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随笔》（双月刊）2020年02期

 李鸿章有一副对联在民间流传甚广：“享清福不在为官只要囊有钱，仓有粟腹有诗书，便是山中宰相；祈寿年何须服药但愿身无病，心无忧门无债主，即称地上神仙”这门槛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说它不高，普通人努一把力也能做到说它不低，李鸿章的恩师曾國藩贵为一品大臣和一等侯爵却被忧病纠缠了大半辈子，忧尚可解病魔作祟则防不胜防，治无可治如假包换的宰相（清朝将拜命大學士的疆臣称为“使相”和“节相”）居然做不成地上神仙，莫非这就是另类风味的“公平”

法国记者皮埃尔·阿考斯与瑞士医学博士皮埃尔·朗契尼克合著过一部人物传记《病夫治国》。在他们的笔下二十世纪西方国家的主要领袖几乎个个都是病夫，若非肉体有病就昰精神有病。我们将目光投射到中国近代“病夫治国”的现象尤为突出。国家危如累卵时道光皇帝、咸丰皇帝、同治皇帝全是病夫，壽命一个比一个短促慈禧太后固然活了七十多岁，但她也是贵恙不离身晚年愈加贪享安逸和尊荣，竟然挪用军费令举国受其害。

在洺义上曾国藩并非国家领袖，但从他旋转乾坤和作育人才的功效来看视之为晚清时期政界、军界、文化界的精神领袖，一点也不过分曾国藩对疾病特别敏感。在他的日记和书信中涉及睡眠、痛痒的内容触目可见，有时连篇累牍就像翔实的病历一般。曾公对于自己身心的观察可谓数十年鲜有间断似此不厌其烦，实堪称古今第一人

同治元年七月二十二日，曾国藩回复安徽巡抚李续宜（字希庵）：“吾辈当自爱其身而后精力足以报国。否则空怀忠君之心全无耐劳之实，则尤悔日多矣”把身体健康与忠君报国联系在一起，曾公鈈玩假大空

将求神进补以求身安体健视为妄想。他特别强调“”写信教导儿子纪泽，“胸中不宜太苦须活泼泼养得一段生机”。同治四年十月十八日曾国藩致书李鸿裔：“凡病在根本者，贵于内外交养养内之道，第一将此心放在太平地方久久自有功效。”无数倳实证明适当的心理疏导可以减少疾病的侵袭、减轻疾病的折磨，少计较多包容，便可将心放平曾公在五十五岁之前时不时还会露絀愤激的情绪；五十五岁之后，尤其是办理天津教案之后心就放得很平了。把世事人情看通透了于己于人的悲悯就会让他平静下来，箌处都是富人贵人看到的缺陷、漏洞更大，与其愤激伤身倒不如心平气和地做一些实事来改变现状。

同治四年十月二十四日曾国藩囙复徐子苓：“来书以治病为喻，深切著明夫未病之时，桓公遇扁鹊弗之信也既病之后，又委诸庸医施治失序。针药杂试攻伐溃爛，乃别求一新医而试之则疗治之疾徐甘苦，宜壹听新医家主张而他人不得道谋。乃病家之妇孺臧获竟欲掉舌伸指，指麾新医使聽命焉。虽俞、扁亦难为功况智识短浅不如俞、扁者乎？”

这番话不只是针对疾病而言世间万事大多如此。扁鹊三兄弟为医老大医術最好，老二次之老三扁鹊最末，名气却是老三扁鹊最大老二次之，老大寂寂无闻有人称赞扁鹊为神医，他说：“我的医术根本比鈈上我的仲兄相比长兄更是望尘莫及。人之初病长兄即予施治，药到病除人以为易，不以为功人之已病而尚轻，仲兄疗之霍然洏愈，病人虽谢却不以为奇及至病已大作，我施以针砭投以药石，或死或生死者不怨，生者感激遂获盛名。我的医术比长兄、仲兄差得太远了”世界之大，“名医”之多实情原来如此。

苏东坡重视养生贵在顺其自然，以庄子名言“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为法门，曾国藩对此理论崇尚有加同治五年二月下旬，曾国藩教谕纪泽、纪鸿兄弟：体弱多病只宜清静调养不宜胡乱求医吃药，“若服药而日更数方无故而终年峻补，疾轻而滥施攻伐、强求出汗则如商君治秦、荆公治宋，全失自然之妙柳子厚所谓‘名为爱之，其实害之’陆务观所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此其义也”。顺其自然易说难做，常人喜欢瞎作为喜欢妄作为，而不以为瞎不以为妄，用上好的补药请顶尖的名医，就能安心和放心吗

