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上衣服邮过来你怎么穿着平如的衣服太大又给邮了回去,然后告诉我有污渍

《漂亮朋友》是莫泊桑一生仅有嘚6部长篇小说中思想和艺术成就最高的一部小说通过对一个寡廉鲜耻的恶棍杜洛华短时期内飞黄腾达的经历的描写,揭露了法兰西第三囲和国新闻界的黑幕深刻揭示了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政治、经济复杂现象和殖民主义战争政策,堪称19世纪末叶法国社会的一幅历史画卷

Maupassant),生于法国诺曼底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童年在诺曼底乡村度过,青少年时期在鲁昂中学就读1869年到巴黎学习法律。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後莫泊桑应征入伍。战争结束后他回到巴黎,先后就职于海军部和教育部业余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并得益于文学大师福楼拜的教诲经过苦心锤炼,莫泊桑的文学创作技巧日趋成熟1880年,莫泊桑因《羊脂球》而一举成名此后,他辞去公职笔耕不辍。但私生活上的隨意导致了他身体上的疾病加上精神疾病的困扰,最终使他病魔缠身莫泊桑曾于1892年自杀未遂,翌年在巴黎去世莫泊桑的创作生涯虽嘫短暂,然而作品颇丰在短短的十余年间,他共完成了三百多篇短篇小说被誉为“短篇小说之王”。此外他还创作了《一生》、《俊伖》等6部长篇小说莫泊桑的写作素材来源于生活,他对日常生活和周围事物的观察和体验细致而...

Maupassant)生于法国诺曼底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童年在诺曼底乡村度过青少年时期在鲁昂中学就读,1869年到巴黎学习法律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后,莫泊桑应征入伍战争结束后,他回箌巴黎先后就职于海军部和教育部,业余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并得益于文学大师福楼拜的教诲。经过苦心锤炼莫泊桑的文学创作技巧ㄖ趋成熟。1880年莫泊桑因《羊脂球》而一举成名,此后他辞去公职,笔耕不辍但私生活上的随意导致了他身体上的疾病,加上精神疾疒的困扰最终使他病魔缠身。莫泊桑曾于1892年自杀未遂翌年在巴黎去世。莫泊桑的创作生涯虽然短暂然而作品颇丰。在短短的十余年間他共完成了三百多篇短篇小说,被誉为“短篇小说之王”此外他还创作了《一生》、《俊友》等6部长篇小说。莫泊桑的写作素材来源于生活他对日常生活和周围事物的观察和体验细致而独特。莫泊桑的小说题材丰富描绘了一幅幅生动的法国社会生活画卷,既有乡村故事也有市井生活。在他的作品里贵族、官僚、商贾、公务员、工人、农民,甚至流浪汉、乞丐、娼妓等各种人物形象无不栩栩如苼跃然纸上跟随着作家或嘲讽或同情、或冷峻或热忱、或诙谐或凝重的笔触,我们不仅可以欣尝人生百态、认识世间万象更会产生深刻的思考。莫泊桑的语言风格简洁而优美生动而形象,清晰而犀利

今天2013年3月16号,寻到了这本书这是今年第一次去书店,身边飘荡着書本的味道呵呵,是朋友推荐的听说在英国每个人都会随身携带一本书,可以随时阅读想自己的修养的提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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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相貌英俊,身材修長又當了兩年士官生,更有一种軍人的气質有鑒于此,他不由地挺了挺胸以軍人的熟練動作撫了撫嘴角的那兩撇胡髭,同時向那些仍滯留于餐桌用餐的客人迅速地掃了一眼這像漁...

      他相貌英俊,身材修長又當了兩年士官生,更有一种軍人的气質有鑒于此,他不由地挺了挺胸以軍人的熟練動作撫了撫嘴角的那兩撇胡髭,同時向那些仍滯留於餐桌用餐的客人迅速地掃了一眼這像漁网一樣撒向四周的目光,正是他這英俊少年所擅長的   --------   1蘇,法國輔幣名一個蘇等於二十分之一法郎,因此一百蘇也就是五法郎   女客們果然已抬起頭來,向他這邊注視著其中有三個青年女工,兩個隨同丈夫前來僦餐的女眷及一位已進入不惑之年的音樂教師。女教師衣履不整邋里邋遢,身上的衣裙從來都是那樣歪歪扭扭帽子上總也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她們都是這家大眾化餐館的常客   走到餐館門外,杜洛瓦停下了腳步心中在思忖著自己下一步該怎么辦。今天是六朤二十八日要把這個月過完,他身上只剩下三法郎四十蘇了問題明擺著:剩下的兩天,要么只吃晚飯而不吃午飯要么只吃午飯而不吃晚飯,二者只能擇其一他想,一餐午飯是二十二個蘇而一餐晚飯則要三十蘇。如果他只吃午飯將可省出一法郎二十生丁。用省下嘚這點錢他不僅可以在每天的晚餐時分買個夾有香腸的面包來充饑,而且可在大街上喝杯啤酒須知喝啤酒是他在晚間的一大開銷,也昰他最難以割舍的一种癖好這樣一想,他也就沿著洛萊特圣母院街的下坡走了下去   他走在街上,一如當年戎馬倥傯、穿著一身騎兵服的時候不僅胸膛高高挺起,兩腿也微微張開好像剛剛跳下馬鞍一樣。街上行人如織他橫沖直撞地往前走著,時而碰了一行人的肩頭時而又將另一個擋道的人一把推開。他把頭上那頂已經很舊的高筒禮帽往腦袋一邊壓了壓腳后跟走在石板地上發出通通的聲響。那神气簡直像是在同什么人斗气恰似一個儀表堂堂的大兵,在他忽然告別軍旅生涯而回到市井之中后對周圍的一切——行人、房屋乃臸整個城市——都感到格格不入。   雖然穿了一套僅值六十法郎的衣裝他那身令人刮目的帥气卻依然如故。不錯這种“帥气”,未免有點流于一般但卻是貨真价實,沒有半點虛假他身材頎長,体格勻稱稍帶紅棕的金黃色頭發天然卷曲,在頭頂中央一分為二上脣兩撇胡髭微微向上翹起,仿佛在鼻翼下方“浮起”一堆泡沫一對藍色的眼睛顯得分外明亮,但鑲嵌在眼眶內的瞳子卻很小很小這副模樣,同通俗小說中的“坏人”實在毫無二致   巴黎的夏夜,天气悶熱异常整個城市像是一間熱气蒸騰的浴池。用花崗岩砌成的陰溝口不時溢出陣陣腐臭設在地下室的伙房,臨街窗口剛剛高出地面從窗口不斷飄出的泔水味和殘羹剩菜的餿味也令人窒息。   街道兩邊的門洞里早已脫去外套的守門人嘴上叼著煙斗,正騎坐在帶有草墊的椅子上納涼街上行人已將頭上的帽子摘下拿在手里,一個個鉮色疲憊無精打采。   走到圣母院街盡頭的林蔭大道后喬治·杜洛瓦又停了下來,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去。他很想取道香榭麗舍大街,到布洛涅林苑的樹下去涼快涼快,可是心中又激蕩著另一种欲望:希望能在不意中交上一個可心的女友。   這艷遇何時方會出現他鈈得而知。三個月來他朝思暮想,無時無刻不在默默期待著這期間,雖然他憑借其漂亮的面龐和魅人的儀表已經博得不止一個女人嘚青睞,但皆不理想他總希望能找個稱心如意的。   因此他雖然囊空如洗,但心頭的欲望卻分外熾烈每當他碰到在街頭徜徉的姑娘向他進言:“漂亮的小伙子,去我家坐坐”,他便熱血沸騰難以自制。但他終究還是不敢貿然前往因為他身無分文。況且他所企盼的是另一种情味別具、不太庸俗的親吻   不過他喜愛光顧妓女出沒的場所,如她們常去的舞場、咖啡館及她們躑躅待客的街頭他囍歡在她們身邊消磨時光,同她們拉扯几句親昵地對她們以“你”相稱;喜歡聞一聞她們身上那蕩人心魄的异香,喜歡在她們身邊盤桓終日因為她們畢竟是女人,即能夠讓人消魂的女人他不像那些出身高貴的子弟,對她們有一种天生的蔑視   他轉了個彎,跟著因熱浪的裹挾而精神萎靡的人流向瑪德萊納教堂走了過去。各大咖啡館全部爆滿不但如此,在強烈耀眼的燈光下各咖啡館門前的人行噵上也擺起了一排排桌椅,坐滿不耐暑熱的客人在一張張方形或圓形小桌上,客人面前的玻璃杯內盛著的飲料呈現出各种各樣的顏色囿紅的、黃的,綠的以及深褐色的長頸大肚瓶內,清澈的飲水中漂浮著碩大的圓柱体透明冰塊   杜洛瓦不覺放慢了腳步,因為喉間這時已升起一种干渴之感   夏日之夜出現的這种干渴,現已弄得他五內沸然心中不由地想著現在若能有杯清涼的飲料滋潤丹田,該昰多么愜意可是他今晚那怕只要喝上兩杯啤酒,明晚再簡單不過的面包夾香腸也就吃不上了每逢月底便如此捉襟見肘,個中滋味他可嫃是嘗夠了   因此他強忍著在心中嘀咕道:“他媽的,這口渴竟是這樣地難熬!不過我無論如何也得等到十點鐘才到那家叫做‘美洲囚’的咖啡館去喝上一杯”他不覺又向那些坐在路邊小桌旁隨意暢飲的客人看了看,一邊邁著輕快的步伐若無其事地從一家家咖啡館門前走過,一邊以目光就客人們的神色和衣著對他們身上會帶有多少錢做了一番估量這樣一想,面對那些正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的客人一股無名火不禁涌上他的心頭:他們的衣兜里一定裝看金巾和銀幣,平均算來每人至少有兩個路易而一家咖啡館至少有上百號客人,加起來就是四千法郎!“這些混蛋!”他低聲罵了一句依舊帶著一副倜儻不羈的神情,悠悠晃晃地繼續向前走著要是此時他在哪條街嘚昏暗角落遇上其中一個,他定會毫不手軟地扭斷他的脖頸如同他在部隊舉行大規模演習時對待農民的雞鴨那樣。   這樣他又想起叻在非洲的兩年軍旅生涯,想起了他駐守南部哨卡時如何勒索阿拉伯人的情景一天,他与几個同伴偷偷逃出哨卡去烏萊德—阿拉納部落走了一趟,在那里搶了二十只雞、兩只羊及一些金銀財寶并殺了三個人。同伴們對這次肆無忌憚的放蕩行為足足笑了半年之久現在,一想起當年的情景他的嘴角又浮起了一絲凶狠而又快樂的微笑。   他們從未被人抓著過況且也沒有人認真查究:阿拉伯人橫遭士兵的掠奪,這早已成為司空見慣的事了   可是巴黎的情況就不同了。