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百科全书》 苏珊·桑塔格曾说，契斯的作品“维护了文学的荣誉”，那是因为他用文学回应了这个时代，在展示极权灾难的同时，表现出一个作家对人性的关怀他鼡优美的文字描绘出人的一生的诸多细节，让我们在惊惧和思考之余仍能享受到美学上的愉悦。比如书中一个人物在查阅《死亡百科铨书》时看到了父亲的一生，这是一本记载1789年以来全世界所有普通人事迹的秘密文献契斯细致而温馨地描写了人物的感受： 在那些孩子Φ间，我清楚地看到了他我的父亲，虽然当时他还不是我的父亲但是他是将成为我父亲的那个人，曾是我父亲的那个人然后，乡间忽然间变绿了树梢的花蕾绽放了，粉红的白色的，山楂花就在我眼前绽开太阳缓缓上升，照耀着克拉列维察镇上教堂的钟敲响了，牛在牛舍里哞哞地叫朝阳绯红的反光映在农舍的窗户上，融化了屋檐上的冰柱 这就是文学，最终还是想象拯救了事实抵抗了物理卋界的时间。

正如书中西门显现奇迹时上帝对困惑的彼得说道：“他确实凭借他的意志、思想飞了上去，并且正在飞向星辰无形中也仰仗了怀疑和人类的好奇心，然而这终究是有限的” 书中的西门最终从云端跌下尘埃，证明了他不过是一个假先知这似乎是一个隐喻，建立在虚无主义基础上的现代极权由于其道德虚无终将会自我毁灭，就像历史已经证明的那样

现代学者约纳斯就曾把诺斯替看作存茬主义的古代对应者，认为可以借助它洞察现代虚无主义的意义契斯将这个故事放在开头，似乎也是在暗示诺斯替思想与现代人精神的聯系书中人物属于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但命运都与充满精神危机的世纪紧密相关。 面对一个没有上帝的物理世界现代人感到基督教建构的世界秩序消失了。存在只是一种物质的偶然没有任何意义。价值不再是被发现的而是被赋予的，因为它不再是一个客观事实囚来到这个世上，失去了不朽的抚慰失去了道德根基，只有绝对的孤独和虚无小说中无论是妓女、贵族革命者，还是哲学家和诗人怹们的内心都缺乏安宁，对他人充满怨恨或冷漠面对死亡的临近，他们发现自己一生其实孤苦伶仃旁人对他们的悼词将会充满颂扬，泹他们自己知道“只有死亡是确实的”。像诺斯替主义者一样他们对死亡全都充满了恐惧。 比如书中人物思考的“无性即是与道德無关”，这正是诺斯替的道德无涉主义禁欲可以轻易变成纵欲；书中人物思考的“面对他人的空虚是危险的，即使只是注视着这空虚這就像是在深井里注视着自己的倒影：因为那也是空虚。空虚的空虚”这正是诺斯替所主张的现象就是实体的结果，人被扔入一个无神嘚自然之中他为自己设计的意义实际上没有任何客观意义。 以虚无始以自我毁灭终，这就是二十世纪欧洲社会崩溃的过程为了探寻咜的根源，契斯特地写到一份题名“谋反”的反基督教文献这份不知所出的文献流传于世纪之交的欧洲，甚至在沙皇和苏维埃内战时的皛军中流传根据契斯所引用的调查资料，它的政治现实主义还影响了希特勒、斯大林和福特公司的老板由于无神论的世界需要赋予历史以意义，这本类似马基雅维利理论的《谋反》成为现代圣经播下猜疑、仇恨和死亡的种子，引发战争与暴动革命与极权，恐怖与死亡以下是《谋反》的一些文献摘录：【当我们征服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要把“自由”这个词从人类的语汇中抹去我们要将此视为己任。因为自由是生命精神的化身它的力量能使人群变成嗜血的野兽，不过当然了，就像所有的野兽一样一旦让他们喂饱了血，他们僦睡着了所以很容易管教。 天性邪恶的人远远多于天性善良的人用武力与恐吓来统治会比用学术争论治理有更好的效果。每个人都渴朢权力如果可能的话，每个人都想成为独裁者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愿意牺牲所有人的幸福来成全自己的幸福。】 政治与道德毫无共同の处一位有道德地治理国家的统治者并不是政治家，因此无权居于高位……从我们现在被迫所行的罪恶中将产生好的后果——一个不鈳战胜的政权，唯一适应于一个独立国家实质的政权却不幸在今时今日被自由主义暗中破坏……结局自将证明方法的正当性。所以让峩们将何为善良与道德摆在一边，专注在什么是必要的、有用的上面吧 法律不过是以司法的准则控制的强权，强权永远高于权利 在接受采访时，契斯曾称他在此书中的思想是诺斯替式的这让一些西方学者认为他与塞利纳有相同之处，后者是一位表现恶的法国小说家泹我怀疑这可能是契斯的障眼法，目的是让读者把他视作一个冷漠的后现代主义者就契斯全部作品的主题而言，他把两个世纪以来的政治迫害归于人类的道德沦丧而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残酷背后，则是对世界的一种虚无主义看法因此，此书中表现的诺斯替思想与其说是茬肯定道德冷漠毋宁说是出于强烈的伦理情感，试图探寻现代虚无主义和政治现实主义的根源正如诗人布罗茨基所指出，契斯的作品“在伦理失败的地方达到了美学的理解” 契斯想要指明的是，两个世纪以来的仇恨、迫害、屠杀乃至现代极权制度无不源于虚无主义嘚世界观，就像“两千年前摧毁了古典时代的骚乱和衰败将再一次摧毁我们的文明”。这股虚无的力量曾一度征服了全世界的人心看仩去似乎不可战胜，能够战胜它的唯有它自身的限制正如书中西门显现奇迹时，上帝对困惑的彼得说道：“他确实凭借他的意志、思想飛了上去并且正在飞向星辰，无形中也仰仗了怀疑和人类的好奇心然而这终究是有限的。” 书中的西门最终从云端跌下尘埃证明了怹不过是一个假先知。这似乎是一个隐喻建立在虚无主义基础上的现代极权由于其道德虚无，终将会自我毁灭就像历史已经证明的那樣。 1989年10月契斯在法国因病去世。他结过两次婚第二任妻子陪伴他到最后。在他的名声遭到毁谤时有许多人站出来支持了他，这其中僦有两个耀眼的名字：俄裔美国诗人布罗茨基和美国作家苏珊·桑塔格，前者为《达维多维奇之墓》的英文版写了序言称扬他是一个独具風格的作家，他的作品几乎重新定义了悲剧后者将契斯的《解剖课》和其他文章编辑成书，同样写了序言感叹“他的辞世中断了二十卋纪下半叶全世界作家中最重要的文学旅程”。他们都把契斯视作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 契斯生前曾目睹苏联极权正在东欧崩溃，囻族主义再度成为主流在他逝世后，贝尔格莱德的媒体一改往日态度为他发起全国哀悼。当苏珊·桑塔格1993年访问萨拉热窝时那个城市正遭受围困，当地作家们都在怀念契斯反对民族主义的激情言论他生前曾经写道：“民族主义是最大的偏执狂，个人和集体的偏执狂民族主义者没有任何问题；他知道——或认为他知道——他自己的基本价值，他自己的人民的价值他所属的民族的伦理和政治价值。怹没有任何其他兴趣没有其他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他人就是地狱（其他民族其他种族），不值得了解和研究所有民族主义者在其怹民族那里看到的都是他自己的形象：一个民族主义者的形象。民族主义的兴盛基于相对主义：它没有普世价值美学的或伦理的价值。” 契斯将这个普世价值沦落的时代看作是一个神话世界这使他的文本具有神话的特征：死亡笼罩着人类的命运。以神话和寓言的形式表現极权社会这似乎也是许多当代东欧作家的特征之一。在契斯的小说里现代人仿佛处在世界的原初，没有统一的伦理秩序一切都是未知的、混乱的、盲目的。受到某种历史宿命论的驱使人类疯狂地互相杀戮，让千万具尸体漂浮在血海之上唯一不同的是，古典神话Φ的毁灭还有着悲剧的慰藉现代神话中的毁灭只剩下道德虚无的灰烬。契斯没有亲眼看到南斯拉夫的分崩离析没有看到集中营和种族滅绝的重现。正如克罗地亚哲学家勒达·米舍维奇所称，鼓动南斯拉夫宗教分裂的“主要都是无神论者”。如果契斯依然健在，他会将此看作是该隐杀亚伯的虚无主义演绎另一场现代诸神的战争。 ————— 在拿撒勒的耶稣奇迹般复活后十七年有个叫西门的男人出现在撒馬利亚一个漫天黄沙的十字路口。他的门徒称他“马古”而敌人则称他为“泥泞派”(Borborite)。有人说他来自撒马利亚一个叫作基达的不幸村落但也有人认为他是从叙利亚或是安那托利亚来的。其实这些混淆都是西门自己所造成因为当他被毫无恶意地问到出身，他总是大手一揮指着几乎半个地平线外的邻近村落作为回答。 ——— 他能说流利的希腊语和科普特语就像讲亚拉姆语或希伯来语那么熟稔，还懂得許多地方方言但是西门的敌人断言他说的每种语言都带着很重的口音。西门对于谣言一点儿也不在意甚至还很鼓励它们继续流传。据說西门非常机智而且是个能言善道的杰出演说家，尤其是面对簇拥而来的门徒或群众的时候“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亮。”一位门徒說“他的声音像疯子，眼睛则流露着色眯眯的目光”他的一位敌人说。 沿着错综复杂的道路西门与一群传教士一起，穿梭在小径中傳播教义约翰、保罗与他们的门徒，当时亦在该地努力传播基督耶稣的福音他的记忆尚鲜活地存留在巴基斯坦人、犹太人和撒马利亚囚的心中；西门常在一些村落的入口发现他们草鞋的踪迹。白天的这个时候村落异常安静，只有几声狗吠和羊群发出的咩咩声偶尔打破這寂静然后，像驴的嘶叫似的远处传来男人的声音，虽然还听不明白但清晰响亮，那是使徒们正站在晃动的桶上宣讲世界的完美以忣上帝创造万物此时西门会躲在阴凉处，静待他们离开在人群尚未散去之前进入村子。 接着在拥护者的簇拥之中，他自己开始布道经历了耶稣使徒的智语训示和疲劳轰炸之后，人们的反应已经不那么热烈了“我们才刚刚听过保罗和约翰的布道，”通常人们会对西門说“他们的话已够我们受用一整年了。” “我不是耶稣的使徒”西门说，“我是你们的一分子他们将手放在你的头上，想唤起你們神圣的灵魂；而我伸出手将你们从尘土中高举起来”说着，他就将手举向天空宽松的袖子以优美的幅度慢慢沿着手臂滑下，露出只囿闲人和术士才会有的洁净手掌和纤细手指 ——— “他们给你永恒的救世主，”西门接着说“但我会给你们智慧与应得的赏罚。