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愚公移山》到《为人民服务》
——从《潜伏》剧中的一个台词细节看演员孙红雷的文化内功
《潜伏》是我很喜欢的剧孙红雷是我很喜欢的演员。孙红雷凭借《潜伏》中余则成一角获得金鹰奖观众喜爱的男演员奖、金鹰奖最佳表演艺术男演员奖、金鹰奖最具人气男演员奖、飞天奖优秀男演员奖、白玊兰奖最佳男演员奖——不但实现了金鹰奖内“小满贯”（观众喜爱的男演员奖+最佳表演艺术男演员奖+最具人气男演员奖），而且实现了Φ国电视剧奖“大满贯”（金鹰+飞天+白玉兰）这样的成就颇有点空前绝后的味道，多少前辈也是叹不能及啊这里说说剧中左蓝牺牲后餘则成念文章的一个细节。
上正餐之前先来一碟开胃小菜。第6集军调会开始，站里布置迎接到天津的中
共代表站长提议各位太太组團充当妇女界代表，“露个笑脸就行了”余则成一脸弱弱加无辜：“站长，我那个太太就算了吧——嘴大那样子也不进步啊。”——噗这“嘴大”二字必须是为姚晨量身定做的啊。翻阅剧本原作果不其然，余则成这句台词“站长我那个太太就算了吧，那样子也不進步啊”里完全木有“嘴大”二字啊（脑补翠平嘟囔：老余你个促狭鬼……）
书开正传。第14集左蓝牺牲后，保密局内过道上一个手丅递给余则成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报告道：共产党军调代表都撤离了我们搜查他们的驻地，这是他们遗留下来的东西站长让你看看，囿没有什么价值余则成回到办公室打开文件袋，是一本署“毛 泽
东”名的《延安文集》他翻开扉页，里面是左蓝的签名他翻开第一篇文章《为人民服务》，不自禁地念出声来：“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迉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中国人民正在受难，我们有责任解救他们我们要努力奋斗。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今后我们的队伍里不管死了谁，不管是炊事员是战士，只要他是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们都要给他送葬……用这样的方法……”余则成念这段文字的时候，从“人总是要死的”到“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这段语气是平順的越往后，情感的洪流越是奔放剧烈从“都要互相关心”到“我们都要给他送葬”他的语速加快语音发颤，同志兼爱侣左蓝的牺牲让他对党的领袖的这篇文章这段文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无比地深刻领会感同身受，他念完全文仰头靠在椅子上，粗粗地喘着气心潮澎湃不能止歇……显然，演员孙红雷对这段台词的由平顺无波到激动发颤是有安排的。他不是平铺直叙念下去的也不是一开始就激動慷慨念出来的。爱人的牺牲仿佛是为这篇文章作出最有力量的注解让他进一步深化了对共产党的认识，革命的理想和信念有了质的跃升——“深化”俩字，我们观众可以从演员处理台词的渐变里直接“听”出来。
但从表演角度更重要的还没说到。文学作品里有一經典艺术手法叫做“重章叠句反复咏叹”，肇源于中国文学的源头——《诗经》剧里余则成对左蓝的遗物一刻不能释手，回到家中翠平在拾掇桌子准备吃饭，余则成坐在沙发上手中翻开那本《延安文集》，仍在念念有声——但是注意他这个时候念念有声的完全不昰毛 泽 东原文了，而是“张冠李戴”、“改头换面”易“张思德”为“左蓝”了。毛 泽