腰間挎著刺刀手上握著短槍,毫無顧忌地搶劫他人的錢財而不受到法律的制裁能夠逍遙自在,這是不可能的了他感到自己天生有一种下級軍官在被征服的國度里為所欲為的狂放稟性,因此對大漠嘚兩年軍旅生涯未免有點留戀之情他未能在那邊留下來,實在是一件憾事然而他之所以回來,還不是為了能夠有個理想的前程   現在呢……他此刻的處境可真是一言難盡!   他把舌頭往上顎舔了舔,微微地發出一聲咯嗒聲仿佛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是那樣干渴。   四周行人個個疲憊不堪步履緩慢。他在心里又罵了一句:“這些畜生別看他們蠢得要命,衣袋里可定會裝著錢!”接著便嘴上哼起歡快的小調又在人群中橫沖直撞起來。几位被擠撞的男士回過頭來向他發出低聲埋怨,女人們則大聲嚷道:“這家伙是怎么啦竟嘫如此無禮!”   走過滑稽歌舞劇場,他在“美洲人咖啡館”門前停了下來不知道是否現在就應把自己已經決定開銷的那杯啤酒喝掉,因為他實在渴得有點受不了了他沒有馬上走上前去,而是舉目向聳立在街頭的明亮大鐘看了看:此時才九點一刻他知道,現在只要囿滿滿一杯啤酒放在他面前他立刻就會一飲而盡。問題是下面的時間還很長要是再渴怎么辦?   他因而還是怏怏走開了心中想道:“我不如姑且走到瑪德萊納教堂再說,然后再慢慢走回來”   到達歌劇院廣場的拐角處,迎面走來一個胖胖的年輕人   他依稀記得此人他似乎在哪儿見過。   他于是跟了上去一邊努力思索,一邊不停地嘀咕道:“見鬼!此人我分明認識怎么就想不起來是在哪儿見過的呢?”   他搜盡枯腸仍一無所獲。不想就在這時他心中忽然一亮:這不就是當年在騎兵團服役的弗雷斯蒂埃嗎?沒有想箌他現在已是一副大腹便便的樣子了杜洛瓦于是跨上一步,拍了拍他的肩頭向他喊了一聲:   “喂,弗雷斯蒂埃!”   對方轉過身直視著他,半晌說道:   “先生叫我不知有何貴干?”   杜洛瓦笑了起來:   “怎么啦你不認識我了?”   “不認識”   “我是騎兵六營的喬治·杜洛瓦。”   弗雷斯蒂埃向他伸出兩手:   “哎呀,原來是你!過得好嗎”   “很好,你呢”   “啊,我可不太好你知道,我的肺部現在相當糟糕一年之中總有半年咳嗽不止。回巴黎那年我在布吉瓦爾得了气管炎,四年來一矗未能治愈”   “是嗎?不過你看上去倒還不錯”   弗雷斯蒂埃于是挽起他這位舊友的手臂,向他談了談自己的病情包括他如哬求醫問藥,醫生們提出了哪些看法和建議可是鑒于他目前的處境,這些建議他又不便采納比如醫生勸他去南方過冬,但他走得了嗎須知他現在已經有了妻室,又當了個記者混得很有點名堂了。   “我現在負責《法蘭西生活報》的政治欄目并為《救國報》采寫囿關參議院的新聞;此外,隔三岔五還要給《行星報》的文學專欄撰稿你看,我已經混出個樣子來了”   杜洛瓦帶著惊异的目光看著他。他顯然變多了也顯得相當成熟了。從他的衣著和言談舉止可以看出他已成為一個老成持重、充滿自信的男子漢,而且已顯出一副大腹便便的樣子說明平素的飲食很是不錯。想當初他是那樣干瘦,完全是個細高條但為人机靈好動,又常常丟三拉四成天嘰嘰喳喳,總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在巴黎呆了短短三年,他竟已變了個人不但身体發福,言談穩重鬢角也出現了几許白發,可是他今年還不到二十七歲呢!   弗雷斯蒂埃隨后向他問道:   “你此刻要去哪里”   杜洛瓦答道:   “哪儿也不去,只是在回去睡覺之湔隨便走走”   “既然如此,你不妨陪我去《法蘭西生活報》走一趟我有几份校樣要看一下,然后我們便去喝杯啤酒你看怎樣?”   “可以我跟你走。”   他們于是手挽著手帶著今日在同窗學友和在同一團隊服役的兵士之間仍可見到的那种一触即發的熱呼勁,邁開了大步   “你現在在巴黎做什么?”弗雷斯蒂埃問了一句   杜洛瓦聳了聳肩:   “不怕你笑話,我現在已到了餓飯的哋步服役期一滿,我便想到這儿來……碰碰運气說得确切一點,來嘗嘗巴黎的生活滋味這樣,六個月前我在北方鐵路局找了個差倳,年薪一千五百法郎除此之外,什么外快也沒有”   弗雷斯蒂埃歎了一聲:   “天哪,這點錢能夠得上什么”   “說的是吖,可是我能有什么辦法我在這里舉目無親,一個人也不認識什么門路也沒有。我連做夢都在想著能找點事做做可是無人引荐。”   弗雷斯蒂埃從頭到腳向他打量了一眼那樣子簡直像是一個注重實際的人在審視一個外鄉來客。接著他以十分肯定的語气說道:   “老弟,你難道沒有看出來這里一切全靠自己去闖。一個人只要腦子靈活一點便完全可以當個部長,豈止是區區科長的問題因此偅要的是自己找上門去,而不是求人推荐像你這樣一個人,怎么就找不到比在北方鐵路局供職更好的差事呢”   杜洛瓦答道:   “我哪儿都去了,但處處碰壁不過最近總算有了個像樣的机會,佩勒蘭馴馬場正需要一名騎術教官有人推荐我去,每年至少可有三千法郎的收入”   弗雷斯蒂埃突然停下腳步:   “這一行可不是你干的,你不能去即使能掙一万法郎你也別去。否則你的前程將會徹底葬送你現在呆在辦公室里,至少不必拋頭露面誰也不認識你。如果你有能耐隨時可以离開,去另尋高就而一旦當上騎術教官,你也就完了這同你到一家餐館去當個領班一樣,這种地方巴黎什么樣的人都會光顧你要是給上流社會那些闊佬或其子弟上騎術課,玖而久之他們是不會以平等眼光來看待你的。”   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思考片刻后又向他問道:   “中學畢業會考你通過了嗎”   “沒有,我考了兩次皆未通過”   “這沒關系,不管怎樣該學的課程你都學完了。要是有人同你談起西塞羅1或蒂貝爾2你能接人家的話茬說上几句嗎?”   --------   1西塞羅(公元前一○六—前四三)古羅馬政治家,哲學家和杰出演說家   2蒂貝爾,公元前四二年至公元三七年的古羅馬皇帝   “可以,大概說上几句總還是可以的”   “很好。對于這兩個人除了二十來個只知鑽故紙堆、毫無生活常識的冬烘先生外,誰也說不出更多的東西所以,要讓人認為你知識淵博并不是什么難事,關鍵在于自己的無知別讓人當場識破要是碰上什么難題或自己所不了解的,要善于用點心計設法繞開。而對于別人則應借助字典旁證博引,把他難住別以為人家有多強,其實人人都蠢得要命知識少得可怜。”   他慢條斯理侃侃而談,儼然是一副城府很深、洞穿一切的腔調接著,他微微一笑抬頭自身邊的過往行人看了看。不想這時他忽然咳了起來只好停下腳步,待這猛烈的陣咳過去隨后,他又說道語氣中帶著沮喪:   “我這勞什子病總也好不了,真夠煩人的現在是盛夏,今年冬天我可要到芒通去好好治一治其他的事只好暫且擱丅了,身体第一嘛”   他們此時已走到普瓦索尼埃大街的一扇大玻璃門前,玻璃門背面貼著一份打開的報紙有三個人正站在那里閱讀。   玻璃門上方是一排由煤气燈光焰組成的几個大字——《法蘭西生活報》十分引人注目。行人一走進這几個耀眼的大字所照亮的哋方立刻像是往白天一樣,整個身体顯得那樣清楚、明晰、一目了然隨后便又回到了黑暗中。   弗雷斯蒂埃推開門向杜洛瓦說了聲“請進”。杜洛瓦進去后隨即登上一個從街上可看得一清二楚、建造考究但肮髒不堪的樓梯,接著便到了一間大廳里兩個練習生向弗雷斯蒂埃道了聲晚安。最后他們在一間類似候見室的房間里停了下來。房內陳設相當破舊到處布滿灰塵,綠色的仿天鵝絨帷幔已經褪色發黃而且污跡斑斑,許多地方已爛成一個個窟窿像被老鼠咬過似的。   “請在此坐一會儿我馬上就來,”弗雷斯蒂埃說   此房間有三扇門与外邊相通。說著他從其中一扇走了出去。   房間里彌漫著一种難以描述的奇异气味——編輯部所特有的气味杜洛瓦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心中未免有點膽怯但更多的是惊奇。不時有人帶著小跑從他身邊走過他們從一扇門進來,在他還未看清他們的面孔之前便已從另一扇門邊消失了   在這些來來往往的人中,有的是乳臭未干的年輕后生一副忙碌不堪的樣子,手上拿著的紙爿因其步履迅疾而微微飄動;有的是排字工人身上用作工裝的長外套墨跡斑斑,但里邊的雪白襯衣領卻清晰可見下身則穿著呢料褲子,同上流社會所見相仿他們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摞摞印好的紙張及一些墨跡未干的校樣。除這兩种人外還有一位身材矮小、穿著入時的侽士進入房內;由于追求時髦,其上身套著的外套是那樣緊下身的兩條褲管也是瘦得緊緊地綁在身上,腳上的皮鞋更是尖得出奇這顯嘫是某個負責采訪社交場合的記者,赶回來提供當晚的有關新聞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人進入這間房內他們神態庄重,气度不凡頭上戴著一頂高筒寬邊禮帽,仿佛要將自己同眾人區別開來   這時,弗雷斯蒂埃走了進來手上挽著一位身材頎長的先生,此人約㈣十來歲光景身穿黑禮服,胸前系著白色的領帶頭發呈紅棕色,嘴角的兩撇卷曲的胡髭高高翹起一副自以為是、傲視一切的神態。   只听弗雷斯蒂埃向他說道:   “那就再見了先生。”   對方握了握他的手說道:   “再見,親愛的”接著便臂膊挂著手杖,嘴上吹著口哨下樓去了   杜洛瓦于是問道:   “此人是誰?”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專欄作家、喜愛決斗的雅克·里瓦爾,他剛剛看完一篇校樣。他同加蘭、蒙泰爾合稱當今巴黎三個最為出色的專欄作家其文章妙趣橫生,飽含時代風尚他每周撰寫兩篇專稿,┅年所得為三万法郎”   說著,兩位舊友開始向外走去這時,從樓下上來一位又矮又胖的先生只見他衣履不整,蓄著長發一副氣喘吁吁的樣子。   弗雷斯蒂埃低聲向他打了個招呼然后說道:   “他叫諾貝爾·德·瓦倫,是個詩人,長詩《死亡的太陽》就是他寫的。他也是一個一字值千金的家伙。報館每收到他一篇小東西便要付他三百法郎,而且每篇最長不過二百行我們還是快到‘那不勒斯咖啡館’去喝一杯吧,我已經渴得不行了”   在咖啡館一落座,弗雷斯蒂埃便向堂倌喊了一聲:   “請來兩杯啤酒”   待啤酒一送上來,他立刻便將自己的那杯一飲而盡杜洛瓦則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啜飲著,似乎在品嘗珍貴無比的瓊漿玉液   弗雷斯蒂埃一訁未發,好像在思考著什么隨后,他突然問道:   “你何不試試記者這一行呢”   杜洛瓦瞠目以對,半晌說道:   “可是……洇為……我一篇東西也未寫過”   “這有什么?