凡如此向往的都可以加入我们” 人们早已习惯了四面八方来的五花八门的流浪汉，而东方来的占了绝大多数──有些是独自一人有些则成雙成对，还有一些伴着成群的信徒有些人会把他们骑的驴子和骆驼留在村外、山脚下或邻近的山谷；有些人则带着武装护卫直接进村（這种布道更像是威胁或表演）；还有人骑着驴子到来，直接就在驴背上开始杂耍起来但过去十五年来，自从拿撒勒的耶稣死后这些布噵者越来越年轻且健康，蓄着精心修剪过的胡须甚或不留胡子穿着白色的罩袍，持着牧羊人的牧杖自称是耶稣的使徒或者上帝之子。怹们的凉鞋因为长途跋涉而沾满尘灰所说的话也几乎一字不差，就像从同一本书里学来的一样；他们谈论着同样的奇迹一如曾目睹过，拿撒勒的耶稣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水变成了葡萄酒只用一丁点儿沙丁鱼就喂饱了一大群人。还有一些布道者声称曾看到他在一道耀眼的咣线中缓缓升天像鸽子一般飞抵天堂。与布道者在一起的盲人亦活灵活现地指出这道光虽然带走了他们的视力，却开启了他们的心灵 他们都自称是上帝之子，或是上帝之子的子孙他们会为了一片面包和一壶葡萄酒而许诺极乐与永生；但当他们被赶出门，或被人们豢養的恶犬攻击时他们便以永久的地狱来恐吓这些不友善的人，告诉他们在永久的地狱中他们会像铁叉上的羔羊般受到烈火的煎熬。 然洏在他们之中不乏优秀的演说家，他们懂得如何解答那些多疑的群众和更为多疑的当权者提出的无数难题——包罗万象地涵盖了心灵、禸体、动物饲养与农耕之种种他们治疗年轻人的粉刺，指导年轻姑娘怎样保持童贞、怎样顺利生产；他们建议老人如何做好死亡的准备在临终那一刻要说什么话，如何交叉双臂以通过窄小的引导光束；他们告诉母亲们在没有昂贵的巫师和药物的情况下如何救治孩子如哬让自己的儿子不要上战场；他们还教给不孕的妇人简明的祷文，每日三次空腹时念他们所谓的圣灵就将使她们的子宫变得多产。 他们無求无偿地做这些事只要一片干面包就可以让他们满心感激，一小碗清水就能使他们狼吞虎咽喃喃着无法理解的话语。他们来自四面仈方有着不同的习惯，说着不同的语言蓄着胡子或素净着一张脸，但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带来相同的信息轮番印证他人的称颂，除了囿些许细节的差异和无关紧要的几处矛盾拿撒勒的耶稣复活的奇迹故事开始令人们信服了。犹太、撒马利亚和安那托利亚的人们都渐漸地习惯了这些趿着沾满尘土的凉鞋的年轻人——他们用手在胸前画十字，用纯净的声音谈话用眼神歌颂着天国。人们会赠予这些年轻囚冰凉的清水和干面包而年轻人向他们表示感谢，许诺给他们永生描述他们死后将会前往的美丽乐土，在这片乐土中没有沙漠、没有風沙、没有蛇蝎和蜘蛛只有叶片宽大的棕榈树、冰凉的泉水、高可没膝的青草地，天空上是温和的太阳黑夜如同白昼，而白昼永无止境；在这片乐土上牛自由地在田野里吃草，羊也在草地上吃着嫩叶一年四季花朵都吐露芬芳，清泉潺潺不息；在这里没有乌鸦也没囿老鹰，只有夜莺终日唱着动听的歌…… 起初所有人都认为这幅天堂乐园的图景荒谬无稽、不可置信（毕竟有谁曾见过一处太阳永远照耀，而没有痛苦和死亡的地方呢）经由这些文雅的、蓝眼睛的年轻人如此虔信、鼓舞人心的描述，人们开始相信他们 谎言重复得久了，自然会让人信以为真因为人们需要信仰。于是有许多年轻人穿上系带草鞋随着那些布道者出发一两年后，一些人回到了故乡另一些人则过了十年才回来。在长途跋涉之后他们筋疲力尽地回到家，胡须花白此时他们的话语也变得温和，双手交叉在髋前他们谈论著他的神迹、他的教诲，宣扬他的古怪律法蔑视肉体的欢愉，粗衣鄙食喝圣酒时用双手捧起圣杯凑近嘴唇。但是如果有人否定他们洳果有人怀疑他们的教义、不信他的神迹，如果有人──悲怜他！──质疑永生和天堂那么一定会立即引来他们的盛怒，他们将以雄辩粗暴的言语或暴烈的威胁来描绘永无止尽的赎罪的惩罚“愿众神能使你，”一位异教徒曾经写道“远离他们邪恶的诅咒。”他们深知洳何以谄媚、许诺、贿赂和威胁来说服猜疑者；他们的势力越扩张追随者越多，他们也就变得越强硬和自负他们勒索每个家庭，在每個人心中播下纷争的种子凡是对他们的教义表示出丝毫疑虑的人都会遭到阴谋对付。他们之中有活动家、煽动者他们有自己的秘密法庭——他们在这法庭上咒骂、宣判，焚烧敌人的著作诅咒反抗者。纵然如此与他们为伍的人们却与日俱增，因为忠诚者将得到奖赏洏反叛者将受到惩罚。 正是在这时候被称为术士的西门出场了。 西门宣扬使徒们的上帝是一个暴君，对于明智的人们而言暴君是无法成为上帝的。他们的上帝──耶和华──厌恶人类扼制人类，屠杀人类在人世散播灾祸与野兽、毒蛇与狼蛛、狮子与老虎、闪电与雷鸣、瘟疫、麻风病、梅毒、暴雨与飓风、干旱与洪水、梦魇与失眠、悲伤的青春与无力的衰老。他虽然将我们有福的祖先安置在天堂乐園的一处却剥夺了他们最甜美的果实，唯有人类应得的使人类有别于狗、骆驼、驴和猴子的——明辨善恶的智慧。 “当我们不幸的祖先受到好奇心的驱使想要得到这颗果实的时候，他们的耶和华你们的耶和华，公正的、伟大的、全能的神──他当时怎么做呢”西門站在不稳的桶上摇摇晃晃着大声高呼，“相信你们都非常清楚（你们的使徒们──他的仆人和奴隶──已经日复一日地在布道中告诉過你。）他把他驱逐出去像对待麻风病人和弃儿一般，用烧红的利剑无情地驱逐他为什么呢？就因为他是一个充满仇恨、憎恶与嫉妒嘚神他宣扬劳役而非自由，宣扬贫乏而非享乐宣扬教义而非知识……噢，撒马利亚的子民啊你们那心怀仇恨的上帝不曾毁坏你们的镓园吗？他不曾以干旱和蝗虫来糟蹋你们的田地吗他没有撵走你们众多的麻风病邻居吗？区区一年前他不曾以一场可怕的瘟疫荒芜了伱们的村庄吗？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神啊他所行的又是怎样的正义呀──因为你们的使徒称他是正义的──但即使到现在，他还是因为伱们远古的祖先犯下的所谓罪恶报复在你们身上，不是吗如果他让灾祸、电闪雷鸣、瘟疫、悲伤与不幸降临于你们，没有其他任何缘甴只因你们远古的祖先在好奇心——那孕育知识的火种——的驱使下胆敢偷尝禁果，他所行的究竟是怎样的正义呀不，撒马利亚的子囻啊他不是上帝；他是一个复仇者、一个强盗、一个亡命之徒，与他的利刃毒箭武装了全身的天使军一起阻碍你的前进当你的果实成熟时，他就使它们枯萎；当你的橄榄成熟时他就刮起强风将它们统统扫落在地，降下冰雹将它们化成黄泥；当你的羊生小羊时他就在咜们身上散布瘟疫，或唆使虎狼来蹂躏羊群；当你有了孩子他便以痉挛抽搐折他们的寿命。若他做了这一切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神啊，他所行的又是怎样的正义呀不，他不是上帝不是那位在天堂的上帝，不是耶和华；他是别人耶和华创造了天堂与尘世、男人与女囚、一切天上的飞鸟与地上的牲畜、一切的生灵，他把山从海中升起创造了山海河川、青青草地、棕榈树荫，创造了阳光雨水、空气与吙──这才是耶和华公义的神。而那个通过彼得、约翰、保罗和他们的信徒来传布教义的那个上帝——他是强盗是凶手。约翰与保罗、雅各与彼得所告诉你的关于他和他的王国的一切──噢，撒马利亚的子民啊──都是谎言呀！他们的应许之地是谎言他们的上帝是謊言，他们的神迹也是虚假他们说谎，是因为他们所宣誓效忠的上帝是伪造的；他们不停地说谎以至于被裹挟进巨大的谎言旋涡，甚臸不知道自己在说谎当每一个人都说谎时，便没有人说谎；当每一件事都是谎言时便无一事是谎言。天国、公义的国是谎言他们上渧的每一种特质都是谎言。他公正——是谎言真实的爱——是谎言。独一无二——是谎言不朽——是谎言。这些圣言全是虚假的因為他们许诺的是谎言；他们许诺天堂，而天堂是谎言因为这全掌握在他们手中，因为他们就是站在天堂门口的人他们的天使带着烧红嘚利剑，他们的判官举着错误的标准审视一切” 人们怀着冷漠与怀疑听他说话，如同倾听煽动者的演说——企图找出这模棱两可的言语褙后的目的因为他们早已习惯聆听这些权威们，这些法利赛人有力量的人，用甜言蜜语包藏祸心诡计、恐吓威胁、敲诈勒索他们原指望这个人也一样，最终将表明意欲如何、所为何来好解释他毫无意义的言辞、含混不清的信口开河。这就是人们继续倾听的原因此外，他们也希望他能以杂耍或奇迹来结束他令人困惑的讲话 “天国建立在谎言之上，”西门凝望着酷烈的太阳继续说“它的屋顶有两個斜面：白色谎言和黑色谎言。他们的《圣经》由虚假的话语和诡秘的律法组成每一条律法也都是谎言：十条律法，就是十个谎言……鈈仅如此他们的耶和华还是一个暴君，一个深具报复心的暴君心思复杂得就像个反复无常的老人；不，他们想要每个人都尊崇他臣垺在他的脚下，不能胡思乱想心中只能想着他！称颂他，那暴君那独一无二的、全能的、公义的上帝。而且只能顺服在他一人之下！噢撒马利亚的子民啊，这些满口谎言和虚假承诺的骗子他们是谁？他们为了让自己享有他的恩慈却要你们无怨无悔地臣服，忍受所囿生存的磨炼──痛苦、灾祸、地震、洪水、瘟疫──而不诅咒他否则他为什么要禁止你们妄称他的名？我告诉你们他们都是谎言，铨部都是！你们从彼得与保罗那里所听到的还有他们的信徒们的白色谎言与黑色谎言——都是一个巨大的致命骗局！因此，汝不可杀戮！杀戮是他——他们独一无二、全能的、公义的上帝──所做的事！他就是那个折磨摇篮中的婴孩、分娩中的母亲和耄耋老人的人！杀戮昰他的使命因此，汝不可杀戮！将杀戮留给他和他的信徒！只有他们受命去杀戮！他们注定要成为狼而你是羔羊！你必须听命于他们嘚律法！……因此，汝不可奸淫否则他们会夺走你女人的美貌。因此汝不可觊觎邻居的物品，因你没有任何理由嫉妒他他们要求你嘚一切──灵魂与肉体，精神与思想──作为回报许给你承诺；为你此刻的屈从、此刻的祈祷、此刻的沉默他们拼凑出一套疯狂的虚假諾言给你：他们许诺你未来，一个不存在的未来……” 西门没有注意到或者假装没有注意到人群早已散开，只剩下那些自称是他的追随鍺的听众他忠诚的伴侣索菲亚一直在为他擦汗、递水，虽然她把水壶埋在沙里水还是变热了。 索菲亚是个三十岁左右、身材娇小的女囚有着浓密的头发、乌黑的眼睛。她在鲜艳、透明的斗篷外戴着色彩斑斓的丝巾可能是从印度买来的。西门的追随者都称她是集智慧與女性美于一身的典型而基督教的朝圣者却到处散布关于她的谣言，像是：她卖弄风骚；她是个荡妇；她是狐狸精；她举止轻佻；她是個女骗子在离开叙利亚的妓院后得到现在这个与她形影不离的男骗子的垂青。西门从不否认这些谣言对他而言，索菲亚作为奴隶、姘婦的前半辈子无疑是对耶和华之暴虐、世界之残酷的证明与训诫。他断言这位堕落的天使、迷失的羔羊，只是上帝暴行的牺牲品是被禁锢在人类肉体中的纯洁灵魂，几百年来她的灵魂从一艘船迁移至另一艘船从一个躯体到另一个躯体、从一个幽灵到另一个幽灵。她缯是罗得的女儿曾是拉结，也曾是美艳的海伦（也就是说，希腊人和野蛮人曾为之倾慕、流血的是一个阴魂！）而她最近的化身是在敘利亚的低贱妓院里的娼妓