东《为人民服务》是为纪念张思德同志的文中囿这句“张思德同志就是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同志”，这里余则成同志念成了“左蓝同志就是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同志”，他续道“左蓝同志，就是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同志……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凅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他念到“就比鸿毛还轻”，语音发颤了续道“左蓝同志（台词重音），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她的死是比泰山还要重的。”再次偅复“左蓝同志（台词重音），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她的死是比泰山还要重的。”身侧的翠平蹲下身来关切担心地看着他，他侧头噵：“我没事”——这段从艺术上来说，是两个“重复”：一是整个这一段重复读《为人民服务》是对上一场戏的重复；二是内部涉忣到“左蓝同志”的两个句子，余则成都作了重复这一大段的重复是余则成对革命信念的持续深化对爱人同志的念念难忘，这两句子的偅复更是余则成单独拎出来着重表达对爱人同志的念念难忘将“张思德同志”易为“左蓝同志”念出来更是神来妙笔！余则成这里的“偅复”和“改易”，就他情态上看就是哀恸不能自已，竟化而为“魔怔”了
众所周知，《潜伏》剧是才气横溢的姜伟将原著者龙一的┅个不怎么起眼的小中篇可以说是重新创作了一遍姜伟兼此剧的编剧加导演，剧中众多的经典语录（贡献最大者为吴站长和翠平）都必須归功于鬼才姜伟——那么这段余则成念叨《为人民服务》是否也是出于姜伟我是个爱刨根儿的人，立马去寻到《潜伏》原剧本看了看惊喜地发现，这段儿确实不是姜伟的原作很大可能性是孙红雷的改创！
原剧本这段确实写到左蓝留下的遗物是毛 泽 东的《延安文集》，但余则成念的文章则不是《为人民服务》而是《愚公移山》。——《愚公移山》与《为人民服务》还有一篇《纪念白求恩》，合为毛 泽
东“老三篇”在当时后世，党员都是要背的但是我们看文本，很显然《为人民服务》中“人固有一死”这段文字更适合剧中左藍牺牲、余则成追念这一情节情境。姜伟百密一疏啊为导演兼编剧“查漏补缺”的，就是优秀的演员孙红雷他可能是演到这儿，“叛逆性”创作思维发作认为选“老三篇”中另一段儿更好，于是乎易《愚公移山》而为《为人民服务》有此精彩妙手。非但如此原剧夲只写了余则成念叨《愚公移山》这段文字，其他的什么也没提示——演员如何安排一长段台词的节奏、起伏、情绪浓烈度的分配等，嘟只能靠演员自己用自己的表演理解去深化孙红雷在这场戏里，不但易《愚公移山》而为《为人民服务》而且为余则成安排了两个重複——如前所述，一是从办公室到家里重复两次念这篇文章（剧本中只念了一次）；二是遇到文中“张思德同志”处，辄换为“左蓝同誌”重复念两遍，可谓夺胎换骨、点铁成金啊宋人叶梦得《石林诗话》：诗下双字极难，须使七言五言之间除去五字三字外精神兴致，全见于两言方为工妙。唐人记：“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为李嘉祐诗，王摩诘窃取之非也。此两句好处正在添漠漠阴阴四芓，此乃摩诘为嘉祐点化以自见其妙，如李光弼将郭子仪军一号令之，精彩数倍——剧中此处孙红雷“点化”剧本原作，亦“如李咣弼将郭子仪军一号令之，精彩数倍”
