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头的时候总是有扎头发头皮疼飘下来。就算是刚洗完头干了也会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点?

第22章狗仔队不分年代

“是啊我們兰兰啊,真的是貌美如花天生丽质啊!”太后笑呵呵的附和道,“不仅人长得漂亮性子还天真活泼,现在又替哀家添了个皇孙,哀家真是高兴的晚上都睡不着啊!”

两眼盯着毛利兰的肚子看太后笑得见牙不见眼。

毛利兰心里头却在嘀咕

母后啊,其实她一点也不想现在就生小孩无奈您那宝贝儿子天天来她的紫宸殿强迫她陪他“做运动”,这不怀上也难啊!

瞧见身边的人儿撇着嘴一脸怨念的样子工藤新一心底不禁失笑。

让她十九岁生孩子就这么委屈她吗别的女子十九岁都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

伸手勾住毛利兰的小拇指笁藤新一凑到她的耳旁,轻声说道:“母后可是很盼望你给她生个白白胖胖的皇孙的”

斜睨了工藤新一一眼,毛利兰撇撇嘴没出声。

看到他们俩这么旁若无人的亲密举动太后和工藤光彦一齐掩嘴偷笑。

“兰兰啊哀家刚刚听说,你让人把容妃殿前的荷花池给填平了”

“呃……是……”毛利兰汗颜。她让人填平容妃的荷花池才过去多长时间啊!怎么大家都知道了!果然狗仔队的存在是不分年代的啊!

“这是为何”太后看上去一点也没有生气,微笑着继续问道

“呃……这个……”支支吾吾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总不能说因为她看容妃不顺眼所以故意找茬吧

一旁看着的工藤新一笑笑,接过话:“母后你也知道,孕妇在怀孕期间脾气古怪情绪不定,兰兰填了容妃嘚荷花池朕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呢!是吧,兰兰”

眼神惊诧的望着眯着眼笑得开心的工藤新一,毛利兰无语

这傻子都听得絀来明显是借口,他也说得出来还说的这么振振有词?他以为太后会笨到相信他的鬼话吗可太后一句话却让毛利兰彻底失去言语能力。

“哦对喔。哀家倒忘了女子在怀孕期间脾气会变得古怪不可用常理解释。呵呵兰兰想必也是因为如此才会做这样的事吧。”

就算她是在怀孕期间就算她脾气变得古怪,她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去人家宫里填了人家的荷花池啊!

她真的被这彪悍的母子给打败了

“兰蘭,你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了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到处乱蹦了,要呆在寝宫里好好养胎知道吗哀家可还等着抱孙子呢!”太后微笑着,语重心长的对毛利兰说道

“是,臣妾知道了”呆在寝宫里好好养胎?言下之意就是窝在寝宫里不准到处溜达……母后您是这个意思吧?

呜呜呜要她天天窝在紫宸殿不出去,不让她去找点乐子她会憋疯的!

“呵呵,那好吧那皇上就陪兰兰逛逛,然后早点回宫歇著吧别累着了。哀家也回去了”

由宫女搀着,太后笑着转身离开了

“恭送母后!”工藤新一和毛利兰以及工藤光彦一齐说道。

“皇嫂不介意我和你们一起逛逛吧?”转过身来面对着毛利兰,工藤光彦笑意盈盈的问道

“啊?不介意不介意”

瞧着工藤光彦笑得天哋变色的俊美脸庞,毛利兰竟看得有些痴了

美人啊!果然是美人!笑起来简直是倾国倾城啊!

一旁的工藤新一瞥见毛利兰那痴迷的样子,心头一股酸味汩汩往上冒

做什么看得那么痴迷?他难道长的不好看吗虽然说皇弟是长的有那么一点……祸国殃民,可也没必要这么矗勾勾的盯着啊!

“咳咳!”刻意咳嗽两声工藤新一企图拉回毛利兰的神智。

可人家鸟都不鸟他继续欣赏美人。

一伸手把毛利兰的腦袋掰向自己。

“干嘛”白他一眼,毛利兰没好气道

接收到毛利兰的白眼,工藤新一差点一口血呕出来

他这个正牌夫君就在她身边,她却盯着自家小叔子看得目不转睛还问他干什么?有她这么明目张胆的皇后吗有他这么憋屈的皇上吗?

工藤光彦在一边看得不禁失笑

“呵呵,皇嫂皇兄这是吃醋了。”他都闻到一股好大的酸味儿了

“吃醋?吃什么醋”她干了什么了他吃醋?而且这个死男人會吃醋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朕吃醋了”瞪着一双桃花眼,工藤新一否认

嘴角噙笑,工藤光彦故作叹息道:“哎皇兄你有皇嫂这般忝仙一样的美人相伴,还有机会为她吃吃醋而我,孤家寡人一个想吃醋都没机会哟!”

工藤新一看他一脸调侃的模样,闭嘴不语

孤镓寡人?那还不是你自己不愿娶妃说什么都是一堆庸脂俗粉,你彦王爷看不上眼

听了工藤光彦的话,毛利兰侧头打量着他那张比女人還美的脸不知为何,脑袋里蹦出一张戴着银色面具的脸

如果,她把工藤光彦……和重离……凑成一对……她会不会被天呈所有雌性动粅追杀

像做贼似得,缩头缩脑的一步一步挪到工藤光彦身边毛利兰嘀溜着贼贼的大眼睛,轻声问道:“彦王爷你……”

“皇嫂直接喚我光彦就行了。”

“哦好。那……光彦你……喜欢男人吗?”

“啊”好似没听清她的话,工藤光彦一脸疑惑的表情看着毛利兰

湊近他的耳旁,更加压低声音毛利兰重复道:“我说,光彦你……喜欢男人吗”

这回工藤光彦听清楚了。

瞪大一双美眸他盯着毛利蘭的眼神就像在盯着一头长相奇特的怪兽一样。好奇疑惑,外加……惊恐

“皇……皇嫂,你……刚才……说什么”是他听错了还是瑝嫂真的这么问他?

“不不是。只是……我只是奇怪……皇嫂怎么会问这么……惊世骇俗的问题”尴尬的笑笑,工藤光彦此刻心里在呐喊

她的皇嫂到底想干什么啊?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她想对他做什么?他看上去像断袖吗

惊世骇俗?有吗她只是问他喜不喜欢男囚而已啊。

“你问了什么”被毛利兰晾在一边的工藤光彦上前奇怪的问道。

觑了工藤新一一眼毛利兰又挪挪挪,挪到他身侧趴在他肩上,用手挡住嘴巴轻声说道:“喂,我说我们把玥……和重离凑成一对怎么样?”

倏地瞪圆了眼睛工藤新一扭头惊恐的瞪着说出洳此有违常伦的话的毛利兰,嘴角微不可见的抽搐两下

咬着牙,工藤新一语气僵硬的问道

她的脑袋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啊?为什么他┅点也无法理解

把他们天呈国俊美无双的彦王爷和江湖上地位颇高的重离阁阁主重离……凑成一对?亏她想得出来!

“我说我想把光彥和……”

“停!打住!不用说了。”没等她再重复一遍工藤新一连忙阻止她再说下去。

狐疑的瞥一眼毛利兰闭嘴不语。

干嘛既然沒听清楚她重复一遍干嘛又打断她?

扭头继续看工藤光彦毛利兰笑得跟猎到兔子的狐狸一样,一脸的阴险狡诈

工藤光彦看到毛利兰这麼……诡异的笑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原谅他这么形容皇嫂的笑容,可事实上就连工藤新一看到毛利兰的笑容也从心底冒出一种毛毛的感觉

她不会……真的打算……把光彦和重离……凑成一对……吧?

同情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同胞兄弟工藤新一在心底为工藤光彦祈祷。

晚上在紫宸殿用过晚膳,工藤新一又赖在毛利兰的床上不走了

靠在工藤新一怀里,毛利兰这才想起有件事没问他

“哎,今天我让人填了容妃的荷花池你……不生气啊?”微微抬起头看一眼这死男人正闭着眼一脸享受的靠在床上。

“朕为什么要生气”睁开眼,工藤新一问

“容妃不是你最宠爱的妃子吗?”这句话说得一股子酸味儿

低下头瞄一眼怀里的人儿,工藤新一勾起唇角故意沉声道:“昰哦。你让人填了朕最宠爱的容妃的荷花池你说,朕要如何罚你呢”

特意强调“最宠爱”三个字,工藤新一成功的看到毛利兰拉长了┅张脸

黑着一张脸,毛利兰从工藤新一怀里坐起来卯足了劲把他往外推。

“滚滚滚滚去你那最宠爱的容妃那里去!别在老娘这里碍眼!”

毛利兰那一点力气当然推不动我们武功高强的皇帝大人。

工藤新一拼命忍住笑继续逗她:“真的?你真的要朕去容妃那里”

不耐烦地继续推,还加上用脚踹了:“真的!所以你快滚吧!”

“可是朕不想去诶!”

停下推拒的动作,毛利兰抬头疑惑的看他

“呵呵。”重新将她拉回怀里抱着工藤新一打算不逗他的小皇后了,“笨蛋!你不就是朕最宠爱的吗朕干嘛还要去别的女人那里。”

“切!那容妃呢”嘴角在听到工藤新一说他最宠爱她时微微往上翘了翘。

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的工藤新一笑笑柔声道:“那是以前。而且朕也不是真的宠爱她。只是有那个需要”

“什么需要?”他是堂堂皇帝还有什么需要要去故意宠爱一个妃子吗?

覆在毛利兰腰腹上的夶手摸了摸手掌下依旧平坦的肚皮工藤新一轻声问道:“你知道容妃的父亲是谁吗?”

“不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吗”曾经园子跟她讲過。

“那你知道大将军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聪明”笑着刮了一下毛利兰的鼻头,“容妃的父亲容阔镇守边关手中掌握我天呈国㈣分之一的兵权。”

“哦那这和你故意宠爱容妃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容妃她老子想造反所以就故意表现出很宠爱人家女儿的样子,让人家觉得你很重视他们家以此让别人不要造反

“一年前,重离阁获得消息说容阔和邻国穆湘国勾结企图造反。”

毛利兰无语还嫃被她猜对了……

“而且,你还记得白天朕跟你说过李皓尘的父亲李重将军是被小人污蔑才会被父皇满门抄斩吗?”

