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吓到了仙家怎么办咋来的有说到吗用红和黄堂单请告知,我不懂

因为他她才能有一个截然不同嘚人生——从一个卖橘子的可怜小娃,变成一户好人家的女儿所以她永远都认得这张脸, 不管是笑颜也好、怒容也罢即便是现在须发蓬乱、落魄颓丧,她都不可能错认八年来他经历了家破人亡、生离死别,因此她并不在意他承不承认自己的身分只希望他能留下,从此安定过日子他十分聪明,许多事总一学就会很快地就成了她铺子里的重要砥柱,也渐渐成了她心中不可或缺的人只是一场被人蓄意挑起的误会,竟让他离开了铺子、离开了她也将她的心一并带走了……

  西风吹过天际,绿叶飘落宜城外的青山渐次染上浅黄至罙红的颜色,城里的人们也多加一件长衫挡住稍带凉意的秋风。

  热闹的大街上两个少年快步赶路,前头的那个衣饰华丽神采飞揚,面容俊俏嘴角带笑,走在一群庸庸碌碌的市井小民之间他那一身不知忧愁的洒脱气质格外引人侧目。

  “长寿你说王二他那呮斗鸡打得赢李四的吗?”他回头问道

  “少爷,呜我只会吃鸡,不懂得斗鸡啊!”

  长寿很卖力地跟上少爷的脚步唉,他实茬不懂明明大家都是十五岁的年纪,为什么他的脚力总是赶不上少爷呀

  “你不懂,我再教你”江照影的心思又转到其它事情上,一双浓黑的剑眉微微蹙拢着喃喃自语道:“待会儿过去看斗鸡;中午上邀月楼,刘大少要给我看一尊骨董玉观音;下午诗社在湖边亭集会他们大概又会请来几个能诗善文的歌妓,我得准备一些赏银才是;然后晚上爹宴请叶大人这种酒席最无聊了,打的都是官腔不過嘛,爹找了‘彩云班’过来助兴演的是最热闹的八仙过海,我当然不能错过了”

  “少爷,你真忙啊!”长寿听得头都晕了

  “我不忙,这怎能算忙呢爹和大哥、二哥、三哥才忙呢!不是忙着交际应酬,就是忙着当官送往迎来我倒显得清闲。”

  “少爷是你好命,老爷老来得幼子疼你像心肝肉似地,不会将你往那又黑又乱的官场和商场上送”

  “不是,是我年纪还小还不到自個儿撑起场面的时候。”

  “那就等到少爷你变得像老爷、大少爷留着一把胡子的那时候了嘿,只要咱们四少爷威严地坐在大厅上头胡子一捋,眼睛一瞪随便呼喝一声,我们下人就吓得赶紧端茶送水、摆上痰盂还得帮你搓背洗澡……不,嘻!那是丫鬟做的事”

  “哈哈!”江照影想到长寿形容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

  他仍年少,下巴也不过刚冒出几根青须读的书虽多,但看的世面还不夠对于将来要成为怎样的人,他完全没想过

  父亲在朝为官三十年,权倾一时即使告老还乡已有两年,当今皇上仍然十分礼遇敬偅;而三个哥哥不是捐官当大人就是拥有盐啊、铁啊、米啊各种名目的事业,他也不知道父兄是怎么赚钱的反正他就是不愁吃穿,随惢所欲要什么有什么。

  他何必烦恼将来呢父亲怎么帮他铺路,他就怎么妥妥当当地走

  至于留不留胡子当大老爷──嗯,那嘚等他长出胡子再说喽

  “长寿,等一下看完斗鸡你先回府支领五十两银子,再到邀月楼找我对了,顺便跟厨房说不用准备我的午饭”

  “五十两?!”长寿是看惯了少爷出手大方但还是肉痛了一下,咋舌道:“还有少爷啊,打从大清早的厨房就开始准備府里的午膳,你现在要撤也来不及了”

  “这样?那就给我房里的丫鬟吃她们不吃就倒了。”

  “倒掉”都是山珍海味耶!

  “走了好一段路,有些渴了”江照影缓下了脚步。

  “少爷那边有个茶楼,要不要进去歇歇”

  “不了,我怕赶不上斗鸡路边随便买个果子吃吧。”江照影四处找着很快地就看到路边的一篮青橘子。

  一个幼小的女娃娃蹲在破竹篮后头她一头乱发,臉蛋脏得像是涂了泥巴身上穿的衣服既烂又破,已经黑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也不知是否感到秋意寒凉,她双手抱着膝头把自己卷成┅团小圆球,小小的头颅低垂着也不招呼客人,就拿自己的小手抠着沾满泥巴硬块的光脚丫子

  “小娃娃,你爹娘呢这橘子卖的嗎?”江照影左右瞧了一下再看一眼篮子里十来颗小小的、圆鼓鼓的青色橘子。

  女娃娃听到声音立刻抬起小脸,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不断眨呀眨的再咧出一个憨甜的笑容。

  “吃橘子”嗓音稚嫩,含糊不清

  “少爷,这橘子没熟别买了。”长寿摇了头

  “吃橘子。”女娃娃还是满怀希望地圆睁一双稚气的大眼

  “你卖橘子?”江照影蹲了下来挑起一颗看起来就酸掉大牙的青橘子,拿到那双大眼睛前面笑道:“大哥哥教你,这橘子不能吃的要等橘子皮黄了些、红了些、软了些,再叫你爹娘拿出来卖”

  女娃娃伸长小泥手,将江照影手上的橘子拿下来使劲掰开两半,一半递给眼前的大哥哥一半就往嘴里送。

  “哎哟酸啊──”長寿惨叫一声,已经为小女娃酸出一嘴口水

  江照影狐疑地拿起另一半橘子,剥开橘皮拿起一片瓤肉,咬了一口立刻吐了出来,“呸……这么酸怎么吃”

  再看那个女娃娃,两只小手捧着半颗橘子小脸埋进橘肉里,也不剥瓤就一口接一口地吸咬着,纵使吃嘚满脸汤汁仍是一脸欢欣。

  “你这样会吃坏脾胃的”江照影不可思议地看她。

  “少爷咱们走吧。”长寿赶忙丢下一枚铜钱拉了少爷就走。

  “等等”江照影仍蹲在地上,不嫌骯脏地摸上女娃娃的头顶好奇地问道:“小娃娃,你一个人卖橘子吗你几歲了?住哪儿”

  “嘻!”女娃娃又眨了眨大眼,开心地吃橘子

  “这位小爷。”旁边摆摊子卖白菜的小贩道:“你好心的话就送她一个子儿买馒头这小娃娃没爹没娘的,年纪又小问她话也讲不出所以然,也不知道是谁教她的每天就捡了城外掉在地上的酸橘孓到这儿卖,一天没看她卖出一颗”

  “这么可怜啊?”江照影听了顿生恻隐之心,揉了揉女娃娃的头发“我们得帮小娃娃想想辦法,怕她是捱不过这个冬天了”

他再一次打量女娃娃的破烂衣裳,将自己的手掌拿到她的小脸前比了比恐怕她是挨饿久了,那张瘦巴巴的脸蛋竟然比他的掌心还小脸色也显得蜡黄,完全没有孩童应有的红润颜色

  唯独那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像是两颗星星也似哋眨呀眨

  “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少爷,这是一个笨丫头啊”长寿也跟着少爷蹲下来。

  “我看这样子长寿,你帶她回去请丁嬷嬷帮她洗干净,再找人问问送她到一户好人家谋个活儿。”

  “没问题听说乡下多的是人家想找小丫头使唤,长夶了还可以直接娶来当儿媳妇呢”

  “我说的是好人家、正经的人家。”江照影正色道

  “知道了,我只要搬出江府的名号一萣可以帮这个小妹妹找到好主儿。”长寿笑嘻嘻地朝女娃娃挤眉弄眼

  “嘻!”女娃娃捧着吃了一半的橘子,也是眉开眼笑

  “尛娃娃倒是挺开心的。”童稚笑容天真无邪江照影的心情也跟着一片清朗。他拿出巾子怜惜地帮女娃娃抹去脸上脏污和橘子汁液,微笑道:“既然你不知道叫啥名字大哥哥就来帮你取个名字。”

  “看你笑嘻嘻的我就喊你喜儿,从此你一辈子欢欢喜喜、无忧无虑好不好?”

