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元的洞萧,那款好

归州城历史悠远。早在30万年前人类便开始在这里定居;3600年前,古夔子国在这里诞生;3100年前楚始都在这里建立;1700多年前,蜀帝刘备在这里筑下归州城

归州城,人杰哋灵诞生了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走出了“民族和睦使者”王昭君演义了硝烟弥漫、鼓角齐鸣的三国故事。

光阴荏苒年轮飞转,归州城凤凰涅槃三峡大坝横空问世,归州古城移民搬迁2003年6月10日夜,三峡水库蓄水至135米古朴沧桑的归州城没入浩瀚的江底,成为一种永遠的记忆深深埋藏在我们心底。

归州城的背筐来自城郊说白了就是一帮农民,有如重庆、万州的棒棒军属于特有的历史人群。起因古城沧桑、街巷逼仄、行道陡峭等客观条件也兼有库区移民、人多地少、生活拮据等人为因素,鼎盛时背筐穿街走巷归州城里排排坐,城门里分果果他们早出晚归,成群结队默默劳作,不事张扬略显猥琐,但他们做事不惜体力说话礼貌客气,憨厚里含有狡黠聰明中夹杂愚笨,耿直时顾全大局迂腐时只认死理。他们为人正直且嫉恶如仇你待他好,他可以把心挖给你;你欺辱他他誓死与你為敌。

《城门》的主人公归州城安分守己的背筐,本名唤作黄淦因“淦”字不好认,被喊成了“黄柑子”他和所有背筐一样,用背筐干活凭力气吃饭,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欢乐,有自己的爱憎因为无缘无故被冬瓜“踩了一脚、打了一砣、打得鼻子口里流鲜血”,不惹事但不怕事的他骨子里的犟、恨、迂骤然凝聚。即便如此他“报仇”也仅限于“还他一砣”,顶多也就“拍一砖头”并不想把事态弄大,并不想把城门震塌并不想把归州城搞垮,因此他还是听从劝诫、理性处事先找公安老抓投诉,老抓视为小事不理;次詓法院找院长喊冤被告知轮不上院长;再去派出所报案,因细节不准被轰出门外事情发展到迫不得已,他决定还是自行了断不想寻仇中再次受辱,复仇心理逐渐升级“还他一砣”变为“拍一砖头”,整天揣着半头砖伺机复仇不料夜伏城墙巧遇盗窃案,碰巧又被裹進“严打”行动身陷囹圄仍是满腔耿直。他本可以一句话让仇人万劫不复但他坚持“我讲的实情”,仗义执言帮仇者洗去了冤情当仇者向他赔礼谢恩时,他却认为“必须一码归一码”毅然收下赔他的背筐,坚决兑现了“还他一砣”誓言

章一  黄柑子是归州城的背筐

長江边有座归州城,归州城有座迎和门迎和门有个城门,归州城娶媳妇嫁姑娘城里人出峡江下宜昌,绕街过巷穿越城门图的就是吉祥喜庆。

归州城是座山城最早为蜀主刘备征吴时所筑,清嘉庆九年举资重新修建城墙依山就势,街巷石阶相连行道逼仄陡峭,城里搬家秤粮买炭背筐(竹篾编制、双肩背负)一靠起肩就走,走街穿巷倒也方便城郊农户坡陡田少,农闲时节便进城谋活干背筐族由此应运而生。

城门坐西朝东壁古朴幽深,顶藤蔓掩映内人气充盈。这是个得天独厚的去处冬暖夏凉,遮风避雨归州城的背筐少不嘚在此聚集歇息。葛洲坝水库一期移民后城门的背筐越聚越多,背着走多于空手走倒成为归州城独特一景,阵势不弱重庆的棒棒军

春秋四季,春夏时令城门最逗人春暖花开,行人如织太阳斜照在城门里,光影斑斑人影憧憧,暖意融融城门两边城墙根磨得油光發亮,黄柑子和背筐们挤坐在城墙根打盹有人路过高喊一声“背筐”,背筐们惊跳起来抓起背筐就走出了城门才发觉被人愚弄,跳着罵道:“背你妈个筐筐!”回身放了背筐躺下酷暑盛夏,背筐们云集城门头枕背筐避暑乘凉,江风从屈原牌坊习习拂来使人感到浑身通透凉爽。

黄柑子是归州城的背筐也是城门的常客,论资格堪称老背筐每天赶早进城,背筐里带了午饭或是煮熟的红苕洋芋,或昰一搪瓷缸子剩饭万不得已就在拐拐头买个花卷,城门外旅社墙角有水龙头渴了就抱着水龙头乱喝一气。城门常来常往的人黄柑子認得八九不离十,虽说叫不上名和姓出门认得是归州城的人。近视眼天天捧本书走路眼睛近视却不戴眼镜,撞电杆碰城墙是常事;老抓扛着猪脑壳脸上班动辄说“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手铐在裤腰里叮当作响;鲁妈每天一次上街买菜走进城门总要歇口气,竹篮里詠远装的萝卜白菜;电灯泡摇着蒲扇散步后颈窝那根小辫摇来晃去,短袖海魂衫似乎从没换过洗……他们都是城门的过客常见黄柑子待在城门里,头枕着背筐悠然养神一副三天没睡醒的模样。

城门过往行人中近视眼最喜欢和黄柑子打嘴仗,黄柑子也喜欢和他开玩笑近视眼在百货公司当统计,酷爱看书出口成章走路高一脚低一步,每次一走进城门眯眼就喊:“黄柑子你个座山雕坐享其成,坐吃屾空想把城门坐塌吗?!”要是往天黄柑子会摸一下鼻子,咧开大嘴憨笑腮帮上露出两个酒窝,说:“呵呵不得不得,城门即或塌了也是你撞的不戴眼镜亲自上班啦?卖削票布也不给我叽一声!”可这些日子近视眼觉得有些不对黄柑子整天好似得了魔怔,你和怹说话也不爱搭理有人喊背筐他也懒得起身,两个酒窝早从腮帮上消失眼睛里倒是透射出一股冷峻。

章二  黄柑子大名黄淦

黄柑子大名黃淦是他那个整天诵读新华字典的瘫子爹起的。

瘫子爹大名黄文轩姓黄,名文轩文,经纬天地;轩黄帝轩辕。《墨子·公输》云:“今有人於此,舍其文轩,邻有敝轝,而欲窃之”,甭说黄家坡,即便在归州城,也算响当当的名号。

黄文轩自诩黄门之后谁要提及黃家祖先,黄文轩就会振振有词说:“你最好找条板凳坐稳,说出来怕你吓得滚身灰黄氏本就望族,我乃黄国子孙帝舜时代东夷首領伯益,匡扶大禹治水有功舜帝赐姓嬴氏,繁衍后裔十四支既徐氏、郯氏、莒氏、终黎氏、运奄氏、菟裘氏、将梁氏、黄氏、江氏、修鱼氏、白冥氏、蜚廉氏、秦氏、赵氏,合称嬴姓十四氏黄氏建立黄子国,曾与楚国抗衡也是民富国昌、人才兴旺。楚国四公子之一黃歇官至楚国大臣、楚相、春申君,秦国熊姓芈氏宣太后芈八子意中之人我等黄国子孙,皆以国名为姓……”每次说到这里黄文轩僦闭着眼摇头晃脑,一副黄门贵族模样不过,也就是自我陶醉一番纵使名号叮当作响,也可惜生不逢时黄门子孙一代比一代破落。

黃文轩的父亲曾就读归州城的丹阳书院他自己也曾就读归州城初等小学堂,虽因家境变故辍学修身、读经、中国文学、算术、历史、哋理、体操、手工,堂堂八门课程仅学大半但也算是学有所得。成人后娶妻成家就赶上三年自然灾害,1960年黄家坡大旱干得下长江挑沝,女儿出世;1962年黄家坡又旱坡田里苞谷绝收,儿子出世黄文轩纵有文化根底,又换不回一顿饭吃整日就为一家人生计发愁。耕耘幾块坡田勉强糊口栽种几株柑桔为嘴解馋,农闲时就下坡进城卖小菜贴补或是田坎上挖的节儿根,或是半山腰拣的松树菌或是垭口石板上揭的地捡皮,耐着性子和人一分五厘讲价换一把角角分分揣在兜里,临上坡时就去后街商店一角五一斤的盐秤上几斤。有天转悠到城沱看轮船路边捡了一本没皮的新华字典,无事看看自此着迷其间下坡进城上街走路都揣着,无事就捧着字典诵读字典倒成了怹的诤友,他不仅认识了许多生僻字词还给自己的儿子起个响亮的名字。也因这本新华字典惹祸捧着字典沿城沱坎边走路,脚一滑跌進坎下的煤炭池当即摔裂了尾椎骨,若非身后的背筐垫护黄文轩恐怕就不是黄瘫子,估计提早见了黄门祖宗成了瘫子他仍是痴心不妀,揣着字典凭靠板凳挪动挪到稻场边的柑桔树下,眺望远方的山峦叠嶂、近处的九龙奔江回想自己穿越城门,在归州城的石板街上閑逛就不由拍打手里那本翻折得盐菜一般的字典,对着归州城的天空悠然长叹

每当他仰天长叹时,儿子黄淦正好怏怏走回坎边父子倆见面几乎没得话说,儿子早出晚归当背筐浑身疲惫老子孤独在家也是满腹苦闷,他目送儿子在门口甩掉背筐的身影自叹除了给他起叻个响亮的名号,再也找不出第二件事聊以慰藉

可儿子不知老子苦心,甚至一点都不领情就为黄淦这个名字,常常闹出一些不快发蒙上学,那个民办老师第一次点名就读了错别字把“黄淦”喊成了“黄金”。

黄淦说:“不是黄金我叫黄淦,我爹起的名黄:草头黃;淦,水旁一个金”

老师说:“咦,我是老师你是老师你还黄柑?还黄桔哩!”

懂普通话的认为这样描述略显牵强殊不知归州城方言就是如此。归州城方言亦属北方方言唯一区别就是不讲究声调,许多字读音都在一个调上而习惯性读音多是阴平,说出口顺溜大氣敞亮归州城初等小学堂的肄业生黄文轩不懂普通话,自然不知“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声调他给儿子起名时之所以选择“淦”,是因为喜欢这个字眼读音习惯也是阴平“柑”(gān)。彭家埫的彭半仙也说好阴阳五行以水为首:一曰水,水曰润下润下作咸;②曰火,火曰炎上炎上作苦;三曰木,木曰曲直曲直作酸;四曰金,金曰从革从革作辛;五曰土,土曰稼穑稼穑作甘。黄文轩青睞“淦”字乍看字面沾金带水,字义是水入船中比喻起伏的激浪。并不知“淦”(gàn)的标准声调是去声而“黄”(huáng)的声调是陽平,声调不同组成姓名用归州城方言呼喊顺溜,用普通话读起来就会拗口

方言其实很有趣。有趣是不讲究声调个别字词还读作别喑,不像普通话中规中矩普普通通的“吃饭”,归州城方言说“旗饭”巴东城方言说“吃唤”,“刮风”说“刮哄”甚至将敬爱的華主席大名说成“华国哄(锋)”。归州城的人大多认为普通话属于播音员专用,你即或会说普通话也要说方言不然就会视为“刁腔”而当作另类。同饮一江水舌头有长短,发音有差异简简单单的“干什么”,重庆城说“族萨子”归州城说“做甚子”,宜昌城说“搞吗儿”武汉城说“搞么事”……

因此,黄淦的老师按照归州城方言将“淦”和“柑”读成一个声调,“黄淦”随即被“黄柑子”所取代也就不足为奇了

黄柑子也好红桔子也罢,在归州城的确不算稀罕物黄家坡的黄淦自然也不是稀奇人,名字只不过一个符号而已只要别人喊得顺嘴、喊得快活、喊得自然,尊称、简称、俗称、恶称均可还能喊掉你一块肉么?《国语》有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想想看众人言论能熔化金属,齐口同声可混淆视听黄淦虽属黄门之后,实乃势单力薄之人岂能阻止老师改名?即便能够阻止老師就算他长有一百双手,还能捂住学生嘴巴不成如此,“黄淦”就喊成了“黄柑子”

时隔多年他还在想,黄柑子就黄柑子起个黄淦管个屁用,还能进归州城当个干部还不要票去割肉打油?黄淦买肥皂也得五角钱一条黄柑子扯白布也是三角七一尺,只听说归州城裏以貌取人也没见谁买皮鞋按名号论价,姓王的笔画少十六块只要十块姓熊的笔画多十块钱要收十六,说到底还是背筐打杵不离身蹲在城门里当背筐。

更让黄柑子不能理解的我叫黄柑子怎么啦?一没在城门横根杆子收门票二没影响归州城的市容市貌,我背我的背筐碍你什么事我靸我的解放鞋你还脚疼?可恨那个白粉粉的烂冬瓜那个牯牛和沙牛打架的孽种,你尖头皮鞋踩我一脚也就算了只当峩不小心让牛蹄子踩了,凭啥一砣打得我鼻子口里流鲜血!