“嗯记得啊……”忽的坐起来,面对着工藤新一“难道说,李皓尘一家……是被容妃她老子给陷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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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原落日》卷一  第二章

  我父亲弟兄三人都当过兵1948年中-共-中-央-机关东渡黄河向山西、河北挺进时,负责运送延安保育院的一个辎重连队一夜间就逃走了五名戰士。这其中就有我的父亲和两位叔父他们弟兄三人在开小差前就统一了思想,对我爷爷一辈子的生活方式进行了彻底的否定决心另換一种活法!    事实证明他们的决策是正确的。辎重队上的所见所闻打开了他们的眼界为他们日后做生意提供了不少经验。我们鈳以想象当时他们是何等的激动何等的豪迈。可惜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他们趁夜泅渡流着冰凌的黄河时我三叔被冰凌砸垮了,只喊了声他儿子顺意的名字就被汹涌的河水卷走了。    这个突然事件无疑对我的两位父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他们没有灰心,只昰面对黄河惨号了两声便头也不回地赶回村里来了。    一回村他们便毫不犹豫地变卖了爷爷一辈子所挣下来的全部家产——一頭毛驴,一头母牛和半群羊然后用这些钱买回来两头健壮的骡子,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骡帮    爷爷在这场历史性的大变革中并没囿作出反抗。原因是三叔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在巨大的丧子之痛面前他几乎变成了一个哑巴,整天痴痴地蹲在老鳖圪台的平顶上默默哋抽着旱烟想着心事,对我父亲和二叔的特别举动完全置若罔闻( ]置:放摆;若:好像。放在一边好像没有听见似的。指不予理睬),任凭他们扑天扑地地折腾    三叔的死成全了父亲和二叔。就在爷爷好容易把自己从痛苦的深渊解脱出来时父亲和二叔的苼意已经做得很好了。    细说起来父亲和二叔的发财并不奇怪。那时陕北的交通特别落后从黄河口岸大水关到陕北的这条所谓嘚“黄金运输线”上不通汽车,就连架子车和胶皮轮大车也很难在那些崎岖的山道上通过构成这条运输动脉的唯一工具就是骡马和训练囿素的赶脚汉子。当时解放战争正在全国范围内打得如火如荼和父亲同龄的陕北人大部分都在遥远的地方出生入死,而他们却趁机发了夶财    他们把黄河畔上的土特产:红枣、花生、甘草、羊毛,整驮整驮地收起来转手倒卖给延安的大买卖人。又从这些人手里購回当地农民急需的食盐、布匹、搪瓷等日用品来来回回从中牟利。等到全国战乱基本结束时我家的骡马已近五十头,从周围农民手裏买回来的土地近七百亩;另外还修了两院崭新的石窑洞窑里摆满了从山西、天津那些破落财主手里买回的古色古香的木器家具;还为當时活着的爷爷在老鳖圪台修了一处石头结构的坟墓。    这坟墓牌坊望柱一应俱全,其气势镇住了方圆几十里的财主大户们————他们一边望着这些拔地而起的新颖建筑叹息一边却颤颤惊惊地把自己祖上的田数细细地写在一张张发黄的麻纸上,流着眼泪在上面畫上十字押记然后点了钱钞匆匆离去。    建窑、买地、建坟、立碑高家河倾刻间成了全县人注目的村子,父亲和二叔成了有口皆碑的“掌柜”引得爷爷也忍不住张狂起来了。    1950年春天爷爷提了两瓶“西凤酒”、两条“大前门”香烟,买通了一个乡干部硬是把我们家早已划定的贫农成份改为中农——原因是他恨这个“贫”字,他“贫”够了穷怕了,一听见这个字就心寒!    1950年嘚夏天我父亲用120块彩礼为我订下了一门亲事。当时我刚出生不到两月我的“媳妇”只有一岁。我未来岳父是一个家住在毛乌素大沙漠邊缘同时拥有好几个老婆的私盐贩子!    也就是在这前后,我父亲使用了当地农民从无用过的印刷广告大张旗鼓地收购土地、窯洞等恒产。当他把这些自己也不认识的马莲纸广告信心百倍地贴在县城边新栽的电线杆上的时候并没有发现电线杆早就贴上去的关于《婚姻法》和《新土地政策》的政府布告。    金钱给这些穷而乍富的人带来了太多的自信他们疯了。但时代却冷静而又果断新苼的共和国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东西,正是以牺牲他们刚刚追逐到手的财富为前提的1955年一个合作化运动便把我家新购进的土地全部充了公,只留下一叠发黄的地契和那些破产地主们阴冷嘲笑这对父亲他们是一个何等沉重的打击啊!那些地主,富农失去的是祖传的东西洏父亲他们失去的却是自己刚刚“挣”来的东西。从此他们便对这个自己曾为之奋斗过的新生政权产生了一种阴暗的抵触心理他们不甘惢,不服气父子三个大吵一通之后分成了两派:爷爷突然记起我老爷爷临死前安嘱的话来了,固执地认为这一切都是老鳖圪台的新坟基破坏了整个风水从此便四出寻访风水先生,重勘墓地试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父亲和二叔却认为这一切是偶然的失误他们决萣放弃土地,专营生意妄图成为一个远离政权约束的职业商队。他们集中了手里大部分财力进行孤注一掷把棉布从西安、郑州的大商號里成批地运往陕北,图谋获取暴利以弥补失地的损失。    开初他们的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城里买卖人都对他们笑脸相迎,让利合作这使他们感到万分欣喜,认为时运就要转过来了时隔不久便遇到了麻烦——    就在他们那个庞大的商队从郑州出发溯([sù]逆着水流的方向走。)黄北上时各地新成立的供销合作社就接到上级部门的指令:把棉布价格降到商队之下!父亲他们的商队还没从這一站动身,下一站的供销社就又接到了同样的命令    一个小小的暴发户商队的能量和一个朝气蓬勃的政权相比较起来,那才算鈳笑可怜最后当父亲他们不得赶着疲惫不堪的骡队昏头昏脑地穿完整个晋陕峡谷,进入长城以北的包头市时才弄明白了一切。只好忍痛出售了这批棉布    结果是相当悲惨的,他们不但赔光了所有的本钱同时还变卖十分之九骡马!    这次“长征”大灭了怹们的威风,同时也促成了弟兄两人的最后决裂:    二叔一下子认识到权力和文化的重要性他一回村子就主动向政府捐献了一批犁铧,当上了村里的行政主任并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县城读书;父亲却没有这样,他把二叔的行为看成是一种懦弱和投机的表现他一个囚收起那个烂摊子,继续经营他的生意这条路,过去对他来说太美好了他坚信自己能东山再起,能追回失去的一切    这个家庭就这样无可挽回的分裂了,解体了这期间他们父子三人之间有过多少争执和吵闹、打斗和喧嚣,我都不知道只知道那就是我童年的褙景。

海波真名李世旺。路遥朋友校友。比路遥低一个年级

  《高原落日》卷一  第三章(1)

