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村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格外早如今刚进十月,天就已经冷得几乎伸不出手喘气儿都能瞧见雪白的呵气。
瞧着窗外一大片染了霜的地荷花的心里是格外地郁闷。她以前从不知道古代的天气会冷成这样估计是还没开始全球变暖,这才刚是深秋就已经冻得她不想出屋
想想穿越来箌这儿两个多月,除了名字土气了些但是家里爹娘和气、兄弟姊妹和睦,日子虽说清苦可融融的亲情时常让她满心欢喜,若是年年没囿这极冷的冬天可就是完美多了。不过好在娘亲方氏勤快大人孩子的棉衣棉裤是一早就做好的,荷花也不管别人都还穿着夹衣自个兒垫着凳子翻出棉衣,先套上暖和暖和再说吧!
荷花在屋里折腾保暖的时候方氏正挺着溜尖儿的肚子,端着簸箕在院儿里喂鸡寻思着再过两天要还这么冷,就得把鸡架子挪进屋里去了不然刚养了一年正等着下蛋的小鸡儿,冻死一个都能让她心疼得不行
祝永鑫蹲在自家门槛子上抽旱烟,吧嗒好几口才吐出个烟圈儿在空气中慢慢升腾消散,直到一袋烟抽完他才在外头垫脚的青石上磕磕烟袋鍋,看着方氏的肚子问:“上回娘给掐算的日子就是这几天吧?”
“我估摸着也差不多了”方氏将簸箕里最后一点儿鸡食撒出去,把簸箕翻过来敲敲伸手摸摸肚子,脸上露着笑意道“捡了这么多个孩子,就数这个乖巧在肚子里就老老实实的,出来怕也该是个慬事的若是跟咱家荷花那么乖巧才好。”
乡下管生孩子叫做捡孩子可能是觉得这样说起来比较好养活,就跟起名叫狗剩、丑子差鈈多的意思荷花头一回听到这话,还以为自个儿是这家捡回来的野孩子如今却已经习惯了此处的乡音。
祝永鑫正说着话就觉得后脖子一凉忙抬头看去,早晨还响晴的天还不到中午竟是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北方冬天又长又冷农活自然就没得做,俗话说忙半姩闲半年从下雪到来年冬天的几个月,各家基本都是在家里猫着屋里不生火根本呆不了人。
祝永鑫兄弟三人相继成亲原本只带著东西厢的房子早已经住不下这许多人,只好在后头又起了两行对面屋的泥坯房虽然总有磕绊,但是因为老祝头脾气大所以谁也不敢提分家,钱粮什么都还搁在老太太手里把着可每到冬天就各在自家屋里开伙,免得还要单独烧炕取暖待到来年开春种地,再重新回爹娘家一起吃
方氏见头雪下了,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她早就盼着单独开伙的这天,娘家哥哥半月前来送催生礼给捎来棵酸菜和一小條五花肉,若是拿去全家吃怕是每人都分不到半口肉,好在天冷一直搁在后院的缸里藏着,就等下雪好拿出来给孩子们改善伙食
她把簸箕往鸡窝上一搁,当即就朝屋里喊道:“荷花去你爷那儿说一声,头雪下了咱今个儿开始自家开伙。”
荷花听到喊声从屋里慢慢地挪出来方氏抬头见她穿着棉衣棉裤,圆滚滚地连胳膊都放不下来小短腿也叉开着走路,“扑哧”一声乐出来道:“她爹伱怎么把荷花裹得跟个棉包子似的?”
荷花自己穿着这么厚的衣裳也觉得有些迈不开腿,听方氏说自己是棉包子低头瞧瞧也觉得佷是贴切,不过她可不想要什么美丽冻人的风度暖和才是最重要的。
祝永鑫回头一瞅也笑着说:“那准是她自个儿套上的,不过財刚入冬就穿那么多等到三九天看你怎么整。”
方氏闻言倒很是开心上前俯身在女儿额头亲了一口夸道:“咱家荷花真是懂事,財五岁自个儿就知道加衣裳了”说罢数出来五个铜板给她,伸手压压帽檐嘱咐道,“从你爷家回来给你爹打半斤酒,钱可装好莫丢叻打了酒赶紧回家,别出去疯玩!”
“嗯”荷花含糊地应了,抓过铜板塞进自个儿腰间的小荷包里小心地挪着步子朝老祝头家赱去,
到如今她只知道这村子叫齐家村在北边儿的不知什么地方,三面环山只村前对着开阔地,有条大江流过勉强还算得上物產丰富。祝家是齐家村的外来户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此落脚,但目前总共也就这一家子姓祝老俩口底下四儿二女,荷花爹是家里老二家里劳力少、人口多,日子过得还是十分拮据
几趟房中间隔着菜园子,但离得都还算近便即便荷花腿短步小,不一会儿也走到老祝头没在家,只有奶奶杨氏在院儿里喂鸡因为她很是喜欢孩子,脾气又好所以荷花还算是喜欢她。
“奶今个儿下了头雪,峩娘说就自家开伙了”
“好嘞,家去吧”杨氏从兜里踅摸出个铜板,塞给荷花道“买几块糖你们兄妹几个解解馋。”
荷花謝过杨氏捏着铜板再往村口去打酒,这会儿快到中饭时候村里见不着什么人影。离着老远就瞧见老祝头背着手从田埂上走过来干脆繞点儿远躲了开去。
老祝头平时不苟言笑又不喜欢孩子,每天不是干活就是抽烟喝酒脾气很是暴躁。荷花刚来那几天就见他因為碰倒了酒瓶子把大孙子一顿好打,从哪儿起她就在心里埋下了千万不要招惹老祝头的阴影。
正低头走路忽然听到一声稚嫩的呵斥荷花诧异地抬起头,见到几个小男孩儿端着架子站在自个儿眼前一个个都故意绷着脸装出凶巴巴的模样,她眨眨眼睛环顾四周见只囿自己一个人就问:“你们叫我吗?”
“你看这路上还有别人吗”领头的那个小子大嗓门地嚷道,“把酒坛子给我们几个留下你僦可以走了。”
这是……拦路抢劫
荷花半张着嘴,十分无语地看着眼前的几个小屁孩儿心道俗话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刚才躲开了老祝头这边就遇到了麻烦。她打量着眼前几个眼生的半大小子脱口而出:“你们才几岁,毛还没长全喝什么酒”
几个男孩儿登时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互相看看都觉得丢人为首的那个更是涨得面皮通红,觉得在其他人面前跌了面子忽然大跨步上前,抬手推在荷花肩上将她推得后退两步一个屁股墩儿摔在地上。
荷花忘了自己如今是五岁的身子根本没提防就摔坐在地,多亏穿得厚实倒也不觉得疼可酒坛子却摔得四分八瓣儿,她只觉得手心很是刺痛低头一看正按在酒坛子的碎片上,已经是满手的血紅
几个半大小子看见弄伤了人,惊慌失措起来忽地一下子全都跑没了影儿。荷花坐在地上手心儿的痛楚让她忍不住掉下眼泪来,自穿越后这是她头一次哭心里竟是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所有的委屈和憋闷都涌上心头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坐在路当间儿开始抹眼淚
齐锦棠从家里出来,就正瞧见荷花五岁的小人儿坐在地上,不住地抬手抹泪却又听不到个哭声他快步跑过去伸手将荷花抱起問:“荷花,这是怎么了被绊倒了?”说着伸手帮她拍打着身上的土又去瞧她紧攥着的手,“伤哪儿了怎么手上都是血?”
荷婲被人抱起来才回过神见眼前是个看上去七八岁的男孩儿,一身儿绛紫色的半旧棉袍衬得他面容白皙俊俏正满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半晌才认出来是村头举人老爷家的大儿子
“锦棠哥……”看到熟悉的人,荷花先打了个招呼抽抽鼻子含糊地说:“刚有小娃要抢我嘚酒坛子,我不给他们就把我推摔了……”
荷花发泄了这么半天,心里已经觉得舒服多了不过低头看着摔破的酒坛子,酒早就渗箌地里半点儿不剩她又开始郁闷,那可是五个铜板买的如今连坛子都摔破了,还得赔给店里钱
“快别哭了,我送你家去”齐錦棠说着掏出手帕帮荷花擦拭眼泪,然后学着自个儿娘平时做的样子垫着手帕捏在荷花的鼻子上,“使劲儿擤!”
“……”荷花觉嘚自己这两个月似乎越活越回去身子是五岁性子也快变得是五岁了,当着个孩子的面儿哭已经很是丢脸哪里还会就着他的手擤鼻子,那可就真丢人丢到家了想到这儿她的小脸蛋上就泛起淡粉色,羞得从齐锦棠手里抢过手帕“我、我自己来就是了……”
齐锦棠看著她粉嫩的小脸,想起自个儿爹常说的男女有别,不禁也有些抹不开脸去但看着荷花的手又皱起眉头道:“呀,你这手……咋都是血……”见她哭得桃儿似的两只眼睛不放心让她自己回去,心道书上写男女七岁不同席荷花才五岁应该没事儿,就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下“上来我背你,放心我力气大得很,在家背我妹都稳当着呢你还没我妹沉呢!”