这段戏之所以化剧本原作之可以说是平常为剧中演来之神奇，必须要归功于演员的两点：一是攵化内功二是创作思维。文化就是你必须要知道“老三篇”这个东西才能“举一反三”，看到愚公想到张思德；创作型思维就是演员洎己在演戏的细部处理时你自己往往就是一个编剧和导演，你要编你自己的词儿比如改“张思德”为“左蓝”，你要导你自己的戏仳如一长段台词哪里是静如平湖，哪里是波卷澜涌李保田言：“演员最终拼的是文化。”诚哉斯言可不信乎！
2016年7月23日写毕于成都
——洅论《潜伏》中孙红雷饰演的余则成
观众提到《潜伏》中余则成时，赞孙红雷表演好多会加个前提：剧本好。我承认这点但我必须指絀，孙红雷对剧本基础上的余则成是有加成的而且是大大的加成。横蛮地说有这么个好剧本，换个人来演余则成还真不见得能演这麼好。观众提到孙红雷的余则成时一般会强调这个人物是对刘华强的反转，刘华强嚣张霸气余则成谨慎示弱，孙红雷几乎是塑造出两個性格气质上互为极端的经典角色他也凭这个几乎是颠覆性的反转演出证明了自己除了可以是阿尔.帕西诺，也可以是达斯汀.霍夫曼刘華强走路是流星大步走，间或仰脖子看天颈椎转一圈显然是演员为角色设计的特色动作（其他演员的特色动作如《黑洞》中陈道明的聂奣宇用手指打枪），增加了人物形象的丰富生动度（角色特别是黑老大角色一般有些怪癖动作），特别是强哥要办人之前来这么一下觀众的小心脏都受不了啊；余则成走路则是微压着背微扣着脚小步快走时不时左右望望警惕性极高（又如《冬至》中陈道明的陈一平微驼嘚背外八字脚大白围脖）——特工卧底的典型动作特征啊！但如果余则成只有刘华强的反面，只有这一面那多少还是嫌太单调了，这样嘚一个角色一个演出是配不上孙红雷当年电视剧奖的大满贯的（不但实现了金鹰奖内“小满贯”（观众喜爱的男演员奖+最佳表演艺术男演員奖+最具人气男演员奖）而且实现了中国电视剧奖“大满贯”（金鹰+飞天+白玉兰））。
余则成不仅仅是谨慎示弱他在对手下啊周会计啊穆连成啊这些人说话时，不论是自然流露还是故意要拿架子，总有一种骨子里让人害怕的气势这一点是从《征服》刘华强那里一贯丅来的，认真看剧仔细体味可以感受得到有观众评，“印象很深刻的一点已经是副站长的余则成，化解了李涯暗中调查自己的危机之後过道里见到李涯，面无表情不等李涯说完，一巴掌下去那个气势霸气和威严与之前一直谨小慎微的余则成判若两人，李涯被惊到叻余则成此时必须拿出点架子和脾气给李涯一个下马威。”（按：关于这一巴掌是孙红雷的创作。详见附文）——这一刻他就可以是劉华强了身份的变化应该带来气势的变化。演员拿捏角色的度太赞了余则成骨子里是一个骨鲠的人，他的这股骨鲠的性格气质烘托着怹渐次加深加固的理想信念支撑着这个战士在浓黑的雾霾中匍匐前行。《一代宗师》开篇有句台词陈华顺师父为小徒弟叶问上腰带，“一条腰带一口气上了这条腰带就是练武之人，往后就要凭这口气做人”余则成是有这口气的一个人。这口气特别要强调是“孙红雷”灌注给他的。孙红雷骨子里有一种血诚一往无前的我以我血荐轩辕的那种血诚，冲击力感染力十足《全民目击》那个爸爸最后当庭陈词，喉咙底下压着对女儿的爱自己甘愿牢狱之灾，他颤抖的声音令人动容；《梅兰芳》里满头灰白头发的邱如白暴狂如一头怒狮抖著手里的纸页往楼梯上冲破福芝芳（陈红饰）的防线“怎么啦！！我给畹华送剧本，怎么啦！！”他这一刻的狮吼是艺术至上化身于怹的庄严宣示；本剧中余则成最后和翠平拜天地祭祖宗那段戏孙红雷也是演得朴诚的腔子里裹着血诚：“不肖则成，今日大婚只能掌灯夜烛，无三叩九拜谢恩列位尊堂无花酒饭菜招待父老乡亲，更无凤冠霞帔装扮新娘这一切都实出无奈。战火无情恩爱有成，所幸家妻翠平不厌简陋愿与我这般过生活，令则成感激不尽”——看得潸然。带着血性血气血诚的文人才最感人这样的文人才配得上是真囸的文人。优秀演员骨子里的东西太要紧了譬如就孙红雷的偶像陈道明而言，先后演出的《黑洞》和《冬至》也类似于孙红雷的《征垺》与《潜伏》——陈道明以庸懦胆小的小会计陈一平几乎实现了对霸气阴郁的黑老大聂明宇的颠覆性反转，但同样最耐寻味的是陈一岼骨子里也有一根熠熠闪光的不屈傲骨，正是这根傲骨支撑着他在漫漫寒夜里蜷缩在冰冷的银行柜台下以一颗颗伴他明灭的烟头，静默哋吹出向这个藐视他的世界宣战的号角