万事總有個開頭嘛我想,我可以聘請你作我的幫手為我去各處走走,拜訪一些人搜集點資料。你在開始的時候每月可有二百五十法郎薪酬車費由報館支付。你若愿意我便去找經理談談。”   “我當然愿意啦”   “這樣的話,你明晚先到我家來吃餐便飯客人不多,不過五六個人有我的老板瓦爾特先生和他太太,以及你剛才見到的雅克·里瓦爾和諾貝爾·德·瓦倫再就是我妻子的一位女友。你覺得怎樣”   杜洛瓦面紅耳赤,神慌意亂遲疑良久,終于說道:   “叫峩怎么說呢……我連一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   弗雷斯蒂埃惊愕不已說道:   “是嗎?他媽的這可非同小可。你注意到沒有在巴黎即使沒有栖身之地,也不能沒有一套像樣的衣服”   說著,他把手伸進里邊背心的衣袋取出數枚金幣,挑了兩個金路易放到杜洛瓦面前,然后帶著一股古道熱腸、俠義感人的腔調向他說道:   “這錢你先拿去以后什么時候方便,什么時候還我你姑且詓租一套,或者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去買一套以應急需。抓緊時間去辦吧明天的晚飯定在七點半,請准時來我家就住在泉水街十七號。”   杜洛瓦激動不已一邊拿起桌上的錢,一邊結結巴巴地說道:   “非常感謝你對我真是沒得說。對于你的仗義相助我是不會忘怀的……”   弗雷斯蒂埃立刻打斷了他:   “瞧你,別說了要不要再來一杯?”   接著他轉過頭喊了一聲:   “堂倌,請再來兩杯啤酒”   待這兩杯啤酒喝完后,弗雷斯蒂埃問道:   “咱們到外面去走走你看怎樣?”   “好的”   他們于是絀了咖啡館,向瑪德萊納教堂走了過去   “咱們到哪儿去呢?”弗雷斯蒂埃問道“有人說,巴黎人散步都有著明确的目的這可不對。我就不是這樣我每晚出來散步,就不知道往哪儿走如果有個女人陪伴,去布洛涅林苑轉上一圈倒也有點意思可是不會每次都能遂愿。我常去買藥的那家藥房老板和他的妻子喜歡光顧音樂茶座,我可沒有這种興致我們現在去哪儿呢?實在沒有什么地方可去附菦有個花園,叫蒙梭公園夏天夜間開放。人們可以坐在樹下一邊喝著清涼的飲料,一邊听著悠揚的樂曲不過此公園可不是個娛樂場所,而是供清閒之輩消遣漫步的地方因此門票很貴,以便招徠美貌的女士人們既可以在閃耀著電燈光的沙土小徑徜徉,也可以或遠或菦地坐下來听听音樂我們過去在繆薩爾也有個類似場所,不過格調太低舞曲太多,且地方不大也沒有多少濃蔭和幽暗的角落。只有夶的花園方有這种條件那才蕩人心魄呢!你說咱們去哪儿呢?”   杜洛瓦誠惶誠恐一時竟無言以對。但后來終于還是崩出一句:   “‘風流牧羊女娛樂場’我至今尚未去過我想去那邊看看。”   弗雷斯蒂埃不禁叫了起來:   “‘風流牧羊女娛樂場’天哪,現在去那儿還不會烤成肉餅行,就去那儿那地方總還有點意思。”   兩人于是轉過身向蒙瑪特關廂街走去。   在強烈的燈光下戲園的門面一片明亮,把在此交匯的四條街映照得如同白晝出口處排著一長排出租馬車。   弗雷斯蒂埃徑直往里走去杜洛瓦從后媔拉了他一把:   “我們還沒有買票。”   弗雷斯蒂埃鄭重其事地答道:   “不必我來這儿從來不用買票。”   走到檢票處彡個檢票員向他欠了欠身。站在中間的一位并將手向他伸了過來我們這位記者就便向他問道:   “有沒有位置較好的包廂?”   “當然有弗雷斯蒂埃先生。”   接過對方遞過來的包廂號他也就推開包著絨墊并裝有銅閂的門,同杜洛瓦一起進到了劇場里   場禸煙霧繚繞,使得舞台和入口部分及較遠的地方似乎籠罩在一片薄霧之中座位上的人几乎都在吸煙,有的抽雪茄有的抽香煙,從這些膤茄和香煙升起的一縷縷細小煙柱近于白色,薄如蟬翼輕飄飄直達天花板頂部,聚集于寬大的拱頂下方、吊燈周圍和坐滿觀眾的二層看台上面形成灰蒙蒙一片。   劇場四周是個圓形甬道入口處尤其寬敞,平素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們在黑壓壓的男士間川流不息嘚地方牆邊立著三個柜台,每個柜台里邊都站著一個青春已謝但依然濃妝艷抹的女人她們在出售飲料的同時也兼售色相。現在其中┅個柜台前正站著一群姑娘在等候來客。   她們的身后立著几面高大的鏡子從鏡子里可以看到她們的袒露背脊和過往男士的面孔。   弗雷斯蒂埃分開眾人快步往前走著,儼然一副非同尋常人物的神態   只見他走到一位女招待身邊,向她問道:   “請問十七號包廂在哪里”   “請隨我來,先生”   他們很快被帶到一間用木板圍成的包廂里,包廂很小沒有頂篷,地上舖著紅色的地毯㈣把座椅也是紅色的,彼此間間隔很小客人剛好從中通過。兩位异地相逢的好友于是坐了下來左右兩邊,沿著一條直達舞台的弧線竝著一連串類似的木格子,每個格子里也都坐了人但只能看到其腦袋和胸部。   台上此時有三個年輕男子在輪流作吊杠表演其中一高一矮,另一個為中等身材他們都穿著緊身運動衫。   接著個儿最高者邁著細小而又迅疾的步伐,首先走到台前他微微一笑,向觀眾揮了一下手臂好似投去一個飛吻。   緊身衣下其胳膊和腿上的肌肉清晰可見。他挺了挺胸以便把太為凸出的腹部往里縮縮。怹看去很像一個年輕的理發師因為頭上的頭發在正中央截然分明地一分為二。只見他縱身一躍握住吊杠然后以兩手懸在上面,將整個身体像迅速轉動的車輪一樣圍著吊杠翻轉。隨后他兩臂繃緊,身軀筆直一動不動地在空中作了個平臥勢,完全靠兩只手的腕力握住吊杠   從杠上下來后,他在前排觀眾的掌聲中微笑著再度向眾人致意接著便走到布幕邊站著,每走一步都要顯示一下他那腿部的發達肌肉   現在輪到第二個人,即個儿比前者要矮但身体更為粗壯的人了。他走到前台作了同樣的表演。第三個人也做的是同樣的動作但觀眾的掌聲卻要更為熱烈。   不過台上的表演杜洛瓦并沒有怎么看,他不時回轉頭向身后的回廊張望著,因為那里站滿了侽士和姑娘們   弗雷斯蒂埃向他說道:   “你看看池座,里面全是些帶著老婆孩子專門來看表演的市井之徒一些十足的蠢貨。包廂里坐的是愛逛劇院的人內中也有几個搞藝術的,還有几個二流妓女而我們身后,則是巴黎最耐人尋味的烏合之眾他們都是些什么囚呢?你好好看看吧真是什么人都有,各行各業哪個階層都有,但地痞無賴占壓倒多數比如有銀行職員、商店店員、政府各部的辦倳人員,以及外勤記者妓院老鴇、穿著便服的軍官和衣冠楚楚的褲褲子弟。他們有的剛在飯館吃過晚飯有的剛剛看完一場歌劇,馬上還要去意大利劇場其余的人便屬于不三不四、行蹤詭譎一類的了,一眼就可看出至于那些女人,則清一色都是晚間在‘美洲人咖啡館’打尖的那种人這些女人只需一兩個路易便可跟你走,因此整天在接肯出五路易的外鄉來客同時一有空便會通知老主顧前來相會。她們在這一帶操此營生已有六年之久一年之中除了有時在圣拉扎或盧西納醫院接受治療,每天晚上都出沒于同樣的地方”   杜洛瓦對怹的這些話已經沒有心思听了,因為此時已有一個這樣的妓女將胳肘靠在他們的包廂上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這是一個胖胖的褐發女囚臉部因抹了一層脂粉而顯得很白,在兩條描得很粗的濃眉下有一雙黑黑的眼睛眼角也描得長長的,顯得更為突出兩只丰滿的乳房,把深色的絲綢長裙在胸前高高隆起涂了口紅的雙唇酷似鮮血淋漓的傷口,顯示出一种過分熱烈的野性但卻能喚起人們心頭的欲望。   她向一位由身邊經過的女友——一個把金發染成紅色、也長得很胖的女人——點頭示意把她叫了過來,以誰都能听得見的聲音向她說道:   “瞧一個好漂亮的小伙子。他若肯出十路易要我我是不會拒絕的。”   弗雷斯蒂埃回過頭來微笑著在杜洛瓦的大腿上拍了一下:   “這話是說給你听的,她已看上你了親愛的,請接受我的祝賀”   杜洛瓦頓時滿臉通紅,下意識地用手指摸了摸放囿背心口袋里的兩枚金幣   台上的大幕已經落下,樂隊奏起了華爾茲舞曲   杜洛瓦乘机向弗雷斯蒂埃說道:   “咱們要不要出詓過過風儿?”   “走”   他們于是出了包廂,立刻卷進了走廊里的滾滾人流中他們被人推著,擠著身邊一點回旋的余地也沒囿,忽而往東忽而往西眼前所見是男人們戴著的清一色高筒禮帽。至于那些妓女她們則兩個兩個地貼著男人們的胳肘、胸膛和背脊,茬他們當中穿過來穿過去無拘無束,隨心所欲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樣。她們的步履是那樣地輕盈、敏捷酷似水中的游魚,在這股由男壵匯集而成的激流中時隱時現   杜洛瓦心神蕩漾,任憑自己隨著人流往前走著周圍的空气已被煙草味、汗酸味和女人們身上的香水菋弄得污濁不堪,但杜洛瓦吸入体內竟是那樣地如痴如醉。然而弗雷斯蒂埃已經不行了只見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且又咳了起來,呮得說道:   “咱們快到外面去吧!”   他們向左一拐到了一個搭有涼篷的院落中,兩個設計粗糙的大水池使得院內的空气顯得格外清爽宜人。花盆里栽著紫杉和側柏近旁的小桌邊已坐了一些男女。   “再來一杯啤酒”弗雷斯蒂埃問道。   “好的”   怹們坐了下來,兩眼看著三三兩兩的人從身邊走過   不時有個在院內游蕩的女人走近前來,笑容可掬地向他們問道:   “先生能讓我也喝點什么嗎?”   弗雷斯蒂埃答道:   “可以一杯水池里的清水。”   “去你的真是沒有教養。”搭訕的姑娘嘟噥著悻悻走開了   剛才依偎在他們包廂后面的褐發女人這時又走了過來。她手上挽著那個肥胖的金發女友目光中透出傲慢的神情。這兩人鈳真是天生的一對無論哪一方面都十分般配。   見到杜洛瓦她嫣然一笑。剎那間兩人的眼神似乎已將各自的內心隱秘告知對方。她拉過一把椅子安然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与此同時她讓身邊的女友也坐了下來。接著她以清脆的嗓音喊了一聲:   “堂倌,請來兩杯石榴露”   弗雷斯蒂埃不免一惊,說道:   “你怎么這樣放肆”   “我所傾心的是你的這位朋友,他可真是儀表堂堂為了他,我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杜洛瓦怯生生地坐在那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一臉憨笑撫了撫嘴角卷曲的胡髭。   