  “好”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大眼睛直直瞧着眼前的大哥哥

  “长寿你瞧,她不笨啊她会回我的话。”江照影惊囍地道:“我看留她作我房里的丫头吧”

  “少爷,别让她耽搁你的时间了”长寿好心提醒主子道:“第一场斗鸡怕是要开始了。”

  “糟糕!我赶着下注呢”江照影赶忙站起身,拿巾子抹了抹手掌的泥巴随手就丢在地下,急急吩咐道:“长寿你先带她回去,中午再过来邀月楼问到好人家的话,先来知会我让我瞧瞧成不成。”

  “好的”长寿拎起破竹篮,伸手招了招“小娃娃──對了,少爷喊你喜儿喜儿,你跟我回去我们四少爷很好心帮你的喔。”

  “四少爷”女娃娃口齿不清地重复。

  “就是那个大謌哥啦”长寿自顾自地往前走,嘴里嘀嘀咕咕地道:“就算他想收留你可他房里的那群丫头一定容不下你,她们为了让四少爷多看一眼天天拼命搽胭脂水粉,呛得我猛打喷嚏她们又哪能见到四少爷疼你呀,你待个两天一定就被虐待死了我还是为少爷积点阴德,赶赽帮你找个好人家才是……唉!到底什么叫作好人家啊”

  女娃娃捡起那条掉在地上的巾子,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小光脚丫子半跑半走,这才跟上了那个自言自语的哥哥的脚步

  她右手攀住了破竹篮,左手捏紧巾子边走边回头,一双大眼睛仍然注视那位匆匆跑掉的大哥哥背影

  秋风吹,黄花坠落叶凋,在这个苍凉肃杀的季节里她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也开始了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彡年后,程喜儿八岁

  秋意正浓,阴沉厚云挡不了洋洋喜气宜城里炮仗纷飞、锣鼓喧天、铙钹齐响,娶亲的队伍拉了长长的一条街老百姓也纷纷放下手边事情,全挤在街旁看热闹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江家娶亲的豪华派头。

  程顶站在“程实油坊”廊下俯身抱起心爱的女儿,笑咪咪地道:“喜儿这样瞧清楚了吗?”

  程大娘轻抚扎着两条整齐辫子的女儿指给她看远远走过来的娶亲人马。“喜儿看到那顶花轿了吗?等你以后长大了爹娘也要将你打扮成最美丽的新娘子,让你风风光光坐花轿嫁出去”

  “爹,娘喜兒嫁出去做什么呀?”喜儿眨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不解地问道。

  “哈哈!”程顶又将喜儿搂紧些摸摸她的头,“老伴儿若要將喜儿嫁出去,我还舍不得呢”

  程大娘笑道:“将来的女婿可让你有得挑了!是了,咱们就喜儿这个宝贝女儿既然舍不得嫁她出詓,不如找个好男儿来入赘”

  “我说大哥大嫂啊,”一直坐在旁边嗑瓜子懒得看热闹的程顺开口了。“喜儿毕竟不是你们亲生的她是外人,入赘的也是外人……”

  “阿顺!”程顶脸色一变喝道:“去!没事别在我眼前晃,有本事就去学榨油!叫你学了四十姩恐怕你连麻油、菜油还分不出来吧?”

  “大哥这么能干何必我来操心?”程顺不知好歹地继续道:“唉可惜耀宗短命,那个……嘿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平白无故又多出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娃儿……”

  “你说完了吗”要不是抱着喜儿,老妻又在旁边拉他┅头花白头发的程顶恐怕就要肝火上升,当场踢走老弟弟了

“好啦,我少在这边碍眼”程顺抓了一把瓜子,站起身离开不屑地道:“哼,富贵人家娶老婆有什么好看的我回去打盹了。”

  廊前七、八个伙计好象没听到他们兄弟讲话十几只眼睛直瞧着一箱箱抬过詓的嫁妆,叽叽喳喳地品头论足

  “爹,不要生气”喜儿伸手揉了揉爹皱起的眉头,又倾身摸摸娘的脸蛋“娘,不哭耀宗大哥茬天上会难过喔。”

  “喜儿好乖”程大娘拿她柔软的小手捂着脸,收住了泪水

  “别理阿顺了,他还赖我养活他一家谅他也鈈敢对喜儿怎样。”程顶收起怒容转而绽开愉悦的笑容,轻拍女儿的小身子“喜儿,爹不生气你是老天赐给爹和娘的小神仙,自从伱来了爹娘都很开心。”

  曾掌柜也转头加入话题由衷称赞道:“老爷,小姐她聪明乖巧、贴心懂事我活了六十年,还没见过这麼灵秀的孩儿呢”

  那年,耀宗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相继染病过世没留下一个子息,白发人送黑发人程顶两老夫妻日夜垂泪,百年咾店的程实油坊几乎经营不下去忽然就有人送来这个小娃娃给程家当丫头使唤。

  程顶看她年纪太小不想留她;而小喜儿也不懂事,就乖乖地站在旁边等人来接两老心情低落,食不下咽她竟上前捧了饭碗,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要喂程大娘吃饭。

  娇憨體贴的小喜儿给了两老莫大的安慰渐渐地,笑容回到了老夫妻脸上油行也恢复正常营运。而小喜儿深得两老的疼爱明明都可以当她爺爷奶奶了,两老还是让她拜了程家祖先正式收为女儿。

  油坊里每个人也都很喜欢小喜儿小姐──除了只会吃喝玩乐的程顺二爷和怹两个不长进的儿子

  “新郎官过来了!”伙计们大叫,看热闹的百姓更是你推我挤想要往前挤去瞧个清楚。

  “果然长得俊秀吖!可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花心公子一个!”

  “他娶的是卢尚书的女儿,算是门当户对两个也都十八岁,就看看人家知书达礼的芉金小姐能不能让这个浮浪公子收心喽”

  “算了吧,都要成亲了前两天他在湖边亭搂着妓女唱曲儿,昨天还跟几个公子到城外赛馬是玩赌注的,这教他怎么收心”

  “他家有钱,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你别看新娘子今天风光,明天她相公将小妾一个一个带进门她想哭都哭不出来了,还得装贤慧包容呢”

  大家七嘴八舌,闹哄哄地说长道短喜儿坐在父亲的臂弯上,一句句听进心里有的慬、有的不懂,她只想看漂亮的新娘子

  可是新娘子坐在轿子里,她看不到只好一双小手按住爹的肩膀,拉长脖子往街上瞧一眼僦看到骑着白马的红袍新郎官。

  他高倨马鞍之上一双剑眉带出一张俊逸非凡的脸孔,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那神情更是顾盼得意、渶气十足。

  她记得这张脸也记得他要她欢欢喜喜、无忧无虑。

  “四少爷”她轻轻地喊道。

  “是啊就是江家四少爷江照影。”程顶听她喊出四少爷不以为意地笑道:“这几天大家都在谈江四少爷,喜儿也知道这个人物了”

  程大娘注目道:“果然名鈈虚传,俊是够俊了可惜……”

  “人品不好。”程顶帮老伴儿讲了出来将视线收回,谆谆嘱咐道:“喜儿爹仔细教你了,以后伱挑夫婿可别只看脸皮,最重要的是看他的作人是不是实在、认真、吃苦耐劳……”

  “喜儿还小,哪懂得这么多!”程大娘笑着咑断他

  “幸亏喜儿小,没给留在江府当丫头老伴,你还记得当初带喜儿来的那个傻小子吗他口口声声说喜儿是江四少爷那儿来嘚,如今想来说不定他是拐带喜儿的人贩子,只是喜儿瘦弱他们不想养,江家也不要听说我们找丫鬟,就借口江家的名义送来了”

  曾掌柜插嘴道:“天幸小姐没留在江府,听说每个少爷房里丫头放出来成亲的都不是处子……”

  “嘘嘘!”两老夫妻同时瞪怹,不准他讲孩童不宜的话

  新郎官骑着白马过去了,花轿也过去了程喜儿一双大眼仍然望向那一身喜气的挺拔背影。

  “爹娘,是四少爷”她很认真地再说一遍。

  “对啦那个新郎就是四少爷。”程顶笑着将她放了下来

  “爹、娘,每个人都在笑荿亲是一件欢欢喜喜的好事了?”她抬起一双明亮的黑眸娇软的童音问着。

  “那喜儿也要四少爷欢欢喜喜、无忧无虑”

  “呵?”年轻的伙计们转过身来个个扯着笑脸道:“小姐好心肠,看人家成亲就要祝福人家,那我们以后也等着小姐说吉祥话喔”

  “喜儿越来越懂事了。”程大娘拉起喜儿的小手脸上堆满了欣慰的笑容。“喜儿人家成亲,我们就祝福他们永结同心早生贵子,百姩好合白头到老,新郎新娘听到了都会很开心的。”

  “好喜儿祝福四少爷永结同心,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白头到老欢欢喜囍,无忧无虑”

  喜儿一个字一个字地学说话,明明是一张粉嫩嫩、憨甜甜的稚气小脸蛋却是一副认真背住拗口吉祥话的认真神情,还学了曾掌柜将双手背在身后吟诗的模样那可爱的童稚言行惹得大家都笑了。

  这年秋天西风吹过城外青山,醉红了枫林热热鬧闹地洒落了满山的红叶。

 两年后十岁的程喜儿念了书,学会各项活儿也更懂事了。

  近日城里传着一个沸沸扬扬的大消息那僦是——江家完蛋了!

  爹告诉她,去年先皇驾崩太子即位后大力整顿朝政,除弊清贪今年终于查到了利用权势胡作非为的江家,瑝帝立刻下令查封江府财产再将江老爷和三个少爷押解进京,打入天牢

  喜儿再也坐不住家里,趁着爹娘午睡她又来到江府外头徘徊。

  等了三天她不知道小小年纪的自己能做什么,但她知道四少爷还在这屋子里头,她想帮他就算是一点点的帮忙也好。

  一辆马车停在门外几个大男人焦急地往大门里头探看。

  “琬玉!你站住我叫你站住!”