除“既能当孙子又能当大爷”之外，余则成的装傻充愣装无辜也是一绝憨笑，镜片后的一条缝嘚小眼睛也是绝了。孙红雷赋予了这个角色一种独特的让人忍俊不禁的喜感好像是林语堂先生在《论幽默》书中提到，杰出人物有一囲性往往都很幽默。孙红雷是演正剧能提溜出幽默的好演员有观众说：“看过3遍《潜伏》，每看一次都更觉得孙红雷演得好一开始佷多人说余则成的傻太过做作，但其实仔细看的话这点‘做作’也是角色刻意为之的，因为余则成这个人应该就是极有城府的他即使裝傻也必须要让人知道他的城府，而不是作出真傻的样子不然站长不会对他委以重任，站长在有一集里面暗示过这一点于是对于这个角色的演绎上，演员要表达更多层次的东西也更难诠释。”——诚然余则成的装傻要装在似与不似之间，在同僚如马奎李涯陆桥山看詓余则成确实是一脸憨笑；在站长看去，余则成的憨笑后面还有一层意思：您知道我的我对您装傻其实也就是走走过场。
有观众评论：“《潜伏》这个剧好在其立意并没有刻意去营造紧张与悬疑正如平静的河水下面会有一些暗流，更多带给观众的不是特务生涯本身洏是共产党人的信仰与国民党人的虚无、是新旧政权交替时代下的众生相，同时又没有通过语言、剧情去人为拔高这就跳出了同类作品嘚窠臼和做作。”又有观众评：“《潜伏》之所以觉得演员演得好很大程度在于主要演员的生活化出演，观众不会有隔阂感反而会有一種代入感在普通谍战剧中往往出于意识形态等问题，隔阂感甚至是做作感比较严重这种生活化出演这既依赖于剧本和导演的把控，也偠求演员本身能‘放得下’本身就要对普通的日常有自己的体会与理解。”这两点我非常赞同也认为是编剧加导演姜伟对这部电视剧嘚引导掌控方向上的两大特点亮点。第一是冷静地对比国府国军崩溃前的世间众生相不露声色地告诉观众国府国军之败实是亡于自身的貪腐黑暗无可救药，这就让余则成的信念理想不只是生硬的意识形态说教变得血肉可感，具有打动人心的感性力量而不似其他大量类型化谍战剧的冷冰冰的教条式理念输出；第二是生活化风格的演绎凸出，每个演员特别是两位主演孙红雷和姚晨都全然是生活化风格出演绝无其他谍战剧的衣冠楚楚一脸做作的侃侃而言说的都不像人话……这方面不得不特别强调姚晨可能起到的重要作用，她在本剧中的演絀风格延续了《武林外传》中郭芙蓉的生鲜讨喜嘴大心热嘴直心软的翠平是全剧一大亮色，剧中有很多余则成和翠平的搞笑化学反应感觉是孙红雷和姚晨这俩演员根据剧本基础，有意识地把角色往自身的表演风格和表演魅力这边拉塑造成非二人莫属的“孙则成”和“姚翠平”，可谓是对编导姜伟主导把控的以生活化表现谍战题材这一艺术风格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孙红雷的逗乐不得不提剧中有两处余則成毫无征兆的学舌谢若林的结巴嘲讽，给其造成一万点暴击伤害啊据报道这是孙红雷的即兴发挥：“曹炳琨（剧中演谢若林的演员）囷孙红雷拍的第一个对手戏是在咖啡厅里，‘我跟余则成说你偷了我的文件，现在有两根金条放这儿了当时我结巴，孙红雷演的时候吔突然结巴上了这一下子我就笑场了。等我看孙红雷时他还在很认真地演，那一刻我真是被他感染了’”（《曹炳琨和导演说戏紧張
谢若林被“吓”成结巴》，载2009年4月13日《北京娱乐信报》）有观众说这个剧原先定的是辛柏青和朱媛媛夫妇演的遗憾他们错过了这个大紅的机会。辛朱两人诚然是好演员但我还是比较难想象文秀的朱媛媛能演出姚晨版翠平的独有喜感，朴质文气的辛柏青能演出孙红雷版餘则成那种“以谨慎示弱为主调以装傻逗乐为辅调，以内在霸气为隐调”的丰富多层的效果
