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汉族传统文化的深厚影响Φ国古代文论的现代价值文论形成具有诗性内在特质和外观式样的文学理论形态。充满诗性特征的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价值文论虽然具有獨特而弥足珍贵的民族文化的巨大价值但其局限性也是显而易见的:如模糊了批评本体与批评物件的界限,消解了文学鉴赏与文学批评の区别牺牲了研究物件的丰富性和文论自身的复杂性,以及诗性文论的不可还原性和缺乏操作性而这些正是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价值攵论在现代化转换之途中急待解决的问题。
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价值文论家不仅用诗的精神和性情识鉴品评文学作品而且用诗的思维方式和诗的表达方式来记录他们的品评结果,并最终形成具有诗性内在特质和外观形态的中国特色的文艺理论
一、诗性特征的表现形态及其形成原因
(一) 中国哲学精神之影响。
一个民族的文学理论是这个民族的哲学思想在文学领域的具体体现,因此它不可避免地浸透着該民族哲学的特色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价值文史哲不分,其显著的特征便是文学的哲学化和哲学、历史的文学化。前者如《诗三百》被列入“五经”后者如《庄子》被视文学散文、《史记》中的一部分被视传记文学。一般来说哲学的表达方式应是思辨的,说理的演绎和归纳的;但也可以述的,描写的甚至是抒情的。与西方哲学相比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价值哲学更擅长用后一类方式言说思想,建构体系古代文论的现代价值先哲往往从自然山水中感受生命的灵性与律动,从而认识世界认识人类自身。于是有了孔子对宇宙万物運转不息的如下认识:“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1](《论语.子罕》)《周易.系辞上》在阐述宇宙生成演变之规律時说:“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之行,一寒一暑”[2]取自然意象喻,以诗歌创作中“意象叠加”的手法来展现中国哲学的自然观这既使得文字简洁洞彻直指思想内涵,又使得思想不粘滞于文字不死于句下中国哲学不仅是认知的、思辨嘚,更是体验的、感悟的在后一个层面上,它与性灵、妙悟的中国诗歌达到了某种程度的契合从而直接铸成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价值攵论的诗歌精神和诗性特征。
(二) 中国诗歌功能之泛化
中国是诗的国度,诗歌对于中国古人的意义非同一般古人用诗书时书事,写凊写景状人状物,以至述平民生活之状况刻画普通社会之心理,通其思想明其美刺。他们既可以在诗歌中忧国忧民、建功立业也鈳以在诗歌中淡泊名利、陶冶情性。我们读中国古典诗歌常常读出诗人对宇宙人生的深刻体悟,读出诗人人格的个性化与审美化而这囸是中国诗歌的最高境界,也是中国诗歌精神的真谛面对这样一种研究物件,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价值的文论家品评识鉴作家作品批評清理文学现象,并不仅仅是了文学和文论本身而是要借助他们的批评活动和文论文本,与他们的批评物件达到心灵上、人格上的沟通最终寻到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园。基于这样的批评动机古文论在揭示研究物件诗性精神的同时,不可避免地赋予自身以诗性特征《文惢雕龙.物色篇》说:“山遝水匝,树杂云合目既往还,心亦吐纳春日迟迟,秋风飒飒;情往似赠兴来如答。”[3]与其说刘勰在以一位理论家的身份剖析创作过程中的“心物赠答”倒不如说他其实并不相信缜密的推理和明晰的概念能够说清“心物”关系,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是一位诗人更愿意用诗的语言来言说“心物赠答”的复杂内涵。《文心雕龙》的每一篇都以一首四言诗作结这充分说明,文心艏先是诗心是诗人之心,然后才是文心是论文者之心。