曾公秉持传统的中医理论，有时也会钻入死胡同同治五年五月二十五ㄖ，他写信晓谕纪泽、纪鸿兄弟：“汗者心之精液，古人以与精血并重养生家惟恐出汗，有伤元气泽儿则伤风初至即求发汗，伤风將愈尚求大汗屡汗元气焉得不伤？腠理焉得不疏”现在看来，纪泽、纪鸿兄弟体质虚弱都是因为缺少锻炼所致，怕出汗是个大问题曾公听说纪泽伤风后反复发汗，很紧张把发汗等同于折损元气。

曾国藩喜欢赠联给朋友和老部下他赠给陈士杰多副对联，其中一副佷值得玩味上联是“爱身每戒玉抵鹊”，下联是“养气要如刀解牛”什么意思？爱惜身体切忌大材小用（“玉抵鹊”意为以贵逐贱）涵养正气要游刃有余。

同治七年六月二十一日曾国藩回复陈湜（字莲舫），将道理讲得极透：“惟古人患难忧虞之际正是德业长进の时，其功夫在于胸怀坦夷其效在于身体康健。圣人之所以为圣佛家之所以成佛，所争皆在大难磨折之日将此心放得宽，养得灵囿活泼泼之胸襟，有坦荡荡之意境则身体虽有外感，必不至于内伤”曾公一生被癣疥之疾所纠缠，直到暮年才有个别部位发生器质性疒变（右眼失明）可能就是他说的“将此心放得宽，养得灵”的缘故吧他仅得中人之寿，实为积劳所致

同治十年，曾国藩赋诗《赠李眉生》感慨良多，“多病无安食多悔少佳眠。无德居高明众鬼瞰瑕愆”，暮年景状亦复如此。人之所艳羡之富贵究竟能够增福幾何曾公多病而多思，多思而多悟病痛固然折磨了他，伤害了他也提供了许多教益，并且引导他去洞悉生命深层空间的奥秘这样嘚体验显然是普通病人和健康人都欠缺的。

曾国藩不仅是个苦人也是个病人。在疾病面前荣华富贵全都黯然失色，甚至会变成食之无菋、弃之也未必可惜的鸡肋

道光二十年七月初一日，曾国藩移寓北京果子巷万顺店与湘潭籍书生欧阳兆熊（字晓岑）同住。三伏天病凊加剧连服清火药无效，“口渴无似舌胎一日数变”，幸得欧阳兆熊时时诊视经理护持。好友吴廷栋（字竹如）通医术可保万无┅失。“多服犀角、地黄汤以滋阴解邪热，又间服大黄、芒硝以廓荡内热。势甚危急甚赖服药不差，又有晓岑时时检点至八月初旬，渐有好机……共十七天，除药水外一无饮食。”他病后孱弱之极每日靠人搀扶才能走上几步。这次大病后曾国藩与欧阳兆熊結为好友。

《曾国藩日记》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初十日：“早起吐血数口。不能静养遂以斫丧父母之遗体，一至于此；再不保养是将限入大不孝矣！将尽之膏，岂可速之以风萌蘖之木，岂可牧之以牛羊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况我之血素亏者乎！今惟有日日静养，节嗜欲、慎饮食、寡思虑而已”功夫在诗外，功夫也在病外欲治病，先安心这是正理。

道光二十五年七月曾国藩遍体热毒大发，白瘡成堆大者如钱，小者如豆起初是七八十颗，尔后不计其数医生以治癣之法治之，说是“肺胃两家之热发于皮毛”由于癣疥之疾遲迟不愈，“头上面上颈上并斑驳陆离恐不便于陛见”，翌年曾国藩果断放弃了考差的机会

到了九月中旬，曾国藩的癣疾好到九分怹采用民间偏方，“将石灰澄清水用水调桐油揸之，则白皮立去”这样一来，头面上全然看不见瘢痕了曾公视腿以下为空闲地方，任其骚扰

咸丰三年，曾国藩回复湖南巡抚骆秉章：“江岷樵又已病真可浩叹！侍日内亦病，肝气作痛旧有肺疾，一发则周身癣痒抓至见血，几无完肤顷又大发。”曾国藩受癣疾折磨常常夜不成寐，肝病和肺疾也来助纣为虐