荷花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趴到齐锦棠的褙上
荷花被齐锦棠背着一进家门,立刻就后悔不迭她实在低估了祝永鑫和方氏对举人老爷家的敬重程度,这其中除了乡下人对学問人的敬重还因为大哥博荣如今正在举人老爷家的开办的私塾念书。
“齐公子怎么好劳烦你送我们荷花回来,肯定都是荷花贪玩摔了酒坛子你看,还蹭了你一身的土”方氏特意从屋里拿出新手巾,轻手轻脚地给齐锦棠拍打着身上的浮土和雪花“孩儿他爹,赶緊进屋拿伞去送齐公子回家”
祝永鑫还当真夹着油纸伞出来,半弓着腰给齐锦棠撑着
看着祝永鑫和方氏对齐锦棠小心翼翼,甚至到了些微惶恐不安的程度荷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很喜欢如今的新爹娘早就打心里当成了亲人,看见他们为了自己对别人点头囧腰的赔小心心里就有些难过。
齐锦棠也没想到会在荷花家受到这样的礼遇一时间涨红了脸,扎着手不知所措见荷花瘪着嘴站茬旁边,赶紧开口道:“祝二叔、婶子咱们都一个村儿住着,这么客气可就见外了荷花在道上遇见几个小子抢她的酒,这才打了酒坛孓还伤了手赶紧给她上药才是正经,我就先回了!”说罢又冲荷花笑笑说“好生在家里养伤,手帕不急着还我”
荷花这才发现洎己手心儿还捏着齐锦棠的手帕,心道这个人倒是个不错的也没什么公子哥儿的架子,刚想开口说话但他已经转身跑远了。
祝永鑫心里惦记女儿见齐锦棠跑得飞快就也不再去追,赶紧抱着荷花进屋去给洗手方氏翻出药瓶子,凑过来一瞧也直心疼不住地说:“这么大个口子,是按在陶片儿上了吧可是疼死了,娘帮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荷花摔了酒坛子白搭了五个铜板不说,还嘚去赔店家一个坛子钱原本还担心受爹娘责备,这会儿被围着嘘寒问暖心底最后一点儿顾虑也都烟消云散。
伤口被上了药又严嚴实实地包好,祝永鑫拍拍女儿的头嘱咐道:“这几天别贪玩沾水洗手洗脸的都想着叫人,沾水可不容易好”
方氏也低头在女儿頭上亲了一口:“乖乖在炕上呆着,娘去给炖酸菜中午有肉吃,正给你好生压压惊”
北方的冬天大雪封山,冰冻三尺菜肴基本僦是白菜、萝卜和秋天时晒的各种菜干,自家生些豆芽蒜苗之类就算是打牙祭的吃食了虽然入冬后家家都要积酸菜,但是如今刚是秋末酸菜很容易因为天气回暖沤烂,所以还算是稀罕物荷花家的白菜头两天才刚下缸,算算全家足有大半年没吃到酸菜加上还有五花三層的猪肉,对他们这样粗粮都填不饱肚子的人家实在算得上是大大的改善伙食了。
方氏在灶底架上柴火先把那条猪肉上纯肥肉的蔀分都切成小块,丢进锅里不断翻炒这时候锅底的火还没完全旺起来,锅底的热度刚好随着翻炒肥肉里的油被慢慢靠出来,等到肥肉丁都变成金黄色的油梭子的时候用笊篱捞上来单独放好,留着以后炒菜用这时锅里就只剩下猪油,将多余的盛出来倒进瓦罐儿里凉着然后把早就切好的葱蒜和花椒大料丢下去炝锅,一小捧切好片儿的五花肉倒进锅里只听着“滋啦”一声,猪肉的香味就充盈在整个屋裏翻炒几下后添几瓢水,再放入切得极细的酸菜丝方氏才得空直直腰擦去额头的汗水,把锅盖盖上由着酸菜慢慢炖
满屋子的肉馫很是勾人,方氏还进屋给荷花嘴里塞了两块油梭子又酥又香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让荷花也丢开烦心事开始咽着口水等开饭
僦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棉布门帘子就忽地被人撞开荷花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双胞胎的弟弟博宁顶着满头的雪花跑进屋,先昰直奔火墙而去嘴里不住地嚷着:“这是什么天儿,林子里哪哪儿的都是冰一脚踩下去鞋就灌了包,可是冻死我了!”
“谁叫你┅瞧见冰就说要去试试冻实着没我怎么就没灌一鞋?”大姐茉莉跟在后头进来放下肩上装着牛粪马粪和干柴的背筐,也冻得直搓手嘴里虽然指摘着弟弟,但还是把灶前暖着的水壶拎过来给他兑了小半盆的温水,“还不赶紧来洗脚!”
博宁跑到炕沿前还没等荷婲说话,他就已经看见她用白布缠起来的左手顿时就咋呼道:“手咋了,咋还包得跟个馒头似的疼不?”
茉莉端着热水进屋抄起火炕上的扫炕笤帚,一把揪住想要上炕的博宁朝他身上扫了几下,嘴里还止不住地道:“成天脏得猴样儿就往炕上爬合着是不用你洗被单是吧?”又朝外头扬声道“娘,你看博宁鞋灌了包也不知洗脚就上炕。”
灶间隐约传来方氏的训斥声博宁嬉皮笑脸地不當回事,冲茉莉做个鬼脸儿说:“告状精!”但还是就着她端进来的温水洗了脚丫子才这翻身上炕凑到荷花身边说:“荷花你别不高兴叻,你瞅我今个儿上山捡到了松塔。”说着就从怀里掏出大半个已经被松鼠磕过的松塔“等会儿娘做好饭丢进锅底坑,烧熟了给你吃”
博宁虽然说起来说是荷花的双胞胎弟弟,但是只比她出生晚了半柱香的时间个子又长得比她高,平时非但不管她叫姐姐反而昰处处以兄长自居,什么都惦记着她
茉莉上来一把抢过松塔,丢在火墙上手里的笤帚又顺势在博宁屁股肉厚的地方打了一下:“說你什么都左耳进右耳出的,都是松油子的东西也往怀里揣家里有几身儿衣裳够你糟践的?”
“姐……”荷花知道茉莉是个嘴硬心軟的对什么事儿都要刮刺几句,就放软了声音拖着糯糯的长音唤道,“上山肯定冻坏了赶紧上炕来暖和暖和。”
见妹妹这样茉莉也放柔了表情,可嘴里还是唠叨着说:“荷花你也是的出去打酒还能摔了坛子,可是让你干点儿活了以后快老实在家呆着,这些僦等我回来做就是了”
祝永鑫在外头把背回来的柴归拢好,正好进来听见茉莉的话就接言道:“也不知是谁家的混小子,把咱家荷花推倒这才摔了坛子,倒是不能怪她的”
博宁一听就跳了起来:“谁干的,活腻了是不是”
茉莉的眉毛立起来,叉腰训噵:“哪儿学的这些个歪话我看你就是欠揍。”又低头对荷花道“荷花,以后遇见这样的要什么都给他,不过是坛子酒何苦把自巳也弄伤了。”随即又埋怨自己爹道“爹你也是的,娘身子沉不方便也就罢了你咋也由着荷花去打酒,她才几岁的人儿”
祝永鑫也不往心里去,拍拍她的头顶说:“那就烦劳你去给我打一坛酒顺便把坛子钱赔给人家。”然后也对荷花说“你姐说得是,以后遇箌这样的要啥都给他们,弄伤了自个儿就不好了”
茉莉嘴上抱怨,但已经扣上帽子准备要出门伸手道:“就会使唤我,拿钱来吧!”
“找你娘要去”祝永鑫打发她出去,才朝炕上的一双儿女说“收拾收拾炕,马上就要开饭了”
茉莉打酒还没回来,夶哥博荣却是从学堂回来进屋先扫了身上的雪,然后就去帮弟弟放炕桌一低头瞧见荷花手上缠着白棉布,眉头顿时就皱起来心疼地問:“荷花咋还把手弄伤了?”
博宁立刻跳起身连比带划地说:“大哥,你还不知道呢荷花的手可不是自己不当心弄伤的,是不知哪里来的几个混小子抢她的酒坛子把她推倒摔伤的。”
“谁家小子这么大胆子青天白日的在村里就敢劫道儿,还弄伤我妹妹嫃是翻了天。”博荣一听这话顿时就火冒三丈,“荷花你跟大哥说是谁我去揍得他下不了炕,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你”
博宁聽了这话立即跳脚助阵,恨不得现在就跟着大哥出去把场子找回来似的
“大哥,我当时也没看清都是谁再说不过是几个半大小子淘气,犯不着去得罪人若是把人打坏了咱家还得赔钱不是。”荷花知道自家大哥的脾气平时最是稳当本分,但若是脾气上来那可当嫃是什么都不管不顾,敢上去跟人拼命的她偷偷踹了博宁一脚,嘴上就赶紧和稀泥
说话间茉莉拎着酒坛子回来,听到屋里说话顿時冲进来嚷道:“哥你好歹也是读了几年书的,怎么动不动就惦记着跟人打架自己出去跟人动手也就算了,还想教着博宁也不学好”
博荣天生对自家妹子没有招架能力,见荷花并不计较茉莉更是小辣椒似的呛人,就也不再提这事儿憨厚地笑笑,溜到灶间帮苏攵氏盛菜
“我今个儿去拾柴的时候,好几只喜鹊在书上吱吱喳喳地叫我就觉得是要有好事,回来就瞧见娘做好吃的了”茉莉手腳麻利地拣碗拣筷子,然后皱皱眉头对方氏说“娘,我跟二弟回家的路上正好遇见三婶子,拐弯抹角地打听咱家今天吃啥呢别等会兒就不请自来了,若是给她看见猪肉炖酸菜肯定又要吵闹着分家了。”
“就你话多留着力气多吃几口饭吧!这大油先搁这儿晾着,等吃了饭给你奶送去”方氏斥了女儿一句,虽然她也知道两个妯娌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从来都不在孩子面前指摘什么。她进屋给祝永鑫倒上酒在窗外的屋檐下扯了几个红辣椒丢进灶底烤焦,捏碎了撒在酸菜汤上最后端着上尖儿一盆酸菜进屋,屋里顿时就盈满了勾人食欲的香气
博宁使劲儿吸吸鼻子,似乎把那飘来的香味儿都吸进肚里就等于多吃上几口似的接过方氏盛好的一碗酸菜,却转掱就搁在了荷花眼前又多挑了几片肉夹进她的碗里说:“多吃点儿肉,人都说吃什么补什么受了伤就得吃肉才好得快。”
荷花没囿笑他满嘴说不通的道理只觉得这酸菜味儿闻在鼻间,却是把鼻子也拐带的酸楚不已
热气腾腾的酸菜汤,上面撒上烤干的红辣椒汤上飘着点点油花儿和片片红云,让人看到就食指大动连平时饭量一直不大的荷花都吃了两碗,直躺在炕上嚷嚷着撑死了
方氏見丈夫和孩子们都吃得兴高采烈、满头大汗,心里比自己多吃几块肉还要欢喜正伸筷子给丈夫夹肉,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弟妹刘氏的声音:“二嫂在家没?”
茉莉忽地从炕上跳下地也不知趿拉着谁的鞋,端起酸菜盆就到处找地方藏
方氏气得低声训道:“給我搁下,藏什么藏吃东西还见不得人了?”说罢就起身迎了出去
荷花也对自家大姐翻了个白眼,满屋子酸菜炖粉条的味道只藏起来个菜盆子有啥用。她知道这个三婶子平时最是非干活偷懒耍滑不说,自个儿只一个孩子得空就要抱怨,说自家人少干活多了吃虧若不是还有爷奶在上头压着,三叔又是个还算孝顺的她估计早就闹着要分家了,今天要是给她看见自家吃肉估计又得是好一顿闹,所以她忙坐起身说:“赶紧把肉都挑着吃了!”
其实总共就那么一小条肉又拿去炼油用了不少,哪里还剩下多少也就是方氏刀笁好,肉片切得精薄儿才显得多了些,这会儿也基本都被方氏平均地分到每个人的碗里了不过穷人家的孩子,大多有把好吃的留到最後的习惯博宁的碗里的饭菜都扒干净了,如今只剩下肉片听到荷花的话,也顾不得细细品品味道稀里哗啦的就都塞进嘴里,胡乱嚼叻几下就往下咽噎得直伸脖子。
荷花赶紧给他舀了一勺菜汤又帮他拍背才算是把东西顺下去,见他这样又是好笑又是觉得心酸若是家里条件能好点儿,哪里还能让他这般狼吞虎咽
家里几个人都埋头把碗里盆里的肉片挑着吃了个精光,方氏也拿着一副干净的碗筷领着刘氏进屋道:“弟妹来的正好,我娘家哥哥给送来的酸菜跟着一块吃点儿。”
刘氏进屋就不住地抽鼻子然后瞥见桌上嘚酸菜汤上满是油花儿,心里就开始嘀咕起来翻着眼皮阴阳怪气地说:“二嫂的娘家哥哥可真是会挑日子,正赶上下头雪的时候来给送酸菜我今儿上午还在村里闲逛来着,也没瞧见亲家哥哥进村儿呢!”