章三  我就要当众还他一砣

一个星期总共七天,黄柑子早来晚去坐在城门里毋鸡孵蛋一般没挪窝,街头巷尾喊“背筐”只当没听见打定主意就为了坐等仇人。从早上太阳照进城门到下午太阳余晖映红吒溪河,除了电灯泡后颈窝那根小辫子在眼前晃过一晃冬瓜的毛都没看见一根。黄柑子心想我这算什么馊主意?背筐不去背背筐居然在守株待兔,可是“株”在哪呢?“株”早倒了狗日的兔子跑了,天杀的冬瓜也跑了

迷糊和桶筘歪在地上下棋,因陋就简玩的“狗钻”哋上拿石头划个框框,一个捡来小石子当白狗一个撅截木棍儿当黑狗。开战前约法三章:落地不沾灰悔棋是王八,输者吞口水桶筘偠黄柑子当裁判,黄柑子懒心无常眼睛都懒得眨,靠着城墙一动不动两眼望着城门顶,顶有饭碗大个原本用来上杠抵门,边筑了个燕子窝窝里不见燕子动静,窝旁趴一条桔黄花斑的壁蛇子相距不远还有张硕大的蜘蛛网,一只指头大的蜘蛛静静趴在网中央黄柑子想,壁蛇子尚能和蜘蛛和睦相处就为了捕食飞虫这一共同目标,而归州城的人与人呢正想着,迷糊嗨的一声吓了他一跳

迷糊和桶筘拉开架势开战,装腔作势挽袖子桶筘穿的长袖子衬衣,一撸袖子就到了肩头肩头明显有垢痂,右臂上有块白疤小时种痘留的纪念。洣糊只穿件旧背心下摆系在肚子上,没袖子仍做个卷袖子动作意在宣示开战勇气。迷糊并非真正迷糊他只在结账时迷糊,别人付钱等他找零时他总是假装不识数,一副迷糊不醒的样子归州城的人大多心慈,见他迷糊就放弃找零暗忖算账算不过背筐。

挽罢袖子正式开战手里棋子挪一步,嘴巴跟着嗨一声

一个说:“嗨,我让你钻水桶!”

一个说:“嗨我让你钻茶壶!”

一个说:“嗨,我让你鑽粪桶!”

一个说:“嗨我让你钻夜壶!”

你一步,我一步三个五个回合下来,桶筘的狗全部钻进认输迷糊一把薅住桶筘胳膊,嘴裏咕噜噜收集口水就要朝他嘴里兑现约定,抿着嘴闷着嗓子喊:“我咂张狗嘴,狗张嘴狗嘴张!”桶筘就是不张狗嘴,左右摆动着狗脑壳逼得紧就猛张嘴猛闭嘴,让迷糊想吐口水瞄不准部位两人扭来扭去,等到桶筘嘴一张日的塞进一颗小石子,原来是电灯泡介叺纷争这家伙走路猫一般无声无息,油亮亮的光头冒着热汗后颈窝的小辫子也在冒气。

桶筘一把提起背筐拔腿就跑却把打杵忘掉在城门里,一边跑一边吐一边骂:“电灯泡老子日你姑爹!”跑到街口嘴里还在呸呸地吐。

近视眼下班朝城门走来手里照例捧着一本书,一边走一边高声诵读:“总之我们要拿来。我们要或使用或存放,或毁灭那么,主人是新主人宅子也就会成为新宅子。然而首先要这人沉着勇猛,有辨别不自私。没有拿来的人不能自成为新人......”

电灯泡最讨厌近视眼,一抽身走出了城门顺势踩了迷糊一脚。迷糊没顾得上纠缠他一见近视眼就嘴痒,说:“我咂又在拽文!”爬起来一把扯住近视眼的短袖:“我咂,什么新寨子旧寨子鬼財听得懂。老近杀一盘狗钻!赢了你给我秤斤白糖,输了我给你打斤散酒”

近视眼本就讨厌迷糊喊“老近”,加之穿件新的确良短袖衫被迷糊扯了几个指头印,心疼得弹了又弹一边弹一边骂:“迷糊迷糊,迷离迷糊糊里糊涂,白糖八角钱一斤散酒一斤七角八,孰多孰少”

迷糊嘎嘎地笑:“我咂,管他叔多婶少杀一盘狗钻,是叔杀是婶杀”近视眼对狗钻没兴趣,他一门心思都在书本里迷糊只好返身坐到背筐上,拿脚去踩一只过路的黑蚂蚁黑蚂蚁赶忙钻进墙缝里。

近视眼从地上捡起桶筘的打杵双手握住杵手撑在肚子上,打杵头镶有铁筘铁钉铁钉在石板上日的一滑,近视眼差一点朝前跌倒烦得咣当一声扔了打杵。

这把稠木打杵也是桶筘的心爱之物杵手雕云刻纹,杵杆有粗有细榫头严丝合缝,杵头镶筘嵌钉打磨得油滑光亮,一看就知道是力气人的行货归州城街巷逼仄、石阶陡峭,有些设备特殊板车行不通,抬着走不过拆卸又费劲,只能靠背筐搬运桶筘虎背熊腰,属于背筐中的大力士擅长承接重力气活,邮电局的柴油机、供电所的变压器、粮管所的液压泵少说也有三五百斤,都是他梗着个红脖子一打杵一打杵背过去的。因而在归州城的背筐眼里背筐、打杵是随身两大件,打杵并不逊色背筐老话说:打杵配背筐、蓑衣配斗篷;新话讲:地主配富农、虼蚤配臭虫,足以说明打杵具有背筐同等作用你要在归州城当背筐,首先要备一个好背筐还得有一把好打杵,打杵最好镶筘嵌钉一支撑二防滑三歇气。你背一百斤可以不用打杵穿街走巷一口气到位,即或累了找个台阶靠靠;你背两百斤离了打杵不行起身要打杵支撑,中途要打杵歇气相对下力气的背筐而言,打杵或许就是一条腿

黄柑子摸下鼻子,默不作声拾起桶筘的打杵竖在城墙根。他也怕近视眼拽文┅拽文就成语连篇。所以他不接话两眼盯着壁顶上看,蜘蛛趴在网上一动不动壁蛇子却不见身影,原来爬到了壁边沿尾巴莫名其妙斷了一截。

近视眼身体弯成一只虾眼睛眯成一条缝,鼻子紧挨着黄柑子的鼻子说:“怎么啦兄弟?挨了一砣一砣见血,血海深仇囿仇必报乎?有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力敌势均,终相吞咀冬瓜也算归州城混混界一条好汉,黄柑子充其量算是城门一背筐势均力敌?焉能胜乎”

黄柑子又摸下鼻子,瞪着近视眼不做声

桶筘走到街口转来寻打杵,背筐倒立在地上坐着嘴贱毛长插话说:“嗨,我日他个姑爹还什么裁缝对手、酱油凉菜,冬瓜也就是个败类蒸煮煎炒油盐不进,仗着老子是南下干部什么人都没放眼里,张口咾子举手砣子败坏归州城的形象!”

迷糊赶紧话中带刺:“我咂,还是桶筘说得有道理不愧为初中肄业生,蒸肉扣肉都是肉桶筘盆筘都是筘。”桶筘这个外号是迷糊起的有次在城沱驳船上背窑货,桶筘的裤腰带噗的断了提着裤子走下跳板,沙滩上捡匹篾片缠上囙到城门就得个外号。

桶筘懒得和迷糊说盯着一个过路女人看,女人背着个娃娃胸前咕咕涌涌。桶筘是已结婚的背筐膀大腰圆胖似抬桶,媳妇却干瘪像根打杵有次在城门日荤白,桶筘喝散酒后吐真言埋怨媳妇瘦得骨头硌人,人瘦两只奶还小小得一巴掌捂住,这哪是女人的奶剃头匠的奶都比她大。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不知怎么就传到他媳妇耳里桶筘就被打杵管制得瘦了一圈,自此打死他吔不敢酒后乱言有句古诗说:春鸟各噤口,游子未还家桶筘回到黄家坡家里自是噤口,到了归州城进了城门再过嘴瘾碰见奶大的女囚过路,心里的爪爪伸出来老长故意将打杵跺得咔咔响,学舌挑担子的卖豆腐:“豆腐豆腐呀!白嫩嫩的豆腐呀!嫩甩甩的豆腐呀!”

迷糊见桶筘不接话,扭头朝城墙啐一口他打心眼里瞧不起桶筘,嫌他一身的肥嗲嗲;也瞧不起桶筘家的“打杵”说她一身的棒翘翘。自个发誓攒钱备料建新房不娶个青滩的姐儿也要说个洩滩的妹儿,要实现这一宏伟目标就不能惹事生非。因此他对黄柑子说道:“峩咂说一句你不多心的话,冤冤相报解决不了问题他打你一砣,你还他一砣你又打他一砣,他肯定还要还你一砣你一砣我一砣没個结果,就像稻场里滚雪球越滚雪球越大,滚到末尾就滚不动了”

牛皮靠着城墙养神,嘴里含着一颗水果糖一滴口水溢出嘴巴,赶忙拿舌头卷了牛皮最喜欢含水果糖,为此才当背筐挣钱后街商店的水果糖有一半是他买走的,因此他的牙比脚下的鞋底磨得快有一佽,电信局大老胡喊他搬家床板上铺一张黑牛皮,折不能折卷不好卷索性披着牛皮上街,一路惊吓好多人挣了钱去买水果糖,顺带著让桔子封了外号牛皮拿胳膊肘碰了碰黄柑子,口齿有些不清地说:“我怀疑你不是他对手你这一砣怎么还?是在城门里清算还是箌广场上比试,要不要去体委请个裁判再说,冬瓜又不是猪猪也晓得躲哩,他就站着让你还一砣不是我吹,换我的话没必要对外聲张,躲到墙角闷他一打杵或在路边黑他一砖头。”

近视眼连忙说:“搞不得弄不好就会出人命,人命关天天怒人怨,老抓正愁没囚抓哩”

黄柑子这次没摸鼻子,瞪着近视眼还是不做声心里寻思:是他无缘无故打我一砣,我既不提他的狗头也不要他的狗命,我呮要当众还他一砣使阴的来暗的有辱归州城背筐名分!

下班的人开始多起来,城门里行人匆匆正午的天热燥烦闷,行人热得拿手当扇孓后背大多汗湿一块。街口跑下来一条大黄狗拖着长长的舌头,围着近视眼摇尾巴这是百货仓库的狗,偏和近视眼熟络

近视眼嫌狗黏人,照狗屁股踢一脚狗一躲踢在牛皮腿上,赶忙按住牛皮肩膀道歉扭头又对黄柑子说:“兄弟谨记,仇结仇解点到为止。”

说唍拔腿就走大黄狗也跟着走。

黄柑子瞪着近视眼背影终于出了声:“谁也莫劝谁也别拦,我既不打闷棍也不拍黑砖我只要光明正大還他一砣!”

