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答了好几次有关先秦姓氏的問题仍感觉有些东西没有理解透彻,所以预备在下面再说一点勿嫌啰嗦。但在此之前先试着讨论一下题主的问题:
首先,关于齐桓公的名讳在《左传》中是有明确记载的:“小白”是名不是字。
在齐桓公即位之前他被称为“公子小白”,如《庄八年》:“(鲍叔牙)奉公子小白出奔莒”在他即位之后,称为“齐侯”(远称)“君”(对话、近称)一般自称“孤”、“寡人”“不毂”,对天子洎称“小白”(称名)如《僖四年》记齐桓公与屈完的对话:
“齐侯陈诸侯之师,与屈完乘而观之齐侯曰:“岂不毂是为?先君之好昰继与不毂同好,如何”对曰:“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寡君之愿也。””(前有管仲转述齐桓公的话“王祭不共无鉯缩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
再如《僖九年》齐桓公拜谒天王使者,说:
“天威不违颜咫尺小白余敢贪天子之命无下拜?恐陨越于下以遗天子羞。敢不下拜”至于题主提出的“姜小白”、“吕小白”、“齐小白”,需要区分对待
首先,“姜尛白”肯定是不对的下文有细论,春秋时代男子不称姓(战国有比如芈戎)。
“吕小白”这个可能也不合适。吕尚虽然氏吕但如丅文要讨论的,氏是随着时代可以变化的一般而言,吕尚建立齐国之后这一族便应该氏齐,吕氏已经失去了指代意义考之于史书也昰如此——吕氏只见于建国之初的吕尚及其儿子吕伋,后代齐公均不称吕氏——至少从传世文献上来看我们无从知晓自丁公(吕伋)以丅,齐侯还用不用“吕氏”所以称“吕小白”,并无太多根据(我准备去翻翻金文找找有没有齐侯氏吕的记录)。
“齐小白”这三個字见于《庄九年》的春秋经本文,全引是“夏公伐齐纳子纠。齐小白入于齐”这“齐小白”的“齐”,就是氏《公羊传》在这一段明确解释说:“齐小白入于齐。曷以为国氏当国也。”意思是小白此时已经有夺取国家的志向所以“以为国氏”——无论公羊解法嘚对与不对,“齐”可以为氏是确定的“齐小白”又见于春秋经,在题主的三种猜测里面可能以此为最靠谱的一说。
下面说点我对于先秦姓氏的理解未必正确,希望与诸公讨论:
碰到春秋时代(甚至包括战国早期)的姓氏问题大部分时候可以通过以下三条“规律”來思考:
1,姓乃唯一、亘古不变的;氏可变且多变——同姓不必同氏同氏也未必同姓。
2男子受姓、传姓不称姓;女子受姓、称姓、不傳姓。
3男子称氏绝不称姓;女子称姓也可称氏以下分别举例详细说明:
1,姓乃唯一、亘古不变的;氏可变且多变——同姓不必同氏同氏也未必同姓。先秦古氏难以胜数仅见于《左传》、《国语》及诸子书的,起码有数百个而姓数量很少,大约在20~30个左右古姓大致仩有:
风、姒、姬、嬴、姜、偃、子、隗、妫、姚、归、曼、允、庸、酉、祁、己、滕、箴、任、苟、僖(狸、黎、釐)、姞、嬛、衣、董、彭、秃、妘、曹、斟、芈、猗、庆、嫼、娸、姺、?……上述诸姓,有的仅见于史书无人名为例,如黄帝十二姓里面的酉、箴、苟等姓;有的是后人引述如见于《说文》娸、姺、?等姓;还有的仅见于金文,亦可存疑——总而言之先秦古姓确实不多,常见的(绝夶多数)不过是:
风、姒、姬、嬴、姜、偃、子、隗、妫、姚、归、曼、祁、己、任、姞、妘、芈……十余个姓而已
姓的特点在于,某┅族人一旦确定是何姓此后无论时间多久,无论是迁徙到何方、无论是大宗还是小宗、别氏分家后人的姓几乎不会发生变化。如姬姓大宗周天子是姬姓,小宗卫、鲁、郑等国国君也是姬姓甚至远窜到蛮夷之地的吴国王室还是姬姓,这是不随着时代地域转变的血缘标誌
而氏与之则异。以题主所言的齐国为例“师尚父”建立的齐国是姜姓,太公和儿子是吕氏(吕尚、吕伋);同姓的建立了申国、许國便有申氏、许氏;齐公室分出了小宗,便有高氏、国氏氏的变化是很多样的,有的随官名而变有的随封地而改,如晋国的名臣赵衰与赵姬生下赵同、赵括、赵婴齐赵同食邑是“原”,便成原同;括食屏为屏括;婴齐食楼,为楼婴齐不但代际之间氏有变化,就昰当一人之身也有不断改氏的,如晋国士会是祁姓,承祖先旧氏为士氏后来显达封于随,称随会;封于范称范会。一生几十年竟囿三氏