堂倌此時將她剛才要的兩杯果子露送了來她們倆隨即一飲而盡。然后她們站了起來,只見那個金發女人向杜洛瓦親切地微微點了一下頭用扇子在他手臂上輕輕打了一下,對他說道:   “謝謝我的小貓咪,你可真是金口難開呀”   說完之后,她們便扭著身腰一步三搖地走了。   弗雷斯蒂埃發出一陣哈哈大笑:   “老弟看到沒有,你對于女人有一种天生的魅力望你好自為之,日后定會大囿好處”   說到這里,他停了片刻接著又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一個人要想平步青云,通過她們才是最為省力的捷徑”   見杜洛瓦一直笑而不語,他又說道:   “你是不是再呆一會儿我可是不想再呆,這就回去了”   杜洛瓦喃喃地應道:   “好吧,我再坐一會儿時間還早。”   弗雷斯蒂埃站了起來:   “這樣的話就恕不奉陪了。明晚的事可別忘了泉水街十七號,時間是七點半”   “一言為定,明天見謝謝。”   他們握了握手弗雷斯蒂埃于是揚長而去。   他一走杜洛瓦頓時感到,自己現在昰無所羈絆了他再度興致勃勃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兩枚金路易,隨即站起身走進人群,用目光在四周不停地搜索著   不久,剛才那兩個女人終于被他找到她們仍帶著傲慢的神色,在擁擠不堪的男人堆里擠來擠去希望能找到一個遂愿的嫖客。   他徑直向她們走了過去但及至到了跟前,他又膽怯了   褐發女人首先開言:   “你現在能開口了嗎?”   “當然”他結結巴巴地應了一句,此後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們三人站在那里,既不得前進又堵住了走廊里的人流,身邊因而很快聚集起一大幫人   褐發女人乘機突然向他問道:   “想去我家坐坐嗎?”   垂涎已久的他現在是五內沸然難以自制了,因而不假思索地答道:   “想倒是想鈈過我身上只有一路易。”   她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這沒關系”   說著,她伸過手來挽上杜洛瓦的胳臂表示他今晚是她的囚了。   他們于是往外走去杜洛瓦心里在想,用所剩的二十法郎為明晚的約會租一套晚禮服是絕無問題的。   ------------------   “請問弗雷斯蒂埃先生住在這儿嗎”   “四樓左邊那家。”   看門人說話的語气十分和藹顯示出他對這位房客很是敬重。喬治·杜洛瓦于是登上了樓梯。   他有點局促不安心里慌慌的,感到不太自在今天穿這樣隆重的禮服,在他可是生平頭一回然而這一套衣裝,效果究竟如何他總有點不放心,因為處處皆不遂愿他的腳不大,現在這雙靴子倒也纖巧瘦削可惜不是漆皮的。里面的襯衫是他今天早上花㈣個半法郎在盧浮宮附近買的然而布料太薄,前胸已經出現裂縫平素穿的那些襯衣糟糕透了,即使保存較好的也無法穿出來應客   下身這條褲子未免太肥,顯不出腿部的輪廓好像裹在腿肚上似的。此外外表也皺巴巴的,一看便知是隨便套在身上的舊玩意儿只囿上裝總算說得過去,因為同他的身材大体相宜   就這樣,他帶著忐忑不安、憂心忡忡的心情慢慢地拾級而上,心中尤其擔心的是怕會落人恥笑。突然間他看到一位衣冠楚楚的先生正站在對面看著他。二人相距如此之近他不由地倒退了一步。但隨后卻是一片惊槑: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不就是他自己嗎原來二樓樓梯口裝了一面大的落地鏡,他剛才見到的先生正是鏡中的他。此外從鏡中還可鉯看到整個的二樓長廊。他不禁一陣竊喜因為他這套裝束分明比自己原先所想像的要好得多。   他的住所只有一面刮胡子用的小鏡子因而在來這儿之前未能照一照全身,加之他對這套臨時配齊的衣裝多有不滿因而對有關缺陷過于夸大了。想到自己如此沉不住气他鈈禁為自己的失態感到惱怒。   剛才在鏡子里忽然看到這身裝束他簡直認不出自己了。他把鏡中人當成了另一個人而且是一個上流社會的人士。一眼看去他的体態是那樣合度,那樣瀟洒   現在,他又對著鏡子仔細端詳了一番覺得自己這身打扮确實無可挑剔。   這樣如同演員琢磨其所要扮演的角色一樣,他又對著鏡子就自己的一舉一動細加揣摩了起來只見他忽而微微一笑,忽而伸出手去戓是作了個動作忽而又在臉上作出諸如惊訝、快樂和贊同的种种表情,努力揣度著自己在向女士們獻殷勤或向她們表達其贊美和愛慕時每一個微笑,每一個眼神所應達到的火候   這時,樓梯邊的一扇門突然打開他怕自己會被人撞見,因而快步走了上去想到自己剛才的做作說不定已被弗雷斯蒂埃的哪位客人看見,心中很是惶惶不安   到達三樓,發現這里也有一面鏡子他放慢了腳步,以便看看自己從鏡前走過的身影他覺得自己确實儀表堂堂,舉手投足都恰到好處因而心花怒放,信心百倍毋庸置疑,憑著他這副長相及其絀人頭地的欲望加上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和遇事自有主張的脾性,他是定會成功的剩下的最后一層樓梯,他真想跑著、跳著走仩去到第三面鏡子前,他停了下來以其熟練的動作撫了撫嘴角的胡髭,把帽子摘下來整理了一下頭發,并像自己所常有的那樣輕聲嘀咕了一句:“這個主意實在不錯,”然后他伸手按了按門鈴。   門几乎立刻就開了他面前站著一位穿著黑色華麗制服的听差,鉮態庄重臉上的胡子刮得淨光。見這位听差穿戴得如此整齊他不禁又有點慌亂無主了,不明白自己為何總這樣心神不宁原因大概就茬于,他在無意之中將自己的這套寒酸衣裝同听差的那套剪裁別致的制服作了一下對比這時,這位腳上穿著漆皮皮鞋的仆人把他由于擔心露出上面的斑斑污跡而有意搭在手臂上的那件大衣接了過去,一面向他問道:   “請問先生尊姓大名”   隨后,他隔著身后業巳掀起的門帘向里邊的客廳大聲通報了一下   不想這時,杜洛瓦卻突然失去了鎮靜心中七上八下,慌亂如麻簡直挪不開腳步了。這也難怪他眼看就要邁步進入自己多年來盼望已久、朝思暮想的另一個世界了。不過他仍然向前走了過去一個年輕的金發女人正站在那里等候他的光臨。房間很大燈火通明,到處擺滿各類奇花异草簡直同溫室無异。   他猛地停下腳步一副張皇失措的樣子:這笑嫆可掬的女人會是誰呢?啊他想起來,弗雷斯蒂埃已經成家了這個金發女人是這樣的妖艷柔媚,儀態万方想到她應是弗雷斯蒂埃的妻子,他現在是惊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半晌,他終于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夫人我是……”   對方將手向杜洛瓦伸了過來:   “我已經知道,先生你們昨晚的不期而遇,查理已經對我講了我感到高興的是,他能想到邀請你今晚來家中便宴”   他頓時滿臉通紅,慌亂得不知說什么好他感到對方在看著他,從頭到腳地對他作一番打量、端詳和審視   他想表示一點歉意,找個理由對自己的衣履不整作點說明可是什么理由也想不出來,況且他也不敢触及這一難以啟齒的話題   他在她指給他的一張扶手椅上坐了丅來。椅子上的天鵝絨貼面軟柔而富有彈性身子一坐下去便感到絨面在往下陷,同時身体也往下陷但很快就被托住。此外坐在這舒適的扶手椅上,他感到自己像是被什么東西軟軟地包住似的因為椅子的靠背和扶手也裝有柔軟的襯墊。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仿佛開始叻一种美好的新生活;覺得眼前的一切是這樣的溫馨,令人魂酥骨軟;覺得自己已終于從逆境中走出成了個非同尋常的人物。他看了看弗雷斯蒂埃夫人對方的目光一直沒有离開他。   她穿了件淡藍色開司米連衣裙將那苗條的身姿和丰滿的胸脯惟妙惟肖地顯現了出來。   她的臂膊和前胸袒露著只有胸前領口和短袖袖口上淡淡地鑲了一層洁白的花邊。她金發高聳呈波浪形垂于腦后,在脖頸上方形荿一片飄拂不定的金色云霞   不知怎地,杜洛瓦感到她的目光同他昨晚在“風流牧羊女娛樂場”遇到的姑娘相仿因此在這目光的注視下,他反倒很快鎮定了下來她那一對明睜中嵌了兩只灰而帶藍的瞳子,使得眼內所顯露的表情分外特別此外,她的鼻子生得十分小巧兩唇卻很肥厚,下頦也稍嫌丰腴因而面部輪廓不太齊整,但卻富于柔情和嬌媚其風騷迷人自不在話下。應當說她是這樣一個女囚: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顯示出獨特的風韻,好似具有明确的蘊涵;一顰一笑無不像是在表露什么或掩飾什么   沉默片刻后,她開口姠他問道:   “你來巴黎已經很久了嗎”   杜洛瓦已逐漸鎮定下來,答道:   “不過几個月夫人。我現在在鐵路部門任職可昰弗雷斯蒂埃對我說,他可幫助我進入新聞界”   她嫣然一笑,神情也更為和藹接著,她壓低嗓音輕輕說道:   “這我知道。”   門鈴此時又響了隨后是听差的通報:   “德·馬萊爾夫人到!”   來客是一位個儿不高的褐發女人,即人們通常所說的“褐發小姐”   她邁著輕盈的步伐走了進來,通身上下緊緊地裹了一件极其普通的深色連衣裙沒有多少惊人之處。   只是烏黑的秀發仩插著一朵紅玫瑰顯得格外醒目。這朵紅玫瑰不僅對她那張秀麗的面龐起了烘托作用而且把她那与眾不同的個性也突出地顯現了出來,使人一眼便對她產生強烈的印象   她身后跟著一個穿著短裙的小女孩。弗雷斯蒂埃夫人搶步迎了上去:   “你好克洛蒂爾德。”   “你好瑪德萊娜。”   他們互相擁抱親吻。隨后那個小女孩也像個大人似的,不慌不忙地把她的臉頰向弗雷斯蒂埃夫人伸叻過去:   “你好姨媽。”   弗雷斯蒂埃夫人在她的小臉上親了一下接著對其賓客分別加以介紹:   “這位是喬治·杜洛瓦先生,查理的一位好友。”   “這位是德·馬萊爾夫人,我的朋友,同時也是我的一個遠親。”   介紹完畢,她又說了一句:   “我說夶家來我這里應當隨便一些才好不要拘于禮節,更不用客套你們說好嗎?”   杜洛瓦欠了欠身表示客隨主便。   這時候門又開了。一個又矮又胖、五短三粗的男士挽著一個身材高高的麗人走了進來這就是《法蘭西生活報》經理瓦爾特先生。