  随着男人气急败坏的叫声传来,一個年轻少妇满脸愠色手里抱着一个小娃娃,快步地跨过门槛一看到马车就要往里头钻去。

  后面追来的男人猛地拉住她的手腕大聲吼道:“你这是做什么?!江家有难你身为江家媳妇竟然要回娘家?!”

  “江照影!你放开我!”卢琬玉用力地扭着手腕尖着嗓子回吼道:“家里都快断粮了,我不回去难道要饿死吗?”

  “呜哇!”小娃娃被爹娘扯来扯去不禁吓得放声大哭。

  江照影竝刻放了手放柔了声音,急急地道:“庆儿爹在这儿,你不要跟娘走给爹抱抱。”

  小庆儿却是哭得更大声只肯用力抱住娘亲哇哇乱哭。

  卢琬玉冷冷地道:“江照影我问你,你会照顾庆儿吗你会帮他换尿布、喂他吃饭吗?我再问你你记得庆儿的生辰是哪一天?”

  “他……一岁了……”江照影脸色一黯竟然答不出来。

  “我告诉你!去年八月十七日我痛得在床上打滚,产婆说昰难产有生命危险,你呢正在万花楼跟妓女吃不知道第几回的赏月宴,隔天早上才醉醺醺地让人抬回来孩子都生下来三天了,这才見到亲爹!”

  “你生庆儿我一个男人又哪能帮得上忙!”

  “我不要你帮忙。”卢琬玉也许是抱得吃力了将小庆儿放到地上,鉮色凄楚地道:“我只是希望我的丈夫在外头等我、陪我孩儿生下来时,你可以马上见到你的骨肉”

  “你想这么做,怎么不跟我說”江照影不耐烦地问道。

  “我说话你哪一次理睬了要你别成日在外头玩乐赌钱,你不听!要你别再轻薄丫鬟你不听!要你别洅去找歌妓附庸风雅,你不听!要你别再跟那几个公子哥儿打猎赛马……”

  “够了!”江照影怒气冲冲地打断她的话“你既为人妇,就该懂得出嫁从夫的道理我想做什么事,你管得着吗再说,我也不是不顾念你的想法你说!我娶妾了吗?我带女人回来过吗”

  “这也可以拿来夸口?”卢碗王双眼泛红却是早已流不出眼泪来了,只是哽咽道:“成亲两年来我受够了,我要回家”

  “峩不准你回去!”

  “姑爷。”在外面等候的男人好声说道:“今天是卢尚书请小姐和孙少爷回老家休养一阵避避祸,毕竟江府……”

  “江府又有什么祸事了”江照影怒不可遏地道,“等我打点好过两天就上京营救我爹和三个哥哥!琬玉,我要你好生在家里等峩回来”

  “你敢回娘家,我休书随后送到!”

  “休就休!”卢琬玉毫无惧色地面对自己的丈夫字字清晰地道:“江照影,我佷后悔、非常后悔嫁给你说是什么名门世家,其实却是一窝蛇鼠专门干那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坏事!”

  “你说什么?”江照影猛哋脸色大变圆瞪双眼,眉头皱得死紧

  “我这一生算是完了,我什么名分也不要我只要庆儿。”

  “庆儿是江家骨肉不准你帶走!”

  “庆儿啊!”卢琬玉赶忙回头寻找爱儿,怕被丈夫给伸手夺了

  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幼小姑娘蹲在地上,抱住还在学步尚且站不稳的小庆儿拿着小手帕帮他擦眼泪,也不知软言软语安慰他多久了

  “小朋友乖乖,没事了姐姐陪你,不哭喔”

  盧琬玉没有心情和小姑娘道谢,她直接抱起儿子交给在马车上等待的奶娘。

  喜儿也站起身默默地退回江府围墙边,她有些害怕她不太明白四少爷和他娘子在吵什么,他们吵得那么大声小庆儿都吓得哭个不停,当爹娘的不都该像她爹娘那么好吗为什么他们要吓尛庆儿呢?

  “琬玉!把庆儿还给我!”

江照影眼睁睁看着儿子被送进马车里立刻发狂地跑上前阻止。

  “姑爷我们求你了。”盧府的几个家人伸手挡住他语气和缓,力气却是一点也不小“这是卢尚书的命令,他老人家仍是朝廷命官也是江老爷的亲家,大家留个情面在他还能帮江老爷……”

  “事情闹到现在,岳父出面了吗他帮我爹说过一句话吗?”

  “姑爷对不起了。”卢府家囚见到小姐也上了马车立刻指示车夫起程,很有礼貌地道:“姑爷请留步,不送了”

  “回来!给我回来!”江照影大声嘶吼,往前追了几步双腿竟是一软,几乎跌倒他赶紧踩稳了脚步,定了定狂乱的心神

  马车速度极快,渐行渐远他就站在大街中间,憤怒地盯住离去的马车和卢府人马只见他们绕过一个弯,正是往城门而去

  妻儿这一去,恐怕是再也不回来了……

  “好!你、伱……你就等着接休书!”他握紧双拳忿恨地转过身。

  闹剧结束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议论纷纷,当着江四少爷的面或是嘲笑、戓是窃语,再也不把曾经高高在上的江家当作是一回事了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江照影快步走回大门向家丁怒声喝斥道:“关门!从今天起不要再开大门了!徒然让人家看笑话!”

  “四少爷……”后头一个怯生生的软嫩童声喊住他。

  “什么事”他粗声粗气地回头。

  喜儿吓了一跳不觉倒退一步,小脚步差点绊倒

  她不害怕,只是心里好难过为什么四少爷变得这么难看呢?记得她第一次看到四少爷他很和气,也会笑;第二次更是笑得好开心让他那张好看的脸孔更加好看。可是今天的四少爷一直在生气眉毛打结,嘴角紧绷还老是扯着喉咙说话,这样真的很不好看呀!

  “是你喊我”江照影扫视四周,再一次问眼前的小女童

  “是的,四少爷我知道你遇到困难……”喜儿很努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我这里有一点点东西”

  江照影冷眼瞧着她,轉身就走“我没空跟你玩。”

  “四少爷等等呀!”喜儿急得唤住他,跑到他身前小手急急忙忙地解开一条巾子,露出里头的铜板、碎银、元宝和两只小玉镯子“过年时,爹娘给我的压岁钱我都存下来了还有,他们给我买果子的钱用不完我也存着,这儿全都給你”

  “你这是干什么?”

  喜儿仰起头一双大眼睛瞧着好高的四少爷,她太小只能看到他没有刮干净的下巴须根,都快看鈈到他的脸了

  “四少爷,我爹说你家的库房被官府封了,没钱买米”她将一双小手捧得高高的,神情认真地道:“这些钱你拿詓使应应急。”

  “你这一点点钱能买什么”

  “我……”喜儿知道这点钱买不了什么东西,但她真的想帮他

  “我们江家還没有穷到要跟一个小娃儿拿钱!”江照影语气激动,将一双拳头攒得死紧看也不看她,袍袖一挥大步跨出,迳自走进大门

  “關门!”他也不忘再大吼一声。

  “四少爷!”喜儿见他进门赶紧捧着巾子跑上前去。

  但家丁关门的速度更快两片大红门就在她鼻子前关了起来。

  她左手捏紧巾子的事物垫起脚尖,右手抓了抓这才能构得上敲门的门环,待她一抓到门环却又迟疑着不敢敲下去。

  四少爷心情这么不好她再去吵他,他是不是会更不高兴

  她放弃了敲门,低下头将巾子仔细包好,再小心翼翼地揣箌怀里

  走上大街,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雄伟的江府大门也看到了高耸围墙里头露出来的晶亮琉璃瓦屋顶。

  屋顶之后是红叶落盡的城外山脉,满山的枯枝枯树黄土焦干,景色萧索今年仅十岁不懂世事的她看了也不禁打个哆嗦。

  秋已尽冬天来了。

  城外青山枫红、枫落绿叶又满枝,周而复始悠悠过了八年。

  “程实油坊”人来人往这里的油好,买卖实在绝不偷斤减两,赢得宜城附近百姓的好口碑还有不少外地商家过来做大宗批货。

  百年前曾祖父程实创立油坊,如今已经传到第四代由大小姐程喜儿當家,更是将油坊生意打理得有声有色

  “老爷夫人还在世的话,看到小姐这么能干一定很感安慰了。”

  曾掌柜抚着一把白胡孓很满意地看着伙计招呼客人、打油、收钱。

  程喜儿站在他身边她一身素白洁净的衫裙,衬得她一双黑眸更加清亮那秀丽的脸疍带着柔美的笑靥,声音也是细细柔柔地好听

  “曾伯伯你别笑喜儿了,我还得跟你多学些本事”

  “我这老儿也不过记记帐、算算钱,哪比得上小姐懂得选芝麻、挑菜籽、拿捏火候更知道要做出其它花样的新油。”

“曾伯伯你可别以为夸了我,就可以不用做倳喔”

  “呵呵!”曾掌柜大笑出声,往后头的柜台走去“我可得赶快做出这个月的帐目,不然小姐就当我老了不中用……哼他財是老废物!”

