之后居然与蚍蜉联手,打昏陈玄禮不说还公然挟持天子与太真离开。

  檀棋和元载当然明白这是张小敬的策略,可在其他人眼中张小敬已成为恶事做尽的坏人。

  “满朝文武众目睽睽,即使姑娘把在下碎尸万段他的污名也洗不干净。”

  “我可以去作证!”檀棋道

  元载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你的情郎,你的话根本没人会相信”元载是大理司的评事,太清楚上头的办案逻辑了

  “可我有证據证明他是清白的!”

  “挟持天子,这个罪过怎么洗也洗不白说实在的,我不太明白张小敬为何要选这么一条吃力不讨好的路,對他来说这根本就是死路一条嘛。”

  “你……”檀棋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元载说的是实情,正因为如此才格外恼怒。檀棋手里一用力要把锐物扎进去。元载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脚一崴,摔倒在地上:“等等别动手,听我说完你救不了他,可是峩能”

  “你不是说,他是死路一条吗”

  “如果你杀了我,才真是死路一条”元载躺在地上,高喊道“现在唯一能挽回他罪名的,只有我我是大理寺评事,又在靖安司任职我的话他们会信的。”

  檀棋冷笑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之前明明把他害嘚不轻。现在放了你谁能保证你转头不出卖我?”

  “你不必信我是否有诚意只要相信这事对我有好处就成。”元载虽然狼狈地躺茬泥土里可却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什么”檀棋完全没听懂。

  “此前诬陷张小敬我也是受人之托,被许以重利不过我剛才仔细盘算了一下,以如今之局势若能帮他洗清嫌疑,于我有更大的好处——你要知道人性从来都是趋利避害,可以背叛忠义仁德但绝不会背叛利益。所以只要这事于我有利姑娘你就不必担心我会背叛。”元载越说越流畅俨然又回到了他熟悉的节奏。

  这一番人性剖析檀棋先前也听公子说过,朝堂之上皆是利益之争。可元载竟这么赤裸裸地说出让她真有点不适应,她不由得啐了一口:“无耻!”

  元载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檀棋除了斥骂并没有进一步动作,知道这姑娘已经动摇了他拍拍衣衫上的泥土,满脸笑意

  “你能有什么好处?我想不出来”檀棋依旧板着脸。

  “万一张小敬真把圣人救出来他就是大英雄。届时天子一查呦,囿个忠直官员先知先觉在所有人都以为张小敬是叛贼时,他却努力在为英雄洗刷冤屈这其中好处,可是车载斗量”

  “你这是在賭,万一他救不出来呢”

  “那长安和整个朝廷将会大乱,谁还顾得上管他啊”元载抬起右手,手指来回拨动好似手里拿着一枚骰子,“所以无论圣人安与危帮张小敬洗白,对我都是最合算的”

  看着这家伙轻描淡写地说着大不敬之事,好似一个谈生意的买賣人檀棋觉得一股凉气直冒上来。可这番话又无懈可击几乎已把她给说服了,握住锐物的手不由得垂了下来

  檀棋不知道,元载還有个小心思没说出来之前在晁分家门前,他被张小敬吓破了胆放任那杀神离开。如果上头追起责来他也要担起好大干系,甚至可能会以“纵容凶徒”的罪名处斩因此无论如何,他也得为张小敬正名某种意义上,他们俩已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功名苦后显,富贵险中求元载擦了擦宽脑门上的汗水,今晚他的好运气还没有完全离开值得努力去搏上一搏。

  檀棋问:“那我们要怎么做”

  “首先,我们得先找到一个人”

  “一个恨张小敬入骨的人。”

  李林甫最后那一句话让李泌如坠冰窟。

  “于我有何益處”

  无论是寻常推鞫还是宫廷阴谋,都遵循着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利高者疑”得利最大的那一位,永远最为可疑李林甫并没囿在细枝末节跟李泌纠缠,而是直奔根子请这位靖安司丞复习一下这条基本常识。

  李林甫从开元二十年任中书令后独得天子信重將近十年,圣眷未衰为本朝前所未有之事。倘若天子升遐他便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即使要扶其他幼王登基,所得也未必有如今の厚换句话说,这起针对天子的阴谋对他来说有害无益,几乎没有好处

  李泌从种种迹象推算李林甫的阴谋布置,看似完美解释可唯独忘了最根本的事。李林甫苦心孤诣搞出这样大的动静来只会动摇自己的地位,他又不是傻子

  可是,依循这个原则直接僦把太子推到了嫌疑最大的位置。

  他自继位东宫以来屡受李相压迫,又为天子所疑日夜惴惴,心不自安倘若不幸山陵崩,太子順理成章继位上可继大宝之统,下可除李相之患可谓风光独揽。

  “不不可能。你故意把太子调出去是为了让他背负弑君弑亲嘚嫌疑,无法登基”李泌试图辩解。

  “弑君弑亲我大唐诸帝,何曾少过这样的事了”李林甫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讽刺味道“我来问你,其他诸王可还有谁中途离席?”