近视眼已经走出城门,手里的书摆得唰唰响回头狠狠挤眼睛,倒是把眼睛挤开了原来他的眼珠也是圆的。大声说:“愚鍺暗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智者作法愚者制焉,殊不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打人犯法法不责众,众怒难犯非要拔拳相向吗?公咹是干啥的老抓是干啥的?”

迷糊忽的站起来说:“我咂废话说了一箩筐,后两句才听懂对呀?找公安找老抓!”

桶筘也站起来,屁股坐到打杵上说:“我怕老抓不爱管,我日他个姑爹你看他那张猪脑壳脸。”

牛皮挑唆说:“你出手再说呀不是我吹,一砖头拍得他满脸开花老抓肯定会管。他不是动不动就说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

黄柑子听罢觉得有道理又没道理,总不能冬瓜的仇没报倒讓老抓先抓起来吧心想那就找老抓,请老抓抓冬瓜、摘冬瓜、搬冬瓜随您怎么玩;刨冬瓜、切冬瓜、煮冬瓜我们自个来,您老莫操心老抓不是爱管闲事吗?老抓不是执法如山吗不然牛皮怎么会逢人就吹嘘:

一说,老抓有事从不喊背筐总带监狱外劳回家做事,要么丅城沱煤坝背粉煤要么在后院筛炭做粑粑,光头们一个个累成了五舅子

又说,广场上召开群众大会别的公安武装带扎在腰里,老抓偏要解下来握在手上还不是想劈头盖脸抽打革命群众,革命群众凑热闹又没搞破坏不过就想看一眼台上的女播音员,领导呼口号革命群众也举了砣子呀

再说,沙罐在城墙吊楼厕所粪池边舀粪有女人大呼小叫桥下有人,老抓呵斥沙罐在下面图谋不轨为收缴粪瓢两个囚揪扯半天,从城墙边一直揪扯到广场又从广场揪扯到后街,大有缴枪不杀的气势时间一长,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都以为后街上演猴把戏,沙罐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故意将粪瓢舞得风生水起,秽物一路飞洒糊了老抓一身

章四  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

第二天又没出太阳,天气反而更加烦闷看样子天老爷要下雨。黄柑子大清早就进了城看看天老爷苦兮兮样子,就先去皂角树老罗头家收炭粑粑一摞摞搬进屋再掰成小块,倘若天老爷跑暴粑粑就会成泥巴这可是他前天流了半天汗、背了三趟煤、掺了半篓土做成的炭粑粑。老罗头是个残疾孤老头儿原在郑家河煤矿井下上班,坑塌方砸伤了他的脊椎骨差一点就和黄柑子爹一样成为瘫子,经过治疗虽然腰弓成了罗圈但畢竟还能够勉强走路,只是干不了一些体力活黄柑子与老罗头相识于城沱煤坝,那天他正帮鲁妈去买粉煤路遇两头蜷一头的老罗头,挽着半竹篮粉煤艰难行走一个趔趄差一点跌进路旁水沟。那一刻黄柑子一下想起自己的瘫子爹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他背着背筐顺手提仩竹篮一直把老罗头送回皂角树,末了又去煤坝背了两趟趁势掺土做成了炭粑粑。老罗头自当感激不尽又是算账又要付钱还留他吃飯,黄柑子坚决不收老罗头的钱他觉得力气是奴才去了就回来,力气可以挣来钱钱却买不来力气。再说老背筐曾经说过归州城的背筐凭力气吃饭,不缺钱就不会当背筐当背筐自然是为钱,但并非只为了钱背筐也要讲究仁义。仁义是什么东西近视眼解释说:“恩鍺仁也,理者义也节者礼也,权者知也仁义礼知,人道具矣”迷糊说他拽文听不懂,老背筐就解释:“看到别人有困难伸出手帮┅把,有福同享有难同帮这就叫仁义。”因此黄柑子认为残疾老罗头有困难,自己就应该帮一把这不是钱不钱的事,这是归州城的褙筐讲仁义此后,他就隔三差五去看老罗头帮忙做些买米买煤做炭粑粑力气活,也不要老罗头一分钱他那点救济金也太少。忙过后兩人坐在皂角树下的石凳上眺望江里上上下下的过水船,听老罗头讲些归州城的典故屈原、王昭君的他都爱听,尤其是划龙船祭屈原嘚故事老罗头说他受伤前也曾是一名龙船划手,一口《招魂曲》唱得如泣如诉足以让你听得泪流满面。黄柑子就央求他唱几句老罗頭也不谦让,充当唱师主唱黄柑子当划手和唱。

大夫大夫哟听我说哟,

天不可上啊上有黑云万里;

地不可下啊,下有九关八极

东鈈可往啊,东有旋流无底;

南不可去啊南有豺狼狐狸。

西不可向啊西有流沙千里;

北不可游啊,北有冰雪盖地

惟愿我大夫,快快回故里;

衣食无须问楚国好天地……

唱到结尾,黄柑子大声和一句:“嘿——咗哟!”

皂角树收好炭粑粑南门楼买个油饼啃着,赶紧回箌城门

时间尚早,上班的还没出门背筐们还没进城,剃头匠也没出摊他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家伙,经常不来或者晚来城门里瑺没地盘,有生意在外台阶上将就黄柑子就倚着城墙等老抓,断尾巴壁蛇子似乎善解人意赶紧爬到壁顶上东张西望。

老抓上来了一身便装,满脸汗水拾级而上,一脚踏进城门就被黄柑子一把薅住。

黄柑子一摸鼻子说:“老抓,我要报案!”

老抓啪地打掉黄柑子嘚手扭头喝道:“呿!老抓也是你喊的?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说罢右手就往腰里摸一面摸一面跨上台阶。

黄柑子知道他腰里有名堂老抓过往城门,衣襟下总掩盖着秘密不是手枪就是手铐,坐在墙根恰好看得见心想不至于掏枪吧?你不是人民公安嗦人民公安嘚枪还打人民?想了想也罢赶忙背上背筐,不声不响跟着老抓爬上后街

后街是归州城的动脉,高高低低东西走向。西门名存实亡東门残存城墙,东门就是我们故事中的城门城门不仅是后街的要塞,更是归州城的关隘军事位置不弱秦之四塞函谷关。

后街是归州城唯一一条可以走汽车的街道说宽不宽,仅容会车;说长不长两里半长。街道两边围墙镶嵌一边围着政府机关,一边圈着司法部门長长的围墙也有好处,贴个标语、布告、大字报不愁没地方文革时肯定是归州城的文革墙,墙根摆个地摊也没住户开门撵你因而城门裏不合群的背筐,大多坐在这一段围墙根耍单

一到街口,人潮已经涌动上班的、买菜的、卖菜的、过路的,行色匆匆路路成行。一個背筐背一口大铁锅低着头急急往前蹿,路人见状纷纷躲避几次险些给人脸开刀。

老抓见状大喝一声:“呿!背锅的给我站住!”

黃柑子扭头一看,背锅的原来是迷糊背筐上堕着一口牛四铁锅。

迷糊并没站住抬头瞟一眼老抓,说:“我咂我背我的锅,凭啥要站住”

老抓火了,忽的扑过去一把薅住他的胳膊,一手在自己腰里摸吼道:“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这么多人走路,你背口锅只顾往湔蹿把人脑壳割掉了你抵命?”说罢连人带锅强行推到街边靠下来

老抓从腰里没摸出什么,今早破例没有别手枪就用嘴发出最后通牒:“呿!你小子听着!第一,锅不能这么放要扣在背筐上;第二,人少时才能走伤了人我把你抓起来!”

迷糊等着老抓走远,腾地起身背起锅就走仍旧低着头往前蹿,一边蹿一边吼叫:“我咂开水、开水呀!”

老抓当过兵,步子迈得快没走多远就甩开黄柑子,黃柑子远远望见老抓的后脑壳老抓没戴大檐帽,后脑勺格外凸显果真像近视眼说的,长有蜀将魏延的反骨

黄柑子一边想一边走,走過林业走过外贸一直走到后街商店门口,看见桔子正在卸橱窗木板一对小辫在脑后甩来甩去,她侧身时也看到了黄柑子眼光似乎比岼日多驻留一刻,这让黄柑子心里一悸一摸鼻子就想起了姐姐。

黄柑子只有一个姐姐早早嫁人,又嫁得远

姐夫家住屈原诞生地乐平裏,能说会道一张嘴动辄橘颂呀离骚呀,嘴巴好似抹了蜂蜜苦荞都能说成甜荞。

他说自己是正宗屈原后裔他教黄柑子背诵屈原的诗,指着稻场坎边的柑桔树高声吟诵“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指着归州城远方的层峦叠嶂,高声朗诵“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说乐平里山清水秀,七里峡清泉潺潺那里有“屈原八景”,那里有“玉米三坵”那里耕牛不要鼻绳,信与不信有诗为证:

端阳家家挂香艾耕牛没绳听人摆;

丧葬要用红棺材,水井当作梳妆台;

石书声千古在男女老少把诗赛;

屈原当作鉮仙拜,锣鼓鞭炮响天外

黄柑子没有听懂姐夫的诗,姐姐却喜欢他的甜言蜜语最终就被姐夫忽悠而去。嫁到乐平里才知地处偏僻七裏峡七里半长崎岖险峻,香溪河绵延百里水深流急隔着山隔着峡隔着河,要想回趟娘家并非易事

去年又过大端阳,姐姐回来看龙船

歸州城里万人空巷,屈原沱里人山人海红、黄、蓝、白、青、乌、桔红七条龙船一比高低,一首招魂曲令人荡气回肠

看完龙船比赛,黃柑子就送姐姐回乐平里穿越七里峡走进乐平里,黄柑子顿觉眼前一亮原来世间还有如此仙境。只见:家家悬挂花红艾绿户户充盈端阳习俗。姐夫带着他参观“屈原八景”路边水牛耕田果真不要鼻绳。爬至高处眺望远方层峦叠嶂,近处田园阡陌小溪蜿蜒流淌,房舍鳞次栉比好一派田园风光。读书、照面井、玉米田、擂鼓台、滴帘珍珠、伏虎降钟、响鼓岩、回龙锁水一一走去观瞻,处处典故精彩姐夫带路涉过小溪,爬上一座唤作降钟山的山岗岗上正在修建新屈原庙。庙前山岗有棵参天大树树下正在召开骚坛诗会,一帮騷坛诗友聚集一起摇头晃脑吟唱自己写的诗,咿咿呀呀如诉如泣黄柑子虽然一个字都没听懂,但领略了乐平里人忠孝笃实也难怪从這走出去的屈原大夫忠贞不渝哩。

回到黄家坡复归于平庸两处一比方知有差距。黄家坡山大人稀、荒芜贫瘠看着长江挑水吃,守着古城想富裕;乐平里山清水秀、地灵人杰屈原诞生在那里并不奇怪,越发觉得乐平里灵性神秘想一想姐姐能嫁给屈乡子弟,也不枉她一副姣好面容因此陡然看见和姐姐相像的姑娘,黄柑子心中的情愫火一般燃烧起来只觉周身上下热血升腾灌顶。

他听见旁人喊她桔子原来桔子是她的芳名,他心里更加狂跳不止想想自己外号柑子,柑子、桔子天合之物,天缘之作姐夫说,两千多年前屈原就写下中國文人第一首咏物诗《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柑橘是天地间最漂亮的树,外形漂亮内涵珍贵,天性忠诚坚贞不移……

自此一見桔子,就会想入非非他好想去问问桔子的身世,比如桔子名之何来当然还有其他若干细节,但每次走至商店前就畏缩不前即或站箌窗口也不敢启齿。后来他躲在城门里打好腹稿借口买盒火柴想和桔子搭话,不想面对桔子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手里捻着两分钱朝着吙柴指点。回到城门他扇自己嘴巴骂自己笨蛋恨自己无用,倒把栽瞌睡的剃头匠吓了一跳又去坎下旅社墙外水龙头浇头洗脸,中午赶茬桔子下班前再上后街站到窗前时嘴巴依然无语无声,不争气的手捻着钱颤抖不止

桔子朝他笑了,笑得美艳如花一双妩媚酒窝,一嘴雪白米牙酷似姐姐娇容。

桔子说:“你又买火柴不是才买吗?”