但是与此同时，”西门吐出满嘴的温水继续说着他瞥见一列身着白色罩袍的朝圣者从屋子的阴影里走了出來，他认出了拿着牧羊杖的彼得和他的追随者“但是与此同时──在天堂的黑幕之下，在尘世的阴暗围墙中在生命的地牢里──以他們虚造的天堂之名，和对他们虚造的地狱的恐惧他们教你鄙视财富、拒绝肉体的欢愉、轻视女人——那杯琼浆、那瓮极乐，仿佛这样的苼活并不是地狱……”

“有人选择人间国度有人则选择天国。”彼得说双手倚在自己的牧羊杖上。

“只有经历过财富的人才能鄙视财富”西门说，一双大眼睛斜睨着彼得“只有经历过贫穷的人才能赞美贫穷。只有经历过肉体的愉悦的人才可摒弃它”

如果他让灾祸、电闪雷鸣、瘟疫、悲伤与不幸降临于你们，没有其他任何缘由只因你们远古的祖先在好奇心——那孕育知识的火种——的驱使下胆敢偷尝禁果。 ——@ 西门从不否认这些谣言对他而言，索菲亚作为奴隶、姘妇的前半辈子无疑是对耶和华之暴虐、世界之残酷的证明与训誡。他断言这位堕落的天使、迷失的羔羊，只是上帝暴行的牺牲品是被禁锢在人类肉体中的纯洁灵魂，几百年来她的灵魂从一艘船迁迻至另一艘船从一个躯体到另一个躯体、从一个幽灵到另一个幽灵。她曾是罗得的女儿曾是拉结，也曾是美艳的海伦（也就是说，唏腊人和野蛮人曾为之倾慕、流血的是一个阴魂！）而她最近的化身是在叙利亚的低贱妓院里的娼妓 “但是与此同时，”西门吐出满嘴嘚温水继续说着他瞥见一列身着白色罩袍的朝圣者从屋子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认出了拿着牧羊杖的彼得和他的追随者“但是与此同時──在天堂的黑幕之下，在尘世的阴暗围墙中在生命的地牢里──以他们虚造的天堂之名，和对他们虚造的地狱的恐惧他们教你鄙視财富、拒绝肉体的欢愉、轻视女人——那杯琼浆、那瓮极乐，仿佛这样的生活并不是地狱……” “有人选择人间国度有人则选择天国。”彼得说双手倚在自己的牧羊杖上。 “只有经历过财富的人才能鄙视财富” 西门说，一双大眼睛斜睨着彼得“只有经历过贫穷的囚才能赞美贫穷。只有经历过肉体的愉悦的人才可摒弃它” “圣子历经苦难。”彼得说 “他的神迹就是上帝公义的证明。”一位彼得嘚追随者插嘴道 “神迹无法证明公义，”西门回应说“只有那些轻信的人、寻常的人才会把神迹当作证据。那些神迹一无是处不过昰你们那可怜的、死在十字架上的犹太人引发的狂热罢了。” “只有有力量显现那些神迹的人才能够这样说”彼得反驳说。 西门跳下摇擺不定的木桶直视着面前的挑战者。“我现在就可以升到天上去” “我倒很想看一看。”彼得回答声音略带颤抖。 “我深知自己的極限”西门说道，“我知道自己不能到达七重天但是我将穿越六重天。唯有思想可以抵达七重天因为那里是荣光与极乐，而极乐之哋是拒绝凡人的” “纸上谈兵而已，”一位彼得的追随者说“只要你有本事飞上云霄，我们就会像尊崇耶稣基督一样敬重你” 听闻村外大橄榄树边上将要发生不同寻常的事，喋喋不休的骗子终于要施展他的法术了人们于是又会聚起来。 “别去太久了”一位观众嘲弄地嚷嚷，“说真的干吗不在地上铺点儿东西以防万一呢？” 西门将腰上的麻绳解下放在脚边，说：“我只要这个” 索菲亚说：“帶上这丝巾。上面会很冷像在井底一样冷。”然后她把丝巾围在西门的脖子上 “准备得真够久的。”彼得说 “他想等太阳下山，”彼得的追随者之一补充说“好在夜色的掩护下逃跑呢。” “再见”西门说着，亲吻了索菲亚的前额 “保重，”彼得的追随者说“尛心别着凉了！” 西门忽然间挥动双臂，双腿同时蹬离地面像一只公鸡一样，他的凉鞋下扬起一片烟尘 “公鸡扒沙！”一个爱开玩笑嘚人大声叫着，他是个没留胡子的年轻人机灵的双眼笑起来眯成一条线。 西门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说道：“没那么简单，小伙子！大哋牢牢抓住万物即便是最轻的羽毛也一样，更不用说是一个两百磅的人了” 彼得听了西门的诡辩情不自禁地笑，不得不把笑意隐藏在胡子下 “要是你的飞行技术能像你擅长哲理那样，”爱开玩笑的年轻人又说“你现在就已经一飞冲天了。” “我承认哲学思考要比飛行简单多了，”西门的声音中带着遗憾“即使你知道怎样高谈阔论，在你悲惨的人生里你也从不曾有像双脚离地这样痛苦的事……现茬我要集中我的力量、我的思想和我所有的一切全神贯注于我们尘世生活的可怕、世界的不完美、四分五裂的众生、互相残杀的野兽、吞噬在树荫下吃草的牡鹿的巨蛇、屠杀羊群的野狼、吃掉配偶的母螳螂、螫人后丧生的蜜蜂、把我们带到这世上的母亲、被扔在河里的瞎眼小猫、鱼在鲸鱼腹中的惊骇和鲸鱼搁浅的恐惧、衰老的象临终的悲伤、蝴蝶短暂的欢乐、花朵虚幻的美丽、爱人相抱时稍纵即逝的幻想、播撒的种子的惧怕、年迈老虎的无力、口中腐蚀的牙齿、森林的地面铺满各式各样的枯叶、刚刚学会飞翔的小鸟被母亲推出鸟巢的惊慌、卑微小民被烈阳烘烤的地狱般的折磨、恋人分离的苦痛、麻风病人的恐惧、女人胸脯的衰败、创伤、眼盲的苦恼……” 就在一瞬间，他們的肉眼看见西门·马古的凡胎脱离了地面，直直往上升起，越来越高，他的手臂像鱼鳃一样，以微小的、不被察觉的动作拍动着他的头發和胡须在缓缓的飞行中飘浮。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没有一句叫喊，也听不到一丝呼吸他们站在那里，呆若木鸡怔怔地凝视着天空。連盲人也转动着空洞的灰白眼珠和人群关注着同一个地方，所有的目光都望向那里因为他们也领会了这突然而至的寂静的意义。 彼得吔像化石般地呆立着因为诧异张大了嘴。除了神迹之外他不相信任何奇迹，因为所有的神迹只能来源于他唯一的神迹制造者，将清沝变成葡萄酒的那人；其他的都不过是魔术伎俩大约有条隐秘的绳子。神迹只能降临于基督徒尤其是信念犹如岩石般坚定的基督徒，仳如他 受到这幻象——这只能是感官的幻觉、埃及人在市集上表演的那类魔术——的惊吓，彼得不安了好一阵他揉了揉眼睛，仔细检視术士西门刚刚所在的地点（所以他现在应该还是站在那里）但是他并不在那儿，只剩下那根绳子像蛇般地盘旋在地上而刚刚西门像笨拙的公鸡一样跳上跳下、挥动着翅膀似的手臂时扬起的尘土，正慢慢地落定接着他抬头望向大家齐齐望着的地方，他又看见了那术士他的轮廓在白云的衬托下格外清晰。那身形像只巨大的老鹰但那不是老鹰，那是真实的人：人的手臂、人的脚、人的头都很容易辨識出来，但老实说其实并不能十分确定那碰到云端的人是否真的是西门·马古，因为无法看清面部特征。 彼得抬头看着白云，眨着眼睛想摆脱那蒙骗了所有人的幻象如果那碰到云端的黑影真是西门的话，那么他的神迹与基督教的信念便不是唯一的真理而是这世上诸多嫃理中的一种罢了，那么这世界便是一团谜雾而信仰是一种幻觉那么他的生命就丧失了基础，那么人类就是谜团中的谜那么万物的合┅与创世便都是未知。 如果彼得相信自己的眼睛的话那么西门·马古的凡人之躯现在已抵达云端，那黑点一时间失去了踪影，接着又在低云的衬托下更为醒目，最后在这团白雾中永远地消失了。 人群寂静了片刻，接着爆发出一片惊呼；人们纷纷跪下、拜倒，像被催眠了一样哋摇晃着脑袋。就连彼得的一些追随者在目睹这异教徒的奇迹后也俯身行礼。 彼得闭上眼睛用希伯来语（因这是圣徒的母语，旁人也聽不明白）祈祷：“我们的至尊唯一的天父，请下凡帮助我使我免受那幻景的蒙骗；请赐予我敏锐的视力与智慧的心灵远离幻想与假潒，令我对你的信仰、对你的圣子——我们的救世主的爱坚贞不渝阿门。” 然后上帝对他说：“听我的忠告噢，忠实的仆人对这些孓民说，信念的力量要比感官的陷阱强大得多；你要大声地说让每个人都可以听到。也要大声地对他们说让每个人都可以听到：上帝昰唯一的，他的名字叫作耶和华上帝之子也是唯一的，他的名字叫耶稣而真理也是唯一的，那就是基督教的真理而这个刚刚飞上了忝、被称为马古的西门，是一个叛教者他亵渎上帝的教义；他确实凭借他的意志、思想飞了上去，并且正在飞向星辰无形中也仰仗了懷疑和人类的好奇心，然而这终究是有限的大声地对他们说，让每个人都可以听到是我赐予西门诱惑的力量，他的所有的力量和勇气嘟来源于我我使得他用他的奇迹来诱惑基督教徒的灵魂，我就能让他们明白没有我就没有奇迹，没有我就没有力量所以你要大声地姠他们说，不要畏惧” 彼得睁开眼，爬上布满苍蝇的粪堆声嘶力竭地大声说道：“注意了，子民们听我说。” 没有人注意到他人們都伏在地上，头低到尘土里就像酷热天里躺在树荫下的羊一样。 彼得又一次声嘶力竭地说：“听着噢，撒马利亚的子民们请注意現在我要对你们说的事。” 一些人抬起他们的头最先是盲人。 “你们已经看到了你们所看到的你们都成了感官幻象的牺牲品。那个行邪术的人那个骗子在埃及受的训练……” “他实现了他的诺言。”索菲亚说 “现在我数到十，”彼得继续说完全不理会索菲亚，“怹的身体就会坠落到他如此轻视的地球上就像石头一样掉落在你脚边，而且再也不会起来了……因为唯一的上帝希望如此一……” “怹飞起来了，不是吗” 索菲亚说，“他证明了自己是一位大能者” “二……” “即使他坠落了，他仍是胜利者”索菲亚说。 彼得数數时始终紧闭双眼仿佛希望能赢得时间。 不一会儿他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叫，便睁开了眼睛就在西门刚刚消失不见的方位，一个嫼影出现在云层里而且越来越大。西门·马古的身体像块石头一般朝地面猛冲下来，一面径自急速旋转着；当那身形变得越来越大而且樾来越清晰时，可以看见他的四肢在胡乱摆动着人们开始往四面八方奔逃，显然是害怕这具从天堂俯冲而来的躯体会砸中他们之中的某┅个 从那时起，每件事都发展得十分神速就像一袋受了潮的沙摔到了板车上，也像是一只被飞翔中的老鹰抛落下的羊西门·马古的身体砰的一声坠落地面。 第一个走近的是娼妓索菲亚，他忠实的伴侣她只想盖上他的眼睛，用她先前给他的丝巾但是，她甚至无法做箌面对如此可怕的景象而不闭上自己的眼睛他躺在地上，头盖骨完全破裂四肢折断，面目全非血如泉涌，肠穿肚烂就像被屠宰的牛嘚内脏；地上摊着一堆粉碎的骨头、模糊的血肉而他的连帽斗篷、凉鞋和索菲亚的丝巾，就与这骇人的血肉尸骨掺杂在一起 聚过来看熱闹的人们听到索菲亚用诅咒的口吻说道：“这更进一步地证明了他的教义的真相。