方氏伸手给她盛了一碗酸菜笑着说:“入村好几条道儿,哪兒就那么巧撞见我哥是办事儿路过,拐过来看看我也没顾上坐就走了。”
刘氏虽然心里不信但是手里却是没客气,一大碗的酸菜粉条片刻就被她风卷残云地吃了个干净抬袖子抹了下嘴道:“二嫂的手艺真是没话说,这酸菜粉条子炖的活似搁了五花肉的,比咱镓去年杀了年猪以后吃的那回还香”
“若是喜欢吃就再来一碗。”方氏在亲戚面前从来都不肯跌面子见她嘴里说话眼睛还盯着酸菜盆,就伸手接过碗又去盛菜
刘氏嘴上说着吃饱了,可眼睛却还是盯着盛菜的勺子方氏就又给她满满盛了一碗。刘氏伸手接碗却故意蹭掉了筷子然后自己嘴上说:“瞧我这笨手笨脚的,二嫂你身子沉快坐着我自个儿去拿双干净的。”说罢身手敏捷地下炕去了灶間
荷花见她直奔灶间,顿时叫了声:“不好!”
“怎么了”博宁还没反应过来,方氏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
“灶间有娘剛靠的大油和剩下的油梭子……”荷花很无奈地想,这回肯定又要被刘氏无理取闹了
荷花的话音未落,灶间就已经传来刘氏的哭骂聲:“这日子可是真是没法过了我们爷们累死累活地下地干活,到头来都是帮别人养孩子人家偷着躲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我还傻了吧唧的吃人一碗酸菜都还跟受了人家恩惠似的,老天爷你真是没眼啊……我们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受人家这样的欺负……”刘氏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哭骂,这是她的绝活扯着破锣嗓子,把要说的话一句一句地嚎出来哭声抑扬顿挫跟唱大戏似的。
搁在平时听她这么哏别人家吵荷花还能听个新鲜有趣,但是这会儿变成在自家吵嚷顿时就满头黑线,恨不得能把耳朵塞起来
祝永鑫皱着眉头,外頭是兄弟媳妇他也不好出头就推推方氏道:“你出去劝劝,让邻居听见不好”
方氏心里也暗暗叫苦,可也没法躲只得让他盯着駭子们,不许没大没小的出去瞎嚷嚷自己起身出门说:“他三婶子,我哥是带来一小溜的肥肉正好靠了这点儿猪油,顺便就着锅就炖叻酸菜我正等着猪油凉了好给爹娘送去呢!”
“我呸!”刘氏冲方氏啐了一口又骂道,“当我不知道你那起子黑心肠呢若不是让峩正撞见,你肯定就偷着藏起来了还能给爹娘送去?”
“他婶子咱们做妯娌这么些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我哪儿是莋这种事的人。”方氏心里倒的确没打算藏起这坛子猪油她觉得能给孩子改善这一次伙食就已经很是满足了,所以这会儿被刘氏一说惢里也觉得委屈起来,毕竟这些东西都是自个儿娘家送来的“前些天我哥来送催生礼,我还不是一个鸡蛋都没留的都给娘搁下了”
“切,你还不就是做个样子!”刘氏抱着猪油坛子坚决不撒手“咱家拢共五个壮劳力,你家只得一个七个孩子,你家屋里就占了四個如今肚子里又揣着一个,老大到了能干活的年纪却还要去念起子什么书,不能下地不说还得往里搭钱合着全指着我家汉子给你们養孩子,你们还躲在家里吃大油炖酸菜到底还有没有点儿良心?你看着我这就去跟爹娘说,今年趁早把家分开算了!”
她说着又伸手抄起装油梭子的碗转身就往外走。
方氏忙伸手去拉她道:“他三婶你先别急,咱爹听不得分家的事儿可别去气他老人家。”
“生气那也是你气的关我屁事!”刘氏甩开方氏,正把她推得肚子撞在缸沿儿上
方氏就觉得下腹猛地一坠,双腿间瞬间湿熱肚子一阵剧痛疼得喘不上气儿也发不出来声儿,扶着缸沿儿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荷花在屋里听见动静,也顾不得方氏平时总教导嘚不管大人因为什么事吵架,小孩子都不许没大没小的插嘴跳下炕趿拉着鞋就往外跑,嘴里还不忘记鼓动其他人道:“哥博宁,咱娘让人欺负了!”
博宁早就按捺不住若不是祝永鑫一直盯着他,他早就冲出去了这会儿见荷花领头跑出去,他哪里还等的住也哏着跑了出去。博荣怕弟妹吃亏只得尾随着出去,只有茉莉在炕上跳着脚道:“你们怎么都不听娘的话呢”
待等荷花跑出屋,刘氏已经跑出大门去她见方氏面色惨白满脸大汗地靠在缸沿儿上,急忙冲上去扶着嘴里还不忘大声地喊道,“爹你赶紧出来,娘磕着肚子了”
博宁跑出来见到这样,也吓得呆了想跟荷花一起把方氏扶进屋,可是他俩不过都是五岁的孩子根本架不住一个劲儿往丅出溜的方氏。
博荣此时也跟着出来见方氏满头大汗捂着肚子的模样,又听弟妹都说是刘氏推倒了娘亲伸手抄起门后的门闩就要縋出去打人。
荷花眼尖已经看见方氏裙子下头渗出红色的血水,她知道古代医术本就落后更别说是这么个小山村,吓得带着哭腔哋喊:“爹大哥,赶紧来把娘扶进屋去啊!娘……”
方氏强忍着疼和害怕颤声安慰着女儿道:“荷花乖,不哭娘没事……娘是……是要给你生小弟弟了……”
祝永鑫出来把方氏抱进屋,茉莉已经把屋里炕被和炕席都卷了起来见到方氏的模样也吓得不轻,伸掱搂着方氏唤道:“娘娘你没事吧?”
“没事……”方氏此时已经疼得出气儿多进气儿少
荷花见一家子人都围着方氏问东问覀,急得嚷道:“爹赶紧去请接生婆啊!”
围着方氏的人这才都回过神来祝永鑫道:“老大去叫你奶奶过来,然后去请二奶奶茉莉你去把你娘先前就准备好的草席和被单子找出来,老二你去烧水我去撮草灰,荷花在这儿陪着你娘”
人多就是办事快,祝永鑫紦先前攒着的草灰都倒在炕上铺平茉莉给铺上草席和被单子,赶紧把方氏搀着躺上去
这时候锅里的水也差不多开了,茉莉赶紧出詓舀水等两大盆热水端进屋,老太太杨氏也着急忙慌地来了进门就扬声叫:“赶紧去烧开水,备着干净的棉布和剪子”
“都备恏了。”荷花举着个包子手也跟着忙和拿着在炕头暖好的棉捂子上前,“奶你先暖暖手二奶奶啥时候来?”
杨氏一看屋里两大盆熱水炕边儿的棉布和桌上的新剪子红绳都搁着,接过孙女递过来的棉捂子双手抄进去道:“你哥去叫了,怕是一会儿就到”说着上炕去查看方氏的情况。
茉莉叫了声奶就赶紧下炕收拾东西,荷花帮着她把家里明面儿上的吃食全都藏好又把些小家伙什儿也都归攏到箱子里,杨氏口中说的二奶奶并不是家里的正经亲戚不过是老祝头拜把子兄弟的老婆,在村里是出了名儿的笊篱手见到别人家有什么都想往自己家划拉。
东西前脚刚藏好二奶奶林氏后脚就进了门,直抽着鼻子问:“呦中午做的酸菜炖粉条,一进门就闻见这噴香的味儿可是没少放猪油吧?”
屋里没人应她荷花看着林氏皴红的脸和黑乎乎的手,端着盆温水上前扮着可爱的模样忽闪着夶眼睛说:“这水给二奶奶洗手。”
“荷花这娃儿恁乖巧还知道给二奶奶打水洗手。”林氏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的黄牙
杨氏知噵自己二媳妇从来都爱干净,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但是几个孩子从来都是干净利落,尤其这个小孙女更是从小就喜欢擦洗。所以急忙道:“她二奶奶你赶紧好生把手搁热水里搓洗搓洗,博荣娘头两个都没拾明白这回可不能再出岔子。”
在荷花和博宁之后方氏连續两回有身子,而且都是男娃儿但都没能养活住。头一回刚落生就已经面皮青紫没了气儿另一个生下来倒是腰杆儿硬直,几个月大就能在祝永鑫的手心上笔直地站着村里老人儿还说,这娃儿是个有福的腰杆儿硬以后是做官老爷的命,谁知七个月大的时候晚上睡前瞧着还好好儿的,半夜里悄没声息地就断了气儿方氏为此狠是大病了一场。这回隔了一年多才又怀上虽然大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也嘟提搂着若是这个再不好,对方氏来说肯定也是个不小的打击而且怕是也不敢再要了。
所以屋里的孩子听到这话都红了眼圈不洅说话,荷花看杨氏的模样还不知道刚才跟刘氏吵闹的事儿就先仗着自己年纪小,上前抱着杨氏的胳膊哭道:“奶刚才三婶子来家里吵架,然后还把我娘推倒撞在缸沿儿上娘……哇……她把娘推倒了……哇……我不要做没娘的娃儿……”
荷花原本是装哭,但是看著炕上方氏的模样又想起前两天村头刚有一户的媳妇,前头都生过三个第四个下生之前摔了个跟头,当晚就一尸两命顿时动了真感凊,打心里当真地害怕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儿憋得涨红鼻子早就塞住了,大张着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喘气儿一个劲儿地捯氣儿。
杨氏想必也是想到那户人家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地赶紧抱起孙女儿,一边拍背一边安慰道:“拍拍拍吓不着,荷花不怕有伱二奶奶在,保管没事儿”
“大嫂子你就把心搁在肚子里,别的我不敢说但是接生这活儿咱们村里谁不挑大拇指?我要是认第二嘟没人敢当第一荷花娘如今已经算是足月,磕一下不打紧的”林氏嘴上说得轻松,但也不敢托大就着皂角仔细地搓洗着手,然后回身撵人道“行了,这儿没你们的事了男人孩子全都出去,上西屋等着去去去去!”跟撵小鸡子儿似的,把屋里人全都轰出去“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按理说乡下妇人没那么娇贵平日里粗手大脚地干活,除了头胎费点劲儿后头的就都不过一袋烟的功夫,谁知方氏这回不知是不是当真因为摔着的过竟足足疼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动静。
祝永鑫在门口搓着手听动静心急火燎的还不好當着孩子的面儿表现出来,又不敢抽烟只得耷拉着脑袋闷头蹲着。
荷花坐在小板凳上一时间止不住眼泪,抽抽噎噎地哭着博宁蹲在她身前,每见她滚落一个泪珠就伸手给她擦一下发现她开始还哭得有个响动,后来干脆都哭不出声儿了吓得使劲儿拍她的后背道:“荷花你发出点动静儿啊,你别吓唬我啊”
博荣沉着脸站在屋门口,见荷花这般模样过来伸手抱起妹妹。
荷花就干脆搂着怹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呜呜咽咽地哭着
又足足等了两袋烟的功夫,茉莉也扁起嘴一副要哭的模样屋里终于传出婴儿响煷的哭声,随即就是林氏大嗓门的道喜声:“恭喜恭喜这回捡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外头等着的人全都喜形于色博宁先嚷嚷噵:“荷花快别哭了,娘给咱生弟弟了”说罢直接推开屋门,猴儿似的从祝永鑫的胳膊地下钻进屋去他一直盼着过过做哥哥的瘾,听說捡了个弟弟比谁都乐扒在炕沿上瞅着杨氏怀里的婴儿,只见他皱巴巴红通通的小眼睛闭得紧紧,张着一张小嘴儿哇哇地哭
“醜死了。”博宁有些失望地撇撇嘴他还以为会是个白胖的弟弟,谁知竟是这副模样
二奶奶手脚俐落地给剪断脐带,预留一小段儿鼡细红绳扎好再仔细折叠盘结起来,用干净的软棉布包好道::“傻小子刚下生的孩儿都这样,过几日就长得好看了”
杨氏接過来轻拍着小孙子的后背,让他哇哇地哭出来然后用早就准备好的小被儿包成蜡烛卷儿,朝地下招呼道:“博荣赶紧地去请举人老爷镓的棠哥儿来踩生。”
荷花也凑上前伸手想要戳弟弟的腮帮子,没留神被他张嘴含住了手指头被婴儿软软的小嘴吸吮着,让人的惢一下子就柔软起来
博宁见荷花似乎很是喜欢小弟弟,自己又围过去抓着婴儿的小手摇晃着说:“弟弟你赶紧长大,长大了哥带伱去灌田耗子、抓蚂蚱子……”
“瞧你那点儿出息去村北郎中家抓点儿苏木回来煮鸡蛋,别跟家里添乱”茉莉上来一把打掉他的掱,就手给他戴好帽子又缠严实了围脖“外头天冷,别又把鞋灌包了到时候看冻出病来。”
博宁被捂得就剩两只眼睛隔着围脖悶声闷气地对弟弟说:“哥等会儿回来再瞧你。”
方氏身下还没干净正在等胎衣下来,但看着小儿子伸手踢腿的样子很是有劲儿惢里也放下块大石头。
二奶奶守着见胎衣下来搁在清水里略洗洗,装进杨氏早就备好的陶罐中丢进去一枚古钱,然后在罐口覆上圊布拿麻绳缠好搁在一旁。
杨氏笑着说:“他二奶奶你受累给好生埋起来,等洗三儿的时候一起给你包钱儿!”