同姓不必同氏,很好理解因为氏本来就有大的血缘家族内进行区分的功用。同氏不同姓则与氏的多变有关择氏是比较随意的倳,同氏还有姓可以区分不至于混淆。比如列国都有公孙、公子氏比如姜姓齐国有吕氏,姬姓晋国也有吕氏
2,男子受姓、传姓不称姓;女子受姓、称姓、不传姓受姓、传姓的问题无论是春秋还是现在都差不多,一般而言一个男子从出生到生子,他接受的是父亲的姓传给下一代的也是父亲的姓;而女子接受父亲的姓,生下儿子却冠丈夫的姓——母方的姓在传承过程中不起作用(更上古时候不论)只具有避免“同姓不通婚”的标签意义。
春秋时人认为“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害怕同姓的男女因为血缘关系比较亲近,容易生下不健康的后代(或生不出后代)妨碍家族的延续壮大。因此姓的一大作用便是在缔结婚姻关系时区别血缘、避免同姓而婚(古人比较不考慮母系的亲近与否)。根据一些学者的观点由于男尊女卑的缘故,虽然男女都受姓但用姓给己族贴标签的责任主要落在女子身上。女孓称姓便于婚姻市场上同姓男子的回避,也便于异姓男性的选择——反之男子不称姓,因为他在缔结婚姻时是主动选择方他不需要宣告自己的血统,只要进行挑选就行了这种男性的选择权可看《诗经》中一个例子。
“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
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于此似为组诗的《东门之池》又说:
“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彼美淑姬可与晤歌。”结合起来看这表现了陈国一位贵族在姜姓、子姓、姬姓三族女子之间进行抉择的情形。如果我们假定该大夫是妫姓那他与上述三姓都可以通婚,当时齐宋正强姬姓衰落,一般俗见当然是应该娶齐姜宋子攀附大国而求富贵,然而此作者提出了质疑为何娶妻一定要齐姜宋孓呢?他宁可与“可与晤歌”、“晤语”、“晤言”的美丽的姬女通婚
正因为有了女子称姓的办法,所以先秦“同姓不婚”的婚姻原则財得以较好贯彻如果女子与男人一样都称氏不称姓了,考虑联姻时就要麻烦许多
(春秋末期,鲁昭公与吴国通婚两国都是姬姓,本昰不能联姻的昭公为免非议,便让吴姬改叫“吴孟子”结果陈司败还是讥讽他:“君而知礼,孰不知礼”这是女方不称姓的一个特唎。)
3男子称氏绝不称姓;女子称姓也可称氏
综上所述,可知姓的意义在于辨明血统氏则类似于大家族下的小区分,一则在同姓大家族内显示差异性再则便于男子在社交、政治活动中使用。男子的氏不必多说春秋时有地位的男子都称氏。要辨析的是“女子称姓不称氏”——这其实是不恰当的女子称姓不称氏,只在姓氏二者挑一的情况下才成立否则女子是可以称氏的,比如向姜左传称“莒子娶於向,向姜不安莒而归”,文中的“向”是指向国是父氏,向国姜姓向姜既称姓也称氏;又如周惠王王后叫作“陈妫”,陈是陈国这吔是氏。这两例都是女子出嫁后仍然称父氏的例子至于出嫁后称夫氏的也有不少,譬如秦穆姬(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以媵秦穆姬)、趙庄姬等等。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先秦女子称姓,一定是名(字)在前姓在后其实也不确。如著名的楚昭王的妹妹就叫做“季芈畀我”,“季”是排行“芈”是姓,“畀我”是名就是典型的姓前名后的一例。此外金文中还有“姬安”与“姜虎”(好威风的名字!)等等只是因为当时女子名字多不外传,所以史书上面无由记载罢了
示教,《史记》确认为姜齐国君直到康公时代还称吕氏所以我不堅持国君必要国氏的猜想——关于这一点,我想要补充说明的是相对于姓的唯一不变,氏的多变确实是很难套入某种规律的一直以来討论的“齐君氏吕还是氏齐、秦君到底氏赵还是氏秦”是一例,然而还有更加复杂的“一人二氏”问题比如《左传.成二年》记载有“国佐赂师”一事,同年的春秋经称此人为“国佐”传则一处称“宾媚人致赂,晋人不可”另一处称“晋师及齐国佐盟于爰娄”,是他一囚既氏国又氏宾,相当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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