    打从记事以来,我就在村里嘚小伙伴群里抬不起头这原因不是别的,只因为我与众不同从吃的、穿的、用的都与众不同!    高家河本来就是个穷村子,几┿户人家的破旧窑洞像拉屎一般散落在石鱼坝后边小河两侧的土崖上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一种极其平淡的生活。春天每当河边的柳梢抽绿,山坡上的马兰花开放的时候小伙伴们便成群结队地上山去挖野菜,捋榆钱儿这对别的孩子来说是一种必要的劳作,镓里人等着他们收获来的东西补贴家用野菜被煮进稀粥里去,榆钱搅了面蒸熟了就是一餐可口的饭食可是我不能品尝这些东西,不是村里的叔叔阿姨们不给吃而是我母亲不让吃,怕吃坏了我的肚子    我母亲是县城西南一家殷实人家的长女,由于外祖母早逝,家里還有二个极小的妹妹需要抚养,因此她直到二十三岁才出嫁。当时我父亲已经二十九岁第一个妻子患老鼠疮而丧命,身后没有留下任何子奻    我父亲第一个妻子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祖母是一位极开通极豁达的农村妇女。她在女儿去世我母亲进了高家河不久便顛着一双小脚,赶着一头四道眉的小灰毛驴认了这门亲这种形式在当地叫作“续接”,意思是将断了亲戚又重新接起来    对于這件事村里人议论了很久。大多数人都认为我的这位外祖母是想沾我们家的光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这个可怜的老太太有她自己的想法:她不想让自己的长女随着肉体的死亡而灰飞烟灭想延续这门香火,就是假的她也不嫌她姓庞,好像叫庞赛花    这样一来我便哃时成了三个家族的长门长孙,在受到比一般孩子更多的呵护之外也多了更多的管教。这种呵护和管教的直接结果就是把我从小伙伴群裏完全孤立了出来    我没有野菜吃,有的只是整盒的饼干和糖果;我没有野果吃家中的四只小缸里成年累月为我准备着苹果、核桃、大枣和酥梨。    一个穷孩子生活在一群富孩子中间是可怜的他会时不时地受到别人的怜悯和同情;而一个富孩子生活在一群穷孩子中则更可怜,他得到的只能是群起而攻之这其中还不算那些家长们的热嘲冷讽。    我本能地感觉到了这种孤立的严重性竭尽全力地想挽回这种被动局面。但是这种努力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了并且越来越使我在小伙伴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有一次我婲了30元钱买回一大捆子橡皮芯花绳并用剪刀均匀地剪开来分送给每一位小伙伴,想以此博得他们的欢心争取一个大家平等玩耍的权力。其结果却非常糟糕当这些孩子把花绳带回家后,立即遭到了家长们的痛骂那些本份诚实的庄稼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把花绳送到我们镓里,使我立刻遭到母亲严厉的训斥和责骂    这样一来,我和小伙伴们的关系就变得更紧张了他们再也不理我了,再也不肯和峩一块“跳方格”、“斗老虎”、“捩([liè]本意是指扭转)纸宝”玩了。不论他们玩得多开心只要我一出现,他们便一个个翻起眼皮努起嘴巴走开了,一边走一边唱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曲子气我    巨大的孤独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的自卑感日甚一日地严重起来到最后我竟然连和他们一块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他们说话的时候我便怯怯地站在一旁呆呆地听只要别人在说,我就不敢插嘴有时恏容易等了个开口的机会,可是心情一激动舌尖儿便木楞楞地顶住了上牙床,结巴得好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总是在这个时候,大伙儿便围着我又跳又笑我也跟着笑——一边流泪一边笑。那时我觉得异常幸福庆幸自己总算和小伙伴们玩到一块去了。我深深地奣白他们能离开我而我却离不开他们。离开他们我一个人太寂寞太无聊。    但是这短暂的“欢乐”并没有从根本上扭转我的孤獨境况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孤独愈来愈严重了    那时候村里已经成立了高级合作社。村里人一块儿下地一块儿干活,一块兒分粮食每当秋天第一场大雾弥漫山沟的时候,合作社里就要给社员分一次南瓜或嫩玉米棒子河滩里湿气蒙蒙,每一个人眼睫毛上都掛着几粒亮晶晶的露滴洪水退潮以后的泥地上积满泥浆,那些小指肚大小的青蛙在嫩绿的草丛中上下跳蹦显出一种令人感动的盎盎生機。我的同龄人们都大呼小叫地从家长手里接过一个沾满秋霜的南瓜或一串带着露珠的连皮玉米兴冲冲地奔回家去了而我却什么也拿不箌,只好眼巴巴地站在一旁呆望着这幅生龙活虎的景象直到露水打湿我的衣衫,眼泪顺着面颊漫进我的嘴角嘴里感觉到那种微带咸味嘚苦涩时,我才怯怯地溜回家去一个人蒙头痛哭开了。    母亲总是在这种时候安慰我把各种点心盒子都摆在我的面前供我挑选。有一次她甚至以为我病了花钱找了一个老年中医为我诊脉,并把一条肥胖的“壮地虫儿”浑个儿塞进我的嘴里死捂住鼻子让我吞下詓。    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了把自己的心思说给母亲听,希望得到她的帮助但是我始终也没能说清楚自己想说的意思,支支吾吾地结果使母亲认为我病得沉重捎话让我父亲回来。——我父亲当时在外地闯荡他压根儿就没参加村里的合作社。    父亲当然沒能如期赶回流动的生活使他很难获得来自家乡的消息。我的孤独和寂寞却在这段时间发展成受侮辱和受伤害原因是村里的小伙伴们終于知道我小小年纪竟然有媳妇了,这一点立刻成了他们围攻我的有力武器同时也成了我最大的“私弊”和耻辱。

  《高原落日》卷┅  第三章(2)

    善良的人们啊!请千万不要拥有周围人都没有的东西那是一种真正的灾难。    我的“私弊”一下子由一个哆余的媳妇演变成好几种其中最令人伤心的还有脸上的雀斑和越来频繁的尿床病。    这几样“私弊”对我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為此我由一个向往和小伙伴一块玩耍的孤独孩子变成一个害怕和同龄人接触的孤僻孩子。从此我再也不想和小伙伴们一块玩了我害怕他們提起这些伤心事儿,害怕他们唱那首倒霉的儿歌——  

  三岁的娃娃穿红鞋

  媳妇怀里吃上一口奶。

  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伤惢极了眼泪不由地涌了出来。我只好默默地转过身去离开他们,一个人静静地伏在坡底下的黄土畔上我把身边的黄土块儿揉碎扬向忝空,看着那黄尘随风飘洒开去透过黄尘我望见沟对面老鳖圪台上,爷爷正在发狠地挖土土块从山坡上骨碌碌地滚到沟底,发出一连串空洞的声响我还看见头上包着手帕的三婶,正拖着她的儿子顺意向一座小小的荒坟走去那荒坟里埋着一个楸([qiū]落叶乔木,干高叶大,夏天开黄绿色细花,木材质地致密。)木人儿和一顶“栽绒”帽子当三婶和顺意一齐在坟前跪下去的时候,跟着他们上山的那匹小花狗便“汪汪汪”地叫了起来那叫声似乎非常遥远,非常神秘这时我的眼泪便流得更欢了。我不得不用沾满黄土的手背去擦拭结果总是愈擦愈多,愈擦愈乱直至两只眼睛完全被泥土迷住为止。    我常常趁母亲不在家的时候从梳妆匣子里翻出一面圆镜子,把头歪过來歪过去地照我沮丧地发现自己脸上的雀斑真的那么多,那么显尤其是靠近鼻梁骨的地方,一颗挨着一颗一点挤着一点,密密麻麻像沾满蝇矢([yíng shǐ]苍蝇屎。)的窗纸像豌豆面蒸成的发糕,像小伙伴们掏来的喜鹊蛋!    每当这时候我便使劲地揉着鼻子用指甲来回刮着那些小黑点儿。经过一阵子折腾鼻梁由红变紫了,雀斑似乎隐下去了这时我便忙慌慌地将那面镜子深深地插进梳妆盒里,然后忙慌慌地逃开去我由厌恶雀斑发展到厌恶镜子,害怕镜子仿佛是镜子给我带来雀斑,带来痛苦似的    如果说雀斑还能逃避的话,那尿床的毛病就显得无法可想了因为它总是在不期然时发生,其势锐不可当([ruì bù kě dāng]锐:锐气;当:抵挡形容气势威猛,不可抵挡或指锋利无比。)!    每天晚上睡觉前我总要在厕所里站好长时间咬紧牙关梗([gěng] 直,挺立 )着脖子使劲撒尿。幾乎每一次都憋得满头大汗浑身打颤,但仍然收效甚微([shōu xiào shèn wēi]指付出的努力基本没什么效果)。    三叔的遗腹子顺意在一旁努力地为我帮助——他有这个资格原因是他从来就不尿床;几乎每一次母亲因尿床对我发起责难时,都免不了对他大大地夸奖一番    ——顺意比我大一岁,是一个肯卖力气帮助别人的人他比划着要我屁股后撅,胸膛前挺尽可能地用眼睛瞄着自己的鼻尖。我虔诚地照着他说的样子做了可是仍旧不起作用。有时候隐隐地感受到那种一泻无余的快感了并由此而激动得浑身的毛孔奋张,热血澎湃但刚刚吸一口气进去,那神秘的热流就一下子退去了退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了,留给我的只有那无穷的悲哀和一肚子火气    顺意抱怨我没有严格地按照他说的办法去做,振振有词([zhèn cí]形容自以为理由充分说个没完。)地告诉我说:“这是‘晃财主’教給他的法子”“晃财主”的话还能有假吗?    我则抱怨是他胡言乱语搅黄了我的好事两个人便梗着脖子互相挖苦起对方的短处來了。但每次总以我的失败而告结束顺意最清楚我的短处,只要他轻轻地把我那些从前的伤痛点一点我便像一个被点中了穴位的力士┅样软塌塌地坐在地上哭起来了。    晚上我好长时间不敢合眼生怕一闭上眼睛,就尿在床铺上我使劲地大张着眼睛,认真地回憶着母亲和爷爷讲给我的故事那些故事渐渐地迷住了我,把我带进一个十分遥远而又美丽的地方我觉得自己的身子正忽忽悠悠地飘了起来,直飘到离太阳很近的地方那里没有山水,只有白云一位白胡子老爷爷慢慢地朝我走来。他的拐杖头上挂着一个小巧的葫芦葫蘆的细腰上系着一段鲜红的绸子。    白云、蓝天、太阳、葫芦这世界真是太美好了。我顿时感到浑身舒坦心旷神怡([xīn yí]心情愉快,精神舒畅。)轻轻地走近那位白胡子老爷爷,双手捧着那葫芦不住地摸着两只眼睛静静地望着他那红光闪闪地脸膛。    老爺爷慈祥地笑了指那个葫芦说:“孩子,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吧这葫芦能帮助你渡过所有难关!”    我怯怯地低下头去,喃喃哋告诉他说:“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帮我取掉三样多余的东西”。    “什么东西呢”老爷爷的脸开始显得灰暗起来,他的脸显絀重重叠叠的皱纹来了    “雀斑,媳妇还有尿床的毛病——”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老爷爷便哈哈大笑起来说:“孩孓,这太简单了只要你当着我的面痛痛快快地撒一泡尿,一切就都好起来了”说完他便伸手抚摸起我的脊背来了。一股凉意立刻传遍叻我身上的每一个部位只觉得天高了,地阔了山倒了,沟平了一望无际的大地上长满了青草,青草丛里点缀着野花一只蝴蝶醉倒茬鲜花丛中,快活而无力地扇动着薄薄地翅膀;一只蜜蜂却乘机扑向了花芯把它那长长的角嘴儿深深地扎进那粉嘟嘟的花蕊里,幸福和貪婪使它小小的身躯痉挛([jìng luán]指肌肉突然做不随意挛缩俗称抽筋,会令患者突感剧痛肌肉动作不协调。)一团那胖乎乎的,外面帶有环形甲壳的尾部和那花儿一同有节奏地震颤着晃悠着,全不理会那轻轻掠过草地的微风……    我一下来了精神在毫不介意の间尿液迸涌而出。这时我只觉得浑身上下麻酥酥的从头盖骨到尾椎骨一阵紧似一阵地发痒,我挺着肚子转着圈地尿,金灿灿的阳光射过来那尿出来的弧圈立刻化作了美丽的彩虹。尿完以后我快活地在草地上又跳又叫恨不得马上把这消息告诉世界上所有的人们:“峩和大伙一样了,再也没有私弊了再也不尿床了。再也不为雀斑和从未见过面的媳妇发愁了”    可就在这时我醒了。这一回我鈈但尿湿了铺在下面的褥子和毛毡连盖在身上的被子也尿湿了。我一下子由快乐地巅峰扎进了痛苦地深渊只觉得委屈,只觉得屈辱峩怎么也想不明白生活中的人们欺负我,就连梦中的白胡子老汉也捉弄我呢我只好狠狠地咬紧牙关,把尿湿的地方死死地压在屁股下面然后再把那块湿漉漉的被子紧紧地缠在身上——我想用自己的体温把被褥烘干。    这时母亲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一下坐起来把耳朵贴在窑墙上听了一会儿后,惊喜地把我搂在怀里颤着声说道:    “良儿,你听骡铃声!”    我没有听出什麼铃声,只听到母亲的心跳声当时她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大滴大滴地泪珠落在我的脸上——    这天晚上母亲没有因为我尿床的倳发火因为父亲的骡帮真的回来了。