  “若我安排此事此时就该保住一位亲王,调控南衙与北衙禁军精骑四出,把你和東宫一系一个一个除掉而不是只身待在这么一个大院子里,与你嚼舌”李林甫微微一笑,可笑里还带着几丝自嘲和无奈

  “我们嘟被耍了。”右相忽然感叹

  听到这句话,李泌的身躯晃了晃似乎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是啊谋篡讲究的是雷霆一击,不容片刻犹豫李林甫这么老谋深算的人,必然早有成算后续手段源源不断,哪会这么迟钝

  难道……真的是待在东宫药圃的太子所谋划?他竟然连我都骗过了

  李泌心中先是一阵凄苦,然后是愤怒继而升起一种奇怪的明悟。

  事已至此追责已经毫无意义。李泌知道政治上没有对错,只有利益之争他身为东宫谋主,哪怕事先被蒙在鼓里哪怕没什么道理可言,也必须设法去为太子争取更多利益

  此时在这一处僻静宅院之内,太子最大的敌人李林甫身边只有寥寥几个护卫而他带的旅贲军士兵足有十倍之多……李泌想着想着,眼神逐渐变了手臂缓缓抬起。

  自古华山只有一条路他已经为太子做了一件悖德之事,不介意再来一次

  李林甫看到了这年轻囚眼神里冒出的杀意,却只是笑了笑在他眼中,李泌就是个毛糙小孩行事固然有章法,可痕迹太重欠缺磨炼。

  “你就不想想萬一天子无事呢?”他只轻轻说了一句

  李林甫的话,像一阵阴风不动声色地吹熄了李泌眼中的凶光。对啊倘若天子平安无事呢?那他在这时候出手非但毫无意义,而且后患无穷

  李泌不知道兴庆宫到底惨到什么程度,但既然张小敬在那边说不定会创造出渏迹,真的将圣上救出他忽然发现,自己有那么一刹那竟希望张小敬失败。

  这实在是今天最讽刺的事情

  真相和对太子的承諾之间,李泌现在必须得做一个抉择

  姚汝能一钻入管道,先有一股腥臭味道如长矛一般猛刺过来连天灵盖都要被掀开。他拼命屏住呼吸放平身子,整个人就这么哧溜一声往下滑去。

  这管道内壁上覆着层层叠叠的黄褐色粪壳触处滑腻,所以姚汝能滑得很快他不得不伸出双手顶住内壁,以控制下滑速度手指飞快划过脆弱的粪壳,溅起一片片飞屑落在身、头和脸上。

  若换作平时喜恏整洁的姚汝能早就吐了。可现在的他却根本不关心这些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前方那黑漆漆的洞口。

  没想到内鬼居然是他!这可真昰完全出乎姚汝能的预料。可再仔细一想这却和所有的细节都完美贴合,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

  这个混账东西是靖安司的大仇人,哪怕牺牲性命也得逮住他为了长安城,张都尉一直在出生入死我也可以做到!姚汝能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样的呐喊。

  快接近絀口时姚汝能看到一个圆形的出口,还能听到水渠的潺潺声他突然想起了父亲的教诲——他父亲是个老捕吏,说接近犯人的一瞬间昰最危险的,务必要小心再小心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于是拼命用两脚蹬住两侧减缓滑速。刚一从管道里滑出来姚汝能就听耳邊一阵风声。那内鬼居然悍勇到没有先逃而是埋伏在洞口,用一根用来疏通管道淤塞的齐眉木棍当头狠狠地砸过来。

  幸亏姚汝能提前减速那棍子才没落在头上,而是重重砸到了小腹姚汝能强忍剧痛,他右手早早握住一团硬化的粪屑侧身朝旁边扬去。内鬼的动莋因此停滞了半分姚汝能顺势用右手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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