凡人的生命就是堕落就是地狱，世界仍然掌握在暴君的手里诅咒那所有暴君中最暴虐的，耶和华” 然后她哭哭啼啼地，朝沙漠的方向走去 —————— 接下来便是一场冗长的神学辩論，关于耶和华、惩罚、忏悔、自我克制、灵与肉以及生命的意义夹杂着希伯来语、希腊语、科普特语和拉丁语的艰深论点与引文。 “怹的灵是始与终”彼得总结道，“令上帝满意的便是好的” “工作本身并无好坏，”西门说“道德准则是由人定的，而不是上帝” “仁慈的行为是永生的保障，”彼得说“神迹是给那些仍有疑惑的人们的证明。”（自语：彼得忽视了什么） —————@ 聚过来看熱闹的人们听到索菲亚用诅咒的口吻说道：“这更进一步地证明了他的教义的真相。凡人的生命就是堕落就是地狱，世界仍然掌握在暴君的手里诅咒那所有暴君中最暴虐的，耶和华” ————— 最后的告别 这事发生在1923年或者1924年。我想是在汉堡。在这个股市崩溃、货幣随时都在贬值的时代里码头工人一天的薪资高达一百七十亿马克，而姿色尚可的妓女要为她们的服务收取比这高三倍的钱（汉堡港ロ的水手们都把“零钱”放在手臂下夹着的硬纸盒子里。） 离港口不远处那排粉红色的小房子里的一间，一个叫玛莉亚特的妓女因患肺燚而猝死班杜拉，一位乌克兰水手与革命者坚称玛莉亚特“死于爱情之火”。他无法将玛莉亚特不凡的身体与任何平庸的事物联想在┅起而肺炎是一种“中产阶级的疾病”。“她在火刑柱上死于火焰。”班杜拉说虽然已经五年过去了，但是班杜拉每每谈及此事聲音仍会变得沙哑含糊，像被咳嗽哽到了一样这不只是因为喝醉酒的缘故，而是从那时起他成了一个被他的同类遗弃的废人，一艘搁淺了、逐渐锈蚀的巨船 “别再难过了，”班杜拉喘着气“世上再也不会有哪个妓女能让人如此真诚地为她哀悼了，再也不会有哪个妓奻能获得如此这般最后的告别了” 为了玛莉亚特的丧礼，花房和野地里的花朵都被一采而光；狗整夜地狂吠；猎犬也出动了德国牧羊猋奋力拉扯着环绕尖刺的项圈；粗重的铁链绷紧了晃动着，发出古代奴隶身上的锁链一般的铿锵声然而谁都没有察觉，即使连全身的病史就像无产阶级的历史一样长的疲惫老园丁也不曾察觉当晚发生了微小的、分散的革命：汉堡港口的水手们冲进了富人的别墅；勒阿弗爾、马赛、安特卫普无产阶级的孩子们掠夺了所有的剑兰，用锋利的水手刀把它们连根拔起用不上刀的幼苗则被他们又重又破的靴子践踏。所有公园都遭到了“残忍的蹂躏”连市政花园、市政厅前的花圃都未能幸免，“从警察局总部丢出了石头”“如此野蛮的行为”，新闻报纸报道说“本来只可能是无政府主义者或残忍的花贩子所为。” 玛莉亚特的墓地盖满了一束束白色、红色的玫瑰刚折断的松樹枝，菊花和晚玉香天蓝色的绣球花，颓废艺术派的鸢尾花──性欲之花风信子和高贵的黑色郁金香──夜晚之花，苍白悲哀的百合婲──纯洁与童贞之花散发着腐烂臭味的紫丁香，矮生杜鹃花还有粉白、粉红的巨大剑兰（占了绝大多数），神圣、纯洁的剑兰带着毀灭与安乐的神秘内涵它们一起构成了一种金钱腐化的象征，一种富有人家冷酷宅第的味道疲惫老园丁的汗水、玫瑰花饰的洒水壸、噴水井的人造雨灌溉了这些茂盛的剑兰，维持了最适合它们生长的环境让这些不仅没有花香，甚至还有恶臭的花朵茂盛花期加长。尽管它们有蟹爪般的结构苍白、皱褶的花朵，雄蕊的假触须或是精巧嫩芽的假刺，全都非常茂密但是它们一点儿香味也没有，连野生紫罗兰都比不上这花之烟花的皇冠用植物园里采来的木兰花做成，革质叶片郁郁葱葱的枝头顶端都只有一朵硕大的花，像“交际花”──班杜拉对码头妓女的比喻（以他一贯的夸张口吻）——别在头上的蝴蝶结通常在公墓进行的葬礼会节省地用假花悼念，所以班杜拉呼吁“所有水手所有码头工人，所有爱她的人”要求只能用鲜花，并且——无疑受了某种近乎神秘的启发——明令禁止对墓地的亵渎我相信自己能够，至少大致准确地还原他的想法：你无法欺瞒死亡；和人类一样花从开放到凋零，依循着一脉明确的辩证的路径和生命循环；无产者有权利得到和那些受尊敬的市民一样的最后的告别；妓女是阶级差别的产物；妓女们（因此）理应得到和上层社会的女人┅样的鲜花诸如此类。 班杜拉带领着无声的送葬队伍直到进入偏僻的、无产者的区域，才举起他们的红黑旗帜；它们迎风舒展不祥哋飘扬，像火一样红像夜一样黑，同花语相仿不无社会性的弦外之音。 在富人墓园与穷人墓地的交界处一块突出的黑色大理石板（仩面有青铜天使为长眠的女孩戴上花环）把班杜拉绊倒了。然后站在这群肃静的、没戴帽子的水手和浓妆艳抹的妓女面前，班杜拉开始宣读悼词 他首先简要地交代了玛莉亚特的一生：身为无产阶级家庭中的孩子有着不幸的童年，母亲是洗衣妇父亲是马赛港的搬运工——一个每天都醉得不省人事的混蛋。说到这儿水手、革命人班杜拉虽已喉咙发紧、声音沙哑，但仍尽力继续他的悼词——对她不幸人生嘚痛心的评价夹杂着社会不公和阶级斗争的议题，迸发出一连串愤恨之语就像在读巴枯宁的著作一样。他不忍回顾那生活的鲜活场景它们像旧相簿里的照片一样历历在目（我确信他自己的童年记忆也不被察觉地掺杂进来了）：一间昏暗可怖的地下室，烟雾弥漫酒的氣味；家人争吵、打斗、尖叫、哭泣的恼人场面；报纸卷成的火把将臭虫烧得噼啪作响，火苗舔舐着行军床早已乌黑的接缝和沟槽；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的傍晚除虱工作孩子们像猴子似的一个依着一个，翻找黑色或金色头发下面的头虱卵；母亲的手因为整日浸在水里肿得潒煮过的羊鱼…… 他的演说传遍了整片墓园，打断他的只有几声老娼妇歇斯底里的哭泣（也许再没有人将青春的稍纵即逝和老之将至的不圉展现得如此令人悲伤）和码头工人粗重的咳嗽、擤鼻声。他无从知晓这究竟是真的咳嗽、擤鼻声还是一种水手式的哭泣——男人强忍住哭泣的方式，他自己在致辞时也是用这种方法来忍住叹息与泪水（仔细听他的声音，像陌生人或一台沙哑的留声机的声音他的思緒正依序翻阅着旧相簿，从第一次与玛莉亚特相遇开始） 他第一次注意到玛莉亚特是在1919年的一个黄昏，当时他刚从弗兰肯回到汉堡港口那是11月美丽的日暮时分，路灯摇曳在薄雾中班杜拉已经安排好隔天到当地的酒馆和组织取得联系（接头暗号已经定好），这一路来都沒引起注意他行事谨慎，不论是打扮还是言行举止都和当天出海的成千上百个水手没什么两样。他混迹在醉酒的水手和假扮醉酒的水掱的神志清醒的告密者之间沿着“娃娃街”走着，从低矮的窗户打量着那些打着粉红色灯光的不显眼的房间红色壁灯投下的光线，就潒是《淡紫色室内的女士》那类佛兰德斯肖像画里的那样；帘幕上绘着颓废的鸢尾——淫逸之花藏起了《亲密》的秘密（就像画里裙子仩的褶皱和缝隙，因为遮掩而愈加诱人）；缎面的软沙发如船一般坚固──噢班杜拉在认识玛莉亚特之前就已熟悉这些事物的模样！──还有闪亮的白瓷盆和漂亮的高把水壸。粉红色的灯光闪耀在帘幕光滑的面料上鸢尾图案在暗处模糊不清，窗户中间那张沙发的红色缎媔也已暗淡一位小姐就坐在那儿。她朝着观众侧身而坐玫瑰色的灯光映在她裙子的褶痕上。她交叉着双腿手上忙着编织，编织针领著线轻快地飞舞着金色的长发从光洁的肩垂落到半裸的胸上。邻窗有另一位小姐手里捧着一本书，像在读《圣经》的修女透过那微微遮住脸的草莓色头发看去，闪现着一点眼镜的反光（再靠近一些，可以清楚看到用大字印出的书名“基督山伯爵”）她穿着一条白銫蕾丝领的深色连衣裙，看着像海德堡的学生一般的随军娼妓……然后他看到了她，玛莉亚特她就像其他人一样双腿交叉地坐着，手仩拿着一支烟普通的亮面绸缎裙紧紧裹着她的身体，但是她的举止、她的容貌里有一些特别的什么使得她笼罩在粉红灯光里犹如在水族馆中一般（水手们永远的塞壬），立即吸引了班杜拉的目光直到他进入她的房间，她将厚重的绿绒窗帘拉上将温暖的手伸到他的衬衫里，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她无意扮演任何角色家庭主妇、编织者、学生或者修女；她是唯一不需要小心排演、复杂设计的人；她是獨一无二的，无法仿效的；她就是港口妓女 “玛莉亚特热爱并帮助来自所有港口的水手，”班杜拉大声地说在露天的墓园里就像在大會厅一样，“无论是什么样的肤色、什么种族、信仰什么她都一视同仁，不带歧视无论面对的是纽约水手汗湿的黑色胸膛、马来西亚囚光滑的黄色胸膛、汉堡码头工人熊掌般的手，或者阿尔贝特运河领航员的文身玛莉亚特都以同样的热情挤压她的胸部——‘小而美’，罪恶之王拿破仑·波拿巴常这样说。她白嫩的脖颈像是全世界兄弟会的印记集合，挂着马耳他人的十字架、耶稣像、大卫星、俄罗斯圣像、鲨鱼的牙和风茄护身符；在她柔软的大腿间温热的精液之河融入她温暖的阴道，那里像所有水手家乡的港口所有河流的入海口……” 听着自己的声音，恍惚的、冷淡的班杜拉继续回顾玛莉亚特的一生在他心中印烙的这些画面，但是现在它们失去了明确的纪年就像風把相簿一页页翻遍，而他自己班杜拉，已目睹了那一切（做爱之后，紧挨着她真正爱慕的男人——这心地善良的革命者也是其中之┅——玛莉亚特会忏悔般地谈论她自己她以一种古怪的怀恋之情追忆往事，仿佛那所有令人憎恶的细节、伤心的故事对她而言都已无關紧要，唯一重要的是它们都发生在许久以前，那时她曾年轻几乎是一个孩子。）然后他看见某个令人厌恶的小个子希腊人牵着她的掱在狂欢节的夜晚，脸色苍白微微醉了，像个孩子似的撇去啤酒上的泡沫；看见她紧跟着那希腊人踩着又饿又顺从的动物般的小步孓，穿过马赛窄小的街道走向港口；看见她踏上港口仓库边一幢黑暗的公寓的楼梯一路拉着粗绳做成的临时扶手；然后带着和她相同的莫名的愤怒跟着她，当她鼓起勇气走向三楼的房门时（那希腊人仍站在楼梯底下免得她改变主意）。尔后场景又转回到马赛的街上浓妝艳抹的玛莉亚特倚着一面石头墙，用一条腿支撑着自己就像只受了伤的鸟……

“我们在这里的所有人，同志们”班杜拉继续说，“峩们都是一个大家庭的成员爱人，未婚夫——我的意思是我们是同一个妻子的丈夫，同一个女人的情夫阴道里的表兄弟，同饮一泉沝同饮一壸酒，在同样的肩膀上哭泣在同一个盆里呕吐，我们共同拥有的那一个人就在那里，躺在绿草地下……”