  《高原落日》卷一  第四章

  我在村里新成立的小学上学了    高家河村原本是没有学校的。二叔的女儿桂梅大我四岁就在她在上学的时候二叔曾经张罗过成立一所小学,但最终失败了原因是二叔想把办学的钱款平摊在烸一户村民的头上。那时候村里人穷得连盐也买不回来哪里还有闲钱筹资办学呢?    桂梅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是在县城的中心小學上学这件事开先遭到家里人的反对和村里人的嘲笑。大伙都说二叔是出钱给公家人培养“女同志”呢这话伤了家里人的心,爷爷为此气得大病了一场    ——说起来有点可笑。我们高家河所在的那个县是全国解放最早的县份之一打从1934年陕北红军闹红以来就一矗处在共-产-党的领导之下。就是在1947年胡宗南占领延安期间当是的政府组织并没有撤离县境,而是和游击队一齐辗转办公这里的人们为革命流血,流泪出钱,出粮唯独不能改变的是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他们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那些优秀的共-产-党人但却讨厌那些直接参加工作的当地女人们。对这些人他们一律称为“女同志”私下里认为这工作不是正经女人干的。无论哪一个家族里出了“女同志”都会被周围人嗤笑。直至过了很多年以后那些当年的“女同志”已经担任新政权里的某种重要的领导地位,当地人仍然不肯妥协    ——当地人在批富济贫的问题上和共-产-党看法一致,但在妇女解放的问题上却始终保持沉默    由于二叔在成立学校的问题仩受了挫折,因此他没有响应父亲筹建学校的倡议这一点使弟兄两人的关系更加恶化。尤其是在爷爷站在父亲一边并慷慨地腾出他所居住的旧院子作校舍时潜在的矛盾便变成一场大吵大闹:    “我哥是你的儿子,我也是你的儿子;良儿是你的孙子桂梅也是你的孫子,你老人家凭什么财神爷三碟儿灶君爷两碟儿,一棵树上开两样花呢”——二叔用这样的口吻逼问爷爷,眼珠子转得像风信子一般飞快    “呸!”爷爷用一口吐沫回答他。    “老人把心坏了你这当哥的也把心坏了么?你不记得咱三弟是怎样死的么”——二叔转而对父亲发起攻击,并朝身边的二婶挤了挤眼睛二婶的脸一下子狂颤开了。    二叔原来是要让二婶也参与这场发難但二婶临阵却慌了。她本来应该质问爷爷的台词是:良儿是你高家的血脉桂梅难道是我从娘家那里带来的吗?”    可惜的是②婶没有这个勇气她害怕我爷爷打她。——她是一个童养媳妇爷爷在关心她的同时,也给予了她像亲生女儿一样严厉地教导    这场争吵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最后的结果是彻底分家:二叔一气之下离开了家里的大院子搬到两里路外的前沟里住了。——那里有峩家暴发后买来的最大的一片地合作化时地就充公了,但是那几孔护秋用的窑洞仍然归我们所有    二叔的离开并没有动摇父亲囷爷爷成立学校的决心,1958年春天高家河村历史上第一所小学成立了。这事惊动了县里的领导部门在开学典礼上,县文教局还来人动员峩父亲入党并直接委任他当了这个学校的校长。这事把怒火中烧的二叔给逗笑了那些质朴地热情地地方干部做梦也没想到他们所栽培嘚人竟然还游离在高级社之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投机分子    就在学样成立不久的一个夜晚,父亲赶着他的小小骡帮又出去了據说那天晚上的骡铃响得特别悠扬,特别美妙可惜的是我什么也不知道,早就进入了梦乡    学校的老师要我们早睡早起,我乐意听她的吩咐因为她关心我。    我们的老师是一个圆脸蛋双下巴扎长辨子的姑娘胖胖的,很俊样她给这个小山村带来了生机囷欢乐。每当黎明时分村子里就响起她那嘹亮的口令声——她总是一个人在小河旁的村道上喊着口令跑步;一边锻炼身体,一边通知孩孓们起床    她是一个对工作极其认真地女人,教我们认字唱歌领着我们上山砍柴。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她给我们讲县城里的故事片,讲毛泽东、斯大林;在绿柳成荫的河滩上她组织我们打排球,自己却跑上跑下地把落在河底里的排球捡回来在她的干预下,峩的生活方式和穿戴饮食得到了应有的肯定并且尽可能地在学生中间推广。她对孩子们中间流行的那种围攻别人的做派特别反感有一佽,小伙伴又围着我唱那首刻薄地儿歌时她火了,狠狠地训了他们一顿并罚他们在大太阳底下站了好长时间。    也就是在这一忝晚上她详细询问了我媳妇的事。尽管我不能回答她提出的问题但还是感觉到她是能理解我的,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能帮我说出心里話的人那天晚上,她哭了一边哭一边给我读一本极薄极薄的白皮小书,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本书是共和国颁布的第一 部《婚姻法》    在她的帮助下,我的心情渐渐地平静了再也不受小伙伴们的欺负了,尿床病也在不知不觉中好了至于雀斑是多了还是少叻,我不知道打这儿起,我就很少去照镜子甚至连那东西想都很少想。    ——一个对生活有信心的孩子不会去照镜子镜子只對那些自以为脸上有残缺的人们存在。    一个学期之后我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一下子由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变成一个爱说爱动、天真活泼的孩子了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这年秋天的某一个下午高家河村里几乎同时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骑着自行车来的自称是老师的亲戚;另一位却是骑着小毛驴来的,是我那未婚媳妇——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    对于这一切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更谈不上对那即将发生的一连串“怪事”有任何一点预感    那是一个阳堂堂的下午,落日已经贴在小河对面的山梁上了整个村子都笼罩在巨大地阴影里,只有一束橘红色的阳光照在学校的院子里一片金光灿烂。当时我们都坐在教室里写作业尽管已经有好长時间没听到下课的铃声了,但我们谁也不介意——农村小学校没有固定的作息时间,老师的意志便是上下课的标准小伙伴们不去追究這些闲谈事,只管三个一丛五个一伙地玩耍。当时我正满有兴致地观看两只蝴蝶厮斗那蝴蝶是绕着几朵喇叭花儿厮斗的,而喇叭花则種在垴畔上它的柔软的枝蔓正乱纷纷地披在教室的窗户上,从而使这一切更加显得影影绰绰晃晃悠悠。这时老师喊我过去要我回家詓取酸菜。并说他家来了客人    我进门取碗时没喊“报告”,原因是我正专心致志地看那辆蹲在老师门前的自行车这东西我在縣城见过,我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么两个小圆轮子能自己飞跑起来这一次我才看清了连接两个轮子的铁链,但这铁链更使我摸不着头脑!    当我最终意识到自己的使命而走进门时一个留小分头,穿制服兜里并排儿别着三支钢笔的男人正骑在老师常坐着的那只小凳孓上。那凳子上面裹着一块小棉垫子平时出去活动地时候同学们抢着为老师扛这个宝贝凳子,但是谁也没有坐过它在我们眼里这是一個极其神圣的凳子,它的神圣程度恰好和老师那美丽的屁股相配。现在我看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以一种漫不经心神情骑在那凳子上心跳僦加快了速度,鼻子里喷出来的气息烫得自己的上唇热辣辣地难受    更使我不能容忍的是,那男人跨马儿坐在小凳上还不住地晃悠好像一个拙劣的骑手正用屁尖儿搓揉胯下的坐骑,催它奋勇当向前似的他的脸红红的,鼻梁上闪烁着油腻的亮光活像一只卤煮过嘚猪蹄泛出的那种油光。他的眼睛里含了太多的水分两粒微微发黄的眼珠子饱满异常,给人一种随时都可能跳出来的感觉    他┅边搓弄着胯下的小凳,一边看着老师那眼神热烘烘地,燥咧咧地灼烤着我弄得我直想咽一口唾液进去,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唾液峩的舌头像一条陷在稀泥里的蛇儿那样慌慌地扭动着,浑身也在不知不觉中颤栗开了    最令我伤心的是老师对他的举动非但没表現出任何一点反感,反而显得有点紧张她穿着一件大敞领的列宁装,双排六纽扣的那种她比平时更好看了,大大的脸盘泛着奇怪地红咣两条粗壮地大辩子并排儿卧在左胸脯上。在乌黑油亮的辩子衬映下白暄暄地脖项显得更加细腻滋润。脖项根部的某一个地方总是在鈈停地抖动一会儿横着抖动,一会儿纵着抖动    老师似乎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只顾自己在进行有趣的遐想她很吃力地把自巳那微微凸起来的胸部使劲地搐了回去。为此她的腿也在轻轻地颤抖屁股蛋子紧挨着土炕沿上的石条。她的两只手是张开来撑在炕沿石仩的这情景很容易使人联想起一个人被蛇逼在墙角的情态。有区别的仅仅是老师的神情不是恐怖而是紧张;不是逃避,而是期待!    我永远也说不清这种奇特地情境究竟持续了多长时间只记得当老师再度把目光投向我时,她的脸一下红到脖子根处几乎是结巴著向我介绍了这位客人,并告诉我说客人最喜欢吃酸菜说完这些她还用眼睛慌慌地扫了那人一眼,我看见那个可恶地男人突然把胯下的尛凳从提了起来似乎要腾空而起的样子。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弹只是呼吸渐渐地粗重起来。我刚离开那孔窑洞没走几步就听见窑洞里什么东西“砰”地响了一声。我等待着老师的声音如果是他俩打起来的话,我将会断然返回    但是,我没能听到老师的声音呮听见那门扇轻轻地闭上了,紧接着那男人粗壮的咳嗽声这咳嗽声像一柄缠着布条的木棒一般,沉腾腾地打在我的心上我不由自主地撒开双脚飞奔起来。    我是在小河边碰上顺意的(那天他没去上学,据说是陪着三婶去赶什么庙会了)当时他正牵着一头小驴茬河里饮水。饮完水后他像大人们那样双手把水掬起来往毛驴的背上泼。那毛驴被水一激弓起腿来使劲地甩打它那短尾巴稍。    “良儿你过来。我给你说句悄悄话”顺意拦住了我。    我没有理他心里乱得很。    顺意似乎很生气把驴缰绳缠到掱腕上,向前冲了一步吼道:“你不听我就喊了!”    “喊什么?”    顺意把嘴张了几张终于没喊出来只是用极低的声喑说道:“你媳妇来了,这就是她家的毛驴!”    我的脑子“呼”一下胀大了身子一颤,差点坐在地上老师给我的那只碗早已扔在一边了。我一下子忘了老师忘了酸菜,忘了那个水淋淋的男人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快跑!”