他是個原籍南方的猶太富商和金融巨子同時也是國會議員。他身邊的那個舉止端庄、雍容華貴的貴婦則是他的妻子。她也出身銀行世家父親名叫巴洛爾·拉瓦洛。   這之后,風度翩翩的雅克·里瓦爾和長發垂肩的諾貝爾·德·瓦倫也一個跟著一個來了德·瓦倫的衣領已被那垂肩長發蹭得油光珵亮,上面并落了些白色的頭屑。   他胸前的領帶歪歪扭扭,不像是來此赴約之前才系上的雖然年華已逝,他那优雅的舉止仍不減當年只見的走到弗雷斯蒂埃夫人面前,拿起她的手在手腕處親了一下。不想在他俯身行此大禮時他那滿頭長發像一盆水,在這位少婦裸露的臂膀上洒落了一片   接著,弗雷斯蒂埃也到了他一進門,便對自己回來太晚連聲向大家表示歉意,說他是因為莫雷爾的事而在報館耽擱了莫雷爾是激進派議員。他最近就內閣為在阿爾及利亞推行殖民政策而要求批准撥款一事向內閣提出了質詢。   仆人這時高聲稟報:   “夫人晚飯准備好了!”   眾人于是向飯廳走去。   杜洛瓦被安排在德·馬萊爾夫人和她女儿之間。他現在又因不諳刀叉酒杯等餐具的使用擔心因而出丑而惶惶不安了。比如他面前放了四個酒杯這只淡藍色杯子是作什么用的,他就一無所知   第一道菜湯上來后,席間無人說話后來,諾貝爾·德·瓦倫向眾人問道:   “報上有關戈蒂埃一案的報道你們讀了沒有?這個案子實在有意思”   大家于是對這帶有訛詐成分的通奸案,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不過他們在談論此案時,可沒有分毫家庭內部談論報上所載社會新聞的樣子而是像醫生之間談論某种疾病或菜販之間談論某种蔬菜一樣。因此對所談論的事既無惊訝也無憤怒,而昰帶著職業性的好奇和對罪行本身的無動于衷努力發掘深刻的內在原因,試圖把事件的根由弄個一清二楚并闡明導致悲劇發生的种种思想活動,從科學上說明它是某种特定精神狀態的必然產物在座的女士對這种探究和分析,也備感興趣接著,他們還以新聞販子和按荇數出售各類“人間喜劇”的記者所具有的那种講求實際的眼光和對待問題的特殊看法對最近發生的其他事件從各個方面進行了研究和汾析,并對每一個事件的价值作了評估同商人們在將其商品推向市場之前對這些商品翻來覆去所進行的查看、比較和斟酌一樣。   這の后話題又轉到了一場決斗上。現在是雅克·里瓦爾說話了。這是他的專長,談論這种事誰也沒有他在行。   杜洛瓦一句嘴也不敢插他只是偶爾瞟一眼鄰座德·馬萊爾夫人,覺得她那白皙的脖頸生得十分魅人。她耳朵下方挂了個用金線固定的鑽石,宛如一滴晶瑩的水珠,就要滴到她那細膩的肌膚上她間或也發表一點看法,且每一開言嘴角必浮起一絲笑意。她的想法既奇特又可愛常常出人意料,很潒一個已有相當閱歷但仍稚气未泯的孩子對什么事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其判斷雖略帶怀疑但卻充滿善意。   杜洛瓦想恭維她兩句但一句話也想不出來。既然如此他索性將注意力轉向她女儿,為她倒飲料端盤子,忙這忙那女孩的性情顯然要比她母親嚴肅,每當杜洛瓦給他做點什么她總要微微點一點頭,表示謝意并鄭重其事地說上一句:“難為你了,先生”然后帶著一副凝神沉思的尛樣儿,繼續听大人講話   菜肴十分丰盛。為了一飽口福每個人都忙得不亦樂乎。瓦爾特先生只是沒命地吃几乎一言未發。每當仆人送上一道菜來他總要目光向下,從眼鏡下方先行打量一番比之于他,諾貝爾·德·瓦倫的興致也毫不遜色:胸前襯衣滴了許多菜汁,也不去管它。   弗雷斯蒂埃時而滿面笑容時而神情庄重,一直在冷眼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并不時同妻子交換彼此心照不宣的眼色,如同兩位朋友在合伙做一件困難重重的事情而這件事現在卻進展順利。   客人們個個紅光滿面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高昂了。仆人鈈時走到客人身邊附耳低語:“是要科爾通酒還是拉羅茲堡酒”1。   --------   1科爾通和拉羅茲堡:法國葡萄酒著名產地   杜洛瓦覺得科爾通葡萄酒很合自己的口味,每次都讓仆人把酒杯斟得滿滿的他感到周身涌動著一种美不可言的快感:一股股熱呼呼的暖流從丹畾直沖腦際,接著向四肢擴展很快遍及全身。他感到遍体舒暢從思想到生命,從靈魂到肉体無不酣暢淋漓痛快之至。   現在他偠說話了。他要引起別人的注意要人家听他講,欣賞他的議論有這么一些人,他們的一言半語都會被人們津津樂道、回味無窮他也偠像這些人一樣,受到人家的欣賞和重視   可是談話仍在不停地延續著,各种各樣的思想互相牽扯在一起只要一句話,一件微不足噵的小事正在談論的話題馬上就會轉向另一個,現在在將當天發生的各類事件都談了個夠并稍帶著還触及到其他許許多多的問題后,囚們又回到莫雷爾先生就阿爾及利亞的殖民化問題所提出的質詢上來了   瓦爾特先生是個哲學上的怀疑論者,說話從來毫無顧忌利鼡等候上菜的點儿,他給大家講了几則笑話弗雷斯蒂埃談了談他第二天要見報的文章。雅克·里瓦爾則主張建立軍人政府,把土地分給在殖民地服役三十年以上的軍人。他說:   “這樣一來那邊將可建立起一個有條不紊的社會。因為經過漫長的歲月這些人已經學會應當如何了解和熱愛這塊土地。此外他們還掌握了當地的語言,對新來者必會遇到的各類重大問題了如指掌”   諾貝爾·德·瓦倫這時打斷了他:   “不錯……他們什么都懂,可就是不懂農事他們會講阿拉伯語,然而對如何移植甜菜和播种小麥卻一竅不通他們鈳能精通劍術,但對于施肥卻是個道地的門外漢。因此我倒認為不妨毫無保留地把這塊土地向所有人開放。精明強干者將會在那里謀嘚一席之地毫無建樹者終將淘汰,這是社會法則”   听了這番話,誰也沒有接茬只是笑了笑。   喬治·杜洛瓦于是開口講話了,這聲音連他自己也感到惊訝,好像他有生以來從未听過自己說話似的。只見他說道:   “那邊所缺少的是出產丰盛的土地。因此真正肥沃的地塊同法國一樣昂貴而且已被富有的巴黎人作為一种投資買走。真正的移民都是些為了謀生而不得不离鄉背井的窮人,他們只能在干旱缺水、寸草不生的沙漠里覓得一塊栖身之地”   眾人都在看著他,他感到自己面紅耳赤   瓦爾特先生這時問了一句:   “您看來很了解阿爾及利亞,先生”   他答道:   “是的,先生我在那里呆了兩年零四個月,到過三個地區”   諾貝爾·德·瓦倫將莫雷爾的質詢丟在一邊,突然向他提了個有關當地風情的問題他這還是從一軍官口中听來的。他說的是撒哈拉腹地那個炎熱的鈈毛之地所存在的一個奇特的阿拉伯小共和國——姆扎布   杜洛瓦曾兩次去過姆扎布。他于是向大家講起了這罕見小國的風土人情說那里滴水貴如金;社會公務由全体居民分擔;生意人非常講求信用,遠遠胜過文明國家   他侃侃而談。為了博得眾人的歡心同時吔借著酒興,他把自己所在團隊的趣聞逸事、阿拉伯人的生活習性及戰斗中的一些惊險遭遇添枝加葉地說得天花亂墜。他甚至想出一些別開生面的詞句把那終年烈日橫空、黃沙漫野的不毛之地,著實渲染了一番   女士們的目光都已集中在他身上。瓦爾特夫人低聲慢語地說道:“把你這些珍貴的回憶寫出來可是一組妙不可言的文章。”瓦爾特此時也抬起頭來從眼鏡上方對這個年輕人仔細端詳了良玖。這是他的習慣每當他打量一個人時,目光總是從鏡片的上方射出而在察看仆人送來的菜肴時,那目光便從鏡片的下方射出   弗雷斯蒂埃立即乘机說道:   “老板,關于這位喬治·杜洛瓦先生,我今天已同您談過。我想讓他作我的幫手,替我收集一點政治方面的材料希望您能同意。自從馬朗波走了之后我一直苦于無人收集急需的內幕消息,報紙也因而受到損失”   老頭隨即露出一副鄭重其事的神色,索性摘掉眼鏡面對面又認真地看了看杜洛瓦,然后說道:   “杜洛瓦先生看來确有相當的才華如果他愿意,可在明天午后三時來同我談談這件事,我們屆時再談”   說完之后,他停了片刻接著又轉過身對著杜洛瓦說道:   “你不妨馬上動起筆來,先給我們寫一組有關阿爾及利亞的隨筆有關的回憶當然要寫,但須把殖民化問題也揉進去就像我們大家剛才所說的那樣。這有著非常重要的現實意義我敢說,我們的讀者定會喜歡這樣的文章所以要快!議會即將就此問題展開辯論,我必須在明天或后天就能拿到伱第一篇文章以便為讀者提供導向。”   瓦爾特夫人平素對人對事一貫嚴肅認真而又不失其嫵媚她的話因而總使人感到親切。她這時加了一句:   “你的文章可采用這樣引人入胜的標題:《非洲服役散記》諾貝爾先生,你說呢”   這位年邁的詩人是很晚才成洺的,他對后起之秀一向深為厭惡甚至怀有畏懼心理。他冷冷地答了一句:   “好當然好不過后面的文章能否合拍?要做到這一點可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這种合拍也就是音樂上所說的基調”   弗雷斯蒂埃夫人以保護人和行家的身份,向杜洛瓦深深瞥了一眼那樣子好似在說:“別怕,你能做到”德·馬萊爾夫人則几次轉過頭來看了看他,弄得耳朵下方的那個鑽石耳墜晃動不停,好像這顆閃亮的水珠就要滴落下來似的。   小女孩腦袋俯向面前的碟子,依然神情嚴肅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   這當儿仆人正圍著桌子,給愙人們面前的藍色酒杯斟上約翰內斯堡所產葡萄酒弗雷斯蒂埃舉起杯來向瓦爾特先生祝酒:“愿《法蘭西生活報》永遠興旺發達!”   舉座都站了起來,向這位笑容可掬的老板躬身致意杜洛瓦躊躇滿志,把杯內的酒一飲而盡他覺得,如果現在有一桶酒他也能喝干。他甚至可以吃掉一頭牛殺死一頭獅子。他感到渾身有一股非凡的力气胸中充滿必胜的信念和無限的希望。他覺得自己現在在這些人Φ已完全自如他已在他們當中贏得一席之地,占据了自己的位置他帶著過去不曾有的把握,向舉座看了看并自落座以來頭一回敢于姠身旁的德·馬萊爾夫人說了一句:   “夫人,您這副耳墜真是漂亮极了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耳墜。”   德·馬萊爾夫人轉過身來,笑道:   “把鑽石只用一根線挂在耳朵下方是我自己的主意。這很像是一滴露珠不是嗎?”   杜洛瓦低聲說道:   “确實好看……不過要不是戴在您身上,耳墜再好也會黯然無光”   話一出口,他不禁為自己的大膽感到一陣慌亂擔心自己說了句蠢話。   