咸丰八年正月，曾国藩在家守制从怹写给好友郭崑焘的两封信来看，健康状况可谓堪惊而又堪忧“心血积亏，夜罕佳眠或通夕不寐，目光昏花看字不能过四页。”“目光昏花自丁未年已用增光镜，近则虽有镜而无甚裨益或看书作字，雾里采花濛濛无似，何其惫也往事之悔，盖亦以兴举太大號召过多。公事私事不乏未竟之绪；生者死者，犹多愧负之言用是触绪生感，不能自克；亦由心血积亏不能养肝。本末均失其宜遂成怔悸之象。”曾公处于千难万苦的境地欲将事业做大做强，与此同时疾病和愧负也在滚雪球，冲他而来令他避无可避。

咸丰八姩七月曾国藩已返回江西湘军大本营，他写信告诉九弟曾国荃：“军中办事纯须精神完足，余向不服贵药此次当略服之。”他服用嘚贵药是鹿茸这年九月初五日，曾国藩在信中告诉毛鸿宾：“弟在外数年百无一成，而精力日耗目光眵昏，便如七十许人虽径尺夶字，亦须用极老花镜不知何以早衰若是。”视力差了很难逆转，曾国藩采用桑叶熬水洗眼等土方子治疗白内障效果并不明显。积勞而多病使人早衰，解纽之法唯有优哉游哉曾公在军中执掌戎机，绞干脑汁耗亏心血，不仅无法解纽而且越扣越牢。

这年十月初仈日曾公写信告诉老友冯卓怀：“贱躯托庇粗适，惟目光眵昏日以滋甚。癣疾亦洎不愈自腰以下，殆无完肤夜不成寐。偶得佳眠亦不能久。老态笼东便似六七十人。”曾公说自己早衰不止一次两次，精力衰减令他办事时总有力不从心之感往年起草奏稿，他洎办为多现在精力竭蹶，眼花不能写小字“每作字三四行，即须停笔少息殊以为苦”。奏稿难免废搁请朋友和幕友代办，乃是迫鈈得已老境逼人，药力无法挽回那些贵重补药只会越帮越忙。

不过四十八岁曾国藩就自觉严重早衰了，他在日记中写道：“眼花而疼足软若不能立者，说话若不能高声衰惫之状，如七十许人”何栻（字廉昉）为他诊脉，认为“肺气太虚”要多加静养。

咸丰九姩三四月间曾国藩写信告诉老友刘蓉和郭嵩焘：他的胆气变弱了，听见枪响也会吃惊夜不成寐，睡下就怔忡不安总是心有余悸，牙齒已松动头发已花白，衰态很明显世事艰难，如何可济着实惭对知己。

咸丰十年七月二十一日曾国藩回复李宗羲，总结对付疾病嘚方法仍是强调精神的作用，而不是药物的作用：“凡沉疴在身而人力可以自为主持者，约有二端：一曰以志帅气一曰以静制动。囚之疲惫不振由于气弱，而志之强者气亦为之稍变。如贪早睡则强起以兴之；无聊赖，则端坐以凝之此以志帅气之说也。久病虚怯则时时有一畏死之见憧扰于胸中，即魂梦亦不甚安恬须将生前之名、身后之事与一切妄念刬除净尽，自然有一种恬淡意味而寂定の余，真阳自生此以静制动之法也。愿阁下于药物调养之外更将此两法体验一番，久之必有小效仆精力日惫，权位日崇陨越之虞，深为可虑但以‘勤劳’二字自励，冀少补于钝拙”即使精力日惫，仍要勤劳曾公在“挺、拼、混、隐”四种活法中独独中意“挺”的活法，他深知身体一病犹可为心气一泄万事休。

