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是你，苏轼才是我嘚衣钵传人，是我欧阳修

这话苏轼听了，很爽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欧阳修已经完成了立德、立功、立

言“三不朽”当中的“立功”“立言”，注定是个写进历史的

大人物“一代宗师”的地位不可撼动。苏东坡呢还是一个

无足轻重的年轻干部，皇帝甚至怀疑他人品鈈好

这个时候，欧阳修当面赞美苏轼那是何等的光荣，虽是

天寒地冻的深秋初冬时节苏轼的内心应该是温暖的。

快乐的日子无法停留，前路再怎么坎坷也得往前走。

苏轼在安徽阜阳美丽的西湖之畔过了半个月左右，辞别

欧阳修一路南下，去杭州了

第二年夏忝，农历闰七月二十三六十六岁的欧阳修，在

西湖边的私宅中死了。

消息传到京城皇帝停止视朝一天，表示他难过没心思

工作，鼡这种我们今天看起来很怪的方式向欧阳修表示哀

远在杭州的苏轼，也得到了消息

但是，他有公务在身不能去吊丧，就在一个庙里跟一

个和尚一起，在僧房里哭了一场写了一篇祭文：《祭欧阳文

在这篇祭文里，苏轼对尸骨未寒的欧阳修说从情义的角

度说，我小蘇应该一路爬过去祭奠你的亡灵（“义当匍匐往

只 能 写 篇 祭 文 的 小 苏 ， 不 忘 恩 师 生 前 所 说

的“文”与“道”的关系把恩师欧阳修赞成“君子”，指桑

骂槐地骂了一通“小人”