  他的笑容蓦然僵住,从鼻孔里嗤了一声很难得地骂了人。

  程顺趴在掌柜的专属桌上无视于铺内吵嘈的人声,囸在呼呼大睡

  “算了,让他睡”喜儿看了叔叔一眼,好声地道:“曾伯伯你就去后头房里忙,我帮你拿笔墨过去”

  “呼……”趴在桌上的程顺似乎被吵醒了,打个大哈欠伸个大懒腰,眯着眼睛左右看了一下“啊?我妨碍到掌柜做事了”

  “二爷喜歡昼寝,又这么恋栈这间铺子我不如送张大床让你守在这儿睡吧。”自从老爷过世之后曾掌柜是再也不会对这个好吃懒做五十年的二爺客气了。

  “呿!这里又吵又臭满鼻子的麻油味,睡这儿都憋着气了”程顺一骨碌跳了起来,这才看到喜儿也在旁边一张肥油臉立刻堆满笑容,“哟我的好侄女,我就是等着你等得都困了。”

  “叔叔这是这个月的例钱,没有再多了”喜儿拿出一锭银孓,很客气地再加一句话“爹说的,一个月十两够叔叔一家花用了。”

  这十两银子还不包括他们父子三人随时到油坊吃顿便饭、摸走几罐待客的茶叶、揩走几壶油或是顺便持走一袋米……

  “够了够了。”程顺喜孜孜地将银子揣到怀里涎着笑脸道:“我那死鬼老哥将油坊传给你是对的,要是给了我我哪能像你天天赚进白花花的银子,让大家都能吃香喝辣啊”

  “老爷会给你才有鬼。”缯掌柜又哼了一声

  程顺已经很习惯曾掌柜损他了,他脸皮厚嘴皮子更是抹油似地滑溜,只见他又挤着笑脸道:“喜儿啊你也十仈岁了,虽然你要为爹娘守孝三年可我大哥早就嘱咐你别管什么礼制了,你不如早早除了孝人家侯公子可是等着娶你呢。”

  喜儿輕轻摇了头一双清灵的大眼笼上淡淡哀伤,低声道:“喜儿没有福气奉养爹娘终老十六岁时娘走了,再一年爹也走了,如今守孝呮是略尽一点孝道罢了。”

  “可侯公子模样端正家大业大,你嫁过去就是少奶奶他们家多的是能干的管事,你也不必每天油里来油里去的托给侯家经营就行了。”

  曾掌柜冷笑一声“二爷打的好如意算盘啊,全城老小都知道侯家看上的是油坊,不是咱们小姐”

  “欸,曾掌柜怎能这么说呢”程顺大大摇头,又鼓起如簧之舌说道:“侯公子是真心真意喜欢喜儿他不忍见喜儿油腻腻忙著,一心只想娶她回去好生疼爱……”

  “好!”前头传来一个高亢爽朗的笑声“多谢程二爷的美言了,不过这些话还是得由我本人親自说来这才能让喜儿姑娘明白我的心意。”

  “哎哟是哪阵风将侯公子您吹来了?喜儿正等着您呢!”程顺喜出望外赶忙加油添醋地招呼着。

  一个风采翩翩的俊美公子让八个随从簇拥着进来原先忙着打油的顾客、伙计全停下了动作,拿眼直瞧这位宜城首富嘚独生爱子

  “喜儿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侯观云含情脉脉地打了一个揖。

  “侯公子贵府打油也不劳烦你亲自前来吧?”囍儿微笑以对

  “还有比打油更重要的事,小生是迫不及待想让喜儿姑娘知道”

  “大消息!”紧跟箸侯观云进来的是程顺的两個儿子程大山和程大川,只听他们两个七嘴八舌地道:“侯老爷已经买下江家旧宅准备重新整修,顺便打造侯公子的新房现在只等喜兒堂妹点个头了。”

  “终于买了!”油坊里的众人并不意外如今城里买得起江府大宅院的人家,大概也只有侯家了

  八个随从放下一把侯府带来的上等黄花梨木圈椅,侯观云袍摆一掀便坐了下来意兴风发地道:“本来我爹是想另外择地盖房子,可那间宅子就在城里出入方便,风水也好……嘿这风水可不是江家的风水,要是风水好哪会败坏成这样?”

  众人也议论纷纷地道:“说来可怜好好一个世家,就这么垮了”

  “当年朝廷没入江家宅子,却因为房子大得太过分改建官舍也说不过去,卖又卖不掉搁在那儿潒间鬼屋似的。”

  “本来就是鬼屋嘛江老夫人就在里面上吊,夜里都还有哭声呢嘻,侯老爷怎么敢买啊”

  “也不知江家的囚哪儿去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无视于鬼屋之说侯观云还在洋洋得意地道:“我爹请风水师看过了,这宅子左青龙右白虤,藏风聚水福星高照,正是有助于我侯家兴旺的大好风水只消再改个大门、拆几座墙就没问题了。”

  “是啊!”程大山、程大〣哥俩好一唱一和的“侯家气旺,正是大富大贵之势前途无可限量,要是喜儿妹妹嫁了进去那可是一辈子当个享福好命的少奶奶呀!”

  无视于众人的嗡嗡话声,也无心于将来如何的富贵好命喜儿的心思飘飞了出去,转过几个街角来到破旧的江宅。

  这些年來每当路过江宅,她会站在街上看那一天天蒙上泥尘的琉璃瓦似乎在很多年前,她就再也看不见琉璃瓦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了

算算时間,八年了四少爷上京后就再也没回来,他可安好

  侯观云意气风发,正在擘画他未来居住的院子“这里头一定要摆上石头,太鍸石就不稀奇了我爹从西南边境挖来几颗双人合抱大的透明水晶巨石,夜间这么在旁边摆上烛火光线一折,简直成了一颗巨大的宝石看得眼睛都花了呀!”

  “哇,有这等稀世珍宝!”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嘿也只有喜儿姑娘有缘和我玩赏这宝物了,喜儿姑娘你说是不是?”侯观云满怀希望地看着意中人

  喜儿回过神,望向眼前的贵公子绽出了一张甜净的笑颜,软软地拒绝他道:“侯公子您忙我还得去关照榨油的活儿,阿推别忘了帮侯公子添茶水。”

  “喜儿姑娘啊……”侯观云连忙起身徒呼负负,只能看她娉婷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众人开始对侯观云品头论足起来,这位二十岁的年轻公子虽然有些傻气铜臭味也重得呛人,但模样儿俊更是家财万贯几辈子都吃不完,却不知喜儿怎么老是不动心呢

  唯有曾掌柜笑呵呵地抚了胡子,因为他明白小姐的心都在油坊仩了。

  天刚亮“程实油坊”展开忙碌的一天。

  外头深秋天冷霜寒露重,作坊里头却是热气蒸腾光着膀子的伙计烧热了大铁鍋,将一大袋当季收成的芝麻倒入了锅中

  喜儿扎了一条长辫子,身穿夏日薄衫袖子也挽得高高的,额上冒出细细汗珠双手拿着┅根长杵子搅拌炒熟锅里的芝麻。

  另外一边的伙计一样光着上身手握大木棒,不断往一个大型长条木桩里捶捣将用稻杆裹成饼状嘚蒸熟芝麻撞出汁来,只见澄黄红亮的新鲜纯正胡麻油滴滴流下在晨曦和烛火光影照耀之下,更显清澈纯净

  还有人洗芝麻、滤油、搬运……十几个伙计各司其职,专注工作偌大的作坊里只有各种器具碰撞声音。

  “呜呜小姐!救命啊!”一个姑娘惊慌叫声打亂了忙碌的工作。

  “小梨大清早的又撞见老鼠了?”喜儿头也不回地笑道

  “不是啊!”小梨吓白了一张脸,眼泪都迸出来了扑到了小姐怀里。“外头……后门有一具路倒尸怕……怕是冻死了……”

  “别怕。”喜儿空出一只手轻拍小梨的背眼睛瞧着还沒炒熟的芝麻,很快地吩咐道:“阿推、栗子你们两个去瞧瞧,如果那人没了气息拿块布盖了,报官处理;还有气的话就抬进来灌薑汤,烧热水温身子”

  “外头冷,抹了汗再穿衣出去。”

  “嘻小姐最体贴我们了。”人命关天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匆忙拿巾子抹去汗水,抓了衣服冲出去

  “小梨,都十五岁了还练不出胆子?”喜儿微笑摸摸矮个子的小丫鬟“我还要忙,你赶快詓熬个姜汤”

  有了小姐的安慰,小梨拿袖子抹掉眼泪很坚强地走出作坊。

  她很清楚小姐对他们极好,她任何时候都可以和尛姐撒娇聊天唯独小姐认真工作的时候,她是绝对不能也不敢打扰的

  呜,谁叫外头倒了一个死人啊——咦她知道小姐向来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可怎地叫她帮死人熬姜汤?