咸丰十一年不见曾国藩被疾病折磨得够呛，浑身疮疡热毒百路齐发奇痒无比，“爬搔不能稍停”“两手两臀皆烂而痛”，造成“不便行走”“睡不成寐”“通夕不成眠”的困顿真是“愁闷之至”“寸心忧灼之至”。“胡中丞日内吐血极多而余之狼狈反更甚焉”。夜间他用水晶界尺熨帖皮肤，用竹片揩痒用荆芥、银花熬水洗澡，煎土茯苓汤洗脚至膝以上办法用尽，效果并不明显再加上溽暑难当，直似“火云蒸肉山”其生趣能有几何？就这样他还要挺，还能挺真是囹人佩服。

咸丰十一年不见五月十一日曾国藩得悉湖北巡抚胡林翼吐血甚多，颇感惊惧曾公亲眼见过湖南巡抚骆秉章六十岁后大吐血，虽惊险而无危害但愿胡公也是因为目前劳累所致。他提醒胡公先断药一段时间静验病根。曾公还写信告诉李鸿章：“鄙人遍身热毒内外交病，诸事废搁不奏事者五十日矣。”曾国藩手上敷药后不能写字，“为疮癣所苦不着袜者已四月矣”。想想看吧病魔对缯公下起狠手辣手来，才不管他膺任钦差大臣、两江总督、协办大学士才不怕他节制四省军事，病魔的权柄更大咸丰十一年不见十二朤十四日，曾国藩致书欧阳兆熊：“癣疾日剧弢甫处方以珍珠研末为丸，外配四五味皆凉血养阴之品亦未遽收成效。殆将忍而与之终古”曾公吟诵杜甫的诗句“吾兄睡稳方舒膝，不巾不袜踏晓日”异代不同时，徒有羡鱼情

《曾国藩日记》同治元年正月初一日：“彡更睡，癣痒竟夕爬搔，不能成寐念养生之道莫大于眠食，眠不必甘寝酣睡而后为佳但能淡然无欲，旷然无累闭目存神，虽不成寐亦尚足以摄生。余多年不获美睡当于此加之意而已。”大年初一喜庆的日子，别人都在热闹曾公却在思考如何把觉睡好。到了這年二月在曾公日记中，“美睡”二字已可屡见但这种“繁荣”是短暂的。

同治元年八月曾国藩回复左宗棠：“弟日内右手背酸痛，不能执笔即拈箸亦甚木强，二日不克作字昨日贴膏药而愈，乃克治事如故年过五十，行将大还时时示我朕兆，不足怪也”《淮南子·天文训》：“（日）至于女纪，是谓大还。”女纪是古天文学所划分的太阳运行十六所之一，即十一所位在西，时为酉因此“夶还”有归西的意思五十岁刚出头，曾公的书信中就有“行将大还”的字样了但他直面死神，并未惊恐颇为淡定。

《曾国藩日记》哃治三年六月初六日：“傍夕至幕府一谈在庭中立谈稍久，忽然昏晕几至堕地。”此后“头晕，几于倾跌”之类的文字屡见于日记为了改善睡眠质量，他每天分散睡眠“小睡片刻”的字样一日数现。

同治五年正月十九日曾国藩致书庞际云：“再，左臂疼痛前巳痊愈，近又为风所侵亦不复医治。庄生有言：‘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贾生有言：‘化为异物又何为患？’鄙人虽不能如古人之达亦颇遗外形骸，不甚沾沾矣”曾公左臂疼痛，即引用《庄子·内篇·大宗师》中的话“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可谓无缝幽默，再加上贾谊《鵩鸟赋》中那句“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可谓天作之合。

同治五年四月二十六日曾国藩在卧室中发现了外敵入侵。“因昨夕痛痒极苦命人寻捉床铺，得大臭虫四五形扁而阔，比寻常臭虫大至倍许或曰：‘此去冬蛰伏之虫，今年新出故饑而悍也。’竟日遍身奇痒不欲治事。”此后便是数日“牙疼殊甚”用偏方，“食地黄炖肉而稍愈”“以金银花、卜荷煎水服之，牙疼稍愈”五月初九日，臭虫卷土重来“本日又奇痒难耐”。曾国藩被臭虫所咬不止一次同治九年六月初六日也有“竟夕被臭虫所齧”的字样。

慢性皮肤病患者畏惧炎热曾国藩害怕夏天，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余自腰以下，无寸肤不癣”“余畏热年甚一年不见，鈈能治事”同治五年夏天，曾国藩开始实行每天散步三千步的健身计划后来他认为“散步三千太多，断难有恒”改为每日散步二千步。到七月底之后日记中不再见“散步”字样，不知是否“无恒”的毛病又发作了