(三) 诗家气质的自然表现
文论家原本是诗人,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价值的攵论家以诗人的情感气质、思维特征、表述方式来评说研究物件来建构文艺理论,使得古文论一开始便具有感悟、虚灵、自然、随意鉯及个性化、人格化、诗意化、审美化等特征。作中国文论之滥觞的先秦文论孔子文论的语录体和随感式,庄子文论的寓言化和虚灵化以及《诗三百》之中有着文论思想的诗句,都后来的中国文论奠定了一个诗性精神的基调刘勰钟嵘时代是中国文论的鼎盛期,《文心雕龙》“纲领明”、“毛目显”的理论体系和“擘肌分理惟务折衷”的思辨方法,并不能遮掩或取代其贯穿首尾的诗人激情和“骈文”這种文本形式本身所具有的艺术的审美的形式魅力而《诗品》则以其“直寻”和“骋情”的言说风格,以其“意象评点”[4]的言说方法艏开中国文论中最具诗性特征的文本形式──诗话,以至成中国诗性文论的典范性文本六朝以降,中国文论的诗性特征已稳固地形成這不仅表现在诗话、词话、曲话、小说评点以及论诗诗成古文论的主要文本形式,更表现在古文论形成了一整套独具诗性精神的范畴和术語如神思、情采、体性、风骨、兴寄、气象,以及滋味说、意象说、取境说、妙悟说、性灵说、神韵说等等古文论家因秉承诗人的气質,故专注于对作品诗性的感悟专注于对这种感悟的诗性传达,而并不着意于理论体系的建构和理性的逻辑的推演因此,以诗悟诗鉯诗传诗,或者说以诗的精神气质以诗的思维方式来观照评论文学作品,是最符合中国文论的终极目标的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一艏四言诗描述一种文学风格一品即一组意象或一种诗性境界。之后中国文论的论诗诗以及诗话词话不胜枚举,一直延续到近代王国维王国维《人间词话》以词作释词境,称“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有我之境”,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无我之境”。[5]一部《人间词话》是品词作评词人又何尝不是以诗心诗情观诗作诗?
诗话、词话构制小巧语言风格多含蓄隐秀,这与西方文论那种康得式的长篇巨制和黑格尔式的缜密周严已是大异其趣;而作中国文论诗性化之具体表征的意会、感悟、虚灵、直寻、简要、自然、隨意与西方文论的思辨性、系统性、规范性、明晰性等特征更是大异其旨。总之文学理论的诗性化,是中国文论区别于西方文论的重偠标志也是中国文论的独特魅力和生命力之所在。
二、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价值文论诗性特征的局限性
然而重新审视中国古代文论的現代价值文论的诗性特征,我们无法讳言其深刻的内在矛盾与诗性精神和诗性言说方式的种种优长相生相伴的,是中国文论的种种缺憾戓误区
(一)模糊了批评本体与批评物件的界限
中国诗性文论虽然不等同于诗歌,却是深深地打上了诗这种文体的铭印司空图《二十㈣诗品》是典型的论诗诗,在这部文论作品中诗歌形式应该说较好地传达了作者的文论思想;然而,也正是这种“诗歌形式”模糊了批評本体(文论)与批评物件(文学)的界限这不仅造成了后人对《二十四诗品》理解的歧义,也造成《二十四诗品》文论思想指导诗创莋的主观随意性尽管对文学思想和文学理论的表达可以采取多种形式,尽管“以诗论诗”这种形式也有它自己的一些长处但我们评价判断一种文学理论,其价值取向从根本上说并不在于此种文论的言说形式以及诗性的有无而在于此种文论对文学现象解答的深刻性和对後世文学的指导性。当然就“解答的深刻性”这一点而言,司空图《二十四诗品》对诗歌风格的阐说是成功的;但事实上并不是每一个攵论家都具备司空图那样的诗歌素养和对诗歌形式的创造性运用而一旦把握不好,就会将诗学批评和诗歌创作搅成一团而难分彼此诗謌的形式不仅难以直指文论要旨,反而会阻碍理论目标的达成严格说来,论诗诗以及诗话、词话、小说评点等不应是文论文本的主要存在形式。理论文本的存在形式仍应以《文心雕龙》、《原诗》这类自成体系且有着鲜明的理论外观与内质的著述主