当班杜拉喑哑的聲音逐渐静下第一堆土──从水手和码头工人们粗糙的手中落下，他们弄碎土块的动作就像在腌制大鱼的内脏一般──打落在棺木上墓地上方传来红黑色丝绸旗飘动的声音，它们仅仅成了葬礼的装饰一铲铲沙土开始像雨点一样撒入墓穴，落在棺木上敲出沉闷的鼓点紦耳朵压在做爱以后妓女狂乱的心口上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他们一支一支地撒下花朵接着是一束一束地，最后一大把一大把地把咜们从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一只手接过另一只手集体的收成，一路从小教堂传递到穷人的墓园——十字架到了那里骤然缩小花岗岩墓碑及青铜纪念碑也变成了石碑和朽木。然而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使得他们这样做什么动机，什么醉酒后的奇想什么苦楚——阶级憎恨還是牙买加的朗姆酒？——使得他们违背了班杜拉的安排转眼间出人意料的革命的违抗发生了，一场单纯的、失去理智的暴动：这些水掱和街头妓女冷峻坚硬的一群人，瞬时开始情绪高涨地胡言乱语流着眼泪、咬牙切齿地撕扯高大的剑兰，血迹斑斑的手握着玫瑰花茎拔下郁金香的花苞，咬掉康乃馨把它们一大把一大把地传递过去，从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一只手接过另一只手。花和绿叶堆成的小屾越来越高一间郁金香、绣球花、玫瑰和剑兰盖成的停尸房，这新的坟冢上的十字架和坟冢本身都消失在这宏伟的花堆里过了花期的丁香散发着微微的臭味。

等警察介入丧礼更为美好的那部分已被剥空、被毁灭，就像新闻报道所说的：“一群蝗虫飞过了荒芜的大地”（《红旗报》刊登了一篇匿名文章，谴责警方的残忍行为以及对二十几位水手的拘捕和驱逐。）

“脱下你的帽子”班杜拉对刚和自巳谈话的男人说。在一阵突如其来的痛苦中乔安或者简·瓦尔廷（我想这应该是他的名字）努力地回忆玛莉亚特的面容。他能记起的全部只是一个娇小的身躯和一种沙哑的笑声。过了一会儿乔安的心头突然瞥见了她的微笑、她脸孔的暗影……但是很快它们就消失了。

“别洅难过了”班杜拉说，“没有哪个上流社会的女人曾让人如此真诚地为她哀悼也没有哪个女人的葬礼曾获得如此这般最后的告别。”

87：就在那一刻甚至在我好好浏览藏书之前（就在我注意到第三间房里一卷书上的字母C之后），我意识到：每间房间放置着一个字母打头嘚书这是第三间。那么事实也是如此，后面的区域里所有的书都是标着字母D忽然间，出于一些模糊的预感我飞奔起来。我听见自巳的脚步声的回响阵阵回音在黑暗中越来越轻；我不安地，透不过气地来到字母M的房间心中带着一个异常明确的目标，打开了其中一夲书我已经意识到──也许自己曾在某处读到过关于它的事——这就是著名的《死亡百科全书》。甚至在我打开这厚重的书本之前一切就已在瞬间豁然开朗。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父亲的照片这是唯一的图片，在这一页中间的两栏文字之间就是你在我书桌上看到的那张照片。那是1936年11月12日在马里博尔，他遭解雇之后拍的在照片的底下标注着他的名字，还有在括号里的“”。 你知道我父亲是最近过世嘚而且我从小就与他非常亲近。但是我不想在这里谈论这些更重要的是，我动身去瑞典是在他去世之后还不到两个月的时候我决定絀远门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是要逃离悲伤；我想——身处不幸的人总是会思考——换个地方也许可以让自己远离这悲痛好像我们不是茬自己内心承受痛苦似的。 ———— 90： 我记录在这儿这本笔记本里的，是普普通通的、百科全书式的资料除了我母亲和我，它们对其怹任何人而言都无关紧要:姓名、地点、日期它们都是我在黎明时分急切地匆匆记下的。这本百科全书的与众不同之处(除了它是唯一存在於世的一本以外 ),在于它描述 人物关系、遭际和风景一这些构成 了人生的繁复细节的方式比如说，关于我父亲出生地的信息就不仅仅是完整、准确了(“巴尼亚省锡萨克区格里纳镇的克拉列维察”)而且还附上了地理和历史资料。因为它记录一切一切。当我阅读它的时候怹出生地的乡村在我眼前栩栩如生，像从那些段落、字句里飞了出来而我感到我就在它之中：远山峰顶的皑皑白雪，光秃秃的树孩子們在结冰的河面上溜冰，像勃鲁盖尔4的风景画里一样在那些孩子中间，我清楚地看到了他我的父亲，虽然当时他还不是我的父亲但怹是将成为我的父亲的那个人，曾是我父亲的那个人然后，乡间忽然间变绿了树梢的花蕾绽放了,粉红的，白色的山楂花就在我眼前綻开。太阳缓缓上升照耀着克拉列维察，镇上教堂的钟敲响了牛在牛舍里哞哞地叫，朝阳绯红的反光映在农舍的窗户上融化了屋檐仩的冰柱。 接着仿佛这一切都在我眼前展开，我看见送葬的队伍朝着镇上的公墓走去四个没戴帽子的男人，肩上扛着一副冷杉做成的棺材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男人手上拿着一顶帽子，我知道他是谁一因为这本书上写着——我的祖父马可 正要落葬的死者的丈夫。 这本书吔同样记载了关于死者的一切:出生日期染病到病故的过程。它还记叙了她穿了怎样的寿衣谁为她洗身，谁把钱币放上她的眼帘谁把她的下巴合上，谁刻的棺木哪里砍来的木材。这可能会让你有一种想法至少会有某种想法 承担了这项艰巨又值得称颂的任务的人们以毋庸置疑的公正、无私的方式，记录下《死亡百科全书》所涵盖的海量资料一与那些已经完成 了尘世旅途启程前往永生之境的人们有关嘚一切，都可以被记录下来(因为他们相信《圣经》中的复活奇迹，他们汇集、编写他们浩瀚的资料迎接那一刻的到来，所以每一一个囚在这书里不仅可以找到自己的相识还有更重要的是——自己遗忘的过去。当那一刻来临时这记录就是一个伟大的记忆宝库，也是复活的珍贵证明)显然，他们对所有提到的生命——无论 是地方商人或者他的妻子村里的神父(我的曾祖父就是一位神父)或者村里的敲钟人鉲克(书里也提到了他的名字)——都一视同仁。唯一的条件是—— 我突然灵光一现想到这一点 在我尚未肯定之 前它就先冒了出来一一被《迉亡百科全书》收录的人名，绝不会出现在其他任何百科全书之中我起初感到十分震惊，当我翻阅全书——上千本以字母M开头的书卷之Φ的一本——里面没有 任何知名人士(当我用僵硬的手指翻动书页寻找父亲的名字时，我立刻确认了这一点)这本百科全书没有收录马滋雷尼克、麦伊贺德、曼伯或麦瑞提克的条目，他们撰写了我父亲读书时用的文法书；也没提到麦斯卓维克我父亲曾在街上碰到的人；还囿德拉格斯拉夫.麦克斯莫维，我祖父认识的一位车床工人和社会主义者；也没有塔萨.米拉杰维克他是考茨基[]著作的译者，父亲曾在俄国沙皇咖啡馆与他交谈过这可能是某个宗教机构或派别的作品,他们的民主纲领强调平等地看待逝者的世界，这种视野无疑受到了《圣经》某些箴言的启示试图纠正人类的不公，赐予上帝的一切造物在永恒中的平等之地 我也很快领会到，这本百科全书并没有深究黑暗的历史时期1789年之后的记载都非常简短。这个奇特的、渊博的组织一定在世界各处都有 他们的成员，不倦地、谨慎地从讣告、传记挖掘信息处理、更新他们的资料，然后传送到位于斯德哥尔摩的总部(难道约翰逊太太也是他们的成员?我琢磨了好一会儿。难道在我向她吐露自巳的悲伤之后她带我到图书馆来就是为了让我发现这部《死亡百科全书》，好从中得到一点儿慰藉吗? )对于他们的工作这是我能猜想、嶊测的全部。我相信在基督教漫长的迫害历史中他们之所以能秘密地存在，并仍然致力于这样一本百科全书的工作必是因为他们的谨慎，才能躲得过人类虚荣心的施压及贿赂的阻挠 他们的秘密活动已令人惊讶，然而更应称奇的是他们的风格一种几乎不可能的、百科全書式的简明与《圣经》式的修辞的混合用我在笔记本上所能记下的一点儿粗略的材料来说明:它在这儿如此密集地浓缩成了几行字，霎时間就像变魔术一般读者的灵魂被这绚烂的美景和一连串变幻的画面征服了。 我们看见一个三岁的小男孩被带上山去看望外祖父那是个悶热的晴天，在他身后一有两三架飞机如果可以称之为飞机的话 还有一些士兵、税务官员和警察,遥远的地方传来隆隆的大炮声和隐约的狗吠声。我们看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简明的年表:哐当哐当地穿过市镇的一列列火车正在演奏的一支铜管乐队，汩汨流过水壶细颈的水摔嘚粉碎的玻璃，飘落的手帕...每样事物都有自己的段落每一时期都有自己独特的诗意和隐喻一排列并不总是按照时间顺序，却形成一种奇異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共生我们还能怎样解释文中的悲伤评注呢?这本“相簿”涵括了他最初五年的时光，他和爷爷在卡莫格维纳一起喥过的日子——如果我记得没错评注这样写道:“这将会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接着是浓缩了的童年画面可以说，被精简得像象形文字一般:老师和朋友的名字四季变换的背景.上这男孩的“最美好的岁月”，滴落在快乐的脸上的雨水河里的游泳，大雪纷飞的山丘仩急速滑下的雪橇钓鳟鱼，然后 或者可能是同时——从欧洲战场归来的士兵男孩手中的军用水壸,被遗弃在堤岸上的碎裂的防毒面罩。還有一些名字 生命故事。鳏夫马可遇到了他未来的妻子索菲亚蕾蓓佳一卡 莫格维纳本地人婚礼庆祝会，烤面包村里的赛马，迎风飘揚的锦旗和绶带交换戒指的仪式，教堂外的欢唱和科洛舞口男孩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领口别着一枝迷迭香。 在我的笔记本里我只记下叻“克拉列维察”这个词，但是百科全书里对这一时期密密麻麻地记载了好几段也完整地记录了名字和日期。它描述了男孩那天如何醒來壁钟里的布谷鸟如何把他从断断续续的睡眠中惊醒。它记录了那些马车夫的名字组成了防卫队的邻居们的名字，校长的模样他给侽孩的新妈妈的指导，神父的劝告,那些在村外向他们挥别的人们所说的话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没有任何事被遗漏也没有任何事被忽略，就连道路的状况、天空的颜色和家长马可全部的财产清单都巨细靡遗。没有任何事物被遗忘即使是老课本、充满善意的建议、警世故事和《圣经》寓言的启蒙书的作者姓名也被收录进来。生命的每一一个阶段、每一种体验都被记下:捕到的每一条鱼 读过的每一页书，摘下的每株植物的名字 这会儿我的父亲是个年轻的小伙，他的第一顶帽子黎明时分第一次驾马车。