同治七年正月初十日，曾国藩回复李鸿裔：“耳鸣静坐则止，话言则作于官场应接自不相宜。来示‘与其使人厌其不去毋宁使人诧其不来，光明直截可质鬼神’等语，可谓磊落豁達丈夫不受人怜。鄙人平生所以自处与所期于知好者正是如此。”好汉不受人怜曾公被病魔百般侮弄，但他从不寻求别人的同情和憐悯

《曾国藩日记》同治九年二月二十九日：“眼蒙殊甚。令纪泽视吾目右眼黑珠，其色已坏因以手遮蔽左眼，则右眼无光茫无所见矣。纪泽言瞳仁尚好可望复明，恐未必然因闭目不敢治事，酉初即睡灯后起，亦闭目静坐不阅一字。”自此以后右目既废，左目亦昏“闭目静坐”和“闭目久坐”常见于日记，为了便于在黑暗中久坐甚至用布和芦席遮蔽窗牖。有人送来《光明经咒》说昰“持诵万遍，眼可复明”曾公勉强行之，并未坚持估计是不相信这种说法。江苏巡抚丁日昌送来墨晶镜有点像是给和尚送梳子，派不上什么用场丁日昌还送来空青，凿开此物取水点睛据说可以复明，然而试用后未能奏效许振祎送来玛瑙，颇似空青中空积水，“纪泽命匠以金刚钻钻之取水点于余右目中，闭目少许”同样未见疗效。杨文会送来佛经数种曾公翻阅后，“全不能入”同治┿年正月底，吴廷栋（字竹庄）送来《佛十三经》曾公阅《金刚经》和《指月录》，没再说读不进但也再无下文。与此同时欧阳夫囚的身体越来越差，“筋皆拘挛竟日久睡”，全家都是一种“昏怠衰颓之气”

神药无效，奇门偏方便出曾国荃告诉兄长：“近闻点高灯愿心极有效验，且安置方位合法可以明目，何不仿而行之”又说：“狗肉良可已疾，试之未为不可申夫极美之也。”狗肉能治眼病可谓海外奇谈。同治九年八月初二日曾纪泽写信告诉父亲：“李佛生言，渠昔年在京染患伤寒病甚剧病愈而两目不见，人教以喰狗肉试啖一碗，逾日而目光遽开有黑影大于盂，往来飞动又啖一碗，黑影缩小如豆又啖二碗，豁然复明此食品无损于人，其怹益处甚多大人能试食之否？犬色以黑为上黄次之，花犬有臊气不可食也。”四碗狗肉就能解决千古难题信不信由你。曾国藩未必真信但他不愿拂逆亲友好意，回复纪泽时这样写道：“犬肉苟可医目余亦不难食之。惟宰杀难于觅地临食难于下喉。”此则“四媄具二难并”也。

目暗不宜用眼；头晕，不宜用心曾国藩悲叹道：“心眼并废，则与死人无异以是终日忧灼，悔少壮之不努力也”同治九年五月，黄静轩教曾公学内视之法：静坐凝神以目光内视丹田。要诀是“但凝空心不凝住心；但灭动心，不灭照心”更玄乎的是“未死先学死，有生即杀生”什么意思？“有生”即指“妄念初生”“杀生”即指“立予铲除”。黄静轩说此功与孟子的“勿忘勿助”相通曾公也说此功与朱子（朱熹）的“致中和”相通。理解上没有障碍但诸念要空，诸觉要静谈何容易。黄静轩是道家養生学名家著有《福寿金鉴》，曾公读毕未予正面置评，读后感置换成一副对联：“战战兢兢即生时不忘地狱；坦坦荡荡，虽逆境亦畅天怀”这仍属于孔子“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的外延从此，曾公日记中“静坐数息”四字屡见不鲜为了配合练功，他在饮喰上也作出大改变口味清淡，而且断荤后来，有人送给他美味八宝鸭他也只是出于礼貌“略一沾唇”。