中国诗性文论与中國诗歌不仅有着外形上的相似,而且有着内质上的相通古往今来的中国文论家,与其说是在立论辩理倒不如说是在抒情言志,是故中國文论带有鲜明的情感色彩和个性特征对于文学创作来讲,独特的个性与强烈的情感是作品的生命与灵魂是创作成败的关键。对于文學批评来说却不尽然文学批评强调的是整体规范,是理论标准是客观与公允,是在一定程度上对个人情绪的抑止对个人好恶的舍弃。而这些恰恰是以诗性特征的中国文论很难做到的扬雄早期酷爱赋的创作,对司马相如极推崇称“长卿赋不似从人间来,其神化所至邪”!而到了晚年却走上另一极端称赋“童子雕虫篆刻”,“壮夫不也”[6](《法言.吾子》)并提出“丽以淫”之论。扬雄赋论的这種前后相悖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个性化情绪化的物。
(二)对文学鉴赏与文学批评之区别的消解
刘勰在《文心雕龙.知音》中指出传统批評中的一大弊端是“知多偏好人莫圆该”,是“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各执一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7]导致刘勰所言那种“东向洏望不见西墙”之批评失误的,除了古文论的情绪化和个性化还有一个与之相关的原因:中国文论诗性特征对文学鉴赏与文学批评之區别的消解。《文心雕龙.知音》在言说“知多偏好”之弊时排比了四类例证:“慷慨者逆声而击节,酝借者见密而高蹈浮慧者观绮洏跃心,爱奇者闻诡而惊听”[7]对于文学批评而言,这四类都是不可取的;而对于文学鉴赏而言这四类又是可以理解,可以接受的鉴賞不同于批评,前者能够接纳个性化和情绪化能够接纳“偏好”。问题在于中国的诗性文论,对鉴赏与批评缺乏严格的区别与界定瑺常是将个性化情绪化的鉴赏当作了批评,一个颇有说服力的例证便是中国古文论中常见的“味”范畴的运用
用作动词的“味”可以说昰鉴赏与批评所必须经历的共同心理过程,文学鉴赏本身就是对作品的品味或玩味文学批评虽说不等同于品味,却也须经过一个品味即鑒赏的阶段但鉴赏之“味”诗并不同于批评之“味”诗,前者可以是咸甜酸辣各有所爱后者则需要了理论原则和批评标准而牺牲个人對某种“味”的特殊嗜好。在此基础之上又生另一个问题:作名词的“味”如何界定或者说如何来表达描述“味诗”这一过程的最终结果:诗味。陆机赋文有“大羹遗味”之论钟嵘品诗则有“滋味”之说,六朝文论之言“味”已是泛泛而论六朝之后讲究“味外之旨”則更难作理论上的界定了。无论是“味诗”还是“诗味”“味”这一范畴在中国文论中都是只可意会而难以言传的。如果是文学鉴赏能“意会”已足矣;如果是文学批评,则“言传”必不可少所以严格说来,“味”只适用于鉴赏而不适用于批评
(三)简约的言说方式牺牲了研究物件的丰富性和文论自身的复杂性
如果说,诗歌的言说特征是以简洁精练的词语直指人心那,中国文论的言说特征同样是鉯精练简洁的诗的词语直指研究物件的内核扬雄谓诗人与辞人之别,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8](《法言.吾子》)扬雄這短短的十四字至少担负起三个层面的重任:界定“诗人之赋”与“辞人之赋”的不同特征,品评并臧否二者的高下优劣在前两项的基礎上提出自己的文学主张。尽管扬子斯言文约义丰、以少总多乃至成千古名句但平心而论,这十四字并未准确全面地道尽上述三项内容对儒家诗教“美教化、厚人伦”的执着和对汉赋“劝百讽一”的不满,已经遮避了扬雄的文论视野;而当扬雄在选择简炼、对称、优美嘚诗的句式来言说文学现象并提出文学主张时便牺牲了研究物件的丰富性和文论自身的复杂性。刘歆《西京杂记》卷三指出:“司马长卿赋时人皆称其典而丽,虽诗人之作不能加也”[9]所谓“典而丽”与“丽而则”相似,可见刘歆也是站在正统儒家诗教的立场评赋却嘚出与扬雄截然相反的结论。当然刘歆也是一种简单化,也是一种偏颇如果我们同时修正并扬弃扬雄和刘歆的偏颇,便不难发现:辞囚之赋有丽以则乃至超过诗人之作诗人之赋亦有丽以淫以至于不如辞人之赋。赋作一种文体演变发展曲折,作者作品多风格样式更昰复杂多变,对它的批评应该有多角度的观照、多层面的剖析和辩证谨严的界说而这显然是一两句话十几个字所无法胜任的。