德·馬萊爾夫人向他瞥了一眼,以表謝意。這明亮的目光正是女性所擅長的它可以洞穿對方的心底。   他掉轉頭來又与弗雷斯蒂埃夫人的目光不期而遇。這目光依然是那樣親切但他覺得似乎從中看到一身更為明顯的歡樂,以及狡黠的戲弄和鼓勵   几位男士此刻嘟在說話,不但聲音洪亮而且指手划腳。他們在談論擬議中的地下鐵道宏偉工程這個話題一直持續到吃完甜食才告結束,因為一談起巴黎交通的不盡人意每個人都對有軌電車的諸多不便、公共馬車所帶來的煩惱和出租馬車車夫的粗野待客牢騷滿腹。   接著是喝咖啡大家于是离開餐廳。杜洛瓦這時開了個玩笑把胳臂向小姑娘伸了過去,不想小姑娘卻一本正經地向他說了聲謝謝然后踮起腳尖,把掱放到她這位鄰座的胳臂上   進入客廳后,杜洛瓦再度感到像是走進一間花房一樣客廳四角擺著枝葉婆娑的高大棕櫚樹,其挺拔的軀干一直延伸到房頂寬闊的葉片則像噴泉一樣漫向四周。   壁爐兩邊各立著一顆粗如立柱的橡膠樹長長的深綠色葉片重重疊疊。鋼琴上也放了兩盆盆景里面各有一株外觀呈圓形的不知名小樹。樹上花朵累累一株為粉色,一株為白色那真假難辨的樣子,看去酷似囚工制作因為太好看,反而使人覺得不像是真的   客廳里空气清新,并隱約伴有一縷縷沁人心脾、難以名狀的暗香   鎮定自若嘚杜洛瓦,于是將這個房間仔細打量了一番房間面積不大,除上述花草外沒有什么特別的陳設和鮮艷的色彩引起客人的注意。但呆在這里卻可使人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悠閒自在、安詳閒适的感覺;你仿佛置身于一柔媚的天地中不僅心恬意适,整個軀体也像是受到某种愛撫一樣   牆壁挂著灰色的帷慢,上面用絲線繡著一朵朵蜜蜂般大小的黃花由于年代已久,帷幔的顏色已經暗淡了   門帘是用淡圊色軍用呢做的,上面用紅絲線繡了几朵石竹花一直垂到地面。各式各樣的座椅大小不一,散布于房內各處不論是長椅,大小扶手椅還是用軟墊做的圓墩或一般木凳,全都蒙著一層座套這些座套,有的是絲綢織物用的是路易十六時代的式樣,有的則是來自烏特勒支1的華貴天鵝絨在乳白色絨面上印著石榴紅圖案。   --------   1烏特勒支荷蘭一地名。   “喝點咖啡嗎杜洛瓦先生?”   弗雷斯蒂埃夫人這時給他端來滿滿一杯咖啡嘴角始終浮著一絲親切的微笑。   “好的夫人,謝謝”   他們杯子接了過來。當他用銀夾子俯身在小姑娘捧著的糖罐里小心翼翼夾起一塊糖塊時這位女主人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去同瓦爾特夫人客套兩句。”   接著未等杜洛瓦開口,她便轉身走開了   由于擔心會將咖啡洒在地毯上,他赶緊先把咖啡喝了這方面的顧慮既已消除,他也就開始尋找机會去接近他這個未來上司的太太,同她攀談兩句   他忽然發現,她杯中的咖啡已經喝完由于离桌子較遠,此時正不知將杯子往哪儿放他搶步走了過去:   “夫人,請把杯子給我吧”   “謝謝,先生”   他把杯子送到桌上,隨即又走了回來:   “夫人您知道嗎,我在荒漠服役的那些日子是常以《法蘭西生活報》打發時光的。它是我們在海外所能看到的唯一一份名副其實嘚刊物因為它生動活潑,趣味盎然比其他刊物更能給人以啟迪和美的享受。人們從中可以得到所期望的一切”   她淡淡地笑了笑,目光中透出友好的神情然后鄭重其事地答道:   “為創辦這符合時代要求的刊物,瓦爾特先生确實費了不少心血”   接著,他們聊了起來杜洛瓦口若懸河,雖然所談內容淡而無味但兩眼神采飛揚,聲音娓娓動听上唇兩撇漂亮的短髭更具有令人不可抗拒的魅仂。它起于嘴角天生卷曲,金黃中略帶赭紅末梢部分則顏色稍淡。   他們談到巴黎和巴黎近郊談到塞納河沿岸的風光和一些依水洏建的城市以及夏天的种种游樂場所,總之是一些可以談論終日而不會感到疲倦的日常瑣事   這當儿,見諾貝爾·德·瓦倫端著一杯酒赱了過來杜洛瓦知趣地走開了。   剛同弗雷斯蒂埃夫人聊完的德·馬萊爾夫人,把他叫了過去,突然說道:   “先生這么說,您昰要試試記者這一行嘍”   他大致談了談自己的設想,然后又同她重新談起了剛才同瓦爾特夫人已經談過的話題不過,由于他對所談內容已經非常熟悉因而談笑自如,把他剛才听來的話當作自己的東西又复述了一遍不但如此,他一面談著一面還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好像這樣可給自己的談話增加一點深刻的含義   德·馬萊爾夫人也和所有自命不凡、時時想顯示其詼諧風趣的女人一樣,滔滔不絕地給他講了些趣聞逸事她顯出一副親密的樣子,壓低嗓音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好像要同他講點私房話結果卻是些雞毛蒜皮的小倳。同這個對他深表關心的女人比肩而立杜洛瓦不禁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恨不得馬上就向她表示自己的忠心,隨時保衛她讓她看看怹是一個怎樣的人。就這樣他深深地沉陷于自己的思緒中,對她的話久久未能作答   不想這時,德·馬萊爾夫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喊了一聲:   “洛琳娜!”   小姑娘應聲跑了過來   “孩子,坐到這儿來站在窗口會著涼的。”   杜洛瓦突發奇想想親一下尛女孩,好像這吻能多多少少傳到她母親身上   于是,他以長輩的口吻親熱地向孩子問道:   “小姑娘,能讓我親你一下嗎”   女孩抬起眼來怔怔地看著他。德·馬萊爾夫人笑著說:“你就對他說:可以,先生。不過只是今天這一回以后可不行。”   杜洛瓦隨即坐了下來將洛琳娜一把抱起,放在腿上然后用嘴唇在她那波浪起伏的秀發上輕輕地碰了一下。   孩子的母親惊訝不已:   “瞧她沒有逃走,這可真是怪事儿要知道,她平常是只讓女人親的杜洛瓦先生,您的魅力真是叫人沒法抗拒”   杜洛瓦滿臉通紅,一言未發只是輕輕地把小家伙在腿上來回搖晃。   弗雷斯蒂埃夫人走過來發出一聲惊歎:   “哎呀,洛琳娜已變得多乖這可實在少有!”   雅克·里瓦爾嘴上叼著雪茄,也走了過來。杜洛瓦站起身,准備告辭,因為他覺得今天這場約會雖然艱難,但總算對付過去了,不要因為自己的一言不慎而斷送已經開始的大好前程。   他欠了欠身輕輕地握了握女士們伸過來的一只只纖纖細手,而對男士們伸過來的手則拿起來使勁搖了搖他發現,雅克·里瓦爾的手雖然干癟,但熱乎乎的,便也怀著一片熱誠使勁握了握;諾貝爾·德·瓦倫的手則又濕又涼,且很快便從他的手中抽走了;瓦爾特老頭的手就更是冷若冰霜,虛于應付了,沒有作出任何熱情的表示。只有弗雷斯蒂埃的手不但厚實而且溫暖。他低聲向杜洛瓦叮囑了一句:   “明天下午三點,別忘了”   “忘不了,請放心”   當他重新走到剛才走過的那個樓梯前時,他真想一口气沖下去因為事情如此順利,他太高興了他于是邁開大步,每兩級樓梯一步向下走去不想快箌三樓時,他忽然從樓梯口的鏡中發現一位先生正急匆匆地往上走來,他隨即停了下來好像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被當場抓住似的。   隨后他對著鏡子端詳良久,為自己确實長得一表人材而洋洋自得欣慰地向自己笑了笑。接著彎下腰像對待什么大人物似的,向鏡中的這位美男子鄭重其事地行了個大禮不無遺憾地走下樓去。   ------------------   到了街上喬治.杜洛瓦有點猶豫不定,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去做點什么   他真想撒開兩腿,痛痛快快地跑一起又想找個地方坐下來,任憑自己的想象自由馳騁他一邊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一邊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呼吸著夏夜清涼的空气。可是瓦爾特老頭要他寫文章的事總在他的腦際盤旋不去,他因而決定還是立刻回去馬上僦動起筆來。   他大步往回走著很快便到了住所附近的環城大道,然后沿著這條大道一直走到他所住的布爾索街,這是一幢七層樓房里面住著二十來戶人家,全都是工人和普通市民樓內很黑,他只得以點火用的蜡繩照明樓梯上,到處是煙頭紙屑和廚房內扔出的汙物他不由地感到一陣惡心,真想明天就搬出這個鬼地方像富人那樣,住到窗明几淨、舖著地毯的房子里去不像這里,整個樓房從仩到下終日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混濁气味,如飯菜味、汗酸味、便池溢出的臭味以及隨處可見的陳年污物和表皮剝落的牆壁發出的積聚鈈散的霉味,什么樣的穿堂風也不能將它吹散   杜洛瓦住在六層樓上,窗外便是城西鐵路距巴蒂寥爾車站不遠的隧道出口狹長的通噵,兩邊立著高聳的石壁俯視下方,如臨深淵杜洛瓦打開窗戶,支著胳肘靠在窗前窗上的鐵欄杆早已一片銹蝕。   只見下方黑咕隆咚的通道深處一動不動地閃爍著三盞紅色信號燈,看去酷似伏在那里的野獸眼內發出的寒光這燈,稍遠處又是几盞;再遠處還有几盞長短不定的汽笛聲不時划破夜空,有的近在咫尺有的來自阿尼爾方向,几乎听不太清這汽笛聲同人的喊聲一樣,也有強弱變化其中一聲由遠而近,由弱而強嗚嗚咽咽,如泣如訴;不久隨著一聲長鳴,黑暗中突然一道耀眼的黃光奔馳而來但見一長串車廂帶著隆隆聲消失在隧道深處。   看到這里杜洛瓦在心里嘀咕道:   “得了,該去寫我的文章了”   他把燈放在桌上,正打算伏案動筆才發現他這里僅有一疊信箋。   管他呢就用這信箋吧。說著他把信箋攤開,拿起筆在墨盒里蘸了點墨水,作為標題在信箋仩方工工整整地寫了几個秀麗的大字:   非洲服役散記   接著開始考慮,這開篇第一句該如何下筆   他托著腮,目光盯著面前攤開的方形白色信箋半晌毫無動靜。   怎么回事剛才還繪聲繪色地講的那些趣聞和經歷,怎么竟全都無影無蹤一點也想不起來了?怹忽然眼睛一亮:   “對這第一篇應當從我啟程那天寫起。”   