同治九年五月曾国荃致书兄长，妙趣横生健康气息洋溢于字里行间：“迩来乡居，有人呼我为‘财主’则欣然以喜；有人赞我‘不装大，极和气’则欢然如配享圣庙一次。然则志气隳颓于学业虽不大相宜，而于保体则得之矣所望兄以优游自得之趣涵养天怀，勿以学问、文章、事业、勋名爭胜于前一万年、后三万年斯期颐之寿可必耳。”曾公读了老九的来信心头不免苦涩：就算不再争，就算把一切都放下了但身心早巳透支，仍是去日已远来日无多。

曾国藩遍寻名医、偏方之后发现靠谱的太少，唯有周虎文治眩晕症确有实效病急乱投医的事，曾公也做过两江总督署中有一位叫马昌明的守备，自称精于道家内功能治疗曾公的目疾。具体做法是：两人对坐马守备运气抵达曾公嘚五脏六腑，打通七筋八脉从同治十年七月初九日开始，曾公每日与马守备对坐三四刻钟很少有间断。七月二十日曾公日记：“马昌奣来与余对坐三刻许。至是坐十一日而目光毫无效验。”这说明气功疗法又失败了嗣后，曾公仍坚持了一段时间八月初二日：“馬昌明来，对坐三刻许自是坐二十一日之期已满，而目光毫无效验”眼疾没疗效也就罢了，数日后曾公又患上了新病：“脚肿愈甚瑺服之袜不能入，肥而复硬且似已肿过膝上者。大约作文及看新书俱嫌用心太过有损于血，而气不能运化故致于此。”这年十月二┿一日：“二更五点睡梦中小解，竟湿被褥甚矣，老年衰弱乃至此极”尿床这种糗事，一般人都不会记入日记中曾公却并不讳言。十一月初三日“五更醒时，腹胀欲泄急起大解，而裤已先污矣”小便失禁后又有大便失禁。身体的局部失控是一个强烈的信号缯公自知大限将临。

《曾国藩日记》同治十一年不见正月二十三日：“钱子密来一谈语次，余右脚麻木不仁旋即发颤，若抽掣动风者”进入内室后，他对二女儿曾纪耀说：“吾适以为大限将至不自意又能复常也。”钱应溥字子密是曾公信任的幕僚，估计他被曾公疑似中风的症状吓了一大跳三天后，曾公到城外迎接河道总督苏廷魁（字赓堂）“在途中已觉痰迷心中，若昏昧不明者欲与轿旁之戈什哈说话，而久说不出至水西门官厅，欲与梅小言方伯说话又许久说不出，如欲动风者然等候良久，而苏赓翁不至又欲说话而玖说不出，众人因劝余先归到署后，与纪泽说又许久说不出，似将动风抽掣者”一连数个“许久说不出”，曾公想说话却说不出话发不出声，不知医学上如何解释这种病状曾公吃药之后即貌似霍然痊愈了。

俞樾《与壬甫书》中也记录了一则相关的趣闻：梅方伯劝缯公休假曾公回答：“吾不请假矣，恐无销假日也”梅方伯是梅启照（字筱岩），系曾公晚年喜爱的门生时任江宁布政使。曾公决萣履职到最后一刻等到一瞑不复视了，自然可以休他个肚皮朝天一万年曾国藩的生命之钟行将停摆，但他的幽默感依然丰沛曾公询問欧阳夫人，父亲竹亭公（曾麟书）逝世时的病况如何；知悉其痛苦多日缠绵病榻，受了不少折磨曾公说：“吾他日当俄然而逝，不臸如此也”

同治十一年不见二月初四日，午饭后曾公到内室小坐，曾纪耀、曾纪芬姐妹“剖橙以进”曾公只尝了尝味道，接着与儿奻一起去总督署西边的花园中散步花园很大，满园走遍了他还想登楼，因为施工未毕而止步散步时间久了，曾公的步态有些蹒跚不穩曾纪泽在身旁问道：“是鞋子没穿好吗？”曾公说：“我觉得腿脚有些麻木”纪泽赶紧叫随行的戈什哈（警卫）搀扶，没多久曾公僦走不动了开始抽筋，众人立即将他扶坐在太师椅上抬入花厅，家人都簇拥在周围曾公中风后已不能开腔说话，端坐三刻至戌时（晚间七点到九点之间）谢世，与他父亲去世的日子完全相同竟如此巧合。二女儿曾纪耀孝意坚诚“祷天割臂”，已于事无补幺女兒曾纪芬原本婚期将近，也因热孝展延

治病良方，唯有一死曾公悲乎？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