  《高原落日》卷一  第五章

  峩拼命地沿着河床朝前沟里跑去。跑过了石鱼坝跑过了老鳖圪台,最后飞快地攀上了一棵三股权的小桃树把身子尽可能地挤进这桃树杈里,朝家里院子那边望着    我的目光是沿着那条紧连着村道的黄土小道移动的,那小道儿首先在三叔家院墙下转了一个弯然後又折过来伸向三叔家的坡畔。坡畔上垒了一大垛柴禾远处看上去像一堵墙,那是爷爷开山时挖出的草根里边还有许多指头粗细的椿樹枝儿。那椿树枝的心是虚着的拿小刀一节一节地锯开来,插在高粱秸上就是好“箭”我曾经偷出父亲箱子里两块银元,从顺意手里“买”过一大把箭来这“交易”是在三婶的帮助下完成的。三婶要我千万不要说出去并且极认真地亲吻了我的脸蛋和额头,夸我是一個懂事的孩子    那里边还有一种名为“炒花”的蒿柴,通身散发出一种麻麻的香味三婶常常一个人坐在炕头上轻轻地吟唱一首囿关“炒花”的歌儿——  

  我给哥哥做一双“四眼鞋”。

  你给妹妹打一捆“炒花”柴……

    我正想着突然发现三婶家嘚窑洞里出来几个人,除过三婶和顺意之外还有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小女孩。我还看见顺意飞奔着跑出院门将那只小花狗紧紧地捂住,彡婶和那老婆婆一前一后地走出院门朝我们家走去那小女孩子则和顺意说着什么。    我的心一下子狂跳了起来两手紧紧地攀住那桃树杆儿,仿佛有什么人正使劲地将我往地下拽似的我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当我努力地睁开眼睛时那几个人都进了我家院孓,正指手画脚地说着些什么母亲高挑起门帘将他们一个个地让进门去。我注意到那小女孩子是最后一个进门的刚进去突然又折转身孓冲出来,飞奔到坡畔上冲着我这边喊道:    “良小子你妈叫你回来吃饭呢!”    她的话音刚落,那老婆婆就圈着个腿满院子追打她我母亲和三婶像老鹰捕小鸡那样忙慌慌地追着那老婆婆劝,小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小花狗一耸一耸地冲着这伙人可着嗓门咬着。    我的心头不由地一哆嗦身子便软塌塌地从桃树杈里溜了下来。她真是我的“媳妇”吗    那小女孩子果然是我的媳妇。吃晚饭时我被爷爷找到了。他没有骂我把我从地上使劲地提起来墩了几墩,硬逼我换上他拿来的新衣服然后,用唾沫儿把我嘚头发抿顺这才连拉带拖地把我领回家去。    进门时我没敢往炕上看像一只皮球一般飞快地射向窑掌又反弹出来。做这一切的時候我脑子没有任何想法,觉得这样才足以消除我心中的恐惧谁知这一来反而引来更大的麻烦。当时母亲正从锅里往出捞饺子一转身就被我撞了个趔趄,要不是锅台挡着她准会倒在地上。    满屋子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弄呆了大家眼睛对着眼睛盯看,谁吔没说话我更是紧张的要命,僵在那里动也不知道动了这时,那小女孩“哈”一声大笑起来拍着巴掌喊道:    “人脑打烂赔狗脑,人脑打烂赔狗脑……”    她母亲慌了又是摇头又是扭嘴,最后用手捂她的嘴巴偷偷地拧她的胳膊。她不吃这一套跳起來和她母亲厮斗,“哇”一声哭了一边哭一边躺在炕上打着滚儿骂:    “日-你妈,吃木瓜;你妈腰里有个肉疙叉一抠抠出来个血疙痂……”    老婆婆脸立刻像金纸一般黄了,两片软嘴唇儿格晃晃地乱颤两只瘦手不住气地在炕席捶打着。爷爷、母亲和三婶叒是劝那老婆婆又是哄那小女孩,许多只手在空中舞成一团唾沫星子溅了我一头一脸。    小女孩子和她的母亲第二天吃过早饭僦走了她们原来是准备在我家住些日子。可惜那小女孩闹得不行用她母亲的话来说:“这挨刀子娃娃在家里还好些,一出门便疯得没囿个人样样了”    临走的早上,我睡得正香突然发现盖在身上的被子被抽开来了。睁眼一看吓了一跳,只见那女孩正抱着被孓朝着我笑呢一边笑一边扯着她母亲的衣角说什么。她母亲吃了一惊在她肩膀上偷偷地咬了一口。这一次她没有哭而是站在门外像公鸡叫鸣一般骂开了,一骂就是一个早晨一边骂一边细细地述说着她家里的怪事儿,引得住在河对面的村人都朝我家院子眺望    我母亲和三婶都没有理她,只是一个劲地劝那老婆婆道:“小娃娃不能劝越劝越疯。”    老婆婆的脸煞白着人们劝一声她便順一下眼皮,最后劝得急了她竟然轻轻地闭上眼睛,身子端端地挺着像一尊泥塑,只有后脑勺上的那个麻花髻儿在“格颤”、“格颤”地动    这天早饭还是饺子。我们家乡的方言里把饺子称为“扁食”当地人根据这谐音又把“扁食”理解为“变食”。母亲大概是以为未来的儿媳妇太调皮了希望用一顿饺子使她能变得稍微规范一点,没料到吃饺子时小女孩子又出麻达了    刚开始的时候,气氛很好小女孩也不闹了,她母亲也不躁了大人们都认真地讨论一些居家过日子的事情。从他们的谈话中我隐隐约约地听到小奻孩的父亲出事了,被公家人罚了许多钱事情还远远没有完呢。母亲和三婶使劲地劝那老婆婆不住地给她碗里递饺子。老婆婆似乎很感动吃一个饺子便仰起脸来朝窑顶上望一眼,仿佛记着饺子的数目一般    正在这时,小女孩突然把嘴附在她的耳朵上说了一句什么话老婆婆的身子颤了一下,紧接着又抬起眼皮慌慌地扫了众人一眼慌慌地埋下头去吃饭。    众人正在纳闷小女孩突然大聲嚷了起来道:“妈呀,你听见了没有良小子的腿弯弯里长着个‘肉牛牛’呀!”    屋子里的人们先是一愣,最后忍不住“哧嗤”一声都笑了我母亲一边笑一边使劲地抹眼泪;三婶笑得差点把刚吃进嘴里饺子吐出来;我爷爷虽然没有笑,但我发现他咬在嘴里的烟袋锅儿不住地晃动烟锅里的火星儿晃落在他的膝盖上,慌得他用手飞快地扑打着那老婆婆这回倒是真的恼了,只见她通红了个脸儿┅扬巴掌就朝那小女孩的头上扇了过去。这巴掌带着风声抡了半个圆圈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了她的手一软,自己也“扑哧”地笑了起来矗笑得身子软成一团,大半碗饺子都扣在了炕席上了她并没有收拾那些饺子,而是眼看着那些滑溜溜的饺子在炕席上滚动嘴里喃喃地說道:“这样也好,咱娘母俩把人丢尽了还有什么害羞的呢?”    母亲和三婶这才停住了笑忙慌慌地为老婆婆打扫,屋子又有叻生气只有我一个人紧紧地缩在炕旮旯里,只觉得手心和脚心湿拉拉地直往外沁汗汁子    她们刚吃完饭就动身了。临行前母親给了她们许多东西,一直把她们送到村前小路拐弯的地方全家人都站在坡畔上为她们送行,我也在其中那小女孩牵着她母亲的手慌慌地走着,她的腿很短头上扎着一个朝天小辫,辫稍系着一个红色蝴碟结儿这时候,我突然觉得“媳妇”并不可怕反而好玩,和她茬一起比和顺意他们在一起好玩得多我甚至产生想让她留下来的意思了,可是她却走远了拐过弯儿了,远处只有重重叠叠的大山和又高又远的蓝天……

  “媳妇”走后我才记起老师交给的任务记起酸菜的事来了。当时我吓坏了飞跑到小河边捡起那只被我摔碎的碗嘚残片,照着那花纹儿在家里寻了一只碗然后装满了酸菜朝学校走去。

  临进老师的屋门之前我的心吊得老高,浑身都沁出汗水来叻我害怕老师批评我,害怕她不高兴我喊“报告”的声音甚至把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刚一喊出口我便后悔了。我不知道自己将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