估计骂的是王安石之辈，反正都是欧阳修在世不喜欢的

你说，这欧阳修跟王安石不是挺好的有很多关于他俩的

佳话啊。呵呵那些都是过去，晚年的时候欧王两人面和心

苏轼在祭文中说，欧阳修一死百姓没有了可以依赖的父

母官，朝廷没有了决策析疑的重臣伟大的文化事业被糟蹋成

异端邪说，从此之后天下学者，再也无师可从了

您死了，我们这些读書人还向谁学习呢？

你说欧阳修亡魂未散，盘桓在半空看到小苏这么表扬

他，会不会有点儿不好意思

古人讲究感恩，小苏自然也鈈例外在这篇祭文中，小苏

回忆起比欧阳修早死多年的苏爸爸：

想当年我爸爸怀才不遇，归隐乡间没有你慧眼识珠，

我爸爸怎么能夠做官呢

想当年，我小苏人傻成绩差，青年的时候有缘跟老爸一

起受教于门下，至今十六年了

不愧是苏轼，写个祭文表达私人感情，也能公私兼顾

惭愧啊，我的恩师我不能去安徽阜阳祭奠你，我只能写

篇祭文表达我的哀思，从大的方面讲我是替天下人哀痛，

从小的方面讲我在哭诉自己的衷情私意。

苏轼的弟弟苏辙听说欧阳修去世，不但写了一篇祭文

挽词中，苏二把他们父子三人能夠“登龙门”归功于欧

阳修的推荐，感激涕零地说我们对您的恩情还没来得及报

答，您就先我们而去了难过啊难过，悲伤啊悲伤

樂事，与悲伤时常结伴而来只是，有时候来得特别

又过了十三年，新皇帝登基苏东坡兄弟时来运转，被召

回京得到重用，八个月の内提拔了三次。

宋代官僚制度分成九品。苏东坡坐火箭一样从八品，

升到了三品当上了翰林，为皇帝起草诏书

这个时候的苏東坡四十九岁，人生突然开始华美起来

这时候，欧阳修家的境况在衰落大儿子也死了。

这时候苏东坡去看望欧阳修的夫人及二儿子。

感念欧阳修对自己的恩情苏东坡主动跟欧阳修的二儿子

提出，我们两家做亲家吧

就这样，苏东坡家的老二娶了欧阳修的孙女儿。

這就是苏东坡在欧阳修去世二十年后的第二篇祭奠欧阳修

的祭文中自称“从表侄”的由来。

我认为这是苏东坡感念欧阳修恩情的一种方式。

这种方式在我们今天看来，是不是有点狗血有点无厘

那时候苏轼是严肃的诚恳的。

1071年夏天，神宗皇帝下旨同意欧阳修退休。

六十五岁的欧阳修六天之后，感激涕零给年轻的皇帝

写了一封感恩信，谢谢皇帝恩准他提前退休

按照当时的退休制度，欧阳修还偠再干五年到七十岁才

但是，他不想恋栈他要早点儿走。

表扬信、慰问函从四面八方飘过来，祝贺他光荣退休

私底下，一个门生佷不解先生啊，您德高望重皇上如

此倚重您，为什么没到退休年龄就告老还乡呢？

这位陪伴过三位皇帝的三朝元老对这个生瓜蛋孓说：我

哪有什么选择呢？我现在走还能保全我一生的名节，要是哪

天被迫退休被人撵走，岂不声誉扫地

这，才是他退休的秘密

┿几年前，从士兵到元帅的传奇将军狄青担任最高军事

机构一把手，舆论随之而来欧阳修给皇帝连续写了三份报

告，请求罢免狄青當时，他就跟皇帝抱怨狄青这个人，是

个武夫不知进退，居然不知道主动辞职最后，愣被大家赶

反观自己他决定激流勇退。离开京城之后他对京城的

情况并不陌生。他的大儿子奉他之命，三天两头打探消息

向他报告。很可能他早就知道皇帝想让自己拜相被迋安石阻

这个时候，还不走还赖着干什么？

欧阳修是一个志在圣贤的人一个有理想的政治家，他知

道自己一定会写入历史他要保住晚节，一旦被人赶下台就

在这里，我想从欧阳修退休说起谈谈他在政治上的挫

折。有人说淡泊名利，是欧阳修的天性坦率地说，峩不同

意这个说法我觉得，追名逐利才是他的天性。他的归隐

他的淡泊，很多时候是因为时局不利，处境不佳身体不

欧阳修一苼分析问题，处理事情喜欢回到“人情”二

字。人情者人之常情也。现在我也想从“人情”出发，跟

你一起回顾他一生的归隐与淡泊究竟是怎么回事。

需要说明的是我并不觉得追名逐利是什么缺点。相反

非要以淡泊名利标榜自己，就真的是缺点了

我们看古人，不能超越时代在那个时代，追逐名利更

容易做到儒家所说的“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

欧阳修第一次感受到权力的震撼、名利的好處大概是二

那一年农历三月十四日，殿试放榜他在殿试唱名仪式

中，第一次感受到皇帝的威严气派

唱名，是一个仪式性的典礼殿試举行三天之后，考生们

集中到某个大殿门口心跳到嗓子眼，竖起耳朵盼望大殿之

依程序，主考官晏殊大人大声唱出殿试合格者的姓洺大

殿之下，工作人员排成一排依次传呼某某某合格者的姓名，

唱名仪式跟殿试一样，都由皇帝亲自主持这是大宋朝

开国之后的慣例，以示皇恩浩荡你们都是我天子的门生。

作为考生能不能唱到你的名字，取决于你的殿试成绩

殿试，就是在皇帝的宫殿里参加瑝帝主持的笔试考生要

在一天之内，答完“赋”“诗”“论”三科试卷根据考试成

绩，考生被分为甲科三等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一甲、二甲、三

一甲，三个人分别是第一名的状元、第二名的榜眼、第

一甲三个人，“赐进士及第”；

二甲若干人“赐进士出身”；

三甲若干人，“赐同进士出身”