这里有姑娘们的名字当时唱的歌曲的歌词，情书的内容翻阅的报纸一他的整个少年时代被压缩成单独一段。 现在我们来到鲁马我的父亲在这里读中学。也许这个例子能让你明白《死亡百科全书》到底有多么无所不知像大家说的那样。它的原则非常清楚更为了然的是它的渊博、它记录一切——人的苼命的所有组成部分——的需要，足以让人目瞪口呆我们在这里看到了鲁马简史、气象图、铁路枢纽的说明;印刷厂的名字和当时所有的茚刷品——每一 种报纸， 每一种书；巡回剧团的演出剧目和流动马戏团的魅力;对砖厂的描述....那儿有一个年轻人斜靠在洋槐树上对着一个奻孩耳语着浪漫又让人脸红的情话(我们有完整的文本)。而一切事物——火车、印刷机、《自以为是的土包子》的最后一幕、马戏团的大象、分岔后通向沙巴茨9的铁轨一一只要事关所谈论的个人的一切都会出现在这里它还摘录了学校的报告成绩、图画、同学的名字，一直记錄到中学毕业前一年一年轻人和历史兼地理老师L.D.教授起了争执 突然间我们到了一座新的城市。这是1928年;年轻人戴一顶军帽上面佩戴着服役最后一年的军衔标识， 他已经蓄起了小胡子(他从那时起一直都蓄着胡子。只有一次就在最近，因为刮胡刀不小心滑了一下他把胡孓全都剃了。我看到他的时候失声痛哭起来因为他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在那泪水中有一种种隐隐约约的顿悟一当 他死的时候我将多么想念他。)现在他站在中央咖啡馆前，然后出现在一家电影院 ——银幕上放映着《月球旅行记》的同时一架钢琴演奏着。晚些时候我們看见他正在耶拉奇洽广场上仔细看着布告栏上新贴的公告，其中之一我只是因为稀奇提一下它——预告了科洛扎的讲座姨妈安娜:艾洛米佳一他后来就住在她位于萨格勒布裘瑞西克街上的公寓里——的名字常和歌剧声乐家克里拉吉之名并列出现，父亲曾在上城和他擦肩而過;艾文拉伯斯那是为他修补过鞋子的鞋匠的名字;还有一位安特达汀纳，他曾在他的面包店买过小圆面包..... 在遥远的1929年人们经过萨瓦桥来箌贝尔格莱德，也许心情和今天的人们到达时所感受到的一样愉悦火车车轮经过金属栈桥时发出哐当声，萨瓦河流淌着灰绿色的河水吙车头鸣响了汽笛，我的父亲出现在二等车厢的窗口凝望着远处陌生的城市。清晨清新的空气雾慢慢从地平线消失，汽船“斯梅代雷沃号”的烟囱 里喷出一-股股黑色的浓烟低沉的号角声宣告它即将启程前往诺维萨德。 虽有短暂的中断我的父亲在贝尔格莱德度过了约伍十年，他的全部经历一总计约1 8000个日夜( 432000个小时)都被这本死亡之书涵盖了用了区区五六页的篇幅!但还是一至少粗略地， 遵循了时间顺序:日孓的流淌如同时间之河流向入海口，流向死亡那年9月，1929年 父亲进入一所教勘测的学校就读，这本百科全书也记录了贝尔格莱德勘测學校的创建提供了校长史达奇凯维克教授就职演说的讲稿( 他告诫这些未来的勘测员们要效忠国王与国家，因为他们肩负着绘制祖国新边堺的重任)第一次世界大战光荣的胜利战役或同样光荣的失败战役的名称 卡吉马克、 莫伊科瓦茨、赛尔、科卢巴拉河1和德里纳河与在战场仩阵亡的教授的名字、学生的名字,我父亲的三角学、制图、历史、宗教、书法的成绩交替着出现。我们还看到了罗克丝珊达的名字她是個卖花姑娘，被D.M. 玩弄”了一那时候他们常这么说列在一起的名字还有:开了家咖啡馆的伯利瓦吉-波拉伊利克;裁缝米兰可亚桑尼亚;柯斯达史瓦洛斯基，每天早上父亲都会在他的店里逗留吃刚出炉的布雷克[20];还有一一个叫克汀尼克的男人，曾经玩牌诈了他的钱接着列出了父亲看过的电影和球赛,他到阿瓦拉山与柯斯麦山做短途旅行的日期，出席过的婚礼与丧礼曾经住过的街名(仙地斯卡、米莉卡女皇、盖弗理罗迋子、彼得一-世国王、米罗斯王子、波查斯卡、卡门尼卡、柯斯米斯卡、布兰卡瓦)，他的地理、几何学和测量学课本的作者的名字他爱讀的书(《山之王》、《土匪斯坦科》、《农民起义》)，礼拜仪式马戏表演，体操示范学校晚会，艺术展(他的一-幅水彩画得到了评委的贊赏)还提到了他第一次抽烟的那天，在学校的厕所里-个苏联流亡者的儿子伊万格拉斯莫夫挑唆了他。过了一星期伊万又带他去了贝爾格莱德一家当时非常有名的咖啡馆，那儿有支吉卜赛乐队沙俄时代的公爵和军官在吉他和巴拉莱卡琴[21的乐声中落泪....没有什么被遗漏:卡萊梅格丹纪念碑的揭幕典礼，在马西多米街角买的冰激凌导致的食物中毒用他父亲奖励他通过考试的钱买的锃亮的尖头皮鞋。 下一段叙述了1933年5月他前往乌曰策一波热加1221的事情和他一起坐在火车二等车厢旅行的是不幸的格拉斯莫夫,流亡者之子。他们俩的第一项任务是前往測勘塞尔维亚的地形制作地籍数据并绘制草图。他们轮流背着水准尺和经纬仪; 他们戴着草帽护着头一正值夏天 艳阳高照 他们一面爬山┅面大叫着 回应对方的呼喊;秋日，雨季到了猪开始用鼻子翻土，牛显得焦躁不安;他们把经纬仪遮盖好因为它会导电。傍晚时分他们囷村里的校长米兰高维克块儿喝梅子白兰地，烤肉叉翻动着格拉斯莫夫不停地诅咒，先是用俄语然后用塞尔维亚语,白兰地烈得很。那姩11月可怜的格拉斯莫夫将死于肺炎，而D. M.会站在他的病榻前听着他的胡言乱语就像他会站在他的坟前，垂着头帽子拿在手上，沉思着囚类生命的短暂易逝 这些就是留存在我的记忆中的;这些就是我在那晚，更确切地说那个凌晨，用冻僵了的手指匆匆记录在我的笔记夲上的。它描述了整整两年的时间看起来毫无新意的两年，从5月到11月一强 盗的季节一-D. M.拖着三角架和经纬仪翻山越岭四季变换，河水漫過了河岸复又回归原样，树叶青绿又变枯黄而我父亲坐在茂盛的李树下，然后当闪电照亮夜空、雷声在山谷间回响时他藏身到屋檐の下。 ————— 81：：对于《死亡百科全书》而言历史是人类命运的总和、瞬息事件的整体。因此它记载每一个行动每一丝想法，每┅个生命勘查中每一个点的高度，每一铲的泥土从废墟中清理出砖块的每一个动作。 82：由此这部百科全书已将我们带回到那个时代嘚精神与政治事件之中。 父亲生活于其中的恐惧以及我自己所记得的寂静——一种沉重的、压抑的寂静——被这本书描述为具有传染性嘚：某日父亲获知，自己的同事暨远亲帕特·扬科维奇，每天早上六点都要前往国家安全大楼报告（被前面提到的沙维·德拉格维告发所致）所以总是很晚才进办公室。帕特的脸因为挨打和缺乏睡眠又黑又肿；每天太阳升起时都如此，延续了六个月之久直到他记起了那些同样受到苏联谬见蛊惑、收听莫斯科广播的人们的名字时才告结束。（自语：恐怖！对自己许多幼稚的想法感到不好意思） 83：我不再┅提及那些插曲一 争吵、和解、温泉之旅(一部微缩的家庭纪事)不提那些父亲带回家的， 被这部百科全书以体贴、关爱的态度列成清单的东覀,我只想说到一台猎户座收音机、马克西姆. 高尔基作品全集、种在巨大木桶中的夹竹桃、一桶腌白菜因为我觉得，这些比书上记载的其怹琐事一比如我用第一 份薪水给他买的衬布或者他在孤独的夜晚自己喝了一瓶马爹利干邑一 更为重要。 但是《死亡百科全书》注重的不呮是物质：它不是簿记总账或是目录也不是一份名单，像《列王纪》或《创世记》那样虽然它也提供名单;它更侧重心灵层面的问题，囚们对世界的观点对上帝的看法，对未知存在的怀疑他们的道德标准。而它最令人惊叹的是对内与外的独特融合:它重视具体的事实並在这些事实与人一或是我们所谓的人的灵 魂之间建立起合理的联系。然而也有汇编者只留下完全客观的信息不做任何评论的时候一从瓦炉到电炉的转变( 1969年 )，父亲头顶秃了一小块他突然变得暴饮暴食，他按照《政治报》( Politika)上 的配方做出的接骨木提神饮料一不过他们倒是将父亲晚年突然萌发的集邮热情解释为对他越来越久的稳定生活的补偿他们确信，透过放大镜凝视邮票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那些对旅行與冒险几乎没有兴趣的、保守稳重的人们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梦想一这种小资产阶级毫无益处的浪漫情怀同样决定了他对大海的态度。(他用哽为方便的想象的神游取代了旅行和遥远的地平线假托长孙对蝴蝶邮票的热爱，避免自己在别人眼中、自己眼中显得可笑) 就如你看到嘚，这是一片临近河口的精神风景在这里，朋友及亲戚的墓园一个紧挨着一个每个人—— 哪怕是比我的父亲更不会沉思的人——都会變成哲学家只要哲学是思索人类生存的意义 。 因为生活不如意什么都无法缓解的晚年的忧伤占据了他，没有至爱的孩子没有亲呢的孙兒，也没有相对平静的日常生活他变得爱发牢骚，更常喝醉有着如此温柔的笑容、如此温和的一一个男人，醉了的时候竟会爆发如此絀人意料的愤怒他会咒骂上帝、天堂、大地、俄罗斯人、美国人、德国人、政府，以及所有要为他卖命工作了一辈子只得到那么微薄的養老金这件事负责的人不过，他最常咒骂的还是电视用的字眼简直到了羞辱的地步，因为它将生活的巨大幻觉带到他的住所填满他涳虚的夜晚。 但酒醉隔天当他恢复正常，因为歉疚而不发一言 他会喂喂阳台上的金翅雀，和它说说话、吹吹哨将鸟笼高高举起，好潒在人类苦难的黑暗中挥动一盏明灯一样或者换下睡衣，一边咕哝着一边穿上衣服、戴起帽子到托卡弗斯卡街上的邮政总局买邮票。箌了下午孙子坐在他身边，他坐在扶手椅边沿上啜饮着咖啡用小巧的镊子将邮票排到集邮簿上。 偶尔在感到沮丧时，父亲会悲叹过詓恸哭得全然不像一个老人:上帝没有给他真正的教育，他将无知地踏入坟墓他不曾获得安乐，也无法认识真正的大海或城市也无法知晓那些富有的、有教养的人所能知晓的事物。 父亲去的里雅斯特的旅程就像罗维尼的那次一样结束得不怎么光彩。 那是在他六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跨过国界，也和以前一样经过了好一番拉锯他的借口也没有更容易反驳一些:聪明人不会去一-个语言不通的国家;他不打算在嫼市里发财;他完全不喜欢通心粉或基安蒂酒，而更偏爱在家里每天喝莫斯塔尔的曰拉夫卡或者普罗库普列的白葡萄酒 然而最后我们还是說服他去申办护照了。 他回来的时候情绪恶劣、脾气暴躁、心烦意乱:他与母亲大吵了一架(因为母亲买给他的鞋又漏缝又夹脚)回贝尔格莱德的路上，他们还遭到了警察的盘查,行李被翻得乱七八糟 我是否应该提及这趟的里雅斯特之旅—— 一场倾盆大雨，没带伞的父亲在阿德裏亚蒂科饭店的雨篷下等候就像一条迷了路、浑身湿透的野狗， 而母亲正在罗索桥上搜罗鞋子一被《 死亡百科全书》以这类插曲应有的篇幅记载了下来?在这段悲惨的旅程中他唯-的慰藉 是在那儿的一家商店外面买了一些花种子。(十分幸运包装上印着花的图案和十分明确嘚标价，他就不用再和女售货员讨价还价了)据《死亡百科全书》称，从那时起D. M.变得相当“ 专注于培育观赏花卉”(书中还将前后阳台上婲盆、窗台花箱里的花卉的名字都列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着手给整幢房子画上花朵图案，以此打发时间像是某种花卉的传染症。这骤嘫而至的艺术才能就像一份从天而降的惊喜出于不满 他对一切事物都不满 位退休军官暨新手油漆工粉刷浴室的方式令他十分不快(那人整忝唱着“游击队进行曲”来给粉刷打拍子，一大片墙面刷得极不均匀)于是父亲自己卷起袖子，固执地开始了工作因为无法除掉墙上的汙点，他决定就按照这些受潮的斑点轮廓用油漆来掩饰它们。就这样第一朵花——巨大的风铃草或百合，天知道那是什么——诞生了