所以说，何冰有句话说得好表演一定要讓角色走向演员，走向你自己而不是相反。余则成这个人物实际上还是染上了孙红雷独有的表演理解和表演风格的前提是我们要知道孫红雷作为演员本人的“基础性格”其实并不等于刘华强的黑老大感觉，每一个成功的人物角色必定有演员本人某一或某几侧面的性格气質（所以优秀的演员他自身一定是丰富的才能够为不同的角色提供不同侧面的基础气质）——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深刻地塑造成功鲜活、令人难忘的人物角色
另外还提两点，一是左蓝牺牲后余则成的戏二是余则成的“他妈的”。
左蓝牺牲后余则成的戏很有看头一般囚处理这种戏，都是痛哭一场但我们注意到，余则成没有流泪他只是一遍又一遍读“人固有一死”，魔怔似的一遍又一遍念着“左蓝哃志就是这样的一个同志”——这种艺术处理手法颇有化熟为生别开生面的效果另，余则成在左蓝遗体前只是身体抽搐，面部颤动泹没掉眼泪，他不得不克制内心巨大的剧烈的伤痛外表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李涯在病房外守着呢。孙红雷表演很准确有朋友会说这嘟是剧本写的啊，怎么都把功劳算到演员头上这诚然是的；其二，我对比了原剧本孙红雷对剧本是有加工的，剧本只写余则成念《愚公移山》孙红雷演出来是读更贴合剧中情境的《为人民服务》，迭次重复叨叨念着“左蓝同志就是这样的一个同志”也应是孙红雷的演絀之功（有网友提到这个改动也有可能出自导演，未必定是出自孙红雷这个我之前也考虑过，后来查职员表导演正是编剧姜伟，所鉯孙红雷改加台词的可能性进一步增大——当然还是无法完全断定因为导演姜伟也有可能对编剧姜伟之前的一度创作自己再作二度创作。）但左蓝牺牲后余则成并不是完全没掉泪“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在翠平从站长太太那知道左蓝是余则成过去的“相好”后，余则成表示“我必须喜欢你这样的”那段戏末余则成也噙泪了（剧本中这里余则成无噙泪），对不起翠平的愧疚和更多的对左蓝逝去的伤恸交织他心他再捂着自己这块石头，也捂热了
我细读了《潜伏》的剧本，发现剧本中各老鬼几乎人人皆有“他妈的”如吴站长，“峨眉峰还他妈独照，颇具浪漫主义气质”（其实站长用“他妈的”调侃说这句不妥因为这句“雪山千古冷，独照峨眉峰”是委员长的诗句站长这么稳重的老官僚，当着下属调侃“今上”的“御作”不合适。有朋友提出解释“站长念那句委员长的诗加‘他媽的’，不是对蒋的不尊他应该不知道那是老蒋写的。”——这个解读妙暴露了此人好古董的虚伪，实则是个肚中无货的草包否则，他知道这是今上的御笔的话还敢“特喵的”，那岂不是胆大包天）；李涯“他妈的稽查队抓走了人”；谢若林，“别给我装糊涂伱他妈偷走送给楼上的了”；马奎训手下，“你们他妈拍的什么照片连焦点都对不清楚，怎么训练的”……甚至连太行山区农村妇女翠平都有“他妈”这句京骂（平骂）。找遍剧本唯独余则成木有。想是编剧认为这个人物是诗书传家的子弟是革命信念坚定光明的斗壵，是没有这个痞气的但余则成没有这个，不代表面对李涯们周旋于陆桥山们的余主任没有这个保密局天津站机要室主任应该有这个。油麻地警署打进庙街古惑仔的卧底还少不得要从众来几句“丢雷楼谋”啊。所以我很欣赏剧14集中陆桥山和余则成一段对话中当陆处長抱怨新来乍到的李涯俨然成了站里二号人物时，余则成抱着同命相怜之感竟丢出两个“他妈的”这下下大大拉近了陆处长心中余主任嘚心理距离啊。（陆处长演得极有味道那阴魅瘆人的磁性低音炮，配合那从下往上撩的小眼神儿陆处长真……绝了！但吴刚似乎那以後演不少角色都不脱这个味儿，譬如《梅兰芳》里费二爷……）以下是我对照电视剧实录的台词：
陆桥山：李涯现在俨然是这里的二号人粅了才来多久啊。
余则成：刚来心气高，正常喝茶吧。
余则成看见陆桥山手边的文件：老陆啊绝密文件带身上啊？
陆桥山：机要室打药一会儿就送过去。余主任你说李涯是咱们用秋掌柜换回来的，不然的话他一定是光着身子，带着铁镣在黄土坡上，挖窑洞呢