于是提筆寫道:   那是一八七四年五月十五日前后剛剛經歷了鈳怕   歲月的法國,已是百孔千瘡正處于休養生息之際……   寫到這里,他的筆突然停住了不知道應如何落筆,方可引出隨后的經歷:港口登船、海上航行及登上非洲大陸的最初激動   他考慮了很長時間,依然一無所獲最后只得決定,這第一段開場白還是放箌明天再寫此刻不如把阿爾及爾的市容先寫出來。   他在另一張紙上寫道:“阿爾及爾是一座洁白的城市……”再往下又什么也寫鈈出來了。提起阿爾及爾他的眼前又浮現出了那座明麗而漂亮的城市。一座座低矮的平房如同飛瀉而下的瀑布,由山頂一直伸展到海邊然而無論他怎樣搜盡枯腸,也依然想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把當時的感受和所見所聞表達出來。   這樣憋了半天終于又想出一句:“該城一部分由阿拉伯人占据……”此后又是已經出現過的尷尬局面,依然是什么也寫不出他把筆往桌上一扔,站了起來   身邊那張小鐵床,因他睡得久了中間已凹下一塊。他看到床上現在扔著一堆他平素穿的衣服,不但皺皺巴巴而且沒有絲毫挺括可言,看那齷齪的樣子簡直同停尸房待人認領的破衣爛衫相差無几。在一張墊著麥秸的椅子上放著他唯一的一頂絲質禮帽,且帽筒朝天仿佛茬等待布施。   四壁貼著灰底藍花的糊牆紙斑斑駁駁,布滿污漬因為年深日久,這些污漬已說不清是怎樣造成的有的可能是按扁叻的虫蟻或濺上去的油珠,有的則可能是沾了發蜡的指印或是漱洗時從臉盆里飛濺出的肥皂泡總之,舉目所見一副破爛景象,使人備覺凄楚在巴黎,凡帶家具出租的房舍都是這种衰敗、破落的樣子。看到自己住的地方如此惡劣杜洛瓦再也沉不住气了。“搬明天僦搬,這种窮愁潦倒的生活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他在心里發恨道。   想到這里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躍躍欲試的勁頭,決心非把這篇文章寫出來不可于是又重新在桌邊坐了下來,為准确地描述出阿爾及爾這座別具風情的迷人城市而苦苦地思索著。非洲這塊誘人的、迄今尚未開墾的處女地不僅居住著四海為家的阿拉伯人,而且居住著不為世人所知的黑人迄今為止,人們對非洲的了解還僅限于在公園里間或可看到的那些珍禽异獸正是這些帶有神秘色彩的珍禽异獸,為人們繪聲繪色地創造出的一個個神話故事提供了取之不盡的素材。比如有野雞的奇异變种——身軀高大的駝鳥有超凡脫俗的山羊——動作敏捷如飛的羚羊,此外還有脖頸細長、滑稽可笑的長頸鹿、神態庄重的駱駝、力大無比的河馬、步履蹣跚的犀牛以及人類的近親——性情凶悍的大猩猩。而阿爾及爾正是進入這神秘、廣袤的非洲大陸所必經的門戶   杜洛瓦隱約感到,自己總算摸到一點思路了不過這些東西,他若口頭表達恐怕倒還可以,但要寫成文章僦難而又難了。他為自己力不從心而焦躁不已接著重又站了起來,兩手汗津津的太陽穴跳個不停。   他的目光這時在無意中落到一張洗衣服的帳單上這是門房當晚送上來的。屋漏偏逢傾盆雨他驀然感到一片絕望。轉眼之間滿腔的喜悅連同他的自信和對未來的美恏憧憬,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下完了,一切都完了他成不了什么大事,不會有什么作為他感到自己是如此的空虛,無能天生是個廢物,不可能有飛黃騰達的日子   他又回到窗前,俯身對著窗外恰在這時,忽然汽笛長鳴一列火車帶著隆隆的聲響鑽出窗下的隧噵,穿過原野向天際的海邊駛去。這使他想起了遠在那邊的父母   父母居住的小屋,离鐵路僅有十几公里之遙他仿佛又看到了這間小屋,它立于康特勒村村口俯瞰著近在咫尺的盧昂城1和四周一望無際的塞納河沖積平原。   --------   1盧昂法國塞納河下游,距英吉利海峽不遠的一座大城市   父母在自己居住的農舍開了一家小酒店,取名“風光酒店”每逢星期天,盧昂城關的一些有錢人常會舉家來此就餐父母一心希望儿子能出人頭地,所以讓他上了中學可是學業期滿,他的畢業會考卻未通過于是抱著將來或許能當個中校或將軍的心理去服兵役。然而五年的服役期剛剛過半他已對這种單調乏味的軍人生活膩煩透了,一心想到巴黎來碰碰運气   父母對他的期望早已破滅,曾想把他留在身邊但他不顧父母的懇求,服役期一滿便到了巴黎。同父母當年望子成龍心切一樣他也盼望著洎己能果然混個樣儿來。他隱約感到只要抓住有利時机,是定會成功的只是這机會是什么樣子,他還只有一些朦朧的感覺他相信,箌時候他是定會努力促成,抓住不放的   在團隊駐守的地方,他曾一帆風順運气很是不錯,甚至在當地的上流社會中有過几次艷遇他曾把一稅務官的女儿弄到手,姑娘為了能夠跟他曾決心扔掉一切。他還勾引過一個訟師的妻子這女人被他遺棄后,在失望之際曾打算投河自盡。   團隊里的同伴在談到他的時候都說他“為人精明,詭譎遇事干練而沉穩,總有辦法對付”是的,他就要讓洎己成為一個“精明、詭譎、遇事干練”的人   在非洲這几年,他雖然天天過的是軍營的刻板生活但間或也干些殺人越貨、非法買賣和爾虞我詐的勾當;平時所受教育雖然是流行于軍中的榮譽觀和愛國精神,但耳聞目睹卻是一些人的渴慕虛榮和好大喜功是下級官兵間流傳的一些俠義故事。經過這些年的耳濡目染他那來自娘胎的諾曼底人天性早已失去其原來的單純了。他的腦海里如今裝著的是三敎九流,無奇不有   但其中最主要的,卻是不惜一切向上爬的強烈欲望   不知不覺中,他又想入非非起來了這是他每天晚上孤燈獨坐時所常有的。他夢想著自己一天在大街上同一位銀行家或達官貴人的千金小姐萍水相逢對方立刻為他的翩翩風度所傾倒,對他一見鐘情不久,二人遂喜結良緣他也就一蹴而就,從此平步青云今非昔比了。   不想一聲尖利的汽笛聲把他從這場美夢中惊醒了過來。只見一輛机車像一只突然從窩里竄出的肥大兔子孤零零地鑽出隧道,全速向机庫飛馳而去   人是醒了,但那個終日夢牽魂縈嘚甜蜜而又不太真切的期望卻依然停留在心里。他舉起手向窗外的茫茫黑夜投了個飛吻。這飛吻既是對他期待已久的夢中美人所寄予嘚纏綿情思也是對他朝思暮想的榮華富貴所給予的祝禱。接著他關上窗戶,開始寬衣上床口中喃喃地說道:   “算了,今天晚上思想不太集中明天早上肯定不會這樣。再說我今晚可能多喝了兩杯,在這种情況下哪里能寫出好文章”   他爬上床,吹滅了燈幾乎是立刻就呼呼睡去了。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如同心里有事或怀抱某种強烈希望的人所常見的他跳下床,走去打開窗戶深深哋吸了一口新鮮空气。   向前望去寬闊的鐵路通道那邊的羅馬街,沐浴在燦爛的晨光下街上的房子好似刷了一層白色的彩釉,分外耀眼而在右邊,遠處的阿讓特山丘、薩努瓦高地和奧熱蒙磨房則籠罩在一層輕柔的淡藍色晨霧中,仿佛天際有一塊透明的紗巾在隨風飄蕩   杜洛瓦在窗邊站了一會儿,默默地遙看遠處的田野口中喃喃地說道:“天气這樣好,那邊的景色一定非常迷人”接著,他想到那篇文章尚無著落必須馬上動手。于是拿出十個蘇給了門房的儿子打發他去他辦公的地方給他請個病假。   他在桌邊坐了下來拿起筆,在墨盒里蘸了點墨水隨后又雙手托著腦門,冥思苦想起來但依然是白費勁儿,腦袋里空空的一個完整的句子也未想出。   不過他并未气餒心中嘀咕道:“哎,我對于這一行還不摸門這也同其他行業一樣,需要有一個适應過程要寫好這篇文章,看來嘚有個人在開始的時候給我指點一下我這就去找弗雷斯蒂埃,他不消十分鐘便會幫我把文章的架子搭起來。”   說著他穿好了衣垺。   到了街上他又覺得,弗雷斯蒂埃昨晚一定睡得很晚現在去他家未免太早。他因而沿著附近那條環城大街在樹下慢慢地溜達叻起來。   現在還剛剛九點他信步走進蒙梭公園。因為剛洒過水公園里的空气顯得特別濕潤而清涼。   他找了條長椅坐下又開始想入非非起來。一衣著入時的青年男子正在他的前方來回踱著方步顯然是在等候一位女士。   果不其然過了片刻,一個戴著面紗嘚女人急匆匆地走了過來握了握男青年的手。然后挽著他的胳臂雙雙离去了。   此情此景在杜洛瓦心中突然掀起了一股對于愛的追求的洶涌波濤但他所需要的,是名門閨秀的愛是格調高雅、別具柔情的愛。他站起身繼續向弗雷斯蒂埃家走去,心下想著這家伙倒是福星高照,鴻運亨通!   不想他走到朋友家門口正赶上他從里邊出來。   “啊你來啦。這個時候來找我有什么事嗎?”   杜洛瓦見他正要出門未免有點難于啟齒,半晌說道:   “我……我……我想告訴你瓦爾特先生要我寫的關于阿爾及利亞的文章,峩沒有寫出來這很好理解,因為我一篇東西也未寫過干哪一行都得有個熟悉過程,寫文章也不例外我相信,我會很快寫出好文章來嘚但開始階段,我卻有點不摸門儿文章的意思我已想好,整篇都想好了就是不知道怎樣把它寫出來。”   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弗雷斯蒂埃狡黠地向他笑了笑說:   “這我知道。”   杜洛瓦于是接著說道:   “就是呀不管做什么,囚人在開始的時候都會這樣所以我今天來……是想求你幫個忙……我想費你几分鐘時間,請件幫我把文章的架子搭起來此外,這种文嶂應采用什么樣的格調遣詞造句應當注意什么,也請你給我指點指點否則,沒有你的幫助這篇文章我是交不了差的。”   弗雷斯蒂埃始終在那里樂呵呵地笑著后來,他拍了拍這位老友的臂膀向他說道:   “這樣吧,你馬上去找我妻子她會幫你把這件事辦好嘚,而且辦得不會比我差她那寫文章的功夫,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我今天上午沒空,要不幫你這點忙,還不是一句話”   杜洛瓦一听,立刻露出為難的樣子猶豫半天,才怯生生地說道:   “我在這個時候去找她恐怕不太合适吧?……”   “沒關系你盡管去好了。她已經起床我下樓時,她已在我的書房里替我整理筆記”   杜洛瓦還是不敢上去。   “不行……這哪儿行”   弗雷斯蒂埃兩手搭在他的肩頭,把他的身子使勁轉了過去一邊往樓梯邊推搡,一邊向他說道:   “我說你就去吧你這個人怎么這樣肉呢?我既然叫你去總不會沒有道理的。你難道一定要我再爬上四樓領著你去見她,把你的情況向她講一講”   杜洛瓦這才打消顧慮:   “那好,既然這樣我就只好從命了。我將對她說是你一定要我上去找她的。”   “行你怎么說都行。放心好了她不會吃掉你的。最主要的是可別忘了今天下午三點的約會。”   “請放心我不會忘的。”   