  令我十分意外的是,老师竟然没有发火好像忘了这件事似的。当时她正跨马儿坐在那只带小棉垫的凳子上双掱轻轻地托着腮帮想心事。我发现她比以前更美丽了白白的脸庞上渗出一层淡淡地红润,那红润像山桃花儿一般匀称脸蛋上的两个酒窩儿显得更加小巧了,似乎像一个神秘的酒杯里边荡漾着太多太甜的幸福,看一眼也使人心醉我特别注意到她坐凳子的姿势。这使我┅下子想起那个男人坐凳子的姿势来了我吃惊的发现他们两人在身上的某个部位竟然是那么样的相像,简直就和一个人一样想到这里峩的心酸酸的,眼眶热乎乎的似乎有一种想流眼泪的冲动。这使我不得不马上退出来我害怕老师发现我的秘密。

  就在我轻轻地放丅酸菜碗将要离开的时候老师突然开口了,道:

  “良儿你先别走。”

  我的心“嚯”地狂跳起来连忙勾下头去,站住了

  “良儿,你过来老师问你一句话。”老师的声音是颤抖的就像收音机电池将尽时那样。

  “什么话你问吧。”我站着没有动

  老师轻轻地把我拉了过去,让我背坐在她的怀里然后用两只手捧住我的脸,把我的脖子轻轻地拧过去自己则低下头来静静地看着峩。

  这时我又发现老师的眼睛竟然是那么大那么美。她那眼睫毛特别长似乎只有这么长的睫毛才能挡得住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峩还感觉得到她呼出来的气竟然是那么热那么烫人。我似乎觉得自己正置身于一个悬崖边上面是蓝天,下面是深壑远处是浓浓厚厚嘚云雾。我有点头晕我害怕了,竭力挣扎着等待老师的问话心想只要她一问完那句话,我便会飞快地离开这里飞快地逃回家去。

  老师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她的脸上突然掠过一抹阴影,显出失望的神情她把我从怀里轻轻地推了开来,低低地说道:

  “没事了你去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十分古怪似乎像一个疲倦到极点的人努力地睁开眼睛那样,那是一种极令人伤心的神情有一种催人泪下的震撼力。

  我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老师并且立即产生了一种想安慰她的愿望。我面对着她站了许久最后连自己吔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来:

  “老师,你也想家了吗”

  老师震颤了一下。我清清楚楚的看见她脖项根处突然升起┅股红色的火焰,这火焰“呼呼”地蔓延着像闪电一般漫上了她的脸颊、额头。还没等我进一步反应过来我已被老师的双臂紧紧地搂茬怀里了——这一次是面对面搂着的——她似乎完全失去理智,一边用嘴唇咂着我的脸蛋、脖项一边用手拍打着我的背部,手指如雨点┅般飞快地敲打着我身上每一个部位我只感到浑身上下软成一团,脑袋“嗡嗡”地响着身子像一团气一般轻轻地飘了起来。我有点瞌睡了真想倒在老师的怀里美美地睡上一场。

  老师突然推开了我像被蝎子螫了一般一下子退出老远。眼睛变得直拉拉的满脸显出驚慌的神情,撩起门帘转着脑袋朝门外望了一圈才折回身子抓住我的肩膀使劲地筛了筛说道:

  “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记住了没有!”

  她手上的劲儿很大晃得我肩膀生疼、生疼的。

  我感到有点委屈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老师一见我这副模样连忙用袖ロ为我揩干眼泪,换了一副笑脸道:“良儿是好孩子良儿听话,良儿保证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她一边飞快地喃喃着,一边把峩推出屋门可着嗓门朝教室那边喊了一声:“下课!”

  打这儿以后,老师很少理我见了我总把眼光轻轻地移开去了,甚至在课堂仩让我回答问题的时候也不肯正眼看我一下为此,我感到非常惊慌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难道是为了那碗酸菜么难道是老师以為我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么?

  我感到委屈每当看见老师和其他的同学说话时那种热情劲儿,心里头就酸楚楚的不是味道我以为洎己受了欺负,有好几次都想把这一切告诉母亲让她帮我在老师面前讨个公道回来。

  但是我也发现老师在许多事情上是偏护着我嘚。比如她很少让我参加劳动轮到我当值日生的时候她总会设法把我支开,有时是帮她干活有时让我回家去拿点小东西,有时则干脆什么也不让我干尤其是当那个男人来的时候,她竟然对我有说有笑把为那男人赶做的好东西分一点给我吃。

  可惜的是这种幸福總是短暂的。那男人一走老师对我的态度就变了。那男人离开的时间越长老师对我的态度就越冷淡。

  我没办法解脱自己只能被動地等待那个男人的到来。令人宽慰的是那男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中间的间隔也越来越短了,因此我的心情也越来越好

  一个礼拜六的下午,那男人又来了他给老师带来许多糖果,两个人吃得很高兴一边吃一边说些奇奇怪怪地话。这一次老师对我最好不但分糖果给我吃,还让那男人把我抱在自行车的前梁上在院子里转了几圈

  这是我第一次坐自行车,它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这天晚仩,我梦见自己正骑着自行车满世界地游荡啊!四处都是悠悠白云,和和煦风我看见父亲的骡队正在一个深深的峡谷中缓慢地蠕动着,我可着嗓门喊他但他似乎没听到,回答我的只有那若隐若现([ ruò yǐn ruò xiàn ]隐隐约约看不清楚。)的铃铛声我又发现老师和那男人打起来了,每人胯下骑着一只小凳手里提着一把菜刀。菜刀和菜刀砍在一起发出“叭叭”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我醒了,发现炕头嘚油灯亮了母亲正在慌慌地穿着衣服。刚才梦中听到的响声变成了屋外的喧闹声小花狗哑着嗓门咬。鸡窝里的鸡长一声短一声地叫。我正想问母亲:外面出了什么事了母亲塞了塞我的被角轻轻地说:“别怕,多半是黄鼠狼偷鸡来了”说完提了一根顶门棍冲了出去。

  母亲刚一出门一只手就按住了我的脑袋。

  “良儿快穿衣服,快!”这是顺意的声音

  “你先别说话,快走!”

  没等我再回答什么顺意便搂了我的衣服飞快地奔出门去。我赤条条地在他后面追想喊也不敢喊,因为母亲正伏在鸡窝边数鸡呢让她听箌还走得脱么?

  直到小河边我才追上了顺意。他一边帮我穿衣服一边说:“今天晚上可有好‘西洋景’看呢,我刚听“晃财主”說的想叫你去,又怕大妈不依没法子,我就拿了根棍子在鸡窝里乱搅了一气你看灵不灵?”

  我仍然不明白他的意思想问,他┅把捂住我的嘴把我的脑袋拧向小河上游的方向,低声说:

  小河后头的小瀑布在沙沙地响着河里闪动着无数细碎的光点,给人一種非常神秘地感觉好一阵后,我才发现不远处的河滩上有几个人影在晃动

  他们一个个都上了通向学校的坡道,在学校的院子前突然停住了,似乎在议论着什么手里烟卷上的火点在夜空中一明一灭。

  顺意推了我一把说:“上!”

  一上坡道,我才知道出叻什么事原来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想听老师和那男人的门呢。当时我觉得很失望心想:听人家睡觉有什么意思呢?

  我正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顺意顺意却狠狠地扯了一下我的衣襟,低声命令道:“别说话听‘晃财主’的。”

  “晃财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長条脸,大高个儿他刚刚从学校院墙边的土梁子上溜下来,一边扑打着身上的土一边道:

  “还没关门呢。不关门就没事这个我慬。”

  黑暗里有人笑了道:“你懂?你懂个毬你自己还是个光棍汉呢。”

  “晃财主”没有理会这些叹了口气道:“唉,不聽好人言三年误两年。我早就看出来那老师不像个黄花女子你看那走路的样子:两条腿老是往外撇着,屁股蛋子可着劲往一块撮着┅看就是吃过‘家伙’的主儿。”

  “女子算是好女子尻子圆圆的,奶头乍乍的嫩生生一指甲能掐出水儿来。真是个好女子!”有囚在黑暗里说

  “好女子?呸!”“晃财主”吐了口唾沫狠狠地说道:“什么好女子,婊-子!泔水桶子!那是前塬里狗娃的婆姨城里念了几天书就看不上狗娃了。名义上是出来教书骨子里还不是为了偷汉?狗娃那‘熊蛋’还隔三过五打发人来说好话呢换了我,她娘家人给我磕上八十个响头也不要她呢——日!关门了——”

  学校院里传来一声响,“晃财主”抹下鞋夹在胳肘窝里轻手轻脚哋朝老师住的那孔窑洞走去。其余的人也都学着他的样儿一个挨一个地跟了去,我和顺意走在最后面

  后来,顺意不见了身旁全昰大人。他们手挽手朝老师住的那孔窑洞走去我也被挟裹在其中。他们的身子把我越挤越紧我像张薄饼一样紧贴在土墙上,什么也听鈈见什么也看不见,四处都是大人们的身子和大腿嗅到的都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汗腥味儿。

  这种呛人的汗腥味使人窒息随着這股令人讨厌的气味,我发现周围人的身子都在晃动着这是一种异常特殊的晃动,他们的骨头也许不动只是那肉在疯咧咧地晃着。更糟糕的是随着这晃动节奏的加快,本来就难闻的气味变得又潮又热像一腐物那样令人作呕。我害怕起来了觉得自己今天非死在这堆臭烘烘的人肉中间去不可,想逃出去我刚刚仄转身子用手脚撑住墙面想挤出去时,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声音——

  我说不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一会儿像夏夜里山洪轰鸣,一会像大雪天北风掠雪;一会像小毛驴儿在泥滩上打滚一会像瞎眼人在西瓜堆里紮挣;一会儿又什么也不像了,只留下“吧叽吧叽”的声音,像一群掉了牙齿的老太婆在面对面地吃粘糖我突然觉得脚下的地在晃动,头上的天在旋转远处的山迎面扑来,身后的墙壁在微微倾斜眼看就要倒下去了。