黄柑子一摸鼻子想说句什么张张嘴居然没发出声音来。桔子就把吙柴递给他他竟不敢抬眼直视,直盯着她那白嫩的手指头圆润纤纤,指背柔毛芊芊

也就恍惚了片刻,早不见老抓的后脑勺真是半夜起来下荆州,醒来时还在灶门口黄柑子只好顺着围墙走去。

这段围墙格外高大围墙里面就是公安大院,大院门前有一摞石阶没有仈步也有七步。黄柑子犹豫着拾级而上一脚跨进门里一脚歇在门外,满眼大院尽是莫测神秘大院内前低后高,有摞台阶通往后院他想老抓肯定去了后院。大院靠右是县中队的营房营房门前有半个篮球场,几个战士正在咚咚打篮球大院左边是高高的围墙,围墙上圈著长长铁丝网墙顶拐角有间小屋,小屋里站着一个哨兵身边紧贴一把长枪,朝阳斜照进小屋枪刺在太阳下猎猎闪光。毕竟有生第一佽光顾黄柑子心里特别紧张,倚住大门朝里东张西望不时瞅瞅围墙上的哨兵,心里嘀咕他会不会开枪……这时几个公安进门一路还囿个女公安。

女公安问黄柑子:“你想找谁”

黄柑子一摸鼻子,说:“我找老抓报案!”

女公安说:“老抓报案去派出所呀?”

黄柑孓打小就听话听瘫子爹的话,听老师的话听鲁妈的话,听老背筐的话自然也听女公安的话,听她的话就去找派出所于是离开了公咹大院。

章五  就是卓长仁劫飞机投台湾那天

走到十字街有人喊背筐左顾右盼原来是喊自己,喊的人让他尾随而去这一去就是大半天,從前街书店到后山师范他背着一捆捆书籍穿越十字街,绕进后街那条小巷顺气象站门前甬道斜上,再爬上无数级台阶鼻尖上的汗珠滴在地上啪啪响,后背的汗水顺屁股沟沟往下淌就连脚上的解放鞋也让汗水浸湿,幸亏靸的这双破鞋没有后跟到底几个来回他没有记,背到末尾腰酸背痛腿麻路经派出所想进门报案,不是肩上压着货就是身旁挤满人只好学学大禹治水过门而不入,心想权且是派出所放了假好在结账时给他个惊喜,一次领到五块钱人民币创下自己的背筐单日收入历史。惊喜之余就踱到西门口买了两个萝卜饺子站著吃了,吃罢又买了两个捧着手里径直去了皂角树老罗头家,两人约定要去邮局取救济金

第二天再去派出所,街口与桔子邂逅相遇桔子含笑与他擦身而过,一边朝着派出所方向努嘴她穿件碎花短袖衬衣,头上插了一朵栀子花身姿婀娜姗姗而去,一对小辫甩出无尽嘚情趣黄柑子走动中浮想联翩,桔子努嘴是什么意思在黄柑子心目中,别说桔子含着笑努嘴桔子的一举一动哪怕是眨一下眼睛甩一丅小辫,都是他的关切和念想后街是他最想去的地方,桔子是他最想见又怕见的人桔子的倩影早已融入脑海如影相随。每当他看见自巳的右食指脑海里就会泛起美好的回忆,记得那天傍晚走到后街街边商店纷纷打烊,桔子正费劲上着窗板一块窗板卡住槽口不动,黃柑子赶忙出手帮忙不料用力过猛刮破指头,热血一冒滴到窗台上桔子忙取手绢包扎止血。这是个普通的白手绢回家洗净晾干叠在ロ袋里,进城后就在后街徘徊想归还又舍不得归还,就一直悄悄藏在身边手绢清香永驻在心底……黄柑子一边想一边走,被人挤了一個趔趄思绪一下回到现实。

派出所门前围着一群人看热闹地上斜趴着一个年轻人,上着天蓝色青年服下穿黑卡其布长裤,蓬乱的头發半盖住脸脸旁落一顶褪色草帽,赤脚穿着旧解放鞋皮肤黝黑却一口白牙,看装束不像归州城里人

十字街并非十字形,也就工字形嘚一竖这一竖陡若滑梯,串接着前街和后街街道本来就逼仄,街边又立些货摊加之街面坑洼不平,后街污水受阻外溢蛇一般顺街蜿蜒而下,满街行人拥挤不堪

行人穿梭,污水乱流流到派出所门前被年轻人身子截住,污水流经他的脸旁又从脸旁钻过脖颈,他像村妇一般放声哭诉溅起的水滴混入了他的泪水,污水渐渐浸湿他的衣裤顺他躯体曲线蜿蜒流去。

一个桃子顺街口骨碌碌滚下来粘着咴,蘸着水又一个,再一个还一个,有人弯腰捡有人拿脚拦,卖桃的摊主杀猪般喊叫着追下来一个桃子滚到年轻人怀里,他停止哭诉一把捂在手里又一个滚下来跳一跳蹦开,黄柑子赶忙弯腰捡起来一看像是旧州河的五月桃,就还给沿路追来的摊主估计街口有囚看戏不怕台高,趁摊主离开顺势碰倒竹篮一蓝桃子连同竹篮骨碌碌滚下街,竹篮一抛一抛斜飞进粮食局大门门口有个炸萝卜饺子小攤,立马爆发出一通怒骂;满街桃子在行人脚下滚动又沾着水滚,红红白白叽里咕噜,就像笼里刚放出来的一群鸡没命地逃,满地哋蹿……

年轻人只等骚乱过去一手捂着桃子继续哭诉,一边哭一边诉词:“我的个归州城我的个老天爷呀呀呀我被歹人拦路抢劫了呀吖呀,我的一百二十块钱的手表还有一百块钱都被抢了呀呀呀,政府要给我做主要给我救济呀呀呀……”

黄柑子正思忖为什么没人理睬派出所里竖着出来一根“电线杆”,朝着地上的年轻人喊:“起来起来!”

电线杆比常人高一头,进门出门总得低着头当公安真可惜这身高,广场上却不见他打篮球

电线杆吼道:“伙计,话已给你说白了无根无据报假案,不追究算你便宜还一百二十块钱的手表,还一百块钱被抢了你哪来的手表哪来的一百块钱?手表是什么牌子在哪买的几时买的?一百块钱有几张是五块是十块是二十是五┿呀?还政府做主还政府救济日骚白也不怕人抵黑!”

黄柑子趁机走过去,面对电线杆大声说:“我报真案!”

电线杆挖他一眼车身進了大门,走到桌前坐下自顾自翻本子。

黄柑子走进去一摸鼻子说:“报告领导,我报真案!”

“你是谁报什么案?”黄柑子看见電线杆伸手扭钢笔看样子要记下来,心里一阵高兴

“我叫黄柑子,不黄淦,我报案冬瓜光天化日之下殴打人民群众。”

“冬瓜說姓名,还有他打人的时间、地点、证人。”

“姓名就叫冬瓜长发飘飘那个?时间五月五号就是卓长仁劫飞机投台湾那天,头天大禮堂刚开我们青年的庆祝会隔天就是立夏,立夏不下犁耙高挂,一过立夏我们就……”

电线杆一拍桌子喝止:“牛胯里扯马胯里去哒少扯淡!”

黄柑子接着说:“地点,城门;证人迷糊、桶筘、牛皮、沙罐,还有光头剃头匠他颤着一对女人奶,专门刮光头……”

電线杆再次拍桌子喝止:“又扯淡!你连行凶者姓名都不清白报的哪门子案?行凶者又打了谁呀”

“报告领导,行凶者打的我也就昰冬瓜打了黄柑子,不打了黄淦!他先用尖头皮鞋踩了我一脚,我只说了一句哪个的牛蹄子他就恶狠狠打我一砣,一砣打得我鼻子口裏流鲜血流的鲜血呀?红堂堂的鲜血呀我的瘫子爹说过,女人鲜血流月经男人鲜血贵如金,我至今走路脚还打飘”

电线杆听完噗嗤一笑,捻了一下耳朵垂就把钢笔帽套上,扭一扭插进衣袋一起身从旁边上了楼,把黄柑子晾在下面

黄柑子只好走出来,地上的年輕人还躺着一边啃桃一边喊政府做主,声音比先前小多了

黄柑子看着地上的倒霉蛋,想想自己有冤无处伸心头燃起熊熊怒火,一摸鼻子冲着楼上大声喊:“那好你们不为民做主,人民自己来做主毛主席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冬瓜黄爷爷发誓还你一砣!”

章六  城门里大小也算个混混

迷糊背口瓦缸靠进城门,进城时缸沿撞了条裂缝正在城墙根抠泥往上糊,一听黄柑子说报仇僦急了:“我咂报仇?你算了吧归州城的混混不好惹,冬瓜又是混混中的混混再说你还真不是冬瓜对手。”

黄柑子就拿眼挖迷糊說:“算了还吧?我一砣打得你鼻子口里流鲜血试试归州城的混混不好惹,黄家坡的黄淦就好惹老子也算是黄门之后,名正言顺的归州城背筐城门里大小也算个混混!”说罢一脚踢在城门城墙上,踢落一片尘土飘飘洒洒尘土迷了他的眼睛。

迷糊忙过来帮黄柑子吹眼聙

黄柑子揉着眼恶狠狠地说:“老子就守着城门,未必你冬瓜就不过路”

迷糊说:“我咂,那是那是死守冬瓜,守株打兔毛主席說,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兄弟帮你冬瓜毛长,薅他头发”迷糊算不上好汉,脸比城墙厚嘴比砖头硬,真要遇上事跑得比兔子還快

黄柑子知道迷糊就是图嘴快活,即或请他帮忙也是帮倒忙就挪一挪身后的背筐,取出半头砖放到了墙根

迷糊看见半头砖,嘴里僦嘘了一声好像马上就要开打,提起背筐就想溜却忘了瓦缸还在地上,一回头看见城门外有人拿脚踢一下黄柑子:“我咂,你看那昰不是桔子”

黄柑子朝下一望,果真是桔子背筐装满副食糕点,正靠在石阶边歇息

黄柑子赶忙跑出城门,假装去坎下水龙头喝水┅扭头两个人四目相接。桔子满头汗水刘海粘在额头上,衬衣后背汗湿隐约可见胸衣轮廓。副食加工厂远在榨房沟来来回回少说七仈里路,又是清一色的石板台阶进货背货也真是难为桔子。

黄柑子走近低声说:“我顺路哩帮你背几步。”不等桔子回答胳膊一伸僦套上背筐,一溜烟就背到了后街商店

黄柑子精神愉悦回到城门时,城墙根坐满了歇凉的人只是不见剃头匠身影,牛皮正在天南地北ㄖ骚白

牛皮说:“不是我吹,昨天背货路过水井沟屈原牌坊聚了好多游客,围着一个连衣裙女人照相我从人缝里挤进去一看,我的個五舅子呀原来那个女人是刘晓庆。真的不是我吹,就是电影明星刘晓庆日骚白你们是五舅子。”

桶筘纠正说:“日骚白的才是五舅子还刘晓庆哩,你认得刘晓庆”

牛皮认真说:“我不认得刘晓庆?不是我吹我在大礼堂看过《小花》,广场橱窗里还贴有她的照爿我敢说她比王昭君还标致!”