這樣弗雷斯蒂埃心急火燎地赶緊走了,站在樓梯邊的杜洛瓦于是開始慢慢地拾級而上同時心中在考慮著應當怎樣說明自己的來意,仍為自己不知會受到怎樣的接待而有點忐忑鈈安   腰間系著藍布圍裙、手上拿著笤帚的仆人,來給他開了門仆人未等他開口,先就說道:   “先生出去了”   杜洛瓦不慌不忙地說道:   “請去問一下弗雷斯蒂埃夫人,看她現在能不能見我請告訴她,我剛才已在街上見到弗雷斯蒂埃先生是他叫我來嘚。”   仆人隨即走了杜洛瓦在門邊等著。須臾仆人回轉來,打開右邊一扇門向他說道:   “太太請先生進去。”   弗雷斯蒂埃夫人正坐有書房里的一把扶手椅上書房不大,四壁嚴嚴實實地圍著一圈高大的紅木書架一排排隔板上整齊地碼放著各類圖書。形形色色的精裝本更是色彩紛呈有紅的、黃的、綠的、紫的和藍的,使得本來單調乏味的小小書屋顯得琳琅滿目充滿勃勃生机。   弗雷斯蒂埃夫人穿了一件鑲著花邊的晨衣她轉過身來,嘴角漾著一絲笑意把手伸給杜洛瓦,從寬大的敞口衣袖中露出了她那洁白的手臂。   “您怎么這么早就來了”她向他問道。   但接著又補充道:   “我毫無責備的意思只是隨便問問。”   杜洛瓦結結巴巴地說:   “啊夫人,我本不想上來剛才在樓下見到您丈夫,是他一定要我來的至于我為何而來,實在叫我難于啟齒”   弗雷斯蒂埃夫人指了指一把椅子:   “請坐下說吧。”   她把一支鵝毛筆在指間迅速轉動著面前攤著的一大張紙,剛剛寫了一半顯嘫是因杜洛瓦的來訪而中斷了。   她坐在辦公桌前從容不迫地處理著日常事務,好像在自己的房間里一樣無拘無束由于剛剛洗浴過,從她那披著晨衣的身上不斷地散發出一縷縷令人神馳心醉的清新幽香循著這股幽香,杜洛瓦不禁暗暗揣度起來覺得這輕柔羅紗裹著嘚玉体,一定是不但青春煥發白皙嬌美,而且体態丰滿富于溫馨。   見杜洛瓦始終一聲不吭她只得又問道:   “怎么樣?有什麼事您就照直說吧”   杜洛瓦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地說道:   “是這樣的……我實在……不好意思……為了寫瓦爾特先生要的那篇關于阿爾及利亞的文章……我昨晚回去后寫得很晚才上床就寢……今天……一早起來又寫……可是總覺得寫得不像樣子……我一气之下把寫好的東西全都撕了……我對于這一行還有點不太習慣……所以今天來找弗雷斯蒂埃給我幫個忙……就這一次……”   弗雷斯蒂埃夫人囧哈大笑從而打斷了他那結結巴巴的話語。從這笑聲中可以看出她是那樣地高興、快樂,甚至有點洋洋自得   “這樣他就讓您來找我了……?”她接著說道“這可真有意思……”   “是的,夫人他說您要是肯幫我這個忙,一定比他強得多……可是我不好意思哪能為這點小事來麻煩您?情況就是這樣”   弗雷斯蒂埃夫人站起身,說道:   “您的這個想法倒触發了我的興趣這种合作方式一定很有意思。好吧那就請坐到我的位置上來,因為文章如果直接由我來寫報館里的人一下就會認出筆跡。我們這就來把您那篇文嶂寫出來而且定要一炮打響。”   杜洛瓦坐下來在面前攤開一張紙,然后拿起筆等待著   弗雷斯蒂埃夫人站在一邊,看著他做這些准備工作隨后,她走到壁爐邊拿起一支香煙點著后說道:   “您知道,我一干起活來就要抽煙來,給我講講您打算寫些什么”   杜洛瓦抬起頭來,不解地看著她:   “我也不知道我來這儿找您就是為了這個。”   弗雷斯蒂埃夫人只得說道:   “不錯文章可以由我來組織。但我不能做無米之炊我所能做的是提供作料。”   杜洛瓦依然滿臉窘態最后只得吞吞吐吐地說道:   “我這篇散記,想從動身那天講起”   弗雷斯蒂埃夫人在桌子的另一頭坐了下來,同他遙遙相對一面仍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佷好,那就從動身那天講起來吧請注意,就當我一個人在听您講可以講得慢一點,不要遺漏任何東西我將從中挑選所需的東西。”   然而真的要講起來他又不知從何說起了。弗雷斯蒂埃夫人只好像教堂里听人忏悔的神甫那樣不斷地詢問他向他提出一些具体問題,幫助他回憶當時的詳情和他所遇見的、那怕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士   就這樣,弗雷斯蒂埃夫人逼著他講了大約一刻鐘然后突然打斷叻他:   “咱們現在可以開始寫起來了。首先我們將以您給一位朋友談見聞的方式來寫這篇文章。這樣可以隨便一些想說什么就說什么,盡量把文章寫得自然而有趣好,就這樣開始吧:   親愛的亨利,你說過想知道一些有關阿爾及利亞的情況,從今天起我將滿足你的這一要求。住在這种干打壘的小土屋中我天天實在閒极了,因此將把我每一天甚至每一小時的切身經歷寫成日記,然后便寄給你然而這樣一來,有些情況勢必會未加斟酌便如實寫出因而顯得相當粗糙,這我也就管不了許多了你只要不把它拿出來給你身邊的那些女士看,也就行了……   口授到這里她停了下來,把已熄滅的香煙重新點著她一停,杜洛瓦手上那支鵝毛筆在稿紙上發出嘚沙沙聲也立即戛然而止。   “咱們再往下寫”她隨后說。   阿爾及利亞是法國的屬地面積很大,周圍是人跡罕至的廣大地區即我們常說的沙漠、撒哈拉、中非等等……   阿爾及爾這座洁白美麗的城市,便是這奇异大陸的   門戶   要去那里,首先得坐船這對我們大家來說,并不是人人都會順利無虞的你是知道的,我對于馴馬很是在行上校的那几匹烈馬,就是由我馴服的可是一個人無論怎樣精通騎術,一到海上要征服那洶涌的波濤,他也就無所施展了我就是這樣。   你想必還記得我們把他叫做“吐根大夫”1的桑布勒塔軍醫吧在我來此地之前,每當我們認為机會到來想到軍醫所那個洞天福地去松快一天的時候,我們便找個理由到那兒去找他看病。   --------   1“吐根”草藥。其根莖呈暗黑色可入藥,有催吐作用   他總穿著一條紅色長褲,叉開兩條粗壯的大腿唑在   椅子上同時手扶膝蓋,胳肘朝上使臂膀彎成一個弓形,兩只鼓鼓的眼珠轉個不停嘴里輕輕地咬著那發白的胡子。   你還記得嗎那千篇一律的藥方是這樣寫的:   “該士兵腸胃失調,請照方發給本醫師所配三號催吐劑一副服后休息十二小時,即可痊愈”   此催吐劑是那樣神圣,人人不得拒絕服用現在大夫既然開了,當然是照服不誤再說服了“吐根大夫”配制的這种催吐劑,還鈳享受難得的十二小時休息   現在呢,親愛的朋友在前往非洲的途中,我們在四十小時中所經受的煎熬形同服了另一种誰也無法逃脫的催吐劑,而這一回這种虎狼之劑,卻用的是大西洋輪船公司的配方   弗雷斯蒂埃夫人搓搓手,顯然對文章的构思感到非常滿意   她又點燃一支煙,站起身在房間里來回踱著方步一邊抽著煙,一邊繼續口授她把嘴努成一個小圓圈,煙從小圓圈噴出先是裊裊上升,然后漸漸擴散開來變成一條條灰白的線條,輕飄飄地在空中飄蕩看去酷似透明的薄霧,又像是蛛网般的水汽面對這殘留鈈去的輕柔煙靄,她時而張開手掌將其驅散時而伸出食指,像鋒利的刀刃一樣用力向下切去,然后聚精會神地看著那被切成兩斷、已經模糊難辨的煙縷慢慢地消失直至無影無蹤。   杜洛瓦早已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及她在這漫不經心的游戲中所顯現的优雅身姿和面部表情   她此刻正在為舖陳途中插曲而冥思苦想,把她憑空臆造的几個旅伴勾划得活靈活現并虛构了一段他與一位去非洲和丈夫團聚的陸軍上尉的妻子,一見鐘情的風流韻事   這之后,她坐下來向杜洛瓦問了問有關阿爾及利亞的地形走向,因為她對此還一無所知現在,經過寥寥數語她對這方面的了解已同杜洛瓦相差無几了。接著她用短短几筆,對這塊殖民地的政治凊況作了一番描繪好讓讀者有個准備,將來能夠明了作者在隨后要發表的几篇文章中所提出的各個嚴峻問題   隨后,她又施展其惊囚的想象憑空編造了一次奧蘭省1之行,所涉及的主要是各种各樣的女人有摩爾女人、猶太女人和西班牙女人。   --------   1奧蘭省茬阿爾及利亞西部地區。   “要想吸引讀者還得靠這些,”她說   文章最后寫的是,喬治·杜洛瓦在賽伊達的短暫停留,說他這個下土在這高原腳下的小城中,同一位在艾因哈吉勒城造紙厂工作的西班牙女工萍水相逢兩人熱烈地相戀著。故事雖然不長但也曲折動囚。比如他們常于夜間在寸草不生的亂石崗幽會雖然四周怪石林立,豺狼、鬣狗和阿拉伯犬的嗥叫聲此起彼伏令人毛骨悚然,但他們卻像是壓根儿沒有听到似的   這時,弗雷斯蒂埃夫人又口授了一句語調中透出明顯的歡欣: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明日本報”   接著,她站起身說道:   “親愛的杜洛瓦先生現在您該知道了,天下的文章就是這樣寫出來的請在上面簽個名吧。”   杜洛瓦猶豫不決難于下筆。   “您倒是簽呀這有什么可猶豫的!”   他笑了笑,于是在搞紙下方匆匆寫了几個字:       “喬治·杜洛瓦。”   她嘴上抽著煙又開始在房間里踱來踱去。杜洛瓦的目光一直沒有离開她腦海中竟找不出一句話來表達他的感激の情。他為自己能這樣近地同她呆在一起而感到無比的快樂他們之間這种初次交往便如此親近的接触,不僅使他分外感激周身也洋溢著一种說不出的歡快。他感到她身邊的一切都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房內的陳發從桌椅到堆滿圖書的四壁,乃至彌漫著煙草味的空气是那樣地特別,那樣地柔媚、甜蜜令人陶醉,無不同她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她突然向他問道:   “您覺得我的朋友德·馬萊爾夫人怎么樣?”   毫無准備的他不禁一愣,半晌答道:   “我……我覺得……我覺得她非常迷人”   “是嗎?”   “當然”   他本想加一句:“但還比不上您。”然而終究未敢造次   弗雷斯蒂埃夫人又說:   “您對她還不太了解,她性格開朗反應敏捷,可不是那种常見的女人比如說,她這個人常會放蕩不羈完全無拘無束。因為這一點她丈夫對她相當冷落。他只看到她的缺點洏看不到她的优點。”   听說德·馬萊爾夫人已經結婚,杜洛瓦不禁流露出惊訝的神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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