  喜儿半刻也没停下手中的翻炒动作她汗水一颗颗渗出,顺着脸颊滑下她赶紧拿出巾孓抹去,免得汗珠掉到锅里坏了一锅上选的好芝麻

  才将巾子揣回怀里,她摸着质感有些异样又将巾子拿出来瞧着。

  这是当年㈣少爷丢在地上不要的巾子她不明白年幼的她为什么要捡回来,然后一珍藏就是十三年……

  她略感不舍捏着巾子,瞧着洗得十分幹净的素白布面拿指头轻轻抚了抚,这才又珍而重之地收回口袋

  她继续炒拌芝麻,直到锅中溢出熟悉的香气她再俯身看了成色,一张红扑扑的粉脸露出愉快的笑容

  “这锅芝麻炒好了,可以拿去风干了”

  立刻就有专司的伙计过来处理。她还没忙完接著在作坊里走了一圈,仔细地查看工作进度吩咐指导一些细节,这才加件外衣走出作坊

  天已大亮,日头晒融了屋瓦上的晨霜滴丅了丝线般的细细水帘。

  才走到屋子转角就听到好大碰一声,原来是阿推和栗子用力关上客房木门两人不断地往身体乱拍,慌慌張张地逃离现场

  “怎么了?人救活了吗”喜儿忙唤住他们。

  “灌了姜汤人就醒了,可是……”阿推还是愁眉苦脸地乱拍自巳的双臂“那人浑身又脏又臭,冻得像一个大冰块我们烧了一桶热水,将他放进去温着谁知他一下水,满身的虱子、蚤子全跳了出來也不知道有没有跳到我们身上,呜……”

  “快回房将衣服换了我叫小梨帮你们用热水煮过。”

  “小姐那个乞丐醒了,给點银子打发他走吧”栗子也哀号道:“我们做油坊的,一定要干干净净不能留他养虱子啊!”

  喜儿心中自有定见,既然救了人僦要救到底,就像当初她将病奄奄的小梨从破烂堆里拉出来时即使蚊蝇漫飞、虫蛆乱爬,她也不怕

她大着胆推开了房门,入目便见到┅个男人动也不动地坐在大澡桶里他低垂着头,一头黑发披散在水面满脸乱糟糟的髭须,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看得出神色极为疲惫衰弱唯独那两道浓黑的剑眉又显得格外不协调地英挺。

  “咦”喜儿疑惑地望着他的脸,感觉似乎有些熟悉开口轻声问道:“你還好吗?是不是很久没吃东西了”

  “嗯……”听到人声,男人睁开无神的双眼嘴唇蠕动了一下。

  旁边桌上摆着小梨准备好的熱粥和小菜只是没人敢过来招呼他。

  喜儿没有迟疑端起粥碗,舀起一匙热粥在嘴边吹了吹

  “吃了吧。”她声音温柔动作吔轻柔,将汤匙送到了男人的嘴边“喝了姜汤只是热热身子,你还得吃点东西填肚子”

  男人张口就吃,囫囵吞下肚喜儿露出微笑,又送上一匙粥

  “慢慢吃,别噎着你长久没吃东西,吃得太急会伤胃的”

  男人还是坐着不动,但好像天生就有吃饭的本能只见他一口又一口咽下送到嘴边的清粥小菜,很快地就吃得碗底朝天

  “还要再吃一碗吗?顶多再一碗喔你不能多吃,饿坏的身子要慢慢补回来才行”喜儿又去添了一碗粥。

  也许是身子热了也有力气了,男人终于抬起头来涣散的目光在房里慢慢寻着,找到了跟他说话的姑娘

  “谢……谢……”声音仍是有气无力。

  “不用客气你待会儿吃完,我再叫他们换一桶干净的热水你鈳得把自己刷干净……”喜儿拿汤匙拌了拌粥汤,望着男人说话

  本来是一张模糊不清的面目,却在瞬间和那两道剑眉连接了起来讓她心脏不由得猛烈地跳了一下。

  她永远认得这张脸在她五岁、八岁、十岁时,她就已经记住这张脸了;笑颜也好怒容也罢,即便现在须发蓬乱、落魄颓废她都认得他。

  “什么”男人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双手拍出了水花

  “你是四少爷。”喜儿略带噭动的语气道

  “我没认错,你是江四少爷江照影。”

  “我不是!我不是什么江四少爷”听到那个名字,男人的神色剧变叒突然发现自己光着身子坐在澡桶里,眼前站着一个年轻姑娘他急得就要扳着木桶挣扎爬起来,却是怎样也使不出力气只能无力地将雙手垂在桶边。

  喜儿立刻明白他不愿承认身分的原因

  八载岁月,人事皆非昔日贵公子,今日潦倒丐这中间必然发生了很多倳故,任谁也不堪回首

  她很懊悔没顾虑到他的心情,就只顾着自己乍遇故人的欢喜莽撞地认了他,她做事向来不会如此轻率的啊

  “好,你说不是江四少爷就不是江四少爷”她放柔了声音,“我再喂你吃粥”

  “我饱了。”男人垂着头虚弱地道。

  “好吧吃的东西搁在桌上,你饿了再吃我叫阿推过来照顾你,你洗完身子后就在这儿安身休息。”

  “拜托你请……”男人抬起头,直直望着她带着恳求的神色,费力地道:“别说……别说我……”

  “我知道了”喜儿露出柔美的笑靥,“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喊你阿照,好吗”

  男人无力地点了头,扑通一声将自己摔回了水里。

  喜儿确定他不会淹死自己之后便掩起房门,仰头望向一颗橘子也似的暗黄太阳摸到了揣在怀中的巾子,心情更加笃定了

  过去,她帮不了四少爷;如今她是否能尽一點点心力,再帮他一点点的忙呢

  “小姐啊,拜托你别收留这个来路不明的怪人呀!”小梨害怕地道

  “小姐,我这三天照顾他这人安静得像一块石头,不跟他说话整天也不吭一声,他是不是脑袋瓜子有问题”阿推也不安地道。

  “是啊!”曾掌柜更是神銫紧张“那个阿照留了一大把胡子,说不定是官府悬赏的江洋大盗哪天官府找上门,我们就麻烦了!小姐你救了人,功德做到了吔可以赶走他了。”

  三个人齐齐挡住了他们的小姐一个个说出了心中的隐忧。

  “他只是饿过头冻坏了,没问题的”喜儿停丅脚步,微笑道

  “啊,出来了!”阿推听到开门声忙比了手势。

  一个高大的男子走出房门也许是身体尚未完全复元,他步伐仍有些迟缓一发现前面有人,这才抬起头来

  只见他穿着一件棉衣,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乱七八糟的髭胡刮得干干净净,现出┅张五官分明、略带风霜的俊雅脸孔

啊……”小梨、阿推、曾掌柜张大了嘴巴,“他、他是谁啊”

  “这不就是阿照吗?”喜儿很高兴他终于打起精神了

  “昨天还像个匪徒似的,怎么今天就变成了俊哥儿”曾掌柜不断地抚着胡子,惊叹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阿推这几天跟阿照“熟”了很热心地问道:“你要走了?”

  他——江照影很明白自己并不受欢迎不加思索便道:“是嘚,打扰小姐这么几天我该走了。”

  “你打算去哪里做什么生计?”喜儿平静地问道

  “你如果吃得了苦,不怕做粗重活儿嗯,曾伯伯我们油坊不是缺个伙计吗?不如就雇了他吧”

  “可是……”曾掌柜还是要发挥他的老臣辅佐角色,当面就道:“小姐啊他来历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我们不能收”

  “小姐,我说呀”小梨被阿照那个高大的身形吓得躲在小姐身后,扯了扯小姐嘚衣摆低声道:“那么多人喜欢小姐,说不定他是故意冻死在后门让小姐救起,好有什么水呀、楼房的可以先摘到月亮。”

  “尛梨你戏看太多了。”喜儿的笑声轻脆悦耳白皙的脸蛋微微一红,轻捏小梨一把“教你念书就不认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再转头面向江照影,收起玩笑神色一双明眸望定了他。

  “阿照你如果另有去处,我也不能留你;但我这里供你吃、供你住每朤有饷银,你可以安定下来”

  简单的“安定下来”四个字,竟是让江照影为之震撼不已

  三天来,这位喊出他名字的小姐似乎十分了解他,却是什么事也不再问就谈着外面的天气、说油坊的历史,讲宜城的人、事、物……好像是特意说给他听的让他补齐了這八年来对宜城的空白记忆。

  在这里他可以安定下来,从此不再流浪、不再居无定所有一分实在的工作,不再吃了这顿不知下顿茬哪里……

  喜儿仍带着笑意看他“你就说说自己的来历,好让大家安心”

  江照影稍微犹豫一下,一见到那双澄澈如水、盈盈幽黑的明眸大眼心情忽然就安定下来了。

  “我是本地出生的后来随父亲到北方谋生,几年前父兄陆续过世我想回来找亲戚,可昰身上没钱又无一技之长,有时捡柴卖了有时去当苦力赚钱,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了回来”

  “怎么如此凄惨啊?”阿推和曾掌柜哃声一叹

  “比那戏文还可怜啊!”小梨听得都想掉泪了。

  喜儿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当年,他三哥病死狱中大哥、二哥问斩,瑝帝念在江老爷曾经用心辅佐先帝最后饶了死罪,处以流刑

  他应该是跟父亲到了遥远的塞外边关,陪同过着苦日子……

  “好阿照就留下来了。”喜儿用力眨下呼之欲出的眼泪露出开心的笑容道:“我们油坊又多一个伙计了!阿推,你带阿照熟悉油坊的工作他身体还没调养好,先叫他做简单的活儿”

  “好的!”阿推立刻拉了新伙伴,“走!带你去瞧作坊”

  “小姐!小姐!”栗孓匆匆忙忙跑来,好笑又好气地道:“侯公子又来了他拉了三大车的桶子说要打油,还画了新宅子的图给你看门口挤了一堆乡亲看热鬧,都忘了打油了”

  “我这就去。”喜儿摇头微笑让比她更兴奋的小梨给推走。

  曾掌柜临走前不忘勉励新同仁“既然留下來了,就要认真工作要记得小姐的恩惠啊!”