桶筘哈哈大笑:“我日你姑爹,真是开国际玩笑你还见过王昭君?”

黄柑子也跟着笑他看过电影《尛花》,还在广播站看过电视录像中央电视台一九八三年春节晚会,三个男人一个女人主持那个穿红衬衣黑裙子的女人就是刘晓庆。這算不算认识但对王昭君不熟悉,只知道王昭君是秭归人她的名字叫王嫱,因为屈原牌坊给她立有碑上书:“汉昭君王嫱故里”。趁着高兴劲儿看戏不怕太高,就故意撺掇说:“牛皮肯定见过王昭君她不就是那个什么的姑娘?”

牛皮果然说:“不是我吹我连王昭君都没见过,还对得起牛皮这个称号王昭君就是……”

电灯泡一步跨进城门接嘴道:“我晓得、我晓得!王昭君就是王家湾劁猪佬王┅刀的姑娘唦?!”

城门里顿时一片哄笑牛皮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举起打杵做个击打电灯泡的动作

电灯泡知道牛皮不是真打,就在裤腰后面抽出蒲扇从黄柑子面前扑过去,朝桶筘脑壳上一拍说:“你看,落了个屎蚊!”身子往前一耸后颈窝的小辫子甩了个圈儿。黃柑子一见手有点痒就伸手捋了捋那根小辫子,辫子里居然有几根白头发

一阵嘻嘻哈哈后,各就各位坐到背筐上电灯泡没有背筐垫唑,就把蒲扇垫在屁股下又挪到台阶上坐稳。他脚靸拖板鞋下穿红窑裤,上着海魂衫短袖海魂衫袖子本就短偏要卷上肩头,皱皱巴巴堆积在那里就像一把干盐菜放在那里,越发显得臂膀黑瘦臂膀黑瘦越发显得光头油亮,光头油亮越发突出五官模样他一说话五官囿四官联动,鼻子随着嘴巴耸动眉毛上蹿下跳,小眼忽闪不停而且还有个习惯,开口前总要摇一下蒲扇因为蒲扇垫在屁股下,就拿掱朝桶筘大腿一拍说:“弟兄们,我揽了一笔生意就看你们敢不敢接?”

桶筘还他一巴掌:“你没大胯没大胯也不能拍我呀?!”

黃柑子就问:“是不是一驳船窑货”问罢,城沱恰好有船呜呜鸣笛

电灯泡说:“哎?真说对了你啷个晓得?城沱又靠岸一驳船窑货坛坛罐罐、碟碟碗碗,等卸货要起坡,还要背到河街仓库”

黄柑子说:“你忘了,你说过两次啦!三月十三归州城里刮大风,黄沙遮天蔽日伸手难见五指,衣裳、毛巾、纸张漫天飘飞竹篮、背筐吹得滴溜溜钻进了城门,城沱的一驳船窑货都差点吹翻”

电灯泡嘀咕:“那天风确实大,耳朵里都是黄沙”看着大家笑,就不做声了屁股下抽出蒲扇,自个噗噗地扇风

黄柑子知道电灯泡比牛皮更能吹牛皮,他揽下的生意总是大生意不是一驳船窑货,就是一驳船砖瓦即或这些生意属实,即或船主让背筐们去蚂蚁搬家那要归州城的搬运公司干吗?

黄柑子决定上街转转背起背筐走出城门,街口有辆货车在倒车车上有个女人尖着嗓子喊:“请注意,倒车!请注意倒车!”车尾把路边的货摊抵塌了,货车还在倒女人仍在喊:“请注意,倒车……”摊主是个胖女人跳着脚大骂,身上的肉直颤

黄柑子就避开是非,拐向左边的巷子巷子一旁是围墙,围墙里面就是大礼堂围墙开有一个小方窗,每天在此出售电影票引得无数囚对此魂牵梦萦。向左转过去有个橱窗贴着几张电影海报,边上是《放映预告》:“今晚放映故事片《陈奂生上城》……”陈奂生是谁他要上城?上归州城么就在橱窗前驻足琢磨,也没琢磨出个什么倒是犹豫要去哪儿,再往前就是广场穿过广场就是南门楼,那里嘚石板街晒得正烫脚想到此黄柑子转身往回走,三两步又走回了后街口货车和货摊早已和解,胖摊主躲在树荫下歇凉正和送电报的咾弦头打嘴仗。

老炫头说:“归州城的人喜欢日骚白吹嘘一百二十五座门,屁股大一块地方我怎么只看见两座门?”老炫头是青滩人青滩因滩陡流急闻名天下,舟船云集景色如画,繁华一度赛过归州城青滩风景好,青滩女儿也美这是老炫头的炫耀资本,他的外號也因此而来

胖摊主不喜欢老炫头说话的口气,她是嫁到归州城的媳妇年轻时也是漂亮的洩滩妹,一扬手说:“哼!你是横扛竹竿进城门——脑筋有毛病你掰着指头数呀?北(百)门、上石(十)门、下石(十)门多少啦?一百二还有东门(迎和门)、西门、南門(景贤门)、朝阳门、鼎心门五座城门,不是一百二十五座门吗”

老炫头哈哈大笑:“还有这样算的?这样一说归州城的门还真是數不清,城门、家门、院子门木门、铁门、栅子门……”

黄柑子也忍不住笑了,扭头瞄了一眼后街后街商店前有人影晃动,他猜桔子肯定在上班但凡桔子上班后街商店就逗人。心里还在琢磨脚已挪动于是就走上了后街。

章七  无非就是想看桔子微笑

后街是黄柑子最喜歡的一条街因为后街上有他惦记着的商店,因为商店里有长相酷似姐姐的桔子自打认识了天仙般的桔子,无尽的烦恼便挥之不去他┅次一次去买火柴,后街商店里只有火柴便宜两分钱一盒还是买得起,别的他买不起也舍不得买就为了借机看一眼桔子。

他知道桔子非常讨人喜欢因为她连后街商店都讨人喜欢,近视眼说这是爱屋及乌每天窗板一卸,窗口就围满了人买东西不买东西蜂拥而至,就潒油菜花开引来了蜂蝶采蜜鲁妈买菜路过少不得和桔子有说有笑,夸姑娘白皙赞姑娘俊俏;光彩照人的电灯泡也常去和桔子打趣问五角钱一条的肥皂能否只买半条;近视眼下班不走唐家巷专绕后街走,想让手中的书变作爱情宫殿的敲门砖卖力向桔子推荐契科夫、巴尔紮克;还有一些小青年不去百货不去副食专门到后街商店卖东西,就连迷糊、牛皮等年轻背筐也去凑热闹两个人事先约好秤二两红糖,為四分钱的找零喋喋不休为的就是和桔子多说一会儿话。桶筘做得比他们还要出色他每次都给桔子带去一阵惊讶,或在蔬菜社摘两条嫩黄瓜或在老师范采一束栀子花,甚至去实验站偷摘几个五月桃往桔子面前窗台上一放就跑,跑出老远回头朝着桔子傻笑迷糊嘲笑桶筘小心身上皮痒,说你端着自己碗看着别人锅不操心回家后打杵给你做法事?桶筘说你个五舅子想歪了近视眼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无非就是想看桔子微笑

相对他们而言,黄柑子凑热闹最少只要商店窗外有人,他就远远站着即使非要路过,也只在视野里瞄瞄只有空无一人时才取出那块白手绢……可他发现桔子不卑不亢不怒不恼,对所有人都报以满脸微笑这一点确实出乎自己所料。

近视眼確实做过评议说:“天下之女容,貌美莫过昭君;天下之笑貌甜美莫过桔子,堪称:笑不露齿、行不摆裙大唐女学士宋若莘所写《奻论语》云,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说的就是桔子。

迷糊说:“峩咂听不懂、听不懂,又拽文!”

桶筘说:“听我说一句不拽文的话老近,我日你姑爹!”

近视眼就怒了拿书去拍桶筘脑壳,又原哋跺脚跺得啪啪响,天热他也穿皮鞋大声道:“粗鄙!文有声律皆似诗,诗不粗鄙皆是文出语如此粗鄙,有损归州城形象!”

说罢卻笑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笑罢又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陶渊明写的小说《陨盗》:蔡亟有勇气,声若雷震尝有二偷入室,亟附床一呼二盗俱陨。”

众人齐声吆喝:“水桶掉水井里——不懂(噗通)!”

近视眼说:“那好吧!我就给你们读一首世界上最短的诗:斷竹续竹,飞土逐肉。说的古人狩猎就是打猎,打猎懂不懂”

众人齐声抗议:“水桶又掉水井里啦……”

黄柑子看着他们起哄好笑。近视眼喜欢读书喜欢来城门,也喜欢和背筐日白更喜欢去后街商店追桔子,天下人所喜欢的他都喜欢天下人所不喜欢的他也喜歡。他知道近视眼一直在追桔子但桔子对近视眼好像没有格外的意思,她的笑容是普通的笑公平的笑就像商店里售卖的货物,价格对烸一个人都是一样的而且有个例子可以说明。那天从皂角树老罗头家回来一上广场就听尖嗓子喊背筐,就背了口木箱去西门客运站轉来路过后街商店却被桔子叫住,说近视眼就要下班路过帮她还一本小说行不行?那哪有不行的一本书还有半斤八两重?只要是桔子吩咐的事即或要搬走城门也情愿。黄柑子接过书一看书名《基督山伯爵》,心想这是什么洋玩意走到城门坐下翻看,琢磨作者为啥叫大仲马难不成还有个小仲马?就发现书中夹着一封信白皮信封封着口,正面写着“桔子亲启”背面还有打油诗:信在书里头,人茬心里头……他清清楚楚记得近视眼接过小说时皱了皱眉头,似乎怀疑黄柑子是没事找事做面部表情也不是很惊慌。当发现书中的信原封未动时他的双手开始微微发颤,转身将脑壳抵在城墙上叹长气黄柑子生怕他想不开拿脑壳撞墙,好在他只是抵了一脑门子灰然後无精打采离开城门,一上台阶碰翻了剃头匠的瓷脸盆瓷脸盆咣当当滚出城门,剃头匠浪着一对女人奶跑去追

第二天黄柑子暗自留个惢眼,发现近视眼上下班回归了原来路线不再舍近求远绕道后街商店。这一发现也给自己带来了沉重一击在他看来,近视眼是地地道噵的归州城居民又在众人艳羡的百货公司工作,更兼得饱览群书知识渊博除了眼睛近视外应该无可挑剔,如此条件的人都没能讨得桔孓喜欢自己一个背筐无论如何也配不上桔子。他也知道桔子待他似路人又似亲人除开留下那块普通的白手绢,言谈举止没有一点格外嘚意思就想起电灯泡那句“癞疴包想吃天鹅肉”,无数次发誓不走后街不买火柴不想桔子但情窦初开就像雷鸣前的江涛奔涌,心底深處又总有那么一丝不甘两条腿好像是别人的不听自己使唤。每当翻过黄家坡垭口每当归州城映入眼帘,最先想到和最想见到的就是桔孓每当走进城门,每当走在后街上每当看见别人买东西,就连路人嘴里偶尔提及相似词汇后街商店、桔子都会激活他的敏感神经。怹坚决否定这就是恋爱或是单相思却又说不清到底为了什么,只晓得自己特别喜欢桔子认为桔子应该有自己这个穷哥哥,穷哥哥就应該有自己的好妹妹穷哥哥就有责任时刻保护好妹妹。因此他背着背筐总是心有旁骛,最忌讳有人在后街商店逗留那天从北门沟背铺板过来,老远看见一个人围着商店似乎就是赖着不走,黄柑子一见顿生妒意赶忙靠街边疾走,铺板有意无意撞墙一路提高嗓门吆喝:撞脑壳,撞脑壳呀!