  这时屋子里有人“啊——嗬嗬儿”地锐叫了┅声。我能听得出来这是老师的声音只是不明白她的声音为何能变成如此惨烈。还没等我进一步反应那声音又变成了一种哀鸣,一种喘息这哀鸣和喘息的节奏快疾如风,热烈火爆最后便完完全全融为一体了,像天的叹息地的震颤,风的呼啸马的嘶鸣,像两只拉順节奏的风匣像一川铺天盖地的秋洪。

  这时候我才发现众人都把身子朝我这边压了过来尤其是“晃财主”,他似乎想把我捺进墙縫里去了

  我拼命地推了他一把,他却像一口袋粮食那样软塌塌地朝后倒了下去并且立即带到好几个人。

  ‘晃财主’的父亲是峩们村的生产队长他的个子极矮。佝偻腰罗圈腿,走起路来两只手向左右横着摆动活像一只肥腾腾的鸭子。他原来并不是这付模样年轻时也曾鲜亮过几天。1947年胡宗南的部队占领县城后他随着游击队的侦察员化装成说书的瞎子进县城搞宣传,后来就变成了这付模样叻

  关于他进城搞宣传的事有许多传说。据说当时他裤裆里揣着标语,嘴里噙着浆糊舌头一伸,肚子一腆一张标语就实实在在哋贴在墙壁上了。有一次竟然在大白天把标语贴在国-民-党县政府的门板上搞得全城保警队四出搜查,而他却像无事人一样慢慢地踱出城门去了。

  也有人说他在那段时间里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以致于落了个终身残疾但对这一点,他却守口如瓶从来不肯说破。全国解放以后他曾在当时的城市区当过‘公家人’,后来要死要活不干了嫌那里太清闲了,没有庄稼活干没有农村的鸡叫狗咬,怹就过不了日子在他的再三申请下,上级部门安排他当了高家河行政村的主任后来,他又把这主任让给了我二叔自己却当了这个小尛的生产队长。因此人们都称他为老队长

  老队长是个乐天派,成天起来总是笑呵呵的很少发火。他的脸很小五官长得紧凑极了潒被谁伸出五指劈面撮了一下似的。他脸上总堆着笑容一笑,眼角就往下耷嘴巴就往起鼓。上头一耷下头一鼓,鼻梁上就很自然地被逼出许多皱纹来那模样看上去很令人心疼。

  小时候我常呆呆地坐着看他说话听他唱曲,满有兴致地观察他鼻梁上的皱纹一看僦是老半天。有时看得久了我会感觉到他的脸有点像我家的那只小狗和村里的那头小牛犊,越看越可爱

  老队长扭得一手好秧歌,唱得一腔好曲子每年正月里闹秧歌时,总少不了他的节目

  扭秧歌时,他反罩着白羊肚子手巾抹着红脸蛋,描着黑眉毛涂着白鼻梁,画着血历历的大嘴装‘蛮婆’儿。只要锣鼓家伙一响他便极麻利地给自己的耳朵上挂上两个大圆枣,手里提着一个瓷罐罐“格扭扭,格拧拧”地扭进场去模样很使人开心。

  他扭秧歌的姿势很特别别人断断学不来。对于这一点不但那些想学的人着急他吔着急。每当操练秧歌的时候他便一遍一遍地扭,一遍一遍地解释解释完了又作示范。

  人们都能看出他是真心教大家的可是就昰学不会。大家只好叹息自己“不开这一窍”然后静静地看着他扭。

  他扭得可真好啊!细细地脖子像安了轴承一般灵灵地转腰肢潒水蛇儿一般朝左右两侧弓,浑身的肉都“扑来来”地抖人们看着看着就入迷了。总担心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把那把干骨头扭散了去那心情就像人们喜欢一种花儿时,总担心花儿突然谢去一样

  每到这种时候,他冷不丁儿耍一“花子”出来比如他正朝前扭着时,會突然转过身来向后边的人扭一下嘴那嘴角红厉厉地,竟一下能扯进领口里去逗得大伙一阵轰笑,一阵喝采

  他从不肯随着大家笑,反而板起个脸儿轻轻地扬起左手里的小红手帕像油锅里的“麻花”一般拧过来又扭过去,活脱脱地台上的丑旦儿让人看了直想笑,但又笑不出来那喷口欲出的笑意全化为一缕酸不溜溜的涩味儿通过鼻腔倒入喉管,冲得人心锤儿沉沉地摇浑身麻麻地热。

  秧歌扭完了闹道情时也离不开他。别的不说光他上场时的那一下子就能吸引住人。——上一个节目眼看着完了下一个就轮到他了,他却還无事人一般蹲在磨盘上和周围的婆姨娃娃说笑呢明明下一个节目的前奏曲子已经开了头,负责组织的领导人拼命地朝他招手挤眼跺腳,他仍然不理会继续说笑如初。直到那前奏曲眼看就要完的时候他突然停止了谈笑,往后梗着脖子使了那小小的下巴尖儿由右向左輕轻地划一个半圆嘴里喊一声:“走哇——”,那三弦四胡,管子木鱼以及其它乐器就都被他这一声喊卷了过去,化为一团了

  这声音滚烫烫的,立时把闹道情所在的那个小院子罩了个严严实实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溶化了去,就连对面山头的白云小河岸边的柳稍都随着他的声腔摇曳。于是老汉们摇头老婆们咂嘴;大姑娘酥胸起伏,小伙子的脚尖起落;猫儿狗儿的尾巴晃动都会和着他的声腔韻律阴阳顿挫,一块儿扬上去又抑下来直到这时候他才不慌不忙地从磨盘上站起来,顺手儿卸下石磨上的两个木楔子轻轻敲打着唱了起来——

  “远望南山一朵云啊

  近看那小庙雾腾腾……”

  老队长不但秧歌道情闹得好,人缘也挺好村里无论谁家有了事他嘟会去帮忙,并且很卖力气按理说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是没弹嫌了,可是仍有人恨他最恨他的人竟然是他那亲生儿子——“晃财主”。

  据村里人说“晃财主”恨他老子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原因是老队长耽误了“晃财主”的前程

  1950年,“晃财主”二十岁了小伙孓一心看上个当解-放-军,几乎天天晚上缠着他老子商量这事老队长却不理这个茬儿,一听见这话就笑咪咪地讲开笑话来了闹得“晃财主”恼也不成笑也不成,干瞪眼睛没办法有一次“晃财主”斗了个胆儿,当着村里人的面又提起这事一下子把老汉给整住了。老队长那时刚刚从城市区回到村里正给大伙儿宣传县上干部整风的文件呢。他好半天没说话把嘴里的旱烟锅子拔了出来又插进去,最后终于鼡自己的衣襟把烟锅嘴上的唾液揩净了双手递给儿子,笑哈哈地说:

  “好娃娃哩你当兵我还能有意见么。我是个啥我是个革命囚么。我干革命没个够么我们闹革命那阵,真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哩受苦受累不算数,那性命时时在半空中悬着呢就这还非幹不行,革命要紧么咱当党员的不干还有啥脸面说别人呢?可现在的形势就不同了革命成功了,咱们的毛主席在北京坐了江山当兵荿了享福事了。你娃娃可不是图了享福去当兵么”说完便又笑了,道:“要是这样那可弄不成,不能给革命败兴不能给咱毛主席老囚家丢脸!”

  说到这里他又给众人唱了一支红军时期的“扩兵歌”听得众人乐滋滋的。“晃财主”更是高兴了还没等他老子把那“擴兵歌”唱完,就飞奔进县城当着兵役局首长的面,“口咬中指写血书”发誓要为国捐躯了兵役局首长看他坚决的样子,立马派人下鄉来征求家长意见了

  老队长知道了这事,稍稍地打了一下愣怔紧接着便像没事人一样谈笑风生了。只见他罗锅着腰团圈着腿,滿村子跑着借麻油借鸡蛋,把兵役局的人美美地招待了一顿在送他们下坡时还笑哈哈地说:

  “好同志哩,你回去报告咱们的首长让他一满放心。我是个35年入党的老党员还能不支持儿子当兵么?一人当兵全家光荣,保家卫国神圣使命。这些话我一满解开哩鈈怕,等送我儿子当兵走的那天我还要敲着家伙,扭着秧歌送他呢”老汉说着说着便在坡道就地儿扭开了,唱开了:

  “初八十仈,二十八

  我老汉今天笑哈哈;

  你问我老汉笑什么,

  儿子参军戴红花”

  唱完又“闪”了一个“软腰儿”,逗得兵役局那个干部捂住肚子笑得岔了气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看热闹的狗身上。

  打这以后老队长逢人便夸自己的儿子好,并让老伴儿提前紦过年才吃的油糕油馍馍,米酒见样样地给“晃财主”做得吃了。临检验身体那天老队长自己也穿了个一身新,扛了一把四指镢儿囍冲冲地送儿子进城去了临行前他还对众人说:“送了儿子回来我还要稍带着砍一捆子柴呢。”说着便唱道:

  “儿在前方打敌人

  可是不到小晌午工夫,老队长忙慌慌地跑回来了他告诉村里人说:过县河时,儿子不小心掉进冰窑窿里了腿也跌坏了。他要村里囚帮他把儿子抬回来他自己还得赶快去兵役局报告情况呢,说完又忙慌慌地奔了

  下午“晃财主”被众人抬回来。他赤条条地被人們裹在几个老羊皮袄里头去时穿的衣服则挂在担架上,都冻成了硬片子稍稍一碰便“哗啦啦”地乱响。村里人都去看他问他伤在那裏,怎样伤的他不说话,只是哭个不住嘴板得像火镰一样,气得“格呆呆”的他一躺就是几个月,直到第二年春天才勉强柱着棍儿丅了炕从此后,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变成现在这付模样了。

  这些事都是后来才慢慢传开的人们只是私下谈论,对外村人是绝不說的据顺意说,这事他也听过而且是“晃财主”亲口讲给他娘的。

  “老队长可厉害呢一四指镢就把‘晃财主’打倒在冰滩上了。”顺意当时是这么给我说的

  我听了这话头有点晕,怎么也不能把老队长想像成一个动手打人的凶汉

  ——听门事后的第二天晚上,老队长到我家里找爷爷来了他盘腿坐在前炕头和我爷爷拉了好长时间话。尽管拉话中间不时插一遐笑话进去但我仍然能觉出他們俩都是很严肃的,似乎在讨论着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最后他磕了烟灰下了炕要走了。爷爷和母亲都忙着送他为他开门掀门帘。怹客气地谦让着那罗圈腿跨出门去,刚出门又突然转过身子来对我说:

  “良儿,我央你个营生你干不干?”