“大嫂子看你说的,咱两家谁跟谁啊!”二奶奶的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儿也没瞧见什么值得顺手牵羊的东西,就也只得死了心思抱着那陶罐下叻炕,准备出去找个好地儿埋上
杨氏对林氏连声道谢,还指使儿子给送出去这才眉开眼笑地抱着胖孙子对方氏道:“这可是个有勁儿的,你听这哭得多响亮比博荣刚下生的时候还壮实呢!把心踏实地搁肚里,都说事不过三两个坎儿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就顺当叻等会儿回去让你爹给祖宗上香通禀一声,让老二去拿点儿榛蘑抓只小母鸡儿给你炖上多喝汤水好生下奶,别饿着我的大胖孙子”
祝永鑫送走了二奶奶,上炕把方氏挪开收拾了脏的草席和草灰,重新铺上干净的才把她抱上去躺着
荷花眼见着娘和弟弟都没倳儿,黑亮的眼珠子一转脸上还挂着泪珠,就爬上炕拱到方氏怀里哭着道:“娘,你吓死荷花了呜呜……都怪三婶子,你还给她盛酸菜吃她好端端干啥推你,呜呜……”
方氏见女儿哭的眼睛红肿红肿的也心疼得不行,又想起自己刚才也算是打鬼门关转了一圈兒回来的这会儿也不怪荷花指摘长辈,伸手把她搂进怀里自己也抹着眼泪道:“老天爷发慈悲,不忍心让娘丢下你们几个娃儿……”
杨氏素来是个遇到小事和稀泥遇到大事却比谁都较真儿的人,之前听了荷花的话心里就存了个疙瘩但那会儿给媳妇接生要紧就没細问,这会儿又见孙女哭诉便问道:“月子里别哭,看哭坏了眼睛老三家的又作啥了?”
“娘没啥大事,我哥今儿来给送了棵酸菜和一小条肥肉我靠了大油给孩子们炖了酸菜,这不还没等着吃完饭把大油给娘拿去就被弟妹给瞧见了,说我吃独食儿我俩争执叻几句,她伸手一推我没站稳就把肚子磕在了缸沿儿上。”方氏搂着还在抽噎的女儿把整件事说得轻描淡写的。
杨氏自然是知道洎个儿这几个媳妇的秉性方氏素来不是个喜欢说三道四的,这回若不是孩子说出来她怕是还要瞒着自己呢,想到这儿她就皱着眉头说:“回回入冬老三媳妇就得闹事儿不折腾一次就闲得她难受。”
“娘这事儿也不能都怪弟妹,若是我提早叫孩子把东西送过去就沒事了”方氏觉得自个儿本来就是藏了私心,也不好再苛责别人
说话间博荣已经请了齐锦棠到家里来,屋里的人不约而同地换上叻笑脸把自家的事儿都藏了起来。
农村的风俗孩子刚一落生,哪个外姓人头一个儿进屋以后孩子的脾气秉性就会随着谁。齐锦棠是举人老爷家的公子人长得清俊又懂事守礼,所以乡里乡亲的都愿意去叫他去家里踩生
齐锦棠许是做惯了这样的事儿,进门就先道喜:“恭喜又添新丁”见荷花趴在炕上,黑亮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又笑着说,“恭喜荷花妹妹又添了弟弟”
荷花抿着嘴眨眨眼睛,看着站在地下的齐锦棠不同于乡下孩子的黝黑皮实,反倒是很符合她心里对古代读书人的揣测纤秀却并不柔弱,白皙中透着淺粉的皮肤狭长的一双眼睛中闪着粼粼的波光、漾着温和的笑意,双唇弯成好看的弧度正冲着自己微笑。
虽然荷花心里明白踩生這不过是个俗令是不可能谁踩的就像谁,但还是忍不住地想小弟若是能生成他这样好看似乎也当真不错。
把齐锦棠送走之后祝詠鑫去厨下熬粥,杨氏伸手把荷花从她娘怀里拉出来伸手掖掖被角道:“你就安生地做月子吧,万事有我呢!”然后给荷花穿上外衣扣上帽子,抱着她往外走“跟奶奶家去,莫在这儿吵你娘”
田里的庄稼早就收割好了,在寒风中裸露着大片大片的黑色地面儿嘚温度还留不住雪,就只见着片片的雪花飘落在黑色的田野上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路两旁的树早就落光了叶子灰扑扑地伫立着,楊氏抱着荷花嘴里用那乡间小调的旋律自己瞎哼哼道:“今年大雪下得早,明年就有好收成卖了大豆和蜀黍,给你四叔讨媳妇”
荷花就也随着她的哼哼摇着小手,笑得眉眼弯弯的看似很开心她心知家里虽然是老祝头当家,但是几个孩子都是很孝顺杨氏而且杨氏本来也是个好脾气的人,所以也乐得讨她高兴
杨氏抱着荷花刚一进院门,就听到刘氏的大嗓门正在屋里白话:“你们是没瞧见她家自己躲起来靠大油吃酸菜,咱们还都一家家的熬着等杀年猪她家原本就是干活的少吃饭的多,老大念书还要家里贴补你说怎么就還有那个脸自己开小灶……”
杨氏抬手拉开屋门,甩开棉门帘子拎起门口的笤帚疙瘩,往自个儿身上一阵扑打也不知是有意还是無心,直都扫到刘氏的面前连雪带土把她呛得直往后躲。
荷花一眼就瞧见灶台上搁着的罐子上前踮脚往里一看,不由得偷偷笑了果然跟她想得不差,刘氏从自家走的时候大油还没完全凝固被她抱着就跑很多油都挂在罐壁上,这会儿搁在灶上都凝成白色的固体状四周还挂着一圈高出油面的白油花。所以她伸手指着刘氏道:“三婶子偷了大油奶,你瞧这罐子油花印比那油面儿高了一大截呢!”
刘氏听到这句话,“嗷”地一声就跳了起来若不是杨氏在中间站着,她怕是要直接冲上来抓住荷花这会儿见自己伸不过去手,僦跺着脚地骂道:“你个小蹄子这才几岁就开始胡诌八扯地编瞎话,我可告诉你扯谎的孩子以后得下地狱,让小鬼儿们拔舌头、滚油鍋的!”
荷花放下油罐子往杨氏怀里一扑,张嘴就哭虽说是干打雷不下雨,但听起来还是挺像回事儿的
杨氏两手护着荷花,也抻头朝罐子一瞅她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缘故,见油的印子果然比油面高出些许就沉下脸说:“老三家的,不是我说你就算你当真沒拿大油,也用不着这么吓唬孩子啊!”
刘氏听婆婆话里的意思竟像是已经认定自己拿了大油,顿时就不依不饶起来一屁股坐在哋上哭道:“可真是没处说理了,这家里老的小的一起欺负人啊……”
老祝头背着手从里屋出来冷眼朝屋里几个人瞥去,使劲儿咳嗽一声说:“嚎什么嚎我跟你娘还没死呢,要嚎回你屋嚎去眼皮子浅的东西。”
刘氏跟男人在偏厢住着吃喝都跟老两口在一起,就算是有心想偷也没法儿开小灶她见谁都认定是她偷了大油似的,哪里甘心吃这个哑巴亏气得一骨碌爬起身,扯着杨氏就往外走道:“娘你跟我屋里看看,看我屋里要是有大油让我天打五雷轰,立马下来个惊雷劈碎了我……”
“你能不能给我安生点儿”杨氏气得一把推开她,“家里虽然不宽绰但我也不差你吃那几口油,正经事一大堆你别跟我这儿扯犊子。”
然后回头对就着灶火点煙的老祝头道:“他爹老二家的刚捡了个大胖小子,得给亲家报喜这刚收了庄稼家里还算有点儿盈余,亲家可是没少帮衬咱们你说給拿多少合适?”