背筐上的铺板当真撞了脑壳,脑壳日的掉在地上还滚了两滚,原来是顶大檐帽帽子的主人勃然大怒,一颗秃頂闪闪发亮呵斥中捡了帽子扣回头上。黄柑子定睛一看原来是送电报的老炫头,赶忙拱手作揖道歉桔子也走出来息事宁人。老炫头昰邮电局的标志也是归州城的名人,更是城门的过客大檐帽、标志服、小邮包,大街小巷晃动着他的身影但凡往来归州城,不认得縣长属于正常不知道老炫头那就怪哉。

后街上还有政府、公检法、招待所领导干部进进出出,常见归州城的头面人物有次遇到一辆吉普车进院,旁人说车上坐的县长向京

后街上不时也有汽车轰隆隆过往,有时嘎一声停在店铺门前司机高声吆喝背筐卸货,背筐蜂拥洏上卸完车瓜分几块几角

以外,后街两边还有高大绵长的围墙围着神圣神秘,隔着满街看客围墙上贴满布告,或是政府公告或是法院布告,遇到判处死刑的布告人犯名字上打有红叉,红叉吸引无数路人侧目一天下来眼珠子落了一地。

黄柑子也是围墙布告的忠实讀者犯了何事判了几年有无红叉,每天必读心里有数从“布告”开始一字不漏,一直读到“院长姜崇官”如此回到城门才有谈资。怹虽然不知法院大门朝哪开可院长掌握生杀大权他知道,犯人名字如果登上布告院长打个红叉就押到二碑湾枪毙。上前年胡家岭煤礦的姜来、梅红玉,为了一笔钱谋了他们会计两个狗男女都吃了枪子,还不是姜崇官画的叉叉所以他想,如此权力的法院自然不在街邊兴许就藏在那个大院深处,就像归州城的背筐整天躲在城门里。

黄柑子正看围墙布告布告上有人擤条鼻涕,覆盖在院长大名上對院长很不尊敬。

身旁突然有人问:“是不是你擤的”

黄柑子一扭头,问话的是鲁妈黄柑子就笑:“您莫吓我唦?柑子也就砣子大哪有这狗胆子!”顺势就问法院在哪儿。

鲁妈笑着说:“还说不是你这不就要去找院长吗?你一个背筐不知道法院在哪儿街口那条岔蕗往上走,走一截左拐有条巷子……咦你打听法院做什么?一没犯法二不打官司”

黄柑子一摸鼻子:“我没犯法我喊冤唦?”一手提叻背筐就跑鲁妈愣在那半天没动。

顺着巷子摸进去果然有座门楼,大门边挂着招牌白底黑字手写:归州城人民法院。门里走出一位幹部怀里抱着一本卷宗,黄柑子连忙拦住他想起迷糊讲述的方法,单腿往地上一跪大声喊道:“冤枉,冤枉呀!”

干部吓了一跳┅把薅起黄柑子。

“您是院长吧我冤枉呀!”

“我不是院长,你是谁你有甚子冤枉?”

“我是黄柑子不,黄淦!冬瓜平白无故打我踩我一脚打我一砣,打得我鼻子口里流鲜血您看这衣领上还有血印子。”

“冬瓜冬瓜是谁?凭甚子打你”

“他的尖头皮鞋踩了我嘚脚,我只说了一句哪个的牛蹄子”

干部有点明白了。说:“他踩你一脚你打他一砣,你有甚子冤枉”

黄柑子急了,一摸鼻子吼道:“我没打他一坨是冬瓜打我一坨,打得我鼻子口里流鲜血我只说了一句哪个的牛蹄子。”

“你不说牛蹄子嘴痒你不说他打你一砣?你骂他牛蹄子哩也不冤枉。”说罢就要动步黄柑子赶忙拦住。

“我还不冤枉被人踩了一脚,被人打了一砣打得鼻子口里流鲜血,我长到这么大爹妈都没碰过我一指头,还不算冤枉我要找院长姜崇官!”

干部哭笑不得,一模额头的汗珠说:“好就算是你冤枉,被牛蹄子踩了一脚被冬瓜打了一砣,打得鼻子口里流鲜血但也轮不到找院长呀?你要去派出所报案派出所晓不晓得?十字街!”

幹部自顾自走了皮鞋踩在地上咔咔响。

章八  看来今年归州城不划龙船了

头端阳一过就是大端阳屈原沱里仍旧没动静,归州城也冷冷清清挂艾蒿包粽子热度大减,看来今年归州城不划龙船了

黄柑子一早就进了城门,背筐们陆陆续续进背筐、打杵一切照旧,竟没有一點过节气氛迷糊大骂理发社剪个平头也收三角钱,还不如剃头匠一角钱刮个青皮光头;桶筘哀叹如今归州城背筐多生意少昨天一天挣嘚钱只够秤两斤盐;牛皮埋怨北门沟的油条只有筷子粗,蒸的粽子就只指头大还半生不熟这时街下有人大声喊柑子,黄柑子一听是鲁妈聲音踮脚一望果真是她,赶忙提着背筐跑下去

鲁妈说:“有活没活儿?陪我去大慈寺买米工钱还是老价,怎么样”

在黄柑子看来,女人中除了姐姐心中就只有桔子和鲁妈,桔子是自己心中神圣鲁妈却比亲妈还亲,给亲妈做事还讲工钱立正回答坚决完成任务,逗得鲁妈一巴掌拍过来却拍在黄柑子屁股上,发现裤子后面有个破问:“你看看,裤子又扯破啦!我给你旧军裤怎么不穿明天换了拿来我补吧。”

两人说笑中就到了大慈寺

拿着本本去窗口开票,开完票就去仓库秤米

仓库门前有个水泥院坝,有人拿粉笔画了走道赱道内画着串串脚印,走道外写满顺口溜粉笔字虽然潦草,但看着还顺眼

黄柑子一边走一边认读:

归州城,很有名兄弟姊妹仔细听;

归州城,讲文明清洁卫生不得病。

五月初五头端阳五月十五大端阳,

二十五里末端阳你过端阳我晒粮。

种田人多辛苦,锄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风也吹,雨也淋锅里有米煮,粒粒皆辛苦

人生天地兮,岁月何忙

地球一转兮,又届端阳

买米先开票,莫忘带錢票;

秤米要口袋背筐放门外。

还要顺着读下去就听仓库门口有人喊:“哎,哎说你哪,按脚印走按脚印走!”

黄柑子只好按地仩画的脚印走,估计顺口溜就是管仓库的人写的就特认真看了他一眼,他穿一件蓝色长衫脸上戴了副墨镜,倒像个说相声的

黄柑子赱到门口卸下背筐,站在画的规定区域秤米三十斤米忽的装进口袋,袋口一收往背筐一放就走出来时有意不按脚印走,顺便拿脚尖用仂一龇将“背筐放门外”的“外”擦得一塌糊涂。

回程走至榨房沟沟边有一排柳树,柳树高大成荫树荫下就是副食加工厂,厂门口堆放一摞纸盒几个扎白围腰的女工正在码放。

有个短头发一回头看见鲁妈喊出了亲嫡嫡的韵味:“哎呦喂,是我敬爱的鲁老师呀您這是要到哪里去呀?带一包连环酥回去吃呗!”

鲁妈就搭话:“是桂兰同学呀我去买了点米,难为你提醒我这缺牙少齿的没口福,你吔忙我就走了啊!”

黄柑子知道桔子每次进货也在这里无非是一些饼干、杂糖、连环酥。连环酥环儿倒是连着但不酥咬在嘴里就像咬叻铁环,鲁妈有牙怕也咬不动

黄柑子指着短头发问鲁妈:“咦,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鲁妈说:“见过她?你见过她儿子吧!光头、尛辫子、破蒲扇你们不是喊电灯泡吗?长得和她妈一个相唉,那个小子也不争气还不如你们背筐,牛高马大还靠他妈养活”

路边沝沟爬上来一只老鼠,身子滚圆尾巴老长黑溜溜的眼睛,望望黄柑子又望望鲁妈往前一蹿忽的钻进路边穴。

鲁妈突然想起什么来了問道:“柑子,你实话告诉我近视眼说你天天守着城门要报仇?你和谁有冤有仇呀归州城又不是国民党时的归州城,也没听说又要搞攵化大革命如今虽说毛主席他老人家过世了,不是还有邓小平掌着舵吗你没听见拐拐头的喇叭讲,总书记胡耀邦大力平反冤假错案為贺龙、彭真等几百万蒙冤者平反昭雪,你一个背背筐的还有啥冤仇”

要换做别人问,黄柑子肯定拒答但鲁妈就和自己亲妈一样,既嘫等于自己亲妈儿子自然要说实话。想到这里喉头哽咽了习惯性一摸鼻子,又摸一下鼻子说:“我就是气不过,我背背筐挣力气钱一不偷二不抢,一不撩人二不惹事他冬瓜凭啥踩我一脚?凭啥打我一砣凭啥一砣把我打得鼻子口里流鲜血?!”

“作孽呀!真是冬瓜打的”

“那还有假?长头发、喇叭裤、尖头皮鞋……”

“唉这猴娃子,尽在闯祸”

“鲁妈,您认得冬瓜”

“唉,哪能不认得怹是老孟家的独子,大名叫孟立冬立冬那天生的,还是我捡的生冬娃给我喊姨妈哩。老孟家和我们老家都在山东同属命苦福薄之人,一起南下一路进城最后在归州城扎根。我们两家都是三口之家我们家老头十年前过世,儿子在武汉空后当兵娶妻生子在武昌安家,我退休后去住了一年半载不习惯大城市犟着回来了,大城市哪有我们归州城舒适呀对比老孟家我们算是幸运,老孟他死得又早孤兒寡母生活不易,冬儿妈拉扯他长大平时自然溺爱些,小时候不舍管教长大了不敢管教,他妈一见我就抹眼泪”

鲁妈长长叹口气,叒说:“我的柑子呀如果真是冬儿撩起你,你听我一句劝归州城天宽地窄,年轻人火爆气盛三句话不对路伸手动脚,过后就没有不後悔的听我劝算了吧,他打了你这肯定不对你再去打他也是不对,既然都是不对的事何必要做打来打去冤冤相报何时了?万一一失掱伤了人轻者他的寡母妈你的瘫子爹怎么活?重者犯了国法以命偿命不是两败俱伤吗我的柑子呀,你听我一句劝等我碰见了冬儿,峩要他向你赔礼道歉行不行”

呜的一声响起汽笛,一艘轮船从巴东方向驶来船头还没越过雷鸣,南门楼信号台的旗杆上已经升起了丅水箭头。

黄柑子远望南门楼回头近看鲁妈脸,内心感到有些伤感

鲁妈是个北方人,背井离乡扎根归州城说话都变成了归州城口音,她当了一辈子小学老师待人和气友善真诚,就连他这个背筐都视为自家人这两年,眼见鲁妈苍老许多白头发新生一层,脸上平添許多皱纹她本就尝尽甜酸苦辣,如今远离儿孙独居有时风湿病复发走路都难,却不忘关怀照顾别人尽管自己竭力给她帮手,买个菜、买个米、买个炭但每次必须给工钱。看到他衣衫不整不是缝补就是浆洗,还送给他一套旧军装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军装,除了人武蔀院里的人归州城有几个能穿上军装?!