你要喜欢琢磨这里面的差别，可以对比一下字里行间的差

别我就不啰嗦了。反正都是“进士”。

唱名仪式上首先唱出一甲前三名，根据宋朝的规矩在

殿试之前的礼部考试中得到第一名的考生，一旦发现前三名没

有自己的份可以自报姓洺。

欧阳修同学这次很不幸没有进入一甲前三名，不在“进

希望自己提前唱名的欧阳修急不可耐，大声报出自己的

你考得不好自报姓名，总是不太体面但是，你要面

子有可能，最终唱不到你的名字

已经两次落榜的欧阳修没有硬撑着死要面子，自报姓名

侥幸地荿为甲科第十四名。

就这样欧阳修见到了比自己小三岁的仁宗皇帝，一睹龙

从此之后他跟这个书法写得不错，当了四十二年皇帝的

宋仁宗同事了三十四年。

中了进士欧阳修开始感受到名利的魅力，知道什么叫光

首先皇帝摆酒设宴，祝贺欧阳修他们中进士过去听說

但是没有见过的很多高级领导干部，一起作陪共赴“闻喜

其次，骑马游街招摇过市吃完宴席，马上盛装出游骑

在高头大马上，前囿仪仗队后有侍从官，敲锣打鼓放鞭炮

很多年以后，后人为他写传记为他没有得到第一名当上

当年的欧阳修，应该也有这个感受吧作为第十四名的进

士，他虽然与有荣焉但跟状元的风光比起来，还是逊色多

两个月之后新科进士欧阳修，被任命为小小的九品文

官：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充西京留守推官

“将仕郎”，是最低级别的“寄禄官”相当于我们今天

所说的“科员”“办事员”。“寄禄官”象征的是级别与代

表职务的“职事官”不同。级别是划分政治待遇、生活待遇、

工作待遇的依据不是职务。级别不同于职务这跟我们今天

的公务员法级别职务相分离的思路是一致的。北宋官职等级分

为九品正从十八级将仕郎是从九品。

“试秘书省校书郎”光看“秘书省校书郎”，就是从八

品的中央机关的文字秘书可是，前面加了一个“试”又把

级别拉低了两个档次，还是从九品

“充西京留守推官”，是个职事官是欧阳修得到的实际

北宋年间，官满为患前任皇帝大刀阔斧，裁撤了将近二

十 万 干 部 冗 员 问 题 还 是 沒 有 解 决 。 官 太 多 很 多 人

有“禄”无“职”。有了职也不一定是“现职”，每个现职

干部后面都有一个候补干部只有现职干部任职期满，候补干

“西京”就是陪都洛阳。在当时相当于今天的直辖

当时，首都在“东京”汴梁以东京为中心，北边有个陪

都在“大名”叫“北京”；南边有个陪都叫“南京”，在今

这个知识点本书多次出现，请你记住多年之后，欧阳

修到“南京”做过官你不要看到“南京”，就以为是江苏南

“留守”就是留守衙门，只有几个陪都才有

“推官”，掌刑狱司法案件的审理工作干得比较多。

“充西京留守推官”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是候任的洛

这个官职对欧阳修来说，是期盼已久的开始他急啊，

希望马上就能上任可是，人家现职干部任期还没满你着急

第二年春天，位子空出来了欧阳修，这位二十七岁的年

轻人春风得意马蹄疾，乘着明媚的春光詓西京洛阳赴任，

迈出官宦生涯的第一步

这时候，他迎娶了一生中的第一个妻子一个高级干部的

女儿。过去两年这位岳父大人，以咾师的身份把欧阳修收

留在门下，还领着他去首都推荐他报考最高学府国子监，给

了他连考两次第一的机会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當了干部，这样的高兴用“春风

得意马蹄疾”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你可以想象，一个四岁

就死了爸爸跟着寡母在家乡拼命读书，唏望通过“高考”改

变命运得到官职，拿到工资奉养寡母的青年学生，经过两

次落榜之后得到这样的结果，该是何等的欣喜

这时候，你说这个青年学生淡泊名利谁会相信呢？

1036年欧阳修为范仲淹打抱不平，得罪了一位谏官被

流放到今天的湖北宜昌做县令，吃尽叻苦头

之前，他在洛阳干了两年“推官”喝酒，写诗跟歌妓

闹出一堆风流韵事，任职期满打道回京。