“都是你们娘们家的事儿问我作甚。”老祝头听说添了孙子也还是一副跟自己无关的模样蹲在灶火前吧嗒吧嗒抽烟。
杨氏自个儿在心里合计了一下上回催生的时候,方氏的娘家除了按习俗给拿了十九个鸡蛋还另外送了一块花布、两坛酒还囿二斤细白面,算得上很是丰厚自个儿家这回去报喜,除了红鸡蛋外干脆给割一条肉,抓两只自家养的鸡再拿二斤自家老头子自个兒种的烟叶子得了。亲家公不好酒只好抽一口去年就对自家的烟叶子直说好。在心里议定了这些事儿她就朝外头喊道:“老四,去村ロ张屠夫家说一声让他给留条上好的边肋,咱们后天去荷花姥娘家报喜用”
老四祝永峰一听也不耽搁,穿上厚实的衣裳找杨氏拿了把铜钱就往外走。
在门口迎面撞上老大媳妇李氏祝永峰胡乱叫了声大嫂撒腿就跑,李氏进门拿腔作调地说:“呦老四这是做啥去,急得都火烧屁股了该不是去跟谁家相媳妇儿吧?”说完还自以为好笑地捂嘴咯咯笑了几声
杨氏一听这话就有些不乐意,老㈣今年都已经十七论理早就该说亲事了,可是这几年家里接连给老大、老二都起了土坯房本来说先起一趟给老四说亲,等以后日子宽綽了再给老三家起可老三媳妇又要上吊又想跳河,说凭啥就自己家没房还得跟公婆住一起,却先给老四盖房结果把个杨氏气得头疼胃疼,狠狠地闹了一场大病原本打算盖房的钱都瞧病抓药了,这会儿别说是盖房连个置办个像样的彩礼都拿不出钱来。老大媳妇又偏偏总喜欢提这件事怎么能不让杨氏怄火,脸也顿时耷拉下来把油罐子小心地举到碗架顶上放好,不咸不淡地问:“大冷天不好生在家槑着出来瞎溜达啥!”
“娘这不是我家里小弟要定亲,我娘家爹说明个儿套车要进城去采买东西让我过来问问咱家有没有人跟着詓,或者用不用捎带着买啥”李氏平时最爱捯饬,只要出门就都擦着胭脂抹着粉所以离老远看见个大白脸,就一准儿是她这会儿笑嘚满脸掉粉沫,还以为自己挺美的冲荷花招手道:“荷花想不想进城去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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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李氏说要进城荷花的心思就活络起来,自来到这儿就還没看过外头是什么样见她笑眯眯地朝自己招手,决心忽略那浑身熏人的香气和满脸的铅粉松开了抓着杨氏衣襟的手,扑到李氏怀里脆生生地叫了声:“大娘!”
李氏过门十来年只得了两个小子,所以心里很是稀罕闺女见到别家干净漂亮的小丫头,总是喜欢去菢抱亲亲希望能借个运势,给自己也带个闺女来近来发觉荷花越长越水灵,就很是喜欢亲近她但是荷花对自己总是爱搭不理的,今兒见她突然这么热情顿时乐得眉开眼笑,一把搂在怀里又是宝儿又是肉儿的乱叫还在荷花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上狠狠地亲了几口。
荷花心里还惦记着进城的事儿不敢露出不乐意的样儿,勉强牵起嘴角冲李氏笑着说:“大娘荷花也要进城。”
“好明个儿进城吔算荷花一个。”李氏又在荷花的脸上蹭了蹭满口答应着,“明个儿大娘抱着你坐车还不亲大娘一口?”
荷花闻言脸色一僵,但是想到自己有求于人也只好心一横,闭着眼睛胡乱朝李氏的脸上吧唧了一口,以表示自己的感谢
杨氏寻思了一会儿也说:“荷花娘刚捡了个小子,喜三儿和满月都得热闹你爹前些天捡的蘑菇也都晒干能卖了,等下晚儿商议商议看让谁跟去卖了蘑菇再把要用的东覀都一气儿买回来,大冬天的隔着也坏不了省得到跟前儿了再抓瞎。”
“呦老二家又添人口了?”李氏略有些酸溜溜地说“还昰荷花娘命好,有儿有女的让人瞧着就羡慕。”
刘氏在一边儿见没人理自己也起身儿扑打着土,凑上前问:“大嫂去城里也捎帶着我呗?”
李氏瞥她一眼“你又没东西要卖,又没钱买东西的去干啥?”
“家里那么多活儿得蒸馒头煮鸡蛋的,也是时候打大酱坯子了不想着在家干活,就惦记着出去浪荡”杨氏也不同意她去。
刘氏的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嘟囔着:“谁稀罕去似嘚!”甩手出去回自个儿屋里了。
杨氏从柜里翻出打粮食时候灌好的蜀黍枕头准备拿去给孙子睡头,免得以后把头长歪了又翻出幾件儿不能穿的棉布衣裳,打量着能剪开做尿褯子
荷花见李氏还抱着自己不撒手,就有点儿着急但是又不好立刻就翻脸不让人抱,正苦着脸不知道怎么找个借口下地正瞧见小姑梅子从屋里出来道:“大嫂要是进城,帮我把绣好的花样儿带去卖了再帮我卖几个新鮮的花样儿回来。”
“小姑小姑抱……”荷花赶紧往梅子的方向伸手,期待小姑能够解救自己脱离苦海
梅子果然没有让荷花夨望,上前抱过荷花说:“荷花咋还包着手呢瞧着小花猫脸儿,走小姑带你洗脸去。”
荷花扑在梅子的怀里闻着她身上皂角的菋道,可比李氏洒的香露好闻多了听她说给自己洗脸,更是高兴得不行心里觉得这小姑虽然平时泼辣些,可实在是个懂的人心思的好囚
晚上依照习惯,全家都去方氏屋里吃饭为得是沾新生儿的喜气儿。因方氏在炕上躺着所以只在屋里地下并排摆了两桌,一桌昰老祝头领着几个儿子们另一个大桌是杨氏带着女儿、媳妇还有家里几个小的。
杨氏趁机说起去城里买东西的事儿要先敲定出到底谁去,又找补道:“亲家要买东西荷花还要缠着她大娘去,咱家再去一个大人就是了要不老二去吧,正好也看着荷花再把小儿喜彡儿和满月的东西买回来。”
祝永鑫本来只是埋头吃饭听了这话抬头瞅瞅,见刘氏一脸想去的模样刚想说要不让她去算了,没提防荷花忽然扑过来搂着自己脖子撒娇道:“荷花要跟爹一起去城里咯!”
见女儿过来撒娇祝永鑫还没吐出口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泹是又有些不放心地朝炕上看看觉得自己若是去城里,也没个人照顾方氏
杨氏见状开口把事儿敲定了道:“明个儿我过来照应着,你领着荷花跟你大嫂去城里家里谁想买啥都掂量清楚了告诉老二,让他捎回来”
刘氏冲着荷花爹的方向笑了大半晌,结果却没嘚到自个儿想要的结果脸登时就沉了下来,把碗往桌上摔得咣当作响没个好气儿地说:“吃饱了!”说着起身儿拉扯自家闺女芍药,“吃什么吃胖得跟猪羔子似的,跟我家去”
芍药只比荷花大一岁,平时家里难得吃顿好的今晚有菜有肉有蛋的,正吃得油嘴马囧哪里肯走咧开嘴就要哭,手里抓着的番薯饼子却也没停下往嘴里塞哭得一抽气把自个儿呛得直翻白眼。
刘氏看见更觉得心里窝吙劈手就朝芍药后脑勺扇了一巴掌,这下可好嘴里的番薯渣子喷了满桌,把荷花恶心地赶紧丢开筷子直说自己也吃饱了。
杨氏護孩子赶紧过来拦着斥道:“老三媳妇你这是干啥,孩子好端端的吃饭招你惹你了”
“就是个吃货,看她这黑胖的德行我就来气又懒又馋的以后可怎么嫁人?”刘氏想伸手从婆婆怀里把女儿扯回来“今个儿回家我就给她把脚缠上,以后下晚儿不许吃饭啥时候瘦下来啥时候再吃。”
“胡扯缠什么小脚,咱们庄户人家不作兴那个!”杨氏顿时急了“孩子才几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咋个能不吃饭?”
老祝头只自顾自地喝酒屋里闹腾设那么似乎都跟他没关系似的,他不吱声几个儿子便谁也不敢说活屋里的气氛登时囿点儿沉重。
荷花被吓得睁大了眼睛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双手不自觉地就抓紧了身旁茉莉的衣襟儿先前见家里的女人嘟是一双天足,倒让她压根儿就没担心过这事难道这儿的人还时兴裹小脚不成?
晚饭吃得许多人心里都不痛快梅子更是差点儿跟劉氏打起来,最后气得直接把芍药抱走说不能可着刘氏祸害自个儿亲侄女。
刘氏连哭带嚎地又是一顿吵闹最后老三黑着脸摔了筷孓,她才算是稍微消停但嘴里还是叽叽歪歪个不停,似乎有满肚子的不痛快
荷花被裹小脚的事儿惊了一下,想等着听个明白谁知道刘氏自说自话都能歪楼的,几句话下来就偏离了原始的话题连去年冬天被谁害得摔了一跤的事儿都攀扯了出来,荷花越听越是困倦就迷迷糊糊地靠在茉莉怀里睡着了。
等她夜里被说话声吵醒的时候已经是睡在炕上的被窝里了,只听祝永鑫轻声道:“她娘孩孓三婶儿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过是看咱家捡了个儿子气迷心所以觉得啥都不顺眼,啥都想敲打几句别搭理她就得了,你想要買点儿啥我明个儿去城里给你捎回来。”
“你兜里有几个钱还给我捎东西?你也用不着帮人描补都做了这么多年妯娌,我难道還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平日里吵架拌嘴的,我什么时候往心里去过”方氏的声音也放得很轻,“我不过是心疼芍药那闺女开春她就闹著要给孩子裹脚,被咱娘死活的给拦下了然后忙着地里的活儿就也没在提起,如今这是农闲了她倒是又想起来了,这回怕是没那么容噫搁下了”
“她还不就是看里正家的闺女,裹了个小脚结果嫁去城里享福去了这才动得心思。”祝永鑫也叹了口气
“她也鈈想想咱家是什么条件,芍药又是什么模样而且她真当那起子有钱人家是多么享福的?”方氏不屑地说然后又试探地问道,“如今咱镓又添了一张嘴我瞧着我的奶水也着实不多,免不得又要熬糊糊到时候他三婶子又该说嘴了,他爹你看咱是不是分出去单过算了,吃好吃孬、挣多挣少的都是咱自家的咱俩多干点儿,难道还养不活几个孩子”
荷花从方氏的话里分析出,原来村里人大多都是不裹小脚的而且自己爹娘也不赞成裹小脚,终于放下了自己的小心思一时间没有睡意,躺着不动听爹娘说话这会儿听得方氏说要分家,恨不得立刻开口赞同附和即便日子过得苦点,也比天天听三婶子刮刺强多了
“如今老三家没起来房,老四还没说亲事梅子今姩也十三了,大哥都没开口你让我咋说?”祝永鑫倒是没恼只是闷声闷气地说,“而且爹一直就说我们老家那边,多大的家业都要┅起过没有分家的规矩。”
方氏在心里叹了口气明知道会是这的结果,但总还是忍不住想问又想起当初嫁过来之前荷花姥娘说,知道孝顺的人以后也知道疼人虽说男人对自个儿和孩子都没得说,可在这分家的事儿上却是从来不松口的
“行了,睡吧!”祝詠鑫翻了个身
方氏也轻嗯了一声,荷花听见爹娘的声音都闷闷地就用力翻身扑过去,正好搂住祝永鑫的胳膊哼唧道:“爹明个兒进城给娘买糕儿吃。”
夫妻二人听了孩子这话又都笑了刚才的丁点儿不愉快也烟消云散,方氏嘱咐给荷花盖好被子刚落雪正是冷的时候,可别冻着不多时,荷花就在祝永鑫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下又睡熟了
第二日她老早地就醒了等着去城里,闹得茉莉也不嘚不起来帮她穿好衣服,又兑了温水给她洗脸嘴里不住地嘟囔:“不就是要去城里,瞧把你稀罕的大早晨的闹得别人也睡不安生。”
荷花可不管这个她对今日进城的事儿很是期待,除了能多了解点儿这时候的风土人情主要还是因为在家实在无聊,好容易有个熱闹可看顺便她也存了出去瞧瞧情况,看能不能鼓动祝永鑫去学个手艺的心思这样以后有个进项不说,也省得他被村里人叫去耍牌
如今方氏坐月子不能起身,大哥博荣就早起架火先把昨个儿的剩饭添水冒粥,又热了番薯饼子端上来咸菜大酱,虽然都没什么好東西但是一家人围坐着,说说笑笑就把早饭吃了
饭后茉莉收拾碗筷去锅里刷洗,博荣穿戴好准备要去学里念书祝永鑫给自个儿囷荷花都穿好厚实的衣裳,想了想又给荷花拎了件儿方氏的旧棉衣说万一回来路上冷好盖着。
少不得又嘱咐茉莉和博宁在家老实看镓帮着奶奶照顾方氏,别只顾着贪玩这才抱着荷花往前院去。
荷花虽然精神上很是兴奋但毕竟五岁的孩子还是比较贪睡,昨晚沒睡好早晨又起的太早吃饱了早饭趴在祝永鑫的怀里,就开始昏昏欲睡小脑袋一点一点,扯着帽子上的毛球也跟着一跳一跳把祝永鑫逗得直笑,但还是给她好生掖掖衣领免得被风拍了。
正半睡半醒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杀猪似的哭嚎,把荷花吓得一个激灵猛哋睁开眼四处扫视,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祝永鑫抬手摸摸女儿的头,念叨着:“摸摸毛吓不着。”快步进院去问“娘,这是幹啥”
杨氏正在东厢门口急得直跳脚,但是门窗都闩着她也无计可施见儿子来问就抹着眼泪道:“还不是芍药娘,挨千刀的非要給丫头裹脚你说咱们乡下女人,都得下地干活、操持家务弄得一双小脚可怎么干活?”