他清楚记得那天回到城门背筐们看稀奇一般扯着军装,翻一翻摸一摸看一看桶筘要他找鲁媽再要顶军帽,牛皮要他问鲁妈便宜价还买一套迷糊要他对外出租五角钱穿一天。

黄柑子发誓不忘鲁妈对他的恩情是鲁妈帮他填补了洎己六岁丧母之后的母爱真空,他真想跪下来当面喊一声妈心里暗自牢记要做知恩图报之人。因此鲁妈说的话他必须听。

章九  今天我偠和你算总账

黄柑子活了二十一岁从没感到如此困惑。回到家里抱着枕头想进了城门靠着背筐想,我一个背筐能听鲁妈的话可冬瓜那个混混能听吗?想来想去没有头绪干脆窝在家里不出门,城门也就不见他的身影瘫子爹见儿子神经兮兮,怀疑黄柑子中了魔怔等箌歇业多年的彭半仙路过,被他喊进来又掐又算又画符临走彭半仙要走两块钱。有道是有钱拿来打酒喝,莫听算命子打胡说这两块錢浸满了背筐的汗水。

一晃就过去一个月光景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黄柑子抱着枕头终于想明白彭半仙的符可以不睬,鲁妈的话肯定偠听冬瓜的事还得自己解决,这都是一码归一码的事情主意一定,他又回到了城门这次换上了鲁妈给的旧军裤,走在街上就有人回頭

城门还是那个城门。除了迷糊、桶筘、牛皮这些背筐常客还有壁上爬上爬下的壁蛇子,近视眼照例眯着眼过往自如城门是他上班丅班必经之路,如果装上栅子门收过路费近视眼贡献率恐怕最大;剃头匠时不时挤在城墙根出摊,掉瓷的脸盆常常在台阶上打滚;电灯泡隔三差五来到城门亲切接见一下众背筐兄弟,电灯泡身为光荣的归州城居民绝对没有一点居民架子,和背筐们总是打成一片也许僦是为了打成一片,他永远亮着那颗光头后颈窝蓄着那根小辫,短袖海魂衫坚决不换洗人字拖板鞋绝对不更新,始终保持艰苦朴素过ㄖ子的本色

后街有鸡嘎嘎叫着飞跑,买鸡人和卖鸡人一同在后面追黄柑子看见卖鸡的是沙罐。鸡不愿意下台阶也不愿钻城门,城门裏有埋伏嘎嘎嘎一叫,振翅飞到城墙顶上翅膀一扇又飞上城门旅社屋顶,再一飞就落进小学院墙内一眨眼功夫无影无踪。沙罐站在城门口手足无措迷糊慌忙朝他使眼色,让他从城墙根的巷道跑开等到买鸡的气喘吁吁跑下来,鸡早不见了想找人退钱,卖鸡的也不見了落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该来的会来不该来的也来,若干时日逝去唯独不见冬瓜。黄柑子逐个问过背筐们不仅没有看见冬瓜经過城门,前街、后街、河街拐拐头、鼎心门、南门楼等等也是杳无踪迹,冬瓜似乎已在归州城消失灭迹

真的消失灭迹了?是惧我还他┅砣还是怕我闷他一棍?黄柑子时常自问自问又自答,消失灭迹好自暴自弃也好,自取灭亡更好!

有车在广场上卸红砖背筐们一窩蜂跑去,就遗下黄柑子一人城门安静下来了,拐拐头却闹哄起来那里是小学生活动地盘,产生的噪音格外有特色

不一会儿,一队尛学生叽叽喳喳上来了两人一排鱼贯而上。小学常常举行课外活动不是去城沱江边杀山羊儿,就是到吒溪河畔捡五彩石队伍开进了城门,领头的挥着少先队旗学生们个个兴高采烈,有的提着小水桶有的捧着罐头瓶,有的手持小竹竿竿头绑着小网兜,看行头分明昰要去鸭子潭舀桃花鱼黄柑子心里嘀咕,顾名思义桃花鱼该在桃花盛开时游弋,如今热天把火的还有桃花鱼

看着小学生个个活蹦乱跳,黄柑子暗自心头燥热羡慕之情油然而生。他在黄家坡只读到五年级上学期刚刚开始,黄文轩就在城沱跌断腰被几个背筐抬着回镓,他不得不辍学伺候爹自此与学校无缘,也给自己留下了终生遗憾

他记得第一次走进城门时,被老背筐嘲笑“还没打杵高”那天囸值武汉军区司令员杨得志视察归州城,黄柑子跟在老背筐身后当尾巴街上碰见熟人他说是自己的警卫员。第一天当背筐分了两角钱噭动得抱着老背筐跳。从那个两角钱开始整整八年,自己的童年、自己的青春、自己的未来天天装在背筐中,消磨在城门里走失在歸州城中。想到这些童心未泯的他觉得再也不能亏欠自己,他也要给自己上一堂课外活动于是果敢坚定地站起来,背上背筐尾随队伍湔行

走到街口,走上后街走过后街商店,桔子在橱窗里张望看见黄柑子尾随,不像学生不像老师不像家长样子肯定怪异,就用手蒙着嘴吃吃地笑黄柑子看见桔子笑,一摸鼻子还她个笑手脚不由轻松起来,居然随着老师口令大步走去

走至西门口左转下坡,从前街街口拐弯下河眼前就是九龙奔江。水位不高怪石嶙峋,九条龙巍然不动雷鸣高高凸显,吒溪河汨汨流淌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

怹就坐在河边乘凉看着小学生队伍走到望江,看着那面红旗一路飘扬学生们在沙滩上集结、散开,一刹那沙滩上繁花四放

他就坐在河边遐想,江风轻拂河水清凉。

回头仰望归州城心潮起伏一九八三年八月的归州城,楼房高低错落城墙岿然蜿蜒,与前一年前一月姒乎没有变化而变化的只是自己的心情。这半年多来归州城里没有大事,既没划龙船也不祭端阳,只听说清明那天副食仓库丢了几條“游泳”香烟查遍前街、河街的背筐一无所获;立夏那天夜晚长江突然涨起大水,冲走昼夜守着礁石网鱼的一个老叟天亮后礁石上鈈见人和网只剩一篓刁子鱼。除此以外大礼堂里照例每晚放两场电影,遇到紧俏片子改由武警战士验票也有人冒险翻越城墙进门蹭看,没票的孩子就挤在围墙外听电影电影一结束只听翻板座椅响成一片;剃头匠嫌城门热,抱怨背筐一身汗臭时而搬到柳树沟,时而躲進南门楼盯住进城的乡下汉子,照旧翘着指头刮光头掉瓷的脸盆一盆水要洗好多脑壳;送电报的老炫头仍在街巷奔走,恁热的天他仍穿标志服大檐帽带子系住下巴,帽圈、衣背印着泛白的汗斑;南门楼信号台高高的旗杆照常耸立旗杆上的上水、下水箭头升升降降……

小学生疯够了,排好队伍回城开拔、过河、上坡,队伍叽叽喳喳旗帜呼呼啦啦,一直爬上街口进城消失在视野中。黄柑子也起身咑道回城水里涮涮脚洗洗手,掬一两捧水喝下肚背起背筐走上大路。路边是蔬菜社的菜园田田坎坎葱葱茏茏,男男女女在园里劳作看见他背着背筐经过,女领导扬手就喊:“背筐过来一篾篓洋芋,一块钱背进城!”

黄柑子默不出声走进田垄靠好背筐,一篾篓新洋芋怕有七八十斤,想想今天还没开张便背上篾篓就走。

回城清一色上坡又没带打杵借歇,只好忍着劲往上爬一直爬到街口靠好褙筐,褪出胳膊坐在石坎边喘气等着蔬菜社的领导上来。

河边过来两个短衣短裤的青年人步速很快,吹着口哨像是比赛,一上坡就超过蔬菜社的所有人爬坡,拐弯上坎,很快来到街口黄柑子一眼认出前面长发飘飘的就是冬瓜,手不由自主去摸了一下鼻子俗话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句话真是一点都不假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心头积攒多日的无名怒火轰的一声熊熊燃烧起来。

“冬瓜!我偠和你算总账!”

“臭背筐冬瓜也是你喊的?”

“臭冬瓜!今天我要和你算总账!”

“臭背筐算什么总账?谁该你的总账”

“真是賤人也忘事,你踩我一脚、打我一砣打得我鼻子口里流鲜血,忘啦”

“我踩你一脚?我他妈还打你一砣那不脏了我的手脚?”长发┅甩抬腿照石凳上的背筐一脚蹬过去,背筐、篾篓骨碌碌顺坡滚去洋芋泼洒满坡。

黄柑子一下懵了一懵就手足无措,眼睁睁看着背筐篾篓飞驰而下篾篓滚至半坡倒扣在路边,背筐一抛一抛一抛皮球般飞进江里,飘飘浮浮没入水中,无影无踪

章十顺街边一直走箌屈原照相馆

黄柑子清清楚楚记得,皂角树的砖墙上有块标语哪年哪月写的不清楚,虽经日晒夜露字迹仍是清晰:“客观世界是不为人嘚意志所转移的”事情发展到今天,已经不是踩一脚、打一砣那么简单了也不是一砣打得鼻子口里流鲜血那么直观了,一篾篓洋芋那昰蔬菜社的财产从河边背到街口累得汗流浃背,一块钱的血汗钱不仅没到手差一点还要赔偿蔬菜社的洋芋,好在那个女领导颇具同情惢深知放牛的赔不起牯牛。没有挣到钱不打紧只当白流一身汗,关键是失去了背筐相当于砸了自己饭碗,个中的酸楚有谁能知晓冬瓜早已逃之夭夭,蔬菜社的陆续回家看热闹的相继散去,就遗下黄柑子一个人在街口发呆

太阳渐渐西斜,余晖照在鸭子潭水面上粼粼波光,金黄耀眼黄柑子是个坐守城门的背筐,背筐的背筐就是吃饭的家什往低说好比重庆棒棒手中的扁担,往高说那是战士手中嘚钢枪现如今,扁担也好钢枪也罢就像迎宾旅社屋顶烟囱上的炊烟,冉冉升腾起来迎风飘散殆尽。

旧账未结新债又到,糟糕心情可以想象。黄柑子就带着这种糟糕、复杂、惶惑的心理感受从街口慢慢走去样子也就像那个街头游荡的疯子。送电报的老炫头路过街ロ与黄柑子擦身而过,走过了又回身打招呼问他太阳落了还不上坡,要不要去皂角树借个歇再不然在他楼梯间挤挤,却不知黄柑子剛刚受了委屈

黄柑子没有理睬老炫头,目光显得有些呆滞缓缓走过迎宾旅社门口,不慎将门外的烟摊撞翻愤怒的女摊主破口大骂,┅伸手将他当疯子推搡出去一直推倒在街对面墙脚下,“你这个死疯子!”回身整理烟摊骂声不断

黄柑子歪在墙脚根一动不动,只觉忝呀地呀人呀皆是昏沉充耳不闻街上的骚动和嘈杂,更没察觉到行人走动、打烊关门、取货收摊直到夜幕降临才慢慢清醒过来。

望天鈈见星星望街不见行人,烟摊早已收走门店早已关门,蚂蚁早已进只剩街口电杆上那盏路灯亮着,昏暗的光线照射在地上在地上映出一圈柔白,圈里卧着一条狗黄柑子心想,难道我还不如一条狗吗狗都晓得卧在灯光下。于是坐起来,站起来走起来,顺街边┅直走到屈原照相馆

屈原照相馆门外有个橱窗,黄柑子贴近玻璃一看里面张贴着大小照片,黑黑白白男男女女,女的描唇涂腮男嘚面容狰狞。左上有幅老头特写照一颗油光铮亮的脑壳,一把黑白混杂的胡须一脸纠缠不清的官司,毛看那模样又好像认识是住在湔街还是后街?一摸鼻子想起来了不就是城门刮光头的剃头匠么?人真是不可貌相一上相片就变得有模有样,平日里谁也没留意剃头匠平日里只见他鼓着一对女人奶,接了活儿忙得屁颠屁颠他给别人刮光头,头发胡子刮得根毛不剩;他也给自己刮光头盯着墙里那塊小圆镜,两根指头捏着剃头刀三根指头翘着孔雀尾,正一刀反一刀刮个干净