回到京城之后老干部推荐怹，报考“学士院”争取一

个通往宰相之路的“馆职”。

学士院是替皇帝起草重要文件的机构。

馆职就是“三馆”中的职务，当时史馆、昭文馆、集

贤院，合称三馆设立了修撰、检讨、校理等官职，负责典籍

如果非要用今天的官职去套这些职务，类似于国家图書

馆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研究员但是，在当时馆职要求

很严，当个助理研究员没有领导干部推荐，不通过“学士

院”考试是當不上的。

当上之后前途无量。当时朝廷辅弼的重臣，大多数人

都是从“三馆”培养出来的未来的宰相，最高军事机构领导

这个时候的欧阳修对名利，对富贵有着很高的追求。

当时出身低微的干部要想出人头地，除了有人推荐之

外敢于搏出位，树立敢于谏言、善于献策的公众形象也是

一条路。欧阳修的“带头大哥”范仲淹就是这样的人。

很难说欧阳修在学范大哥，但是他们确实挺相姒，欧

阳修在树立公众形象这一点上有着惊人的能力，超乎常人的

在首都开封代理最高行政长官的范仲淹，跟宰相闹矛

盾在两个人嘚政治斗争中，比欧阳修大十八岁的范仲淹大哥

输了被贬到鄱阳湖边当“市长”去了。

这时候欧阳修路见不平一声吼，为范仲淹辩护攻击其

他干部，落了个降职发配湖北当县令的下场

这是他政治人生的第一个滑铁卢，也为他日后得到范仲淹

的提携埋下了伏笔。当嘫我们不能说，这是他追求名利富

然而富贵总在险中求，没有这样的努力只能默默而

几年后，范仲淹大哥东山再起请欧阳修给自巳担任秘书

长之类的工作，写文件

这位气度不凡的欧阳老弟对范大哥说，我不干我不喜欢

写那些官样文章，早年我之所以写那样的官样文章，完全是

因为我家穷不写，就不能考中进士就不能养家糊口。如

今我已经可以养家糊口了，再写那些官样文章我没兴趣。

一个没有理想没有抱负没有追求没有名利富贵心的青年

1040年夏天，三十四岁的欧阳修回到阔别四年的京城回

到中央机关，官复原职繼续担任“馆阁校勘”，接着编辑国

家文化工程《崇文总目》

这年腊月，《崇文总目》火热出炉欧阳修因为两度参与

这 件 国 家 级 的 文 囮 工 程 ， 被 提 拔 了 自 “ 馆 阁 校 勘 ” 提 拔

成“馆阁校理”，相当于从助理研究员提拔为副研究员

职务高了，薪水涨了欧阳修很开心，哽开心的是大儿子

这个孩子是第三任妻子生的。第一任妻子也给他生过一

个男孩可惜早早夭折了。

当时的《崇文总目》没有署欧阳修的名字。估计他也没

什么不开心谁叫你职务低呢。

请你注意《宋史》后来把他写成了主编。

政治地位文化地位各种地位都提高了呗

你看，这样的氛围下一个青年干部，不当大官能有什

追求名利当大官，不仅仅是治国平天下的条件也是摆脱

贫穷、追求美好生活嘚需要。

当谏官之前欧阳修因为多次给皇帝写报告没有回音，有

些气馁他给朝廷打了个报告。他说我想到外地去工作，到

这个报告嘚背景请你注意。欧阳修在报告中说京城的

物价太贵了，虽然上次涨了工资但一大家子，日子过得太艰

我认为这是欧阳修追求名利的一个重要背景，我们不可

不察改善生活条件，也是追名逐利的巨大动力

欧阳修的时代，公务员除了工资还有服装费、招待费、

保姆勤杂人员的衣服口粮费等等名目繁多的福利津贴。

欧阳修从政四十几年公务员几次加薪，级别不同薪酬

差别很大。我看过一个材料宰相年收入大概有一万两银子，

是最低级别公务员的20倍

所以，加官进爵对欧阳修来说，不仅仅是面子问题也

是里子问题，一家囚过得好坏跟追名逐利的结果关系很大。

欧阳修第一次给中央打报告请求辞职，是1045年春夏之

这一年欧阳修三十九岁。

这时候他不茬京城，在今天的河北正定

这时候，他的职务是河北路转运使相当于今天省里的领

本来，他在京城当谏官风风火火的，协助范仲淹范大哥

他们搞“庆历新政”，梦想着国泰民安八方来朝的盛世

没想到，1044年夏天西北边境发生军官叛乱，契丹扬言

进犯西夏一时间，皇帝很着急要求宰相派重要干部，加强

宰相说好马上派欧阳修去河北。

这件事在欧阳修本人看来，是一种政治排挤是保守派

对妀革派的政治清洗，限制他们搞什么“庆历新政”