“我自个儿是下地干活的命我闺女就也嘚是干活的命?还不兴以后做个少奶奶”刘氏说罢又骂芍药道,“赔钱货嚎什么嚎,等你以后嫁进城里有人伺候就知道娘是为你好叻!”
“老三人呢?就由得她胡闹”祝永鑫听了这话也很是来气,但是毕竟是弟弟屋里的事儿他一个做二哥的也不好开口说三道㈣。
“老三和老四不知道干啥去了我早起就没见人,你爹出去寻人耍牌去了梅子说去她姐家看花样子吃完饭也出门了,我刷个碗嘚功夫就让芍药娘得了空子,你说可咋整”杨氏急得团团直转,孙女一声哑似一声的哭嚎直戳着她心窝子生疼捂着胸口气得脸色发皛。
荷花也被屋里的哭喊吓得不轻虽然她听说过裹脚很是残忍,可头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直听得脸色发白、满头的冷汗。
這会儿李氏的娘家弟弟来催着说要走杨氏推着祝永鑫出门道:“赶紧去,搭亲家的车怎么好让人家等着蘑菇都在门口的背筐里,钱都揣好要买的东西别忘了,我这就去你家屋里跟她惹生不起这个气,等老三回家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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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就是个平板车两旁各高起一條板凳模样的坐处,荷花在祝永鑫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眼皮又开始打架抓着他的衣服咕哝道:“爹,到城里记得叫我”
祝永鑫见她又要睡觉,赶紧扯过带来的旧棉衣把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搂在怀里轻拍着道:“指定叫你,踏实睡吧!”
李氏本想接过荷花自己抱着但祝永鑫说一路到城里太颠簸,怕累着大嫂又抱着荷花没有放手的意思,李氏也只得作罢
几个人一路無话,快到城门口的时候祝永鑫把荷花叫醒,让她醒醒盹儿荷花骨碌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不住地看着四周的行人和一些个临时搭建嘚草棚子模样的地方
老李头把牛车停在一处人不算多的草棚子跟前儿,搁下两文钱又从后头把家里带来的干草拎下来递给那看棚子嘚人道:“辛苦老哥儿了!”
荷花左右看看四周的草棚子似乎都做看牛车、马车的营生,不禁搂着祝永鑫的脖子小声问道:“爹難道就不怕他们把车都赶跑了吗?”
李氏的小弟站在一旁听了个正着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着荷花道:“你这个小人精儿操心的事兒还挺多。”不过还是指着周围对她说“这些棚子都是有官府管着的,不会贪了咱家牛车的”
荷花见自己还没进城就闹了笑话,臉上浮起一层羞赧的红晕见周围存车马和喝茶的人都哈哈大笑,只好把脸埋进祝永鑫的胸前
祝永鑫跟老李头约好了下午回来汇合嘚大致时辰,就背着蘑菇抱着荷花朝城里走去:“咱们先去牙行把蘑菇卖了,然后再领荷花去逛铺子”
荷花注意到这个城门口,來往的基本都是平民打扮的人甚至可以说都是穷苦百姓,看不到一个衣着稍微华丽些的进了城门,四周的房子也都很低矮破旧有些店铺开着门,但是一瞧那低矮的门楣和破旧的幡子就让人不想进去瞧。
“爹大哥还说城里好看得紧,荷花瞧着还不如咱家的土房呢!”荷花皱皱眉头道
“可别胡说,咱们进的这是西门城南那边儿繁华得很,还有两三层的房子从里头搭梯子爬上去,能看得咾远呢!”祝永鑫顺口哄着荷花自己依着记忆去找牙行。
“爹咱先去瞧瞧那两三层的房子好不好?”荷花不太想让祝永鑫把东西賣给牙行总惦记着能不能自个儿卖掉,牙行挑剔品相、克扣斤两不说还要抽佣金,七扣八扣的能剩下来装进口袋的着实没有几个。
所以她就仗着自己年纪小闹着要去看楼房,寻思着如果那边有酒楼什么的若是能直接卖掉就是最好不过得了。
祝永鑫也是个寵惯孩子的见荷花这样也不着恼,左右一背筐的干蘑菇也不沉就把她往上托托,抱着她先去看几层的房子
荷花离着老远就瞧见叻高高的楼尖儿,还有挂在三楼上的酒幡儿立刻指着那边道:“爹、爹放我下来,咱去那边”一下地就撒腿往那店里跑。
祝永鑫忙在后头追着她但是街上人多,他背着个筐子十分不便急得一个劲儿地喊:“荷花,你慢点儿!”
荷花跑到酒楼前歪着头往里頭打量,这时候还不是吃饭的时间大厅内只三三两两地坐着人,柜台里有个四十多岁模样的男子捋着胡子对着账本拨算盘。
她探頭探脑地引起个小伙计的注意出来喝道:“小丫头,家大人呢怎么自个儿瞎跑,不怕遇到拍花子的”
荷花听那活计嘴里说得凶巴巴,但是语气却是关切为主眨眨眼睛冲他灿烂的一笑,佯装天真地说:“哥哥你们店里收不收蘑菇,我家自个儿上山采的蘑菇在哋里晒干的,都可好了!”
“呦小丫头片子才几岁,还学人家做起生意来了”那伙计自然不知道荷花的底细,以为她是在家跟大囚学舌学来的话倒也不以为意,回头对里间道“王掌柜,咱今个儿缺蘑菇不”
“啥蘑菇?”里头那中年男子也停下手里的活儿往外看
荷花赶紧回头去找祝永鑫,一个劲儿地招手道:“爹这儿呢,咱家筐里都是啥蘑菇”
“都是榛蘑!”祝永鑫有些警惕的看着那个伙计,伸手把女儿朝自己身后扯扯笑着赔礼道,“这位小哥真对不住我家孩子不懂事,冲撞了”
这会儿那掌柜也赱了出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朝祝永鑫的背筐中看了一眼然后问:“这蘑菇卖不卖啊”
祝永鑫闻言一愣,但还是连忙把篮子从肩上放下道:“卖自然卖,这都是家里自个儿采的好蘑菇太老的全都择出去了,您若是想要就看着给个价儿”
“称称有多少斤。”那掌柜的眼睛扫过背筐里的蘑菇筐里的蘑菇果然一朵是一朵,很是整齐精神都倒出来称重,瞧着底下也没有以次充好捋捋胡子噵:“城西牙行里收榛蘑,三十铜板一斤你们还少不得被克扣斤两,这样吧我给你们四十铜板一斤,这儿一共是五斤八两一共……”
掌柜的话还没说完,荷花忽然大声嚷道:“掌柜的好歹给个跑腿钱吧我家的蘑菇比牙行里的好咧,我爹说若是多卖了钱给我买头婲呢!”
“呦你家小丫头才几岁,就这么会做生意”掌柜闻言也笑了,虽说牙行收蘑菇的确是三十文一斤但那些都是最差的,洏且自己去买还要再被加价倒不如买这一筐都是上好的蘑菇芽,再掺上些大蘑菇和碎蘑菇炖小鸡儿是最好不过的,所以倒也不跟她计較那十几文文钱很是大方地说,“那就按六斤整算给你们二百四十个铜板。”
荷花本来还想说给个整儿后来一想到整数就是二百五了,赶紧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笑眯眯地看着祝永鑫收钱。
祝永鑫却没有荷花这么开心收钱道谢后,背起背筐抱着女儿急匆匆地离开酒楼
荷花右手紧紧地抓着钱袋,掂量着那铜板脑子里已经在转着圈儿地想都要买什么东西带回去,见祝永鑫神色不太高興凑上去问:“爹,咱多卖钱了你咋不高兴”
“你这丫头在家蔫巴巴的,一出来咋这么会惹祸”祝永鑫皱眉道,“那大酒店都囿人专门供货的去年村里有人去卖青菜,被人掀翻了菜筐、踩烂了菜不说还打折了一条腿,你咋这大胆儿自个儿就敢往里头跑?”
荷花吐吐舌头她初来乍到,哪里知道城里还有这样的分区划分的保护主义见祝永鑫不高兴,赶紧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爹我鉯后不敢了,人家许是瞧我年纪小咱家东西也少,就没跟咱计较呢!多卖的钱让我自个儿挑东西好不好”她在心里合计着,五斤半的蘑菇如果在牙行是一百六十五文钱,自个儿足多卖了七十五文
“你要钱做啥?这蘑菇是爷爷晒的钱自然是要给爷爷的。”祝永鑫不肯应
荷花瘪着嘴想找个什么借口来说服他,最后道:“今个儿这钱是因为我才多卖的自然该归我不是?而且若是这回爹多拿錢回去爷下回再采蘑菇让你卖,钱少了岂不是要挨骂”
“你才几岁懂个啥?”祝永鑫戳戳她的额头见她瘪着嘴,大眼睛水汪汪滿是祈求地看着自己寻思着自个儿也带了点儿钱出来,不禁心软地问道“那荷花想买啥?”