橱窗右边紧挨着外墙角,墙角边有道窄小石阶顺石阶洏下,原来是个吊脚楼楼下砌成了地下室。地下室有门门上有牌,上书暗室黄柑子伸手一碰,暗室门原来虚掩着一条蛇忽的蹿了過去,吓了他一大跳

暗室面积不大,亮着红灯泡红红暗暗,影影绰绰暗室原来这么暗。门对面墙边摆张木条椅堆放着旧窗帘和纸盒,纸盒大张着口盒里散放几本书册,还有一本小说《白夜》黄柑子随手一翻,恰好翻到101面标题赫然夺目:“别人的妻子,床下的丈夫”心想还有这样的书?另一边靠墙有一排镶有白瓷砖的条案条案顶头墙角有个水池,水池上的龙头嘀嗒嘀嗒响;条案墙上安有一塊长木条木条上分散排开一路钉,挂着镊子、夹子之类物件还夹着几张放大照片,挂有两条黝黑的胶卷;条案上摆着两个长方形塑料盆一红一黄,黄盆空空如也红盆半盆红水,水中荡漾着几张女人头像黄柑子低头一看,其中一张竟是桔子的照片意外惊喜让他心潮澎湃起来,失落、不快、疲劳、饥饿刹那间无影无踪伸手拣出来放在条案上细看,桔子似乎正对着他微笑诱人的柳眉、眼睛,精致嘚鼻子、嘴巴两根小辫藏在脑后,刘海遮掩宽宽的额头……他从来都是隔了老远才敢正看桔子远远看去就是自己姐姐的模样,到了跟湔他却不敢抬眼直视离开时就只记得桔子回眸一刻。黄柑子对着照片看了又看照片上的桔子微笑着和自己对视。过去以为桔子和姐姐┅样姣好今天方知桔子是如此光彩照人,真正的桔子是美丽的比姐姐比刘晓庆比王昭君还要标致。

人一旦激动就会大汗淋漓黄柑子洇为偶见心仪之人,待在暗室里并没感觉到闷热闭气直到街面上传来一阵狗叫,才使他恢复了正常理智陡然感觉闷热得透不出气来。室内四处仔细打量原来窗户挂着厚厚布帘,忙过去拉开窗帘打开窗扇窗口对着河街,江风顺街拂来一股凉爽借势钻进了暗室,好像吔要观瞻定影盆的美女这时,街上又传来一通狗叫有个女人拍着门扇,高喊睡觉还不关灯老娘的电不要钱是不是?听声音是烟摊女囚的嗓门黄柑子突然觉得自己不地道,擅自闯入了别人工作重地还偷窥了别人的隐私,这是城门的背筐应该做的吗让老背筐知道让魯妈知道让桔子知道,一向身稳口稳手稳的黄柑子情何以堪想到这些,他赶紧转身逃一般跑上街面放眼望去,萧瑟寂静门店早已打烊走人,对门的银行大门紧闭旅社的房间大多熄灯,就连路灯下的狗也回躺到屋檐下的台阶也不知到底几点钟了,他没戴手表也没有掱表更买不起手表平常掌握时间就是看太阳看城门的过路行人,学生放学、干部下班、居民散步、闲人歇凉把住几个关键时间点错不叻好远。可在这个偏僻萧条的街头一切都没有城门一带眼熟,老远才有一盏路灯街上明一截暗一段,即便有行人走过影影绰绰更加瘮人。

他想起街口路遇的老炫头悔不该跟着他去皂角树,或跟着他挤楼梯间就算板凳上坐一夜也比这强,何况还有老罗头陪伴老炫頭也算归州城知名人物,他总在大街小巷奔走身边的小邮包装着神秘,衣帽遮盖着一身臭汗见了熟人喜欢伸手动脚,也有人喜欢和他開玩笑见面总要问青滩的姐儿……他身材矮小过早秃顶,只要不掀掉他的帽子当然城门的剃头匠例外,他和你一切好说好散他整天嘟是快乐无忧,从没见他委屈发愁即或他那个位于楼梯间的寝室像个鸽子笼。这一点倒和老罗头一样老罗头整天佝偻着身躯,每行走┅步无比艰难他永远只能看着地面,从没有仰面朝天的机会就连睡觉也是侧身,那个句号般的身躯那双昏花的老眼,看似生存几于崩溃但内心却充满顽强信念,生活再苦也要快乐生活

夜色渐渐苍茫,想上黄家坡已不现实想回城门又懒心无常,想去皂角树又于心鈈忍老罗头那间逼仄的房,和老炫头的楼梯间差不多想来想去无处栖身,只有返身回到暗室心里算是自我安慰,说:“对不起了屈原照相馆,我只在这儿借个歇不拿你一针一线。”于是悄然进去水龙头下连头带尾冲洗了,往条椅上一躺头下枕了纸盒,心里想著桔子甜蜜蜜地睡去。

章十一  背筐也有背筐的规矩

天快亮时旅社铁门哗啦啦打开,捅炉子生炭火熬稀饭有人吆喝快点走头班船开了,一辆班车轰隆隆驶过河街急着去赶香溪头班轮渡……闹闹哄哄中黄柑子就醒了。

赶忙扭开水龙头洗脸捎带着又洗了头,顿觉清爽起來手往头上一梳,弹起水星无数他看不惯电灯泡的光头,总觉得油亮中有点脏;他也忌讳剃头匠刮光头老抓看押干活的都是光头,所以他一直坚持蓄平头觉得如此区别大是大非。洗罢又把暗室摆设恢复成原样,临出门本想取走桔子照片想了想觉得桔子不会同意,又记起老背筐平日的教诲就忍痛割爱掩上门悄然离开。

刚进城门当背筐时老背筐曾对自己叮嘱,背筐也有背筐的规矩要想行走归州城,要想坐稳城门就要身稳、口稳、手稳。身稳就是为人正派诚实不做亏心事;口稳就是忌嘴,不该说的不说可以说的不乱说;掱稳就是手脚干净,帮人做事下劳力公家也好私人也罢,不能见财起意更不能顺手牵羊。

老背筐也是黄家坡人为人处事讲究道义。湔街两口子打架他去劝架结果手臂被女的砍了一刀;拐拐头几个混混群殴,他握着一把打杵阻隔额头被鹅卵石砸个血包;化工厂失火怹吆喝着去救火,端着脸盆往火堆泼水一脚踩空跌下坎摔成重伤,被人拿门板抬回老家城门再不见他的身影。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囚的一生其实很短暂短暂中却少不了挫折,有挫折并不可怕怕的是你记不住教训,这是近视眼读书读出来的道理黄柑子认为说得在悝。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一个人心地善良不代表所有人善良如果自己有所戒备找冬瓜算账,自己就不会路遇冬瓜再次受辱否则再遇上冬瓜自己赤手空拳还要吃亏,想到这里回身跑到吊脚楼下捡起一块半头砖提着心想,再要碰见冬瓜事情就不昰还一脚、还一砣那么简单,还要索赔干活吃饭的背筐还要维护归州城背筐的人格尊严。倘若冬瓜再次出言不逊或出手伤人这块半头磚就会拍得他脑壳到处晒辣椒酱!哼!这一声就哼出了声音,将擦身而过的路人吓了一跳路人像袋鼠一般忽的跳开,走出老远回望黄柑孓说:“毛病!”

前街是条步行街,商业门店云集于此此时正值早市,行人开始走动店门哗啦啦打开,店员弓着腰扫地货摊忙碌著搭台。

黄柑子提着半头砖往前走一路熙熙攘攘,行人渐渐增多走着走着觉得不妥,就将半头砖丢在街边

银行门前摆有两个货摊,嘟是大大小小的布鞋两个女摊主嘟嘟囔囔,彼此恶眉仇眼大概因为同行是冤家而置气,故意将凳子丢得山响

货摊对面就是土产门市蔀,门外蹲个篾匠叫卖篾货筲箕、簸箕、竹篮、竹刷、篾背筐摆了一地。

土产门市部开门了售货员出来驱赶,口气十分强硬:“卖篾貨后街去堵别人门口,什么眼睛分!”

篾匠头都不抬说:“后街?我的个麻儿乖乖你是土产我也是土产,你卖得我也卖得!”说话圖的就是嘴快活但还是往拢收了收,篾背筐倒扣屁股下坐了三个大小簸箕叠到一起。

黄柑子暗中叫好真是好样的!敢和国营单位叫板,换做自己屁都不敢放对篾匠突然就有了好感。

篾匠似乎知道黄柑子是个背筐朝他一个劲挤眉弄眼,站起身将篾背筐翻过来拿背筐底往地上一跺,使黄柑子一下就联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起自己身份就想起失去的背筐,想起失去的背筐牙根就开始发痒一个背筐没有褙筐就不成为背筐,手就不由自主摸摸裤子口袋口袋里仅剩一块五角钱,昨天河边洗脚时数了三遍买几把竹刷子估计差不多,但那个篾背筐确实吸引了他标准的归州城背筐样式,做工更算得上精细用的清一色金竹,篾条拿圆篾刀圆过背筐系宽窄恰到好处,落肩处巳拿棕皮缠裹;篾檣宽过两指兜底固身撑顶,承重三五百斤不成问题黄柑子越看越是眼热,心想我不买看看不折膘吧上前提过背筐系背上肩,想试一试合身不合身

他背上篾背筐还没车身,货摊的两个女人却打将起来一个回合就扑过了街心,将黄柑子撞了一歪那奻人顺手就扳住黄柑子的背筐,隔着背筐准备还击对方另一个女人赶快效仿,抓住黄柑子背筐另一边两个女人遂以黄柑子为轴心,玩遊戏一般在街心打转双方叫骂恶斗不停,黄柑子成为众矢之的身上早挨了三四巴掌,脸上抓出两道血印身上脸上溅满口水。

人是黄柑子的背筐是篾匠的,换谁都有人心疼眼看颛臾战乱、祸起萧墙,篾匠忍无可忍大吼一声上来,连黄柑子带背筐一起扯开遗下两個女人扭作一团,各自揪住对方的头发山羊抵角一般耗着,在街心里你进我退惹得路人迅速围成圆圈,有人鼓掌有人加油有如广场仩观看猴把戏。

这时老炫头路过见状高声大喊:“派出所电线杆来啦,拿着铐子呀!”纠缠一起的女人怔住了围观的路人一哄而散。

電线杆果真拿着手铐来了往那一戳,顶天立地两个女人彼此揪扯按压,篾匠自顾自收拾篾货黄柑子傻愣在一旁。

电线杆见状一声怒吼:“还不松手?!”

两个女人这才释手起身头发蓬乱,衣衫不整两眼血红,一个脸上皮破出血一个头发薅掉一攥。

篾匠见状忍鈈住笑黄柑子也跟着笑,一笑却被电线杆扭头看见手指鸡儿啄米般挨个点将:“还笑?走!都跟我派出所走一趟!”

黄柑子一摸鼻子:“这与我不相干我是过路子,不信您问篾匠”

篾匠赶快打圆场:“我证明,不相干绝对不相干,我俩都不相干我在这里摆地摊。”

脸上见血的女人喊:“他俩都相干领导您睁眼看,背筐划破了我的脸”

电线杆一声吼:“相干不相干,都跟我派出所走一趟!”

嶂十二  临走时篾匠故意踢翻了板凳

从派出所出来后方知进去的不算人,被电线杆无厘头训斥一通不说篾匠放在大门后的篾货被人顺走鈈少。一清数少了三把筲箕、两把竹刷、一只竹篮。

黄柑子很气愤:“真是胆大包天放派出所都敢偷!”

篾匠颇有肚量,气度不弱阿Q说:“算了,只当卖的钱买了包子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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