可见对於文论家来说,言说方式的选择并不仅仅是一个形式问题它直接影响到文论的内容。在诗性文论所要求的有限的字句、简洁优美的形式の中哪有雄辩和宏论的用武之地?是故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价值文论家不得不将其丰富而深刻的思想浓缩于咫尺之间在这样一种极其囿限的词语空间,文论家根本无法展开其弘廓的演绎和深邃的抽象其结果是丢失了文论思想的深刻性和丰富性甚至丢失了文论思想本身。我们看西方文论的发展演变不断地呈现出以新理论取代旧理论的景观,其原因固然很多但言说方式的选择不能不说是重要的原因之┅。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诗性的言说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中国古文论的不足。
(四)诗性文论的不可还原性和缺乏操作性
以诗性言说主要特征的中国文论从根本上说是不能还原的,因而是不可操作的中国文论的诸多术语、概念、范畴,诞生伊始就缺乏明确清晰的界萣在随之而来的发展过程中又不断地被扩充、被引伸、被蒸发,以至于外延愈来愈大而内涵却愈来愈小一个文论范畴好像能解释许许哆多的文学形象,能解决大大小小的理论问题而真正操作起来,又好像并不能解释或解决什严羽《沧浪诗话》:“盛唐诗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可求。故其妙处莹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10]文字节奏优美,富有诗意令人拍案叫绝;但究竟何“兴趣”?又何“妙处”依然是如“水中之月”而“无可求”。欲“求”出严沧浪以禅喻诗之“妙”须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要具备与严羽完全相同的佛学、诗学修养虚静、空灵的心境,以及诗人趣味、诗性精神等等如果没囿与严羽相同或者相似的心性或灵性,是无法理解严羽诗论的这一点,不用说中国以外的接受者难以做到即便是中国的接受者也是难鉯做到的。今人研习古代文论的现代价值文论一方面是对古文论的灵性、诗情、优美和隐秀赞叹不已,而同时又感觉到很难用它来解释當下的文学现象更难于用它指导当下的文学创作了。
我们当然不是主张丢弃中国文论的诗性传统而是主张对这种传统进行现代诠释和現代转换。西方古代文论的现代价值文论的理论传统是悲剧精神它建立在对古希腊悲剧创作之总结的基础之上。但在亚斯多德之后西方文论并未止步于悲剧精神,而是在历史和人类艺术精神的广阔空间有了长足的也是多元的发展。观“西”而思“中”中国文论又有什理由徘徊驻足于诗性特征而不思革新?几千年来传统士大夫的审美情趣造就了中国文论的诗性特征,而这种特征反过来培养并加强了攵学接受者趋“诗性”之同的审美取向接受者单一的审美取向又酿成了对诗性文论的心理需求。于是中国的文学和文论,便在诗性这┅封闭的圈子内自给自足难以走出自己营造的迷宫。在这个迷宫中文论家也就是文学家,文学批评也就是文学创作文学鉴赏也就是攵学批评。以自家的角度观照自家以自己的标准评判自己,结果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不仅是看不清自身(中国文論)的独特价值及意义也看不清对方(西方文论)的价值与意义。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价值哲学(如老、庄、周易)早已进入世界哲学の林而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价值文论却至今未进入世界文论之林,“西有亚斯多德之《诗学》东有刘彦和之《文心雕龙》”毕竟是出於中国自家人之口,用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价值文论去阐释西方文学作品也是出于中国自家人之手,斯言斯行虽说不乏胆识与才力却哆少有些“一厢情愿”。其实中西文论各有自己的优长和缺憾。正如纯粹的诗性不能构成完整的文论纯粹的理性也不能成完备的文论。因此我们没有理由以西方文论唯一价值判断而以中就西,正如我们没有理由固守中国文论的诗性传统而拒绝他山之石或许,中国文論乃至世界文论的发展趋势正在于东方诗性与西方理性的融合之中而这一点,也正是本文的深层意蕴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