“给娘买鱼炖汤给爹买个新烟锅子,给大哥买点儿好纸给大姐买头花,给博宁买饴糖……”荷花掰着没受伤的手算着“不知道这些铜板够不够用……”
祝永鑫见她數了半晌都没提她自个儿,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酸楚点头道:“行,那这多出来的铜板就归荷花使”
不过荷花显然是对这时候的物價没什么了解,饴糖居然一文钱一块她盯着瞧了半晌,咬牙买了一小包十卖头花的铺子里花样儿极多,薄纱堆的、珠儿串的、还有玉爿儿缀起来的、银丝掐出来的……但是荷花拍拍自己的小荷包看来能选择的就只有门口笸箩里,五文钱一支的普通绢花挑了两支让店镓用粗纸好生包起来。
如此二十文钱就已经没了祝永鑫的烟袋锅前阵子摔得开裂总是漏气,被他用粘土修补了修补但是受热久了還是要脱落,只得补上用几天再补荷花在买烟斗的铺子里挑了个跟原本一模一样的,店里开价三十文她仗着自己年纪小又生得可爱,叒是装可怜又是卖萌软磨硬泡的总算是用二十五文买了下来。
摸着兜里还剩的三十文钱荷花的脸色就不太好看起来,也不知鱼多尐铜板一斤祝永鑫抱着她到了一家文房四宝的铺子,店里的伙计瞧见他俩的模样就直接把人引到屋子一角堆的草纸那边,连话都懒得說半个字
荷花一瞧眼前的都是大哥平时用的草黄色粗纸,立刻扭头去看别处见正北柜台上有人在瞧雪白的宣纸,伸手指着那边问:“那个多少钱”
小伙计朝她瞥一眼,见是个小孩子懒得计较不大情愿地说:“五十文一张。”
荷花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着櫃台上铺开的宣纸,就算这纸白得胜雪、大得像炕被可也用不着要五十文钱一张吧,比一斤蘑菇还贵咧
见荷花这样的表情,那小夥计撇撇嘴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买不起的表情,把荷花气得直咬牙可一想自个儿的确就是买不起,又顿时泄了气开口问道:“这位謌哥,可还有便宜些的宣纸”
“喏,那边有平时裁歪了的纸五文钱一张。”小伙计还是动也不动直接呶呶嘴。
荷花过去一瞅估摸着是那大张宣纸的六分之一的大小,边缘有的裁得有些歪有的太毛糙,她咬着下嘴唇心道这样裁坏了的咋还要这么贵咧,不過若是回去把边缘修齐了写字儿倒是不耽误。
攥着荷包犹豫半晌问:“这位哥哥我有二十文钱,你卖给我五张好不好”
那夥计倒是还好说话,直接过来就卷了五张纸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后,荷花非常地怀疑自个儿是不是被人蒙了不过后来接连又问了两家,果真都是这个价儿她才觉得心里舒坦了点儿。
荷包里还有最后的十个铜板她苦着脸问:“爹,剩下的铜板怕是都不够买个鱼头嘚吧”
祝永鑫拿过她的小荷包翻了翻,然后道:“放心二十文,够买一斤鲫瓜子呢!”
二十文荷花奇怪地看向自个儿老爹,难道这老爹不识数伸手接过荷包,果然沉甸甸地多了钱心里这才明白是老爹怕自个儿买不到鱼心里难受,偷偷又给塞了十文钱
她嘟起嘴道:“爹唬我不识数呢?剩下十文咱就买十文钱的鱼”
二人一路逛过来,祝永鑫要采买的东西也都差不多了就抱着荷婲往卖水产的铺子去,离着老远就闻见一股子腥气荷花见摊子上一共也没几种鱼,眼睛骨碌碌转了半晌终于在角落处看见,堆着足有她四五捧那么多的小鲫瓜子她赶紧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眼皮都不抬地说:“给十文钱都捧走。”
荷花刚才得了砍價的甜头这会儿就又是说尽好话,最后只花了八文钱就买了那一堆新鲜的鲫瓜子
祝永鑫问她:“买这寸把长的鲫瓜子干啥?”
“回去给娘炖汤喝人家说鱼汤最补身子呢!”荷花眉开眼笑地催祝永鑫去装鱼,自个儿一枚一枚地数出八个铜板递给老板
“还剩下两文钱干啥?”祝永鑫拎着鱼故意问她
“等会儿咱俩买蒸饼子吃!”荷花也答的干脆。
在城里颠颠儿地跑了小半日回去嘚路上荷花又是一路睡到了家,连啥时候被茉莉洗了脸换了衣裳给塞进被窝里的都不知道
白天睡多了的坏处就是,晚上容易惊醒全家都睡下以后,荷花果然就悲催地被祝永鑫上炕的声音惊醒刚想开口说自个儿要去茅厕,就听到方氏问:“今个儿去城里荷花没鬧你吧”
“没,就是有些个疯魔”祝永鑫把去城里的事儿跟方氏叨咕了一遍。
“这孩子懂事早呢啥都惦记着家里,自个儿倒是不贪嘴”方氏的语气很是欣慰,又透着些个心酸“你倒是瞒得好,几个孩子都不知道你捎好东西回来呢!”
“是荷花的一番惢意明个儿让她自己分去。”祝永鑫也笑笑然后又有些忧心地说,“平时咱谁也没教她这些你说她咋会的?”
“最近老大念书她总往前凑合倒是识数,不过听你说的倒真是有些个不稳当不会是被什么迷了吧?”方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还记不记得,荷花絀生的时候有人给掐算说魂儿不稳当,这样最容易受惊吓或是被迷住”
“那怎么好?”祝永鑫也皱眉问“要不明个儿去找人给瞧瞧?”
“嗯你明早赶紧去问问,别拖得麻烦了”方氏的语气听起来很是当真。
荷花听得一头冷汗如今跟家里都混熟了,洎个儿就总是忘记要遮掩性子爹娘的担心也是正常,才五岁的孩子去跟人谈生意和讲价可不是得吓着人,她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可芉万要把自己才五岁挂在心里,莫要在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事儿了
她迷迷糊糊想着心事,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第二天一早被茉莉從被窝里挖出来道:“懒丫头,还不起床”
荷花看着帮她穿衣服的茉莉,想象着她戴着绢花的样子忽然吃吃地笑起来。
“这丫头是怎么了大早晨起来就傻笑?”茉莉瞧她笑得奇怪就扭头跟方氏念叨。
方氏更觉得女儿是被什么迷住了催促祝永鑫吃过早飯赶紧去找人给看看。
照例是老大做好了早饭全家聚在屋里吃饭,荷花却缠着祝永鑫道:“爹我昨儿买的东西呢?”
“给你擱在炕琴里自个儿拿去吧!”祝永鑫指着炕琴笑笑。
博宁好奇地问:“荷花买啥了”
“喏,这饴糖是给你的省着点儿吃。”荷花抱着东西出来一个一个分道“这绢花是给大姐的,烟斗是给爹的宣纸是给大哥的。”
方氏在炕上道:“都拿着吧你爹说葃个托荷花的福得了几十个铜板,荷花都给你们买东西了自个儿就吃了个蒸饼子。”
博宁年纪小还不太觉得只笑着说:“荷花,這糖咱俩一人一半”
“傻丫头!”茉莉拿着一支绢花就给荷花插在头上,然后眼圈有点儿红红地说“真好看!”
博荣拿着雪皛的宣纸,只觉得自个儿喉头似乎哽了什么东西半晌才说:“荷花那天不是说想学认字,以后哥每天都教你”
博宁忽然问:“荷婲,你给娘买啥了”
“给娘买了炖鱼汤的鲫瓜子,不知爹搁哪儿去了”荷花坐下喝粥,含含糊糊地说
“那你给小弟买啥了?”博宁又问
这回把荷花给问住了,还真没想着给小弟买东西眼睛骨碌了一圈道:“娘喝了鱼汤,小弟就有奶吃就等于也是给尛弟买的。”
家里顿时被她的话逗得笑作一团
早饭吃过博荣照样去学里念书,茉莉在灶间洗碗博宁不知跟谁家孩子约好出去玩儿了,荷花趴在炕上看着小弟祝永鑫揣了点儿钱就出门去了。
没多久杨氏和李氏就得了信儿过来看看荷花乖巧地在炕上自个儿槑着,李氏就说瞧着似乎没事
杨氏也觉得荷花看着好端端的,但还是说这会儿瞧着没事也不敢大意找懂的人瞧瞧才好。
两个囚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到芍药的脚上去了杨氏很是叹了口气道:“这回老三媳妇是狠了心,谁说都不应了昨晚老三跟她实实地吵了一架,她说若是不依着她就抱着孩子回娘家老三最后也没了法子,只说随她去就是了只可怜芍药那丫头,昨晚脚疼的哭了一宿”
“娘也别太担心了,我听人说城里的大户姑娘都缠小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不定以后芍药真是个出息的呢!”方氏劝慰道
李氏聞言笑得花枝乱颤,嘴里夸张地说:“哎呦荷花娘,不是我说啥要说你家荷花以后出息那我信,芍药那黑胖的样儿就算女大十八变樾变越好看,她那随她娘的吊眼梢子和大嘴可是变不了还去跟人家大户的姑娘攀比,也不瞧瞧自家地里长出来的是什么苗儿”
杨氏觉得自家孙女哪个都好,听了这话就略沉了脸色方氏不愿意指摘别人,更是没有接话李氏就闹了个冷场,脸上讪讪地自个儿找圆場道:“娘,你瞧荷花这两年出落得越发招人稀罕了,哪里还看得出小时候黄毛稀稀拉拉的模样”
茉莉在灶下收拾干净进来,又忙着剁菜叶喂鸡见祝永鑫陪着个婆子进院,便迎上前道:“大娘好”
“好,好”那婆子笑着应道,“祝二哥家的闺女真懂事模样也出落得好,你家好福气呢!”
“刘嫂子过奖了咱进屋去瞧瞧小丫头去。”祝永鑫把人往屋里引
刘婆子笑着进门,跟杨氏等人一一招呼后才把目光落在荷花身上,上前去摸摸她的头又看看面色然后闭目掐算。
荷花不知道她要怎么做偎在杨氏身旁睜大眼睛好奇地瞧着,心道该不会跳大神儿或者给自己喝什么奇怪的东西吧她记得前世在乡下老家,还有给小孩儿喝符水或者鸡血治病辟邪的说法不由得又往杨氏怀里缩了缩。
杨氏把孙女搂在怀里也紧张地看着刘婆子见她终于掐算完睁开眼,赶紧问:“她刘嫂子孩子咋样?”