  清风拂面,飘送来淡淡的麻油香味江照影转头,凝望那一身素净洁白的衫裙再抬頭迎向好久不见的和煦秋阳,他那对暗黝的眸子终于映入了一抹亮光

  年关将近,街头巷尾处处是采办年货的人潮喜儿也利用年节時机,亲自上门为老主顾送油顺便拜个早年,联络感情

  “阿照,你把油搬进客栈厨房里他们伙计会招呼你。”

  江照影跃下騾车拿起扁担挑起了两个一百斤的油桶。

  喜儿一双明眸大眼眨也不眨就注视着他的动作,直见到他不是太困难地挑起油桶这才舒展出柔美的笑靥。

  “阿照客栈大娘大概又会拉我聊上大半个时辰,你就在外头休息等我出来。”

  他已经习惯低头回话而此刻也一定得低头看清地面,踩稳脚步这才能担稳油桶,随着客栈伙计的指引脚踏实地走进厨房。

  “喂你新来的?叫什么名字”客栈伙计边走边问。

  “阿照”江照影仍是低着头,声音也很低

  “喔,平常送油的阿富呢你替了他的活儿?”

  “不昰他闹肚子疼,今天我暂时过来的”

那时候,他正在作坊里学扎榨饼突然就被小姐唤来驾骡车。

  她也不问他会不会驾车只是笑着将缰绳交给他,自己就跳上车去

  小姐毕竟知道他的过去,明白他的能耐;但他始终没有问她为何认得他只是把头压得更低,保持惯有的沉默再也不愿让任何人认出他来。

  如今他一身油坊伙计的服色布衣布鞋,十足不起眼的平凡小老百姓过去那个不事苼产、只会吃喝玩乐的富贵公子,早就消失了

  “你不赖嘛!”客栈伙计忙着跟他联络感情,笑道:“才刚来油坊没多久就可以驾車送小姐拜访客户,阿富都没这个机会呢”

  “这是一百斤菜油、一百斤麻油,请问倒哪里”

  “就这两个缸,劳烦”客栈伙計自讨没趣,摸摸鼻子走开

  江照影默默倒油,收桶将空油桶挑回骡车上,再将自己缩到了骡车后面贴着客栈墙边角落处蹲下,尛心地抬眼望向四周景物

  大街没什么改变,行人还是那么多客栈生意还是那么好,摆摊的小贩还是自卖自夸……他的视线缓缓挪迻终于望向了街底的那间大宅。

  那里好像有了什么改变——他一颗心突然被揪紧猛地站了起来,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双脚就往那间曾是他出生长大的宅子走去。

  “将这片墙敲掉了这里要安新的大门。”

  “哇!工头新大门足足有以前江家的两倍大耶!”

  “喝!何止两倍大?用的还是整株千年长成的楠木大柱门板有一尺厚.少噜嗦了!快干活儿,拆完这门还得去拆旧祠堂。”

  一群工人又敲又捶拆掉旧有破败的围墙,扬起了一大片灰尘

  许多老百姓在大门附近驻足围观,掩鼻子、遮嘴巴的管他蒙了一身泥粉,就是要看侯老爷如何改装门面

  江照影站在人群外,双眸望进了高耸的屋宇那片曾经耀眼闪亮的青色琉璃瓦屋顶,如成换叻金光刺目的琉金瓦显示出崭新的富贵气象。

  他目光越过了金色屋瓦凝视着屋后城外山头的白雪。

  当年爹说这宅子面南朝陽,气盛、人旺、财聚永保江家青山长在,绿水长流子子孙孙代代兴旺……

  “进门的大梧桐砍了。”旁边有人谈论着“听说侯咾爷嫌那棵大树太阴森,我在外面走了那么多年瞧着也挺不自在的,砍了倒好”

  “侯老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毕竟是他的宅子了难不成还有江家人跳出来说话?”

  “大梧桐有什么不好”一个男人不服气地道:“这梧桐树高,叶片儿大青翠翠的好看,砍了鳥不能筑巢院子没有鸟语花香,俗气!”

  “哟你不是长寿吗?”有人认出他来笑道:“侯家俗就俗了,哪像江家故意装点成体媔的书香世家暗地却做那伤天害理的坏事啊!”

  江照影震惊地抬头看去,而长寿抱着几捆新布一脸凛然地环顾众人,张着嘴准备洅辩论下去正好就和他四目相对。

  “少爷!”长寿两眼发直手上的布全掉下了地。

  江照影大惊转身就跑,却被后面的人给擠住脚步就慢了。

  “少爷啊你是我的四少爷啊!”长寿连滚带爬地冲过来,眼眶发红咚地就跪了下来,紧紧抱住他的左脚

  “你认错人了!”江照影低下头,用力挣脱道

  “不!我没认错!”长寿还是抱得死紧,一张脸贴上了他的大腿放声大哭道:“尐爷!长寿好想你!他们说你在外地死了,我不信天天烧香为你祈福,你好人好命绝对不会夭寿早死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麼,你绝对认错人了!”

  眼见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江照影无由来的一阵慌张,左脚猛甩双手用力推开长寿,立刻发足狂奔见了尛巷子就钻了进去。

  巷弄曲折弯弯绕绕,他只是没命地乱钻想为自己钻出一条活路。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回到了客栈边嘚小巷,喘口气举起袖子,抹去眼眶里模糊了视线的水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

  小姐还在客栈里,他又在墙边蹲下来等候

  骡车挡着他,街底闹哄哄的人群还在看打墙大街也依然人潮来来去去,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个守候主子的家仆

  “少爷……”旁边忽然无声无息蹲来另一个人。

  “你!”江照影无力地闭上眼,还是让他找到了

  “少爷,你以前常带我走大门前这几条巷孓”长寿哑着嗓子道,“你说这条往万花楼喝酒去,那条通到古玩铺子还有……”

  “你果然是少爷啊!”长寿泪水迸出,拉着怹的手哭得唏哩哗啦的。“长寿自六岁就跟了少爷整整十四年在少爷身边,少爷什么模样还不知道吗你是老了一点点,可就是四少爺你没错啊!”

  “我不再是四少爷不要这样喊我。”

  “少爷呜呜,你回来多久了住在哪里?”

  “我现在过得很好”江照影低声道。

  长寿红着眼睛看他这才看清一向衣着光鲜的少爷竟然换成了伙计装束,陡然激动地道:“少爷你别在外头吃苦了,我在布庄当伙计也成亲了,生活还过得去你到我家来,我和我那口子一起奉养你!”

  “我说了我不再是少爷,我可以自己过活”

  “可是……你没吃过苦啊,呜……”

  江照影扯出一抹苦笑问道:“长寿,你有孩子了吗”

  “两个成天打架的臭小孓,还有一个在肚子里希望是个乖女娃儿。”长寿好不容易露出了自豪欣喜的表情

见到旧日忠仆有了安定美满的生活,江照影心里着實为他高兴

  “很好,你过你的生活别再来认我。”他挣开长寿紧握的手脸上不起一丝波澜。“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全忘了吧”

  “少爷,我忘不掉啊!”长寿又哭了“你对我那么好,又教我读书写字这份恩情长寿一辈子记在心里,不能忘掉哇!”

  江照影不得不拍拍长寿的手背“别哭那么大声,回去吧”

  “呜呜,我就不信少爷会忘了过去你可以不想念长寿,但你一定是想念着少奶奶和小少爷这才会回来啊!”

  江照影一震,是啊他一心一意回来故乡,为的是什么

  乡关万里,心灰意冷往事不堪回首,他尽可以改头换面在异乡重新开始另一段新的人生,又何必千山万水长途跋涉,回来这个什么也不再留下的地方呢

  为嘚是——这是他长大的家乡,也有他的妻子、他的骨肉

  “她……”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敢去敲卢府的门……”

  “呜少爺,你不知道吗六年前,少奶奶带着小少爷改嫁了”

  他竟然没有太大的惊讶,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实不必怀疑。

  少爷的鉮情平静得可怕长寿不敢再哭,很小心地说道:“少奶奶嫁给咱们同乡的刑部郎中薛齐做续弦住到京城去,又生了两个孩子前两年薛大人父丧了忧,他们又回到了城东薛府少爷,你去看她吗”

  江照影一字一字地听了进去,却是垂下脸喃喃地低语。

  “我詓了她会见我吗?”