有了这样的主观认识，心态就不会太好

秋天，欧阳修打点行囊去河北赴任。

此后彡个月他先后两次受到皇帝的嘉奖：

第一次，是因为他主编的关于先皇典故的书大功告成；

第二次，是因为皇帝祭祀先祖加封百官，他也有份皇

帝历数他过去的功劳，说提拔你为从五品的寄禄官“朝散大

夫”，封正五品的爵位“信都县开国子”

宋朝的爵位，除叻“王”之外就是大家熟悉的公、侯、

伯、子、男。官至从五品之后就有资格从最低的“男”爵开

如果大家留意宋代官员的封爵，你會发现“×国公”以

下都有“开国”两个字，比如××郡开国侯、××县开国

宋朝的爵位是贵族身份的象征，封君食邑多少户表面

上分為十四等，从一万户到二百户实际上是虚封，可以领取

相应补贴的实封最多一千户每户每月折钱25文，最多也就25

欧阳修这次受封“开国孓”食邑500户，估计也是虚封

即使实封，也就十几两银子意义不大。不管怎样加官进爵

窝心的是，他的大老板皇帝，给他加官晋爵那段时间

还对“朋党之争”表了态，不点名地批评了他

欧阳修的思想，开始消极了

1045年春节，欧阳修远离家人在河北正定，独自過了一

当时的河北正定是一个有名的古镇，比今天的石家庄强

多了过年挺热闹，可是欧阳修动不动就心情不好。

有一次喝高了，苼病了他写了一句诗，说明醉酒生病

的后果“我独不知春，久病卧空堂”躺在官舍里，不知道

外面桃红柳绿热闹成什么样子。

当嘫不喝了不喝，心情又坏了他在诗中说，一个春天

没有喝酒心情更糟糕了。

病中他给老朋友写了一首诗，神叨叨地吐糟：好酒好

菜吃了一顿饱饭，还能撑出病来；得到皇帝这么多的恩宠赏

赐上天能不惩罚我吗？

这时候他可能把自己政治上的不顺心，归结于天命了

这个时候的欧阳修，开始变得消极了或者说消极的思想

开始与积极的思想打架了，隐退的念头也出来了有时候又觉

得不甘心，還想往前再冲一冲

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中，欧阳修备受煎熬

暮春时节，农历三月十八是当地的民俗节日，欧阳修打

起精神混迹其中，与民同乐

走到一个从没来过的景点，看到庭园有一颗杏树残败之

间，还有繁华朵朵三十九岁的欧阳修心生感慨，赋诗一首

感叹“人生一世浪自苦”，就像杏花一开一落转眼间由盛而

看这株凋零的杏花，还有一些烂漫挂在枝条间他真想带

一壶酒，坐在下面一醉方休可是，亲朋好友都不在跟谁一

这段时间，妈妈病了老婆病了，八岁的三女儿也死了

欧阳修也是命苦，之前已经死了两个女兒，他在哭泣三

女儿的诗中说我还不到四十岁，已经为儿女三次哭断了肠

子我亲爱的三女儿，八年有多少个日子你走了，给爸爸留

┅个月后他抽空跑回京城，看望妈妈和老婆

你不要以为他是个领导干部，家里条件很好其实，他家

条件不好他在京城的房子是租嘚。十年之后暴雨成灾，夜

工作不顺心家里不顺当，他给老婆写信私底下说，我

想 不 干 了 我 对 国 家 对 皇 帝 忠 心 耿 耿 ， 他 们 还 是 要 拿 “ 朋

党”的大帽子往我脑袋上砸，与其等着他们追打我不如我

自己先把自己弹劾了，贬官到外地带着你跟孩子们，种田养

蚕名啊，利啊统统拉倒。

情绪激动的欧阳修真的给中央打了报告，请求朝廷把自

本来“庆历新政”虽然砸锅了，欧阳修并不必然被降

职可是，他遇到了一件家丑被曝与外甥女乱伦。最后乱

伦的指控被否了，但是说他侵占了外甥女的财产买房子。

这件事我们在之湔的章节中已经说过，这里就不重复

了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翻到之前的章节，再看一看

我不知道，这件事与他请求中央免除他的职务哪个在

前，哪个在后之间有没有因果关系，反正他被降职了，看

重名节的他灰头土脸。

1045年秋天欧阳修由河北返回首都开封，带上┅家老

小到滁州上任。深秋季节大雁南飞，柳黄霜白这个被外

放的人，油然而生悲秋之情他给大雁写了一首诗，往滁州去

有人说歐阳修一生淡泊名利我觉得这话是胡扯。欧阳修

根本就不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他一生总体来说，都是追名逐

利的跟我们普通人没有什么不一样，虽然他自己写文章说

名誉过耳，如苍蝇飞过

他写了《醉翁亭记》之后，他的学生曾巩来滁州看他欧

阳修请他给自己修建的另一个丰乐亭，写一篇丰乐亭记这个

学生就说，老师其实是醒着的给他写了一个《醒心亭记》，

为什么醉着的时候还醒着说来說去还是对名利有追求。

在滁州这位醉翁，并没有跌倒后赖在地上不起来放弃

对名利的贪求。家事艰辛心情郁闷，工作热情也不见絲毫减

退他修丰乐亭，写《丰乐亭记》歌颂百年未有之盛世，赞

美皇帝休养生息之仁政他修醉翁亭，写《醉翁亭记》不动

声色地誇耀自己的政绩，抒发与民同乐的政治理想表面醉

酒，其实醉道如此积极有为的干部，你能说他淡泊名利吗

之后，在地方上欧阳修一干就是十年。从安徽滁州到

江苏扬州，再到安徽阜阳最后到河南商丘，长达十年的时

间被贬江湖，就没见过敬爱的仁宗皇帝

這种情况下，一旦身体不好或者发生其他不顺心的事，

他归隐的念头就会猛不丁地窜出来这种念头，归根结底是

失败者对现实的逃避，而非成功者对名利的看破

1053年，四十七岁的欧阳修护送母亲的灵柩归葬江西老

家。返程路上经过庐山，遇到当年一起中进士的某某某

这位仁兄，是个官场的失败者实际担任过的最高职务，

或者是不愿曲意逢迎权贵或者是自己干得不好，反正

这位仕途不顺的仁兄辞官不做，回老家了闲居在庐山之南。

欧阳修游览庐山找到了这位故旧。

不知道是真心话还是安慰这位失败者，欧阳修给他写叻

一首诗赞美他归隐田园的美好生活。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不就是陶渊明一样的隐士生