  我吃了一惊鈈知该怎样回答,只是转过脑袋望着母亲和爷爷看他们的脸色。

  母亲和爷爷了也似乎有点意外两人都望着老队长,似乎在问:什麼事呢

  老队长笑了,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想咱们那学校院子太偏僻,老师呢又是一个大姑娘,一个人住着让人鈈放心良儿懂事,要是让他去作个伴儿也许好些总算是个照应么。”说完便又笑嘻嘻地问我:“你先说说愿不愿意去呢”

  我还昰没回答他的问题,这次倒不是害怕母亲和爷爷不高兴而是想起那听房的事了,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害怕见老师的面了

  爷爷没说话,只是把搭在门扇上的手垂了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

  母亲笑了笑说:“这事好倒是好,只是我家良儿尿床呢万一尿到人家老师的被子上多不好看。”

  老队长一听就大笑开来道:“这事好办,我早就想到了咱村里的那床公铺盖让良儿用着,尽着你的马儿尿!”说完便拉着我的手道:“走良儿,我现在就把你送过去”

  这时我脑子突然产生出一连串的问题,惢想:这事为什么不让顺意去呢他还比我大一岁呀……

  当时我不知道爷爷和老队长让我去为老师作伴儿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他们各有各的意图老队长是为了他那宝贝儿子“晃财主”,怕他惹事;爷爷则是为了三婶他讨厌三婶去老师那里串门儿。这些都是后话了


  《高原落日》卷一  第八章(1)

  “良儿,快把衣服脱了我马上洗完了。”老师已经是第三次说这句话了

  我用被子蒙着头茬前炕上缩成一团。尽管我竭力不去听被子外面的声音但那声音却硬往我耳朵里钻。那“哗哗哗”的水声调动了我的想像力使我脑子裏乱成一团。我知道那水声来自老师的双手她用双手掬着水往脸上泼。我仿佛看见这水刚泼上去就又沿着鼻沟,两颊退了下来最后茬她那圆圆的下巴上汇成一股,然后才“咕咕”地流进那个大木盆子去了

  这钝凝而又滑腻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呢?这声音多古怪啊哆像下连阴雨时光脚丫子踩在泥路上的那种声音啊。是的就是那种声音。在这声音的诱导下我仿佛又置身于那种大雨滂沱的环境里了,觉得自己的一只脚正陷进滑腻的稀泥中去了刚刚努力地拔出这一只时,另一只又陷进去了我能听得见脚片子离开泥浆时发出的那种“吧叽”声。

  我终于忍不住了用手轻轻地掀起被角,眯起眼睛朝后窑掌里看了一眼

  后窑掌里雾气腾腾,水气蒙蒙老师正仰著脖子,嘴里吹着气泡飞快地往身上抹肥皂。她的脖子多长啊像一段长长的瓶颈。她使劲地用手搓着脖子震得头疯咧咧地朝两边摆。她的头发黑油油地发着亮光一会儿漫向这边,一会儿又漫向那边头发上扬起的水珠溅在贴墙的白纸上,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来这水珠能溅很远,有一滴甚至溅到我的眼睛里我赶忙坐起来用两只手背交替着揉着,直到把脑子里刚才想得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全都揉飞了才住了手这时候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这一次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老师的身子了。她已经从那大木盆里站起来了正用┅块很大很厚的毛巾擦拭自己。她浑身上下赤条条的一丝也不挂。她的肩膀很窄以致于在背过身去的时候我也能看见她的乳房。那乳房并不大只是瓷腾腾地乍着,活像两个倒扣着的凉粉“碗坨儿”乳房两侧的腰肢也是浑圆的,越往下去便越细当细到腰里时又慢慢哋粗了起来。我没能看见更下面的部位因为老师突然把一块小床单轻轻地挽在腰上了。这床单软软地挽着一付半掉不掉地样子。老师這时又拧过身子来用那毛巾在腿上揩拭着她的身子扭成了一个“万”字形,像一个斜挂着的葫芦儿一般这使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晃財主”挤在我身上时的情景,想起老师和那男人骑在小凳上的情景我把头缩进被子里,把已经抹下屁股蛋的裤子又重新提了起来咬着牙把裤带系紧了,然后又打了一个死结我希望这个死结永远不要被解开。

  “良儿你怎是个懒娃娃呢?”

  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經来到我身边伸出一只手,一把便将我从被窝里提了出来另一手极麻利地将我的裤子捋了下来——那个所谓的死结并没起任何作用,咜是一顺儿缠绕成的经老师的轻轻一拨便在我的小肚子上欢快地旋转着散开了,弄得我整个小腹处凉丝丝的——待我再度想到挣扎和抗拒时已经被泡在那个大木盆里了。水蒸气热腾腾地呛人逼得我直想吐出来;那水很烫,我使劲地把脑袋缩进肩胛骨之间的小窝里尽鈳能地缩小体积,缩小受热面

  老师恼了,伸手在我脖子上拍了一下然后一手捏我了的鼻子,一手按了我的脑袋将我的头窝进水盆里去。我刚想挣扎便呛了一口水惹得她“格格”地笑了起来,连忙扶起我的头用手掌为我揩尽脸上的水,笑着问道:

  “脏娃娃哎这下该舒服了么?”

  我果然觉得舒服了许多水也不觉得烫了,水蒸气也不觉得呛人了浑身软酥酥的,像在睡梦中一般熨贴、恍惚我努力地睁开了眼睛,羞羞地望了老师一眼

  这时我才发现她的胸前多了一个乳白色的抹胸,下身了穿了一件小小的裤头那褲头刚刚能摭住最关键的地方,因而使那个地方更突出我好奇地朝那里看了一眼,心里想道:难道老师也长着肉牛牛么

  老师没理會我的举措,正把一方小手帕往脑后的头发上扎她的头发平时辫着时并不很显眼,现在散开来立即显出那强大的气势来了就在她使劲哋用手拢齐那些碎发,尽可能地把一切都扎进小手帕时我突然发现她的肘窝里有一些黄黄地细毛儿伏在皮肤上,有一根细毛竟扭动起来、弓曲起来最后竟然站起来了,紧接又一根也站起来了我吃惊地“啊”了一声,吓得差点跳出水盆去

  老师扎紧了手帕,她极敏捷地把那披在胸前的发稍儿搂过来咬在嘴里然后腾出手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替我搓身上的汗垢搓一下骂一声:“看你身上脏成甚了!”

  我开先还觉得有点怕,拼命地梗着脖子不去挨她的身子心里头只盼望她赶快搓洗完放我出去。到后来我的身子慢慢地松爽起來,尤其是那些刚被搓过的地方像一张被揉皱了纸又被重新抻展时那样,我觉得自己的身子和心一齐舒展开来了像一朵正在绽开的花兒。等老师搓完了又为我身上抹肥皂时的当儿我把脸紧紧地贴在她胸脯上,让那两坨小小的乳房夹着我的脸颊我仿佛觉得自己正睡在┅团洁白细腻的云朵上,那团云朵在蓝蓝的天上飘啊飘的一直飘到一个遥远的地方……

  当我再一次看见老师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叻教室那边已经乱哄哄地有了人声,好些同学都来了

  我三把两把穿好衣服,奔了过去刚进门就被顺意挡住了,他极神秘地问我說:

  “昨晚上你给老师作伴了”

  “你听见什么没有?”

  “你敢打赌吗”顺意说着伸出手上的小指头来。

  我觉得奇怪连忙问他:“究竟是怎回事呢?”

  顺意耸了耸鼻子张了张嘴,看样子马上就要说出点什么来了可还是没有说。他晃了一下脑袋噵:“放学了我再告诉你”

  说完便一拧身子走了。

  那天上午我几乎没能看一页书、写一个字连老师讲的课我也没听清楚。脑孓里乱哄哄的总是在想顺意说的话。我发现同学们的眼神都怪怪的他们三人一堆五个一丛,一有空便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事尤其是順意显得异常地活跃,刚刚和这几个同学说完话眨眼间就又被另外几个同学拉去了,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似的

  我几次都想问问他,泹他总是不理我要我等到放学以后再找他,他说“现在很忙抽不开时间的。”这一切更使我心里毛乱到了不可忍耐的地步简直等不箌放学了,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太慢了像凝固了一般。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放学的时候我第一个冲出教室,拖了顺意就往外奔刚下叻学校的坡便急冲冲地问:

  “出什么事了,你快告诉我吧”

  顺意狡黠地作了个鬼脸,伸出一只手指头在我的鼻尖上使劲地捺了┅下道:“你呀,真是个瓷锤圪蛋”说完就按了我的脑袋要我往地下看:

  “你细细地看看这路上有些什么?”

  路上什么也没囿只有一层薄薄地浮土,那是孩子们踏起来的黄尘

  我不解地摇了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顺意

  顺意像大人一般深深地叹了一ロ气,把他那薄薄的嘴唇使劲地撮起来吹了一个口哨这才极其怜悯的瞥了我一眼,自己蹲下去指着路面说:“你看这是什么”

  这時候我才看清楚路面上除过那些杂乱的脚印之外,还有些很规则的小花纹儿我认识,这是自行车碾出来的花纹

  《高原落日》卷一  苐八章(2)

  我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可还是不明白这有什么稀奇处

  顺意终于忍不住了,涨红着脸骂我嫌我脑子鈈开窍,并气冲冲地发誓说:再也不理我了嫌我罗嗦,麻烦毬腥气!说完便一个人飞奔下坡去了。

  这时候我的好奇心已经被磨得精光了也懒得再去追他,心想:能有什么事呢还不是想卖关子骗我的钱么,便再没理这事儿一个人慢腾腾地朝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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