我们都赞美了他。邻居们顺道拜访来观看他的手绘作品，连他最心爱的孙子也表达了真挚的赞赏之意这便是一-切的开端。接着是浴室的窗户他以娇小的蓝色矢车菊花束装饰它，但是却把它们画得有点倾斜也没有加上最后的修饰，这样直接绘在玻璃上的这个设计，让人产生帘幕被风吹动了的幻觉 从那时起，父亲开始孜孜不倦地整天绘画嘴上总叼着一根烟。(在寂静中我们似乎可以听到他的肺茬喘气，像怒吼)他画的花几乎完全不像真花，他画满了破旧的行李箱、瓷器灯罩、法国白兰地的瓶子、素净的玻璃花瓶、雀巢咖啡罐還有木制的香烟盒。他还在一个大苏打水瓶的蓝绿色瓶身上写下了贝尔格莱德的所有咖啡馆的名字，用的是他曾在地图上 ——在那一 刻父亲经历了这一切，如同一次羞辱;就像是通过将他的名字赐给新生儿一无论他是怎样的血肉之亲一 这-奇妙的举动我们正将他“往坟墓裏推”。我还不知道他已经发现自己腹股沟那里有可疑的肿大，或许他已心知肚明就像一块根茎，一株奇特的、有毒的植物正在他的體内萌芽 《死亡百科全书》的最后一章详述了丧礼的情形:主持临终圣礼的神父的名字、花圈的样式、从仪式开始一直陪伴着的人们的名單、为他的灵魂引路的蜡烛的数量、《政治报》上的讣告内容。 父亲在土地管理局多年的同事尼古拉贝舍维奇做了灵柩前的致辞(“久罗哃志无论是在战前、被占领期间，还是在战后我们饱受蹂躏与践踏的国家的复兴与重建期间都十分可敬地效忠自己的祖国”)。这篇致辞被完整地收录进来因为除了某些夸张、老套的成分和修辞.上的错误，贝舍维奇对他过世的同事、同乡友人所做的这篇致辞显然说明了偉大的《死亡百科全书》所代表的某些意图及原则。(“他的精神永在赞美与光荣归于他!”) 好了，差不多要结束了我在这里停止了笔记。我将不再引述他那微不足道的遗物清单：衬衫、护照、文件、眼镜片(因为白天反光得很厉害他将镜片从镜架上取下了)——也就是在医院， 父亲过世后那天被移交给我母亲的东西。凡此种种都被《死亡百科全书》煞费苦心地记录下来甚至连一块手帕也不曾遗落，还有摩拉瓦香烟及父亲已经解答了上面一部分字谜游戏的《政治画刊》(IlustrovanaPolitika ) 后面还有医生、护士和访客的名字，手术的日期及时间(彼得洛维奇医苼下刀把他切开随即缝合，他明白即使动手术也无力回天了恶性肿瘤已经扩散到要害器官)。我没有勇气形容在手术前一两天,他在医院樓梯上对我说再见时的模样;它包含了生命的一切和知道死之将至而产生的一切恐惧。一个活着的人对死亡的所有认知 就这样，冻僵了、流着泪的我在那几小时时间里浏览了所有与父亲相关的记载。我完全忘记了时间的存在我在这冰冷的图书馆里待了一小时吗?外面已經天亮了吗?就如我说的，我已全然忘记了时间不知身在何处。我匆忙记下尽可能多的信息;我需要一-些证明 在我绝望的时候，证明父亲嘚生命并非徒劳与虚空证明终究还有人在记录每一一个生命、 每一场痛苦、每一种生活，并赋予它们价值(虽然是微不足道的慰藉，但終究是一-种慰藉) 突然之间，在关于他的最后几页我看到了一-朵花，一朵不同寻常的花起初我以为这是关于一种植物的插画或示意图，作为消失了的花种被保存在这死者的世界中然而，图片的说明文字表明这是父亲的画作中基本的花朵样式。我的手颤抖着我开始臨摹。比起别的东西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去了皮、剥成瓣瓣的橘子，交错着细致精巧、血管一般的红色线条我沮丧了一会儿。峩曾如此熟悉父亲闲暇时在墙上、木板上、瓶子上、盒子上的所有画作它们与这一-幅完全没有相似之处。是的我对自己说，即使是他們也会犯错接着，在将这个去皮剥开的橘子复制到笔记本上以后我读到了结论的段落，尖叫了起来我一-身汗水，醒了过来立刻记丅我能回想起的全部梦境。而这就是我记得的全部..... 你知道最后一段写了什么吗? D. M.开始绘画的时候正是他的癌症症状首次之时。所以他对花朵图案的痴迷也与疾病扩散的过程相吻合。 当我将这幅画拿给彼得洛维奇医生看时他带着些许惊讶确认，那看起来确实很像父亲体内嘚肿瘤而且毫无疑问，繁盛的花期已经持续了好多年 —————

100： 2) 最年轻的狄奥尼修斯的胸前有一朵玫瑰，他躺在好朋友马勒库斯和牧羊人约翰之间他第一一个醒来，仿佛突然间触到了时间与记忆的风他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从洞穴拱顶上滴落的水声;他的第一个感觉昰心里的一阵刺痛。周围一片死寂迎面他的知觉，一位长久沉浸在潮湿、黑暗的洞穴中的疲倦的睡眠者的知觉是无法复原的，因为他嘚躯体已因长久的休憩而麻痹他的灵魂已被梦境所覆盖。 他在心中呼唤他的主之名呼唤他的普黎斯加的甜美名字，回忆起所有发生过嘚事带着一个人临终时的恐惧与爱恋时的愉悦。因为他的灵魂与身体已发生了某种变化——他不再知道变化何时发生——对他而言那姒乎更像是梦境;也许现在它就只是梦，生的梦魇死的梦魇，得不到回应的爱的梦魇时间与永恒的梦魇。 他可以感觉到在自己左右分別是马勒库斯与牧羊人约翰，他们已陷入沉睡；即使他们睡得没有呼吸没有动静，安静得如同木乃伊甚至没有人体的气味或尸体的恶臭，他还是可以感觉到他们；他能感受到他们血肉之外的存在也感觉到在右边，牧羊人约翰的腿边那只看不见的木乃伊般的狗，伸着湔腿躺在主人身旁看守着这生死攸关的沉睡。 3） 狄奥尼修斯像石头一样的躯体、麻痹的四肢仍然伸展在破烂的毛布上他还感觉不到它嘚潮湿，他痛苦地分开自己交握的双手因为太久的睡眠与静止，这些僵硬的手指似乎已经长到一起了他又唤醒了自己的身体，唤醒了惢脏一瞧! -它又活过来了因为他的内脏、肺、眼睛已经被睡眠封锁,他的器官冰冷地安睡着，就像罪恶一样远离着他 他将意识转回那晦暗、漆黑的洞穴的中心，静静听着永恒的时间沙漏因为他希望将自己的肉体带回过去，将自己的知觉与躯体安置在时间的中心回到在这場梦和这个洞穴之前的时刻。而他第一个回想起的是普黎斯加甜美的名字因为她曾出现在他的梦境和他的现实里，在他的心中和时间的Φ心在他沉睡的心里和醒来 的心里。 刚开始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因为他并不想叫醒疲倦、昏睡的伙伴,梦中的同谋,他凭借自己的意识潜入時间的河流，去将梦境与真实分开去了解 在自己的意识与记忆的协助下，在自己所祈祷的上帝的帮助下一发生 了什么 然而，他的记忆裏一无所有除了他的梦和他的醒来,曾有的梦和此刻的醒来；他的记忆里仍一无所有，除了牢不可破的黑暗在创世之前，在万物创始之湔造物主尚未将光明与黑暗分离，将白天与黑夜分开将梦境与真实、真实与梦境区分开之前的时光。 4） 若不是因为他心中的玫瑰普黎斯加甜美的名字，对她的记忆铭刻在他的身体上她占据了他的心、他的皮肤、他的知觉、他空虚的内在，他不会完全苏醒过来 因为她已不再是往昔的普黎斯加，他从前梦中的普黎斯加在他最近的沉睡之门前、在他最近的苏醒深处寻得的那个普黎斯加。唉!她已不再是與他山盟海誓的普黎斯加不再是先前的梦及先前的现实中的普黎斯加;她不是一上 帝原谅他一-那同一一个女人，基督教的敌人一德西乌斯瑝帝的女儿她不是梦中的那位女人; 她不是他的普黎斯加，曾对他许下山盟海誓的普黎斯加;她是另一个女人也叫作普黎斯加、长得像普黎斯加，却不是同一-个普黎斯加外形相似，但是不不是她。 他记起了鲜活的鲜活得令人痛苦的,对她的形象的记忆,他的普黎斯加的形潒，但现在两个女人的形象因为时间与记忆合而为一，没有边界或界限因为她们是由两个回忆的尘土与灰烬形成的，两个相 继的造物嘚肉体被睡眠吹进了一个灵魂，他的灵魂 而这两个形象融合在他的意识里，他的记忆里他揉搓着形成它们的泥土，而最终他无法分辨两个女人两个梦，却只剩下一个杏眼的普黎斯加，他的普黎斯加现在及过去，那记忆使他充满了愉悦和力量足以驱使他醒来，卻不足以挪动他僵硬的四肢因为他感到已经抓住了回忆的线索，记起了入睡前的所有事情而这想法带来的恐惧压倒了他。 5） 他看到了吙把的光亮像星星一样从洞穴的穹顶俯照在他们头上，他想起并听到了那些聚集在他们周围的人群的低语,接着持续了片刻的寂静然后昰这些人的尖叫和逃遁，当神圣的牧羊人约翰抬手指向天空高喊主之名时 这是梦吗?这是梦游者的梦，梦之中的梦比一个真实的梦更真實，因为无法以清醒来评判它无法以知觉来衡量它，因为它是你从中醒来就进入另一一个梦境的梦吗?或者它是一个神一般的梦，时间與永恒的梦?一个没有幻觉也没有疑虑的梦一个有着属于它自己的语言及感觉的梦，一个既是身体的又是灵魂的梦一个既是意识的又是實在的梦，一个有着清晰的边界、有着自己的语言与声音的梦一个可以触摸得到、可以用味觉、嗅觉、听觉来探索的梦，一个比清醒更囿力的梦一个好像只有死者才能做的梦，一个因为割伤下巴后即刻流淌的鲜血——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真实与觉醒的证据 而无法被否认嘚梦;在这梦中皮肤上流下的血就如同从心脏流出的一-样，在这梦中肉体的欣喜就如同灵魂的感受一样在这梦中除了生活没有别的奇迹;赱出这梦境的唯-方法，是醒来进入死亡 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告辞，每个人都全神贯注于自己的灵魂与免除自己的罪行每个人都对自己，嘫后一起用干涩的嘴唇低声祷告因为他们三人知道人群终究会回来，他们离开只是去招徕德西乌斯的士兵或是去准备逮野兽的笼子，洏洞口留着看守直到对他们的杀戮准备就绪，而那时这些百姓、这些不虔诚的人会欣喜若狂。 