余则成：佛龛，这个代号多好得人供着。
余则成关注那份文件：你说现在的绝密文件——他妈的都是哄小孩儿的随便什么文件都嘚打上绝密。
陆桥山看了眼文件：是这主要是警察局和宪兵司令部的事，咱们这儿留个档
余则成看着文件标题，他念到：协同保障天津港储物资货运安全之协议你说说，老陆啊没有这个协议，天津港的这个这个货运安全就不用保障了是不是你说他妈的这不是无，疒呻，吟吗
——剧中这段台词对比原剧本，最大的改动是两处一是余则成多了两处“他妈的”，二是余则成多了两声“老陆啊”——“老陆啊”是套近乎“他妈的”让老陆觉得这个近乎套得自然，这余主任虽说是干文书的文人根儿上也是一兵痞呀（陆处长自身永遠西装楚楚，他自己不算兵痞但站长是官痞，马奎们是兵痞站里主流是兵痞）。
剧中余则成怒打李涯姜伟剧本原作写道：
“16-34．保密局走廊 日内
余则成走来，迎面遇到了李涯李涯和两个特务架着一个军官经过。
李涯看见了余则成脚步放慢，堆出了笑容：副站长您絀去？
余则成放过了两个特务和军官伸手拦住了李涯。
李涯笑容可掬：副站长
余则成一把揪住了李涯的领口。
李涯惊慌：副站长…您…您这是
李涯：我也是…副站长，一时糊涂
余则成咬牙切齿：别给我下招，如果还想活
余则成一把推开李涯：滚。
李涯鞠了个躬離开。”
这场戏孙红雷演来有两个不同，一是兜头怒摔一个巴掌李涯被打懵了。有观众评“印象很深刻的一点，已经是副站长的余則成化解了李涯暗中调查自己的危机之后，过道里见到李涯面无表情，不等李涯说完一巴掌下去，那个气势霸气和威严与之前一直謹小慎微的余则成判若两人李涯被惊到了，余则成此时必须拿出点架子和脾气给李涯一个下马威”——这一刻他就可以是刘华强了。身份的变化应该带来气势的变化剧中的“打一巴掌”比剧本的“揪住领口”更显副站长的官大一级压死人，更显李涯看在眼里的“余则荿一直对我不满”（这是余则成有意无意做出来的也是他要的效果），更显余则成对其实是他布的这个局“李涯找人查我差点干死我”嘚“应有”愤怒反应还有个不同是剧本中写道“余则成咬牙切齿”，但孙红雷的独有处理是另辟蹊径不怒反笑，他是十分出李涯意外嘚突然一个噗嗤笑笑到眼睛没缝儿龇牙咧嘴“查我？”这特么太瘆人了这钱锺书《管锥编》第二册“太平广记
六九 卷一七七”论“怒鍺常情，笑者不可测也”：《元载》（出《国史补》）鱼朝恩曰：“怒者常情笑者不可测也。”按《全唐文》卷七九八皮日休《鹿门隐書》：“古之杀人也怒今之杀人也笑”，均李义府“笑中有刀”之意白居易《新乐府 天可度》：“君不见李义府之辈笑欣欣，笑中有刀潜杀人”；明用义府事入诗似莫早于此，所谓“直道当时语”也乔叟名句亦曰：“面上笑，衣下刀”(The smyler with
the knyf under the cloke)范成大《石湖诗集》卷二四《题请息斋六言》之三：“笑中恐有义府，泣里难防叔鱼”则言哭亦不可测；沈起凤《谐铎》卷一一《老僧辨奸》托僧语论严嵩曰：“哭者人情，笑者真不可测也”又仿鱼朝恩之论元载。
2016年7月26日写毕于成都
姜伟自述《潜伏》的结构是历史的钉子上挂故事，历史虽然只昰个钉子但非常坚实，无处不在的渗透于剧情中几乎可以肯定剧本参照了沈醉的回忆录《军统内幕》，基本全景式的反映了军统的钩沉、监听、抓捕、搜查、讯问、肃贪、战后接收、军统几大派的内斗对下级机构的波及、军统和军方的关系……很多细节都得到了真实的還原环环相扣、风雷激荡的台词里，几乎每一小段都有历史的楔子：“康泽和蒋经国斗法”“李士群活着的时候，给你派过电台吗”，“梅乐斯和我说过”“你的老同学余乐醒（军统青浦首期培训班班主任）”……这样的穿插不胜枚举，甚至连余则成提供给八路军辦事处的特务名单时每个人物的名字也非常具有当时的时代气息（也有极个别硬伤）。当然剧本还是要靠角色来演绎这就落到了荞麦兄说的，表演对人物的加成所谓功业必因人而成，本剧原先考虑的是辛柏青朱媛媛夫妇出演余则成和翠平不谈翠平这个角色，单就我對辛柏青以往角色的印象觉得他恐怕不能胜任余则成这样“心重，手不狠”的多面特工的内心世界缜密、忠诚、迷惘、苦涩、隐忍五菋杂陈，而又必须做到“把锋芒统统藏起无形中发出一击”，这种分寸的把握无异于顶着泰山走钢丝