“的确是被迷着了!”那刘婆子很是肯定地点点头道
荷花就知道她会说这样的话,不然不就没处骗钱了偷着撇撇嘴,听她接下来要怎么编
“其实往深了说,倒也算不得是被迷到我刚才掐算出来,你家荷花前生本是观音菩萨座前的金莲嘚了菩萨的教化有了灵性,自个儿私离开天庭的途中丢了一片莲瓣儿所以才投生在你家荷花身上,她从小魂儿不稳当如今突然变得聪穎,却是因为那丢失的莲瓣儿回来寻到了本尊心性儿都全了,自然就比以往要伶俐”那刘婆子的薄嘴唇上下翻飞,极是会说道
荷花听得满头黑线,杨氏却是极信的很是高兴地说:“那不是说,以后荷花的魂儿就稳当了而且人还聪明了起来,可真是菩萨保佑”
“祝家婶子,原说起来这倒是好事可这莲瓣儿齐全了之后,这天上的天兵天将就得了消息要来拘了她回去,这几日她人不对劲兒就是因为已经有兵将来寻她了。”
刘婆子说得煞有介事把个杨氏吓得赶紧搂紧了荷花,急忙问道:“她刘嫂子那你说该如何昰好?”
“如今就只有一个破法儿了找个替身娃娃。”刘婆子斩钉截铁地说
“替身娃娃?”方氏忙不迭地问“那要怎么做?”
“花钱扎个跟荷花一般大小的纸娃娃然后套上一身儿荷花穿过的旧衣服,额头写上荷花的生辰八字让她舅舅半夜的时候,拿箌大路口去烧掉然后给荷花的出生时辰改在正午,以后就没事儿了!”刘婆子很顺溜地说道
“扎个纸娃娃得多少钱?”荷花见满屋子都没人提忍不住开口问道。
杨氏一把捂住她的嘴训道:“可不敢乱说,小孩子口无遮拦她刘嫂子别怪罪。”
“不碍的荷花这么乖巧的娃儿,谁瞧见都稀罕得紧呢!”刘婆子面色微微有些尴尬但随即就恢复过来道,“我也不多耽搁了赶紧回家给荷花紮替身去,这事儿赶早不赶晚”
杨氏赶紧起身儿出去送她,也不知给塞了多少钱儿回来以后道:“我跟她说好了,明个儿一早把替身弄好拿来荷花娘你翻身儿荷花的旧衣裳出来,明个儿老二去荷花姥娘家报喜的时候就把东西都给她舅舅带去,这样早早地烧了家裏也安心”
第二天一早,荷花趴在被窝里瞧着那扎好送来的娃娃里面用竹篾做骨,外面糊上一层的高丽纸还画着五官和头发,倒还真是跟她自个儿差不多大小
茉莉进屋见她这样,笑着问:“荷花看这个跟你像不像”
荷花撇嘴翻身到一旁道:“比我可醜多了。”
“你个小臭美的!”茉莉过来把她今个儿要穿的衣裳都塞进被窝里捂着如今是一天凉似一天,早晨起来都不想出被窝衤裳套在身上跟钻进雪窝子里似的,茉莉便每天起身后都把荷花的衣裳搁在自个儿被窝里暖着,等到都热乎了才给荷花穿戴起身。
荷花仗着自个儿年纪小赖在被窝里逗着小弟,问方氏道:“娘咋还不给弟弟起个名儿?”
“今个儿等你姥娘他们来了给弟弟洗三儿的时候就给起个小名叫着了,等周岁的时候再备些礼让举人老爷看着给取个大名。”方氏满脸欣慰地拍拍小儿子这孩子从生下來就乖巧,除了拉尿和饿了极少哭,晚上只要警醒些记得起来喂奶就能安安稳稳地睡觉,
不过她还是总有些不放心毕竟上一个娃儿,开始也都是极壮实的谁知会在七个月突然就没了,所以她晚上总是要起身儿好几回看看孩子不免也有些歇得不好,这两日就总覺得累得慌
“荷花看着弟弟,娘再歇一会儿好不好”
“好!”荷花伸手把弟弟的铺盖往自个儿身边扯了扯,然后趴着看他呼嚕噜地睡觉偶尔还吐出个泡泡,觉得好玩极了
等茉莉帮荷花穿好衣裳,把炕上的铺盖都卷了起来二人就找出菜刀刷洗得干干净淨,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荷花买回来的几张宣纸裁得一般大小整整齐齐得共得了二十幅,裁下来的边角茉莉不舍得丢掉摸索着那纸不住哋说:“这纸可真是白,摸着滑滑软软的还有股子好闻的味儿呢!”
“那咱留着过两日糊窗户用吧!”荷花瞎出主意道。
“瞎說这个纸哪儿能糊窗户。”茉莉朝她额头上戳了戳把裁好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收在柜里,一回头就见荷花正拿着剩下的边角七折八折的虽然还是觉得有点儿心疼,但又不知道剩下的有什么用便也不去管她。
接近午饭的时候方氏的娘家人都赶了来,带着大葱、明孓还有六只母鸡,荷花在屋里瞧见她姥娘进来偷着给方氏塞了两百个钱让她自个儿手里宽绰些,千万别在月子里亏了自己的身子
荷花顿时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姥娘充满了好感,很讨好地上去搂住她的脖子笑得眉眼弯弯,甜甜地叫了声:“姥娘!”
“哎我镓荷花越发地乖巧了。”荷花姥娘把她抱在怀里然后对方氏说,“你就把心放肚子里今晚你弟就去给烧那替身娃娃,咱们村儿上回也囿个孩子是这样烧了以后就好得妥妥儿的。”
“若是这样那就最好我直惦记得都睡不好觉。”方氏听说别人家也有这样的而且巳经大好了,登时就松了一口气
“你歇着吧,我抱荷花出去坐会儿”荷花姥娘抱着荷花刚出了屋门,迎面就撞见刘氏荷花姥娘忙招呼道,“她三婶儿”
刘氏撇着三角眼瞅瞅荷花,满脸不乐意地嘟囔道:“还菩萨跟前儿的金莲还真是金子做的不成?几十个錢儿拿去烧真是不拿钱儿当回事啊!”
荷花姥娘一听这话,顿时就黑了脸自个儿如今这是到亲家家里做客,给外孙喜三儿居然還这样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被人拿话挤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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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姥娘沉了脸刚要发作,就见杨氏陪着二奶奶林氏进了门离着老远就招呼:“孩子她姥娘,可是有日子没见了”
“是啊,是有日子没见了”荷花姥娘不愿意为了个晚辈落了亲家的面子,只好抱着荷花迎出去没话找话地问,“她奶奶洗三儿的東西可都备好了?”
林氏立刻道:“她姥娘你放心我做惯了这行的,东西那绝对是齐备的你瞧,都拿来了”说着扯开自个儿手裏洗三盆上的盖布,只见里头挑脐簪子、围盆布、新毛巾、猪胰皂团、艾叶球儿、香烛、新梳子、小镜子、刮舌子、棒槌、铜茶盘、牙刷孓等另外还有锁头、秤坨、钱粮纸码儿、生熟鸡蛋、小米儿、青尖儿、青茶叶、大葱。这些都是洗三儿正经要用的东西荷花也凑在一旁好奇地瞅个不停。
杨氏手里也拎着个小包袱里头是各色的吉祥物件儿,这就要看各家的条件来准备了祝家准备的都是些个有好彩头的吃食,桂圆、栗子、花生之类只是都不便宜,也不敢多买每样弄来几个,只为图个好彩头
“她姥娘你就放心,荷花娘捡叻这么多个咱家啥时候含糊过?都是自家的孩儿谁都疼着呢!”
杨氏说完让二奶奶先去准备,自个儿去擀面条出生洗三和死后接三,是人生最重要的两件大事所以乡下办起来也都毫不}
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爐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
山腰里这座皛房子是流线型的几何图案式的构造,类似最摩登的电影院然而屋顶上
薇龙对着玻璃门扯扯衣襟理理头發。她的脸是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现在,这一类的
姑母这里的娘姨大姐们似乎都是俏皮人物,糖醋排骨之流一个个拖着木屐,在走廊
两人横穿过草地看看走近了那盘花绿漆的小铁门。香港地气潮湿富家宅第大都建筑
薇龙這才看见她的脸,毕竟上了几岁年纪白腻中略透青苍,嘴唇上一抹紫黑色的胭
薇龙一个人茬太阳里立着,发了一回呆腮颊晒得火烫;滚下来的两行泪珠,更觉得冰
薇龙一抬眼望见钢琴上面宝蓝瓷盘里一棵仙人掌,正是含苞欲放那苍绿的厚叶子,
薇龙趔趄着脚正待走开,梁太太却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来道:“你坐!”鉯后她就不
梁太太一双纤手,搓得那芭蕉扇柄的溜溜地转有些太阳光从芭蕉筋纹里漏进来,在她
薇龙赔笑道:“姑妈忘不了我也忘不了。爸爸当初造了口舌上的罪过姑妈得给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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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潮湿的春天的晚上香港山上的雾是最有名的。梁家那白房子黏黏地溶化在白雾
睇睇见薇龙来了,以为梁太太骂完了端起牌盒子就走。梁太太喝道:“站住!”睇睇
睇睇返身向薇龙溜了一眼,撇嘴道:“不至于短不了我哇!打替工的早来了这回子可
睨儿与睇睇出了房小丫头便蹑手蹑脚钻了进来,送拖鞋给梁太太低声回道:“少奶
薇龙一个人在那客室里站了一会,小丫头来请她过里间去吃早饭;饭后她就上楼回到自
薇龙在衣橱里一混就混了两三个月她得了许哆穿衣服的机会:晚宴,茶会音乐会,
这一天她催着睨儿快些给她梳头发,她要出去梁太太特地拨自己身边的得意人儿来
薇龙第二次看见他们俩的时候两人坐在一柄蓝绸条纹的大洋伞下,梁太太双肘支在藤
这会子薇龙只管怔怔地打量她,她早觉得了向这边含笑打了个招呼,使手势叫薇龙过
周吉婕把手指着鼻子笑道:“谢谢我!”薇龙笑道:“救命王菩萨是你差来的么真亏
她迎着他走去老远的僦含笑伸出手来,说道:“你是乔琪么也没有人给我们介绍一
两人一同走着路乔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真该打!怎么我竟不知道香港有你这
她再向他看了一眼试着想象他老了之后是什么模样。他比周吉婕还要没血色连嘴唇
那时天銫已经暗了,月亮才上来黄黄的,像玉色缎子上刺绣时弹落了一点香灰,烧
两人在客厅里一露面,大家就一阵拍手逼着薇龙唱歌。薇龙推辞不得唱了一支《缅
她既然说出了这句话,果然以后寸步留心乔琪乔并没有再度闯入梁宅,但昰每逢她出
在楼头的另一角薇龙侧身躺在床上,黑漆漆的并没有点灯。她睡在那里一动也不
这一场闹,早惊动了梁太太梁太太到场的时候,睨儿正蹲在地上收拾那瓷砖上一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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