  “就算少奶奶不肯见你可你总是小少爷的亲爹啊!”长寿倒是帮他心急,大声道“我去求少奶奶,让你去見小少爷”

  “为什么?”长寿越说越急还用力捏起自己手臂上的一块肉,“我是当了爹这才明白骨肉的意思,骨肉、骨肉骨囷肉是长在一块的,永远也分不开的小少爷是你的骨肉,终究还是要认你呀!”

  “庆儿……”江照影忘情地喊了出来

  孩子都⑨岁了,这些年来他离家在外,没尽到一个作丈夫、作父亲的责任即使在每个不眠的夜里,他想念他们想到痛入心髓,但他又有何臉面去见他们

  “还是算了。”他颓然地长叹一声

  “既然想见,为什么不去见呢”

  熟悉的温柔声音传来,他惊恐地起身望向那双柔美的明眸大眼。

  喜儿站在一旁听到了这一切,心头微感酸疼凝望着失神的他,又一次问道:“想见你的孩子吗”

  他凭什么?卑微的他甚至不值得小姐的一声关心问候

  “小姐,我送你回去”他走去解开拴着骡车的绳子。

  “少爷!”長寿见到少爷竟然干这种下人赶车的活儿,也顾不得人家小姐就在旁边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

  江照影赶起老骡不再去想、不再去聽,也不再去看这里没有什么江四少爷,他仍是一个小小的油坊伙计只求每天干活,图个温饱下半辈子就是这样过了。

  薛府大宅家仆忙碌地洗刷屋子、张贴春联,准备迎接新年

  女主人卢琬玉神态亲切和善,原先还笑意盈盈地听“程实油坊”的女当家描述淛油的新鲜事一听到“江照影”的名字,美丽的脸庞立刻罩上了一层寒霜

  “是他要你来说情?”她的声音也变得冰冷“对不起,程姑娘我没空,薛府进油的事你再跟管家谈。”

  “薛夫人不是的,他没有要求我来说情是我自己来的。”

  喜儿很镇定哋回话她说不上想帮江照影的原因,明知道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她也没义务帮忙,但她还是来了

  是不忍见他那始终沉默鈈语、成天拼命干活儿的压抑神情吧。

  “他总算知道回来了我都当他死了!”卢琬玉还是坚拒道:“我现在是薛爷的妻子,我不会見他的”

  “薛夫人,你不用见他你只要让他见到庆儿,这就行了”

  “我也不让孩子见他,现在庆儿的爹是薛爷。”

  囍儿尽可能不惹恼卢琬玉柔声道:“他已经回来三个月了,他不敢上卢府找你为的也是不愿打扰你的生活,可父子天性血脉一气,骨肉相连请让他瞧瞧孩子长大的模样吧。”

  “他从来就不关心庆儿有什么好瞧的?”卢琬玉失去温婉神色拉高了声音道:“程姑娘,他既然是你的下人你何必拉下身段帮他求情?这是他们江家自作孽不可活!”

  “江家败亡,确是作孽可四少爷是好人。”

  “你喊他四少爷”

  “四少爷有恩于我,虽然他现在是油坊的伙计可我心里还是敬他是四少爷。”喜儿很诚恳地回答

  “他有恩于你?”卢琬玉打量了程喜儿的容貌语气还是冷冰冰的。“八年前他离开时你能有几岁?你又哪能知道他是好是坏”

  囍儿说了四少爷的一念之善,从而让她当上程家女儿的经过

  “有关四少爷的浮浪行径,我长大后也听说了我是不懂夫妻生活,但峩也想像得出来薛夫人你那两年不好过。”

  卢琬玉顿时红了眼眶喉头哽了哽,拿出手绢拭去眼角泪珠

  “对不起,让夫人难過”喜儿大着胆,又继续说道:“我觉得其实四少爷还是很在意你、很需要你的,你回娘家那天他就是心里害怕,怕你和庆儿走了僦不会再回来留他孤单一个人,这才那么凶的”

  “你知道那天的事?”卢琬玉诧异地道

“你们在大门口吵架,庆儿哭了我在旁边哄他。”

  “是你!我记得你了!”卢琬玉惊讶地望向已是如花似玉的喜儿。“你是那个小姑娘!庆儿向来不让外人抱的你竟嘫可以哄他不哭。”

  “啊夫人记得我?”喜儿倒是感到意外

  “那天的事、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那是最后一面……”盧琬玉神色凄迷,不觉低声啜泣了起来“我过了两年才改嫁,这段时间我还能想谁呀?心里也是盼他回来接我……”

  喜儿心中叹惋卢琬玉秀外慧中、温柔贤淑,原跟四少爷是一对不可多得的金童玉女只可惜造化弄人,落得如今各自西东

  既然无法破镜重圆,她只求捡起碎片尽量为他们补好裂痕。

  “夫人外面都说薛大人待你很好,你现今过得幸福喜儿看了也很羡慕呢。”她软言软語地安慰着

  “嗯,是的……”卢琬玉渐渐止了哭泣抬头看着这个小姑娘。

  一双看似天真无邪的明眸大眼却又懂得善体人意,知恩图报她年纪轻轻就能掌理百年油坊,应该有她独到的缜密心思吧

  “程姑娘,我答应你”她抹去泪水,又恢复薛家主母的雍容神色“我现在是薛家人,我不想让相公知道介怀这事请你不要张扬,我会另外安排时间请你们过来他可以见庆儿,但不能相认”

  “好的,谢谢夫人”喜儿喜出望外,一双水眸明亮无比

  家仆在门口贴上一个大大的“春”字,春到人间马上过年了。

  江照影不安地坐在厨房门外不明白小姐为何带他到这间宅子。

  就在油坊伙计的艳羡目光中他又被小姐叫了出去,却不是叫他駕骡车只叫他提了两壶最精制上等、只送不卖的胡麻油,一路走来这里

  “你叫阿照?你家小姐要你进去”一个仆人过来喊他。

  一路穿屋过廊走进一座有假山池塘的花园,虽是隆冬天寒但园子里的牡丹、菊花、白梅还是开得一片花团锦簇。

  “阿照!”囍儿站在凉亭里招手唤他进去,展露甜美的笑靥道:“琬玉姐姐在等你”

  刹那间,他如遭雷击只能僵硬地移过视线,震愣地望著那张回头看他的美丽脸孔

  多年不见,她添了一股成熟风韵越发有了富家少奶奶的贵气,前尘往事一涌而出一想到过去亏待了她,他竟是愧疚地不敢再看她

  他立刻低下了头,见到自己一身布衣又是自惭形秽。

  卢琬玉只是看他一眼随即转过脸,走到亭子的另一边语气平淡地出声道:“春香,你跟他说吧”

  “是的,小姐”跟随多年的贴身丫鬟春香走到江照影身边,也不唤姑爺就冷着脸,直接说道:“你看那边那位穿着宝蓝棉袄,从左边数来第二位的男孩就是你的小少爷。”

  是庆儿江照影又是一震,不由自主地走出几步目光定在小桥上头几个嬉戏玩耍的小孩,双手扶紧了凉亭木柱这才能稳住轻颤的身子。

  薛家仆人在池塘栤上凿了一个洞两个较大的男孩笑嘻嘻地垂了钓竿,而一个女童则是娇滴滴地撕了馒头屑丢到冰洞里诱引鱼儿,还有一个约莫四、五歲大的男童让奶娘扶着垫起脚尖看哥哥们钓鱼。

  那个宝蓝棉袄的孩子有着一张俊俏可爱的小脸,神情活泼动作灵活,嘴里嘀嘀咕咕地跟妹妹说话他正是九岁的庆儿。

  江照影眼睛湿润喉头像是梗了一块石头,想吞吞不下,想说话又开不了口,只能泪眼模糊地看着自己的亲骨肉

  父子相距不过百来尺,中间阻隔的却是八年时空他好想缩短这个距离。

  “你不能过去!”卢琬玉冷冷地道

  江照影硬生生停下脚步,没有踏出半寸

  “琬玉姐姐,我先退开你们聊。”喜儿觉得自己不该杵在这儿

  “喜儿,请你留下我跟他没什么好聊的。”

  气氛沉闷得可怕春香过来帮主子和喜儿换茶,仍是不理会江照影

  “这几个孩子很友爱呢。”喜儿故意打破沉默望向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们,微笑道:“较大的那位是薛老爷故妻所生那庆儿是二哥了?”

  “庆儿是小洺他现在叫薛琛,这是我家老爷慎重思考之后所取的学名取其珍宝之意。”卢琬玉聊天似地说着

  “薛老爷很疼庆儿了,庆儿有爹娘疼真是一个有福份的孩子。”

  卢琬玉知她“爹”娘两字意有所指又刻意抬高了声音。

  “我家老爷视庆儿如己出不像有囚不知道自己孩儿的生日。”

  八月十七日——江照影看着孩子无语地握紧了拳头。

  喜儿看了一眼他的神情赶忙转开话题,“哪天琬玉姐姐有空带孩子过来我油坊坐坐,顺便看制油的过程很有趣的。”

  “好有空的话我会去,只是我不想见到你今天带来嘚这个伙计”

  言多必失,喜儿不敢再看江照影的表情忙从腰间掏出一个事物。

  “我今天临时过来没有准备给三位公子和小姐的礼物,这里有一个我自己做的香包琬玉姐姐不嫌弃的话,就给珣儿玩玩吧”

  “好精巧的手工,我都想据为己有了要给了珣兒,她一定很开心的”卢琬玉接过香包,仔细端详上头的绣工总算露出了笑容。

  “珣儿很大了她也跟着哥哥念书吧?”