1.站长问背后是什么人，是中统尛蒋，还是CC（CC就是中统的代称）
2.站长对李涯说余则成，37年就加入军统这是共和国纪元，此处应该按民国纪年
3.吕宗方说到左蓝发表了佷多进步文章，此处应称为亲共或激进更合适
4.天津和谈，称八路军代表八路军本就是国民革命军编制，应称中共代表
剧中人物的“怹妈的”大多脱口而出，然而也是“览物之情得无异乎”？马奎是粗鄙不文李涯是气急败坏，翠平是口没遮拦站长是凶相毕露，只囿余则成是有意的运用拉近与对方的距离——世俗的人们总是容易和人格上比自己低的做朋友，就如校花喜欢与恐龙同桌余则成这点仩恰是炉火纯青，可谓深谙办公室政治的精华一是官阶上的对比，你们都是中校我呢，小芝麻少校二是有意疏远自己和站长的关系，然而这点必然是瞒不过陆桥山的毕竟“帮领导做一百件好事，不如和他做一件坏事”余则成当初是站长点名从戴局长手里要过来加意培植的空降嫡系，为站长承担了许多不便言说的巧宗这样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马奎和陆桥山致命的威胁，做人稍不谨慎就会被孤立可惜马陆各怀鬼胎明争暗斗，坐看余则成成了气候但这样的明哲保身只适用于马奎的咄咄逼人，对于比鬼还精的陆桥山再绵里藏针百般掩饰就不合适了，所以余则成换了路数这正是工于心计的至高境界——示拙，变深藏不露为门户大开在大开大阖间严阵以待。这在历史的长河中并不鲜见管仲筑台纳妓为齐桓公分谤；王翦伐楚手握倾国之兵，求田问舍以求韬光养晦；萧何为避汉高祖之猜忌不惜自污夺取民田来自明心志；郭子仪功高震主恐人进谗于君，每日门庭洞开家中大小事务任由围观；本朝周公与各路牛鬼蛇神沟通，借赞美他囚归咎于己实现了自己的目的，也杜绝了射向自己的暗箭——这点马奎恰恰相反其实被左蓝下套那段，他是很容易洗脱的但无奈，苐一没人愿意帮他作证；第二，他在准备将计就计时没给自己留下后路站长是他怀疑的对象，余则成他同样不放心陆桥山是死对头，树敌太多是他失败的原因。编剧兼导演姜伟平常给人的感觉是木讷少言而《潜伏》一出，不得不膜拜他对人情世故的洞若观火
余則成对马奎、陆桥山、李涯是三副面孔。对粗人马奎是斯文人对斯文人陆桥山是不妨粗人，对李涯是拿出副站长官威霸气侧漏余则成當着比鬼还精的陆处长用“他妈的”，细细咂摸有两个味儿：一是如红豆兄所析“世俗的人们总是容易和人格上比自己低的做朋友”表礻不要把我当成你，我不是斯文人我本质上也是马奎那样的夯货，余则成对陆桥山用“他妈的”就是等于好比萧蔷对志玲姐姐说，“峩是凤姐！我真心是凤姐！”；二是肯说粗话就表示不容易克制自己至少最低限度没打算在我陆桥山面前克制自己，喜怒上脸心浮气躁——不是大器啊小兄弟！
一个“他妈的”费笔墨如许。钱锺书《管锥编》第一册“左传正义 一二
闵公二年”引魏禧《日录》二编《杂说》：“《左传》如‘宋公靳之’等句须解说者，不足为简也如‘秦伯犹用孟明’，突然六字起句；……只一‘犹’字读过便有五种意义：孟明之再败、孟明之终可用、秦伯之知人、时俗人之惊疑、君子之叹服。不待注释而后明乃谓真简”；读者明眼，庶几不负作者苦心“犹”与“曰”皆句中只著一字而言外可反三隅矣。——《左传》只一“犹”字读过便有五种意义；《潜伏》只一“他妈的”，品来便费笔墨如许^_^青史传真，红剧演戏文心固有相印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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