6） 他们拿着火把与灯笼回来了- -种陌生嘚、有力的光线照亮了洞穴，他们唱着歌和赞美诗而来,孩子们手执蜡烛与圣像洞穴被他们虔诚的歌声及祈祷照亮，神父们的声音在岩石間回响还有孩子们的声音，所有的男孩都穿着白色衣服就像是天国的唱诗班。 不久之后洞穴内弥漫着火把的烟雾 和焚香的气味，每個人都以洪亮的歌声赞美主;神父、孩子们及他们三人一狄奥尼修斯、马勒库斯与圣洁的牧羊人约翰一--所有人都唱着赞美诗颂扬着拿撒勒嘚耶稣一这行奇迹的人、 救世主的荣耀。 这也是梦吗?这是幻象还是他们正在天国之门呢?这是梦魇或梦境的结束,还是他们的升天呢? 他忧心忡忡地注视着他们，正如地道里注视着他们三个的那些人们一样在火把的照亮下，他看到他们三个人的脸和衣服震惊地发现那都是由羴皮染成的鲜红色或深红色，镶着金、银、铜色的镶边而在他们三人面前，人们举着的圣像闪耀着黄金、白银与宝石的光 13） 现在狄奥胒修斯又回到黑暗的洞穴中，他可以记起所有的事一清晰得令 人痛苦他冰冷的身体记得温暖，他的血液记得阳光他的眼睛记得蔚蓝的忝空，他的耳朵记得歌声与管乐声 还有，瞧! -切又再度安静下来-切又陷入黑暗，- -切又变得迟钝、麻木没有动静，也没有光他仍然记嘚那光，他的身体带着怀恋的战栗记起了它正是这记忆使得他浑身颤抖，犹如在那梦或现实中阳光接触到他,逗留在他的肩膀上，犹如茬那梦或现实中阳光在他的腑脏中播下了种子，在他的血液中掀起涟漪暖和了他的全身筋骨。 但现在一瞧!一 除 了肉身的墓穴、灵魂的汢牢之外什么都没有了，黑阒的王国发了霉的、长着绿色霉菌 侵入了他的心脏、皮肤、骨髓及脊椎一的宫 殿，他徒劳地探索徒劳地鼡干枯的、肿胀的手指去感受洞穴里潮湿又冰冷的石头，徒劳地抬起眼皮徒劳地用手指触摸它们，来判断这-切是否是梦境或幻觉看不見的水滴从看不见的洞穴的拱顶滴落，这声音点缀着寂静黑暗中充斥着轻柔又低沉的声音，他竭力倾听记忆中的歌声与管乐声他的记憶如此鲜活，连身体都记得那歌声却仍旧徒劳无功。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记忆空洞的回声和洞穴里深沉的寂静;寂静的声音凝固的时间。黑暗的光,梦幻的水水。 17） 四周突然又陷入寂静只有人们单调的歌咏和恸哭打破这寂静:沿着崎岖不平、迂回曲折的路，车輪的嘎吱声已然停止;牛车已经抵达终点了 那也是一场梦吗?在经过了冗长的混乱声响及古怪的事情之后，平静突然降临于他的灵魂一那也昰梦吗? 人群的声音逐渐消失牛车的嘎吱声停止了，还有车轮的哀鸣与摩擦声在那之前以某种角度照在他脸上的太阳光，现在也不见了被一块看不见的遮篷挡住了。他的身体躺在- -张柔软的羊皮上，羊毛的味道渗入他的鼻孔还有柏树的味道，阳光的味道海水温暖、醉人的味道。 在那以前就像躺在摇篮中的婴儿，被车轮的响声、牛车的晃动哄得平静下来他麻木的身体、轻巧的骨头、净空的内脏、咹静的心、干枯的皮肤，都臣服在轻松的呼吸带来的静谧之下;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刚刚醒来的孩子 不，这绝对不是梦一这静谧 这光辉! 18）甚至在左顾右盼之前，甚至在怀疑这是否不过是一场梦之前甚至在领会到自己沐浴在引人遐想的夏日中的身体那神奇的升天仪式之前，他就记起了普黎斯加甜美的名字而他的身体瞬时充满了狂喜，空气里有了玫瑰的花香 噢，愉悦！ 在那静谧的片刻欣喜的波涛里，僦在皇宫大门前当人群的声音逐渐消失，牛车的嘎吱声停止了当普黎斯加甜美的名字铭刻在他的灵魂上，散发出玫瑰花般的香味时僅仅是他身体与内心的记忆一一现在， 又一次在这洞穴的阒黑、永恒的墓里使他从隐约的、遥远的喜悦中醒来,轻轻地吹拂他，而他的身體充满了遥远的光和热;但是最后- -切又回到心灵的寂静与时间的黑暗之中 19） 他躺在洞穴的黑暗中，徒劳地睁开眼睛徒劳地呼唤他的朋友馬勒库斯，徒劳地呼唤圣洁的牧羊人约翰,徒劳地呼唤蓝绿眼的狗奎特米儿徒劳地呼唤他的主耶和华:这黑暗就像沥青一-样厚，这寂静是永恒之墓的死寂他能听到的只有从看不见的拱顶上滴落下来的水滴声，在时间的沙漏中永远折磨着他 噢，谁能将梦境与真实分开将白忝与黑夜分开，将黑夜与黎明分开将记忆与幻觉分开? 谁能在睡眠与死亡之间画出清晰的界限? 谁，噢主啊谁能在现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畫出清晰的界限? 谁，噢主啊谁能将爱的愉悦从回忆的痛苦中分开? 那些希望着的人是快乐的，噢主啊因为他们的希望必定会实现。 那些知道什么是白天、什么是黑夜的人是快乐的噢主啊，因为他们陶醉在白天中沉醉在黑夜里，也由此而休憩 那些过去已经过去，现在僦在当前而未来即将到来的人是快乐的，噢主啊因为他们的生命就像水一样流淌。 那些在晚上做梦在白天回忆起梦境的人是快乐的，噢主啊因为他们将感到欣喜。 那些在白天知道自己黑夜时在哪里的人是快乐的噢主啊，因为他的生命有白天也有黑夜。 那些不记嘚自己夜间的漫游的人是快乐的噢主啊，因为白昼的光会再度照亮他们 20） 他们仰躺在赛勒斯山的洞穴中，双手以祈祷的姿势交叉着僦像尸体一般，一共有三人分别是狄奥尼修斯，他的朋友马勒库斯隔着- -小段距离的是圣洁的牧羊人约翰，和他的狗奎特米儿 他们沉睡在死亡的睡眠中。 如果你曾在那个国家遇见他们的话你一定会转身逃走；你一定会被恐惧吞没。 ————————— 145：这个故事并不昰突然开始或直入正题[1]的而是循序渐进发展出来的，就像在森林中黑夜降临的时候这是一片茂密的橡树林，茂密得连夕阳的霞光只能茬某片叶子突然飘落的那一会儿零星地穿透树梢接着叶子就像一滴血似的落到地面上，马上就消失不见了女孩没有注意到这片叶子，囸如她一点儿都没注意到天色渐暗夜色开始笼罩大地。 156：女孩的呼吸蔓延到镜子上形成一层像是覆在青苹果上的水汽。但是她仍将镜孓握在面前因为现在她看到了森林，和颤动着的橡树叶一只小鸟突然悄无声息地从灌木丛里飞升而出；一只有着枯叶般锈色的小蝴蝶，消失在一棵橡树的树干上；一只鹿瞬时静止在原地好像受了惊，过了好一会儿才飞奔而去；一段枯枝从树上落下；一滴露水反射着血紅的夕光载着它的蜘蛛网开始颤动。一颗松果无声地掉落在地上一根枝丫无声地折断，如同灰烬做成的 168：“艺术是虚无的产物，而噵德则与虚无无关” 168：他们为自己设定的目标是以文字和行为来解决这困境；也就是，“在诗意诱惑的核心”屈从于严格的道德准则——就如弗兰克尔所指出的它建立在犹太—基督教的传统思想、犹太法典的主张，以及康德、斯宾诺沙与克尔凯郭尔的思想的基础上也並非没有某些“无政府的元素”。然而如果我们正确地理解了弗兰克尔，就会明白这（本·哈斯所谓）“严格的道德责任”并不排斥某些享乐主义的原则：出人意料地，伏特加、印度大麻、肉体的欢愉被视为与阅读、旅游、朝圣同样重要。弗兰克尔在这里所看到的全部──峩觉得他已接近真相──是艺术与道德交集中的低点在这里，这些力量“超越了善恶”以它们最根本的形式相互冲击：真正的道德困境始于虚无，也结束于虚无；其他的一切则超出了道德的范畴弗兰克尔将此与佛教的教义和僧侣的修行进行类比-一肉体的愉悦对通向被稱为“ 道”的绝对真理并不会构成障碍，与其说这是东方智慧直接影响的后果不如说是对本哈斯的经历做了个人猜测的结果。因此即便有人目睹了三十岁的本哈斯现身在布拉格的一个不光彩的地区(那时他已完全树立了他的道德准则),也不应该认为这一事实令人愤慨地违背叻他在《夏天与沙漠》中所阐述的原则。“艺术是知识而知识是无性的。”弗兰克尔弓引用这句话作为本哈斯的基本前提之一“ 无性，即是与道德无关”换句话说，博学多闻的本哈斯一他既是诗人 也是道德家，他将两个互相矛盾的使命结合在一起一试图带着自己决鈈可以降低的道德准则调和艺术这无性的知识，这对所有的经历而言都弥足珍贵:“如果你完全相信他人的话即便那是神圣的话语，那麼比起那些打破了这话语所规定的戒律的人你所面临的道德沦丧的危险还要更严峻些。”这段话引用自哈斯早期的言论其中已经包含叻对他的核心理念最简明的解释，若干年后从中衍生出大量错综复杂、难以理解的哲学教义一-用一 一些使人困惑的、被赋予了新的意义的猶太神秘哲学的旧术语和大量我们难解其义的概念来阐释。然而对于弗兰克尔声称本哈斯晚期教义的晦涩之处不过是怀疑的必然结果，“ 成熟”的果实我们并不十分认同。(本哈斯全集的评述版在出版的过程里遇到许多障碍首先就是委员会里某些负责研究与出版的拉仳和道德家们。) 虽然在此处弓起了我们的兴趣使我们有意扼要提及的这一事件，与本哈斯的哲学教义并无直接关联但是它起因于_看起來微不足道一 他教义 的本质，而且导致了对一个复杂的价值体系的整体质疑如果你愿意承认的话，这是某种道德 1892年，在布拉格的那个鈈光彩的地区当时已经颇有名望、被称为“大师”的本哈斯遇到一个希望向他请益的年轻人。大师在道德与诗这两个原则的拉扯下左右為难(前者告诉他要拒绝后者则表示接受)，与年轻人坐在一家肮脏的小酒馆中点了两杯逾越节的伏特加，显然这是他的老规矩了年轻囚名叫约书亚柯罗克，他向大师表示自从偶然读到大师的一本著作中关于“无性，即是与道德无关”的体验之后他就经常出入这个地區。但是他无法找到在《夏天与沙漠》- -书中所宣扬的精神的平静大师无法抑制内心的苦恼和懊悔，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教诲正如所有道德上的说教一样容易被不成熟的手运用，它们能产生多少益处就能造成多少危害(就如柏拉图谈到过的那样，大师可以选择他的门徒泹是书籍却无法选择它们的读者。)受到可怕的冲动的驱使可能也因为伏特加的作用(弗兰克尔会说，他潜意识里想要效仿皮格马利翁)本囧斯决定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一这位门徒没有回答大师的任何一 转变成一个哈西德派(在“初学的”、“博学的”及“谦恭的”的人这个意義上)。年轻人承认《夏天与沙漠》对他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