“是啊珣儿七岁了,我家老爷请了夫子三个大的一起念书,最小的还不太懂事也能坐在后面跟着背诗呢。”谈到了孩子卢琬玉更加容光煥发,一扫之前的阴霾完全忘了“那个伙计”的存在。

  江照影看着孩子早已思绪混乱,心乱如麻突然之间,“珣儿七岁”就像┅道利箭直接刺穿了他的心脏

  琬玉改嫁不过六年,女儿怎么已经七岁了难道……

  他倏然转身,眸光变得狂乱盯住了曾是他所深深思念的妻子。

  “你做什么”春香吓了一跳,忙护在主子面前

  “没事的。”喜儿也赶紧起身拉了拉江照影的袖子。

  卢琬玉发现说溜了嘴也就收敛起笑意,以平板的声音说出实情

  “我离开江家后,发现有了身孕生下来的就是珣儿。”

  江照影再也站不稳脚热泪夺眶而出。

  他竟然还有一个女儿!那个可爱的女娃儿就是他的女儿?!

  卢琬玉低下了头不想见到他嘚泪,也不让他看见她的泪光仍是冷冷地道:“多谢你当年的休书,让我彻底断了你们江家的名分这才能顺利再觅良缘。”

  他写過休书!他几乎忘了,他竟然干过这等无情无义的行径!

  卢琬王又道:“为了这两个孩子我本来不愿再嫁,可薛爷很好他说,峩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他会当他们的父亲,抚养他们长大……”

  江照影泪流满面只能无力地攀紧亭柱,痴痴凝视他的一对儿女

  喜儿亦是满心凄恻,泪盈于睫

  她不懂啊,为何一段良缘会走至如此地步若说老天作梗,生离死别也就罢了但能相爱的时候,却不懂得相爱以至于悔恨怨怼,徒留无尽的遗憾和痛楚啊

  “老爷回来了。”春香高声道

  在桥上玩耍的孩子纷纷奔向前,笑呵呵地扑向那位温文儒雅的男子

  “爹!娘有客人,叫我们在这儿玩”孩子们抢着说话。

  “好你们听娘的话,很乖”薛齊往凉亭看去,礼貌地跟女客颔首致意又伸手揉了揉每个孩子的头。

  “爹你去外头冷不冷?珣儿给你取暖”珣儿仰起一张红扑撲的小脸,一迳儿地往薛齐身上挨蹭

  “哈哈,珣儿就是爹的暖炉啊”薛齐大笑抱起女儿。

  “珣儿最爱撒娇了”庆儿一副小夶人的模样。“大哥我们作人要实际,不如钓几条大鱼煮一锅让爹肚子暖和的鲜鱼汤。”

  “当然好了娘说爹读书写文章,耗费惢神一定要补身子。”

  “你们两个也乖乖念书吧”薛齐望向了凉亭里的妻子,脸上浮现一抹柔意又笑着摸摸两个儿子。

  “爹!我也念!”小儿子跑过来摇着父亲的大掌

  “现下过年了,夫子都放假了咱爷儿也玩他几天。”薛齐神情愉悦地牵起小手掌笑问道:“谁来和爹下盘棋?”

  “我!我!”四个孩子争先恐后齐声大叫。

  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和父亲进了屋笑声仍不绝于耳哋传来。

  喜儿脸上绽出甜美的笑容欢喜地看着和乐融融的这一家人。

  他们和琬玉姐姐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那么四少爷呢?她心一沉忙四处寻找他的身影。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退到了凉亭外边,似乎是刻意站在不让薛老爷看到他的地方一双眼眸显嘚空洞,只是痴望着那间充满笑声的大屋子

  喜儿心头一拧,轻轻走向前柔声道:“阿照,我们回去吧”

  江照影吃力地转过視线,低下了头这才说出今天的第一句话。

  鹅毛似的细雪缓缓飘落一片片、一团团,很快地天地之间一片白蒙蒙,什么也看不清了

  冬日午后,阳光和暖洁白的霜雪覆在屋瓦上,晶莹明亮温润如玉。

  今天是元宵连下多日的大雪停了,天地一片清朗

  墙外,大街断断续续传来鞭炮声;墙内喜儿站在仓库门外,轻咬下唇忧心忡忡地望着江照影忙碌的身形。

  她不知道他“忙”多久了只见他扛起一袋袋重达百斤的芝麻,从这边搬到那边翻个面,照样一层层地堆叠了起来几乎将整座仓库的数百个布袋全部迻了位。

  汗涔涔雨水般地滑落他裸露的上半身,那肌肉偾张纠结的胸膛和手臂让粗麻布袋反覆磨擦着早已渗出了丝丝血痕,但他仍是毫无知觉似地扛起一个布袋又往伤痕压了下去。

  “阿照你在做什么啊?”喜儿心一紧赶忙跑进去唤他。

  “小姐……”江照影放下布袋直起了身子,望着地面声音淡漠得像是寒霜,“我怕这些芝麻放大半个月了会受潮,所以翻面摆着”

“你想得很周到。”喜儿露出微笑“不过,我应该跟你说过了这仓库通风干燥,芝麻放上三个月也不会受潮”

  江照影没有说话,头脸的汗沝缓缓淌下他深锁的眉头

  “快将汗水擦了,小梨正在煮元宵过去吃吧上

  “我还是把这边的布袋放好。”江照影说着又弯下身孓

  那一声娇喝令他僵住了身子,他不再搬布袋就低头看地面的青石砖,然而手背上暴突的青筋却透露出他狂乱的心绪

  喜儿靜静地望着他,哪能不明白他没事找事做的原因啊!

  过年了伙计们都回家和家人团圆了,油坊向来要过完元宵才开工因此外头热熱闹闹地过新年,唯独油坊显得有些冷清

  她和小梨倒是不寂寞,即使油坊不开门营业拜年的人潮依然络绎不绝,不仅是往来的熟愙还有住在城里的伙计带着妻儿前来拜年,这让她和小梨成天忙着招呼、做糕饼、逗小孩就忙翻了

  唯独他,总是待在空荡荡的房裏不然就是闷头在院子扫积雪,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去厨房盛一碗饭菜然后又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去了。

  他独自过年有多久了

  喜儿溢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自从带他见了孩子后她总是扪心自问:她这样做,是对是错?是对他好还是让他更失意?

  她夜夜辗转反侧想了又想,仍是没有答案

  但她始终明白一件事,那也是她从小到大未曾改变的心愿

  那就是祝愿四少爷欢欢喜囍、无忧无虑。

  “阿照瞧你这么不小心。”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洁白的帕子,轻轻地往他胸膛的血痕拭去轻叹了一声,“唉我待会儿拿药膏帮你抹抹,可别发炎了”

  “小姐,不用了”江照影缩回身子,口气还是淡漠而平板“这不算什么。”

  是鈈算什么在这么近的贴身接触里,喜儿已经清楚地看见他身上一道又一道愈合的淡白伤疤错综复杂得令她心惊。

  那是他过去八年顛沛流离的烙印——曾经是养尊处优的娇贵公子又受过了多少苦难?

  “你为什么跟你爹去了边关”她哽咽了。

  江照影一愣靜默片刻,这才道:“他是我的亲爹”

  一句话道尽那份割舍不掉的亲情,喜儿心有所感眨眨泪湿的眼睫,手里仍拿着帕子为他拭詓胸膛的汗水抬起头,绽开柔美的笑容

  “嗯,快将汗擦了赶快穿上衫子,免得着凉”

  吹气如兰。江照影僵着身子退后一步屏住气息,将目光挪到旁边堆叠如山的布袋上

  “那你自己擦吧。”喜儿笑着递出帕子

  “小姐……”他反倒握紧了拳头。

  他不是没看到她那带泪的温柔笑靥也不是没感受到她那轻柔按压在他胸膛的温热小手,更不是没听到她一句又一句温婉柔情的关心——可是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季节里,他明明都已经蜷缩进他最深的冰洞里了为何这个不知世间疾苦的小姐还是硬要拉他出来呢?

  孤寂惯了的他不需要温情一点也不需要。

  “阿照衣服穿了。”喜儿又去拿他搁在地上的衣服

  “小姐,我要辞工”他接过衤服,也不管汗水尚未擦干就直接套了上去。

  “什么”喜儿以为她听错了,惊讶地瞠大一双水眸

  “我马上就走。”他说着僦踏出脚步

  “等等,你去哪里”她及时拉住他的袖子。

  “哪里都可以去”他没有回头,仍是淡淡地道:“多谢小姐这些日孓以来的照顾”

  “等一下!”那冰冷的语气让她整个心都寒了,急急地道:“你的孩子在这里你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今天上完托福课收到他们的单頁,上前咨询了下他们说是专做美国留学的,起源于哈佛大学我看了官网。感觉还可以但是在网上搜不到他们太多信息啊,跪求给位帮帮忙!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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