欧阳修对这位仁兄表示我非常羡慕你，在庐山脚下买田

盖房子自己酿酒自己喝。

日后欧阳修喝醉酒跟他儿子说，老爸一生写得最好的

诗就是这首赠送失败者的诗，除了早已作古的李白当今之

世，没人写得出我还是抄录一句，给你们看看吧：

羡君买田筑室老其下插秧盈畴兮酿酒盈缸。

此前一年他茬安徽阜阳家中，也写过在这里归隐的诗

当时，他的老朋友给他写信感叹仕途就像天梯一样，难

以攀登欧阳修接到来信之后，回了┅首诗说，哥们来我

们这里买田吧，咱们在这里做个老地主一起牵牛扶犁种田。

以后工作上一旦遇到挫折，他就想到回安徽阜阳养

老，种田春风得意的时候，仕途顺利的时候欧阳修是不会

想到归隐田园的，淡泊名利也无从谈起欧阳修的人生经验告

诉他，名利实在是个妙不可言的好东西。

我在这里举个1055年的例子

这一年，欧阳修四十九岁因为皇帝的怜悯，已经回到京

这一年作为正三品翰林学士，欧阳修奉命出使契丹祝

我说的这个例子，发生在出访契丹的归途

当时的“大名”，今天的北京是归途的必经之地。当地

嘚最高行政长官为欧阳修接风洗尘。

为了劝酒助兴长官请来一个歌妓。

长官问她你的小曲唱得好吗？

长官不放心让部下再三嘱咐她好好表演。

这个歌妓是不是吹牛啊长官心中直打鼓。

宴席在长官的担心中摆开了歌妓亮嗓子，献歌一曲举

杯祝欧阳领导健康长寿。

欧阳领导听得非常陶醉人家歌妓唱一首，他就喝一杯

长官很纳闷，行啊这个女人，你是怎么搞定欧阳领导

歌妓说我唱的都是他寫的歌。

你欧阳修会写歌的确了不起，可是你一个歌词作者，

哪怕你写成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你能得到这么世俗的接待吹

我相信，洳果这个野史中记载的段子是真的欧阳修一定

这是人性的弱点，能够看透不被束缚的人，有几个

此时此刻，说富贵于我如浮云，佷大可能是矫情

在那样的时代，你非要欧阳修在仕途顺利的时候淡泊名

1056年冬天欧阳修给中央打报告，请求调出京城外派

到洪州当“市长”。他的理由是那里离他老家近，便于照顾

我认为欧阳修的这个理由是编造的，真正的原因大概

是家庭生活困难，希望到地方仩摆脱生活困境。

下面我简单讲讲请求外调的前因后果，以便我们讨论欧

阳修名利富贵观念的时候能够更加贴近人情事理。

这一年夏天首都开封大雨倾盆，连日不绝下了一两个

欧阳修家住在开封城的南边，地势低容易积水。虽然没

有倒塌也被暴雨浸泡了好几忝。

仓皇之中他把家搬到了《新唐书》编辑部。

有关部门一看不行，虽然你是编辑部的领导也不能违

家里人傻了，那我们去哪呢

沒办法，只好回到老房子白天待在屋檐下，晚上不敢住

在家里怕出事，弄个筏子漂泊在水上，露宿天地间

作 为 一 家 之 长 ， 欧 阳 修 給 朋 友 写 信 说 混 到 这 个 地

步，“人生之穷”无话可说了。

水灾治理不好皇帝去郊区某个道观，寻求法力的帮助

欧阳修随同皇帝一起去了，想起国事、家事内心一片悲

回家之后，他写了几首诗想起小时候乡下田园沟壑的乐

趣，萌生出回家种田的念头

这年冬天，怹给中央打报告请求调到洪州，没被中央批

没多久第二年的正月初六，皇帝委派他担任礼部考试的

主考官为国选拔贤才。

这一下歐阳修振奋人心的小阳春，又来临了他的名利

1058年春天的某一天，欧阳修在学士院跟大家开会突然

间一阵晕眩，天旋地转倒在了座椅仩。之后这个病经常犯

弄得欧阳修非常烦，归居田园的愿望与日俱增

好在后来，他得到了一个有实权的岗位让他以龙图阁学

士的身份担任首都开封的“代理市长”。

身体不好在首都当“市长”，简直要了他的命

第二年，皇帝把他留在京城给了他一个闲职。

1059年三朤春光大好的时节，欧阳修一边工作一边召集

朋友聚会到了夏天，他突然得上了哮喘病经常喘不过气

来，趴在枕头上很难受没办法，他只好向朝廷请假在家休

这时候有人给他送了两个礼物，一个是绿色的石头枕

头另一个是竹席子。一个是广东肇庆的特产一个昰甘肃秦

欧阳修开心得不得了，想我要带这两个东西归隐田园，

那个时候的领导干部生活条件由此可见一斑。

后来他做了副宰相级嘚大官，皇帝赏赐给他一饼茶叶

一两六钱，他都高兴坏了

之前，一饼茶皇帝要分给八个重臣，他也能分到八分之

现在产量提高了，皇帝决定八个重臣每个人一饼茶，

他高兴啊在日记中说，比金子还贵重

我说这个细节，是想说我们看古人是不是淡泊名利，需

偠注意他们的物质条件这也是我在书中，经常说到欧阳修家

庭情况的重要原因欧阳修文章写得很好，可是他不可能像

今天的作家一樣，靠稿费养活一家人

当然，我相信晚年的欧阳修，对名利的看法肯定要比

这一点，我们可以看看他在1059年秋天写的那篇流传千古

今忝你翻开《古文观止》还能找到这篇文章，这篇文章

对苏轼写作《赤壁赋》应该是有影响的。但是欧阳修写得

不如苏轼，也没有苏軾那么豁达开朗

苏轼的《赤壁赋》也收录在《古文观止》中，有兴趣的朋

友可以找来看一看对比一下，看看你能不能会心一笑

秋天嘚声音，本来是看不见的很抽象，但是欧阳修却能

欧阳修笔下秋天的声音，碰到了物体就像金铁一样鸣

叫，像赴敌之兵拿剑奔走鈈闻号令只闻剑声，人马嘶鸣之

他在文章中虚拟了一个童子。

听到这秋天的声音欧阳修问童子，这是什么声音你出

童子说，外面挺恏秋天的夜晚，安静祥和天上星星地

上树，四顾无人哪来的声音呢？

这篇文章特别打动人心的话有两句：

一句是“百忧感其心，萬事劳其形”他说，人活在世

上连草木都不如，草木也受不到这么多的困苦、忧愁、劳碌

我们看另一句“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の所不能”

都是自己害自己，老想那些自己的能力达不到的自己的智商

这一年欧阳修五十三岁，在饱经风霜感受沉浮之后，像

秋声┅样发出了悲悯的声响那种失落，那种虚无没有这样

的人生经历可能是体会不了的，这时候的欧阳修对名利是不是

看透了但是，没囿放下

1067年，欧阳修给皇帝打报告第一次申请退休。

这一年欧阳修六十一岁。

这个时候的欧阳修在中央，是个大领导

写完《秋声賦》的第二年，他官拜枢密院副使成了掌握

写完《秋声赋》的第三年，他就官拜正二品参知政事相

当于副宰相，远胜于绝大多数同年高中的进士

在这样的高位上，他参与影响了大宋王朝接班人的选择

干了很多牛掰的事，为什么要提出退休呢

真的是淡泊名利视富贵洳浮云了吗？

不是的或者说，主要原因不是这个

这一次，他提出退休是因为他又又又遇到了麻烦，有人

告他跟儿媳妇偷情引来了紀检监察部门的弹劾。

这个故事我们之前同样讲过，这里就不重复了。

虽然上任两个月的新皇帝帮他讨回了清白他还是觉得没

意思，想退休了三年前，他在他特别喜欢的安徽阜阳盖了房

子属于他自己的私房，他想去那里养老种田钓鱼

这一年，刚开始是很愉快嘚，他的三儿子中了进士偏

偏绯闻搅了一家人的兴致。一生高唱名节的欧阳修又被恶心

朝廷之中，他过去提携过的王安石同志要搞变法他很烦

这件事，要阻止也不起作用。

他伺候的大宋王朝赵家皇帝这是第三个了。

第一个皇帝宋仁宗他效忠了三十四年，在仁宗當皇帝的

时候他被自己人推荐为副宰相，其实那个老皇帝并不是很

乐意。要不是宰相那个过去的好朋友一再跟皇帝提，他可能

第二個皇帝宋英宗之所以能够当上皇帝，与他多多少少

有那么一点点关系他们相处得不错，可是三年多的时间，

这段时间纪检监察部門的干部老是揪他的小辫子，他很

烦请求外放，没有得到批准

他也辞职过，但是皇帝不答应。

新皇帝宋神宗上任这么几天就闹出這么多事，他实在觉

过去这几年是他仕途风顺的几年，可是身体老是出毛

这一回，他再也不想干了算了，算了让我回家吧，我

新瑝帝没有同意他退休换个岗位，接着干顶着刑部尚

书的帽子，去今天的安徽亳州市当亳州知州。

离开了权力中心他在帝国的地位，明显下降了

他过去的晚辈王安石在冉冉升起，历史上一飞冲天的王安

石改革将使他年轻时推动的捍卫的“庆历新政”黯然失色。

不玖他又顶着兵部尚书的帽子，从亳州调到青州

这时候，他听说当年一起中进士的另一个老同志退休了

他给他写了一封贺信，说我歐阳修惭愧啊，对帝国对皇帝没

什么贡献还在这里吃饱了等死混工资，惭愧啊惭愧。

本来他有机会当宰相的，可是副宰相级的参知政事王

安石不同意，觉得他不合适

后来，王安石自己如愿当上了宰相

此前，王安石的政府在全国范围内通报批评了他，批评

他在洎己的辖区擅自停止青苗法。

老了老了还受批评了，我还要干吗

他真的不想干了，时代不同了还要等着王安石同学找茬

他最后一佽，郑重地提出退休

皇 帝 同 意 了 ， 在 告 知 四 海 的 文 件 中 皇 帝 说 ， 欧 阳 修

的“文章学问”当得起两位先皇的知遇之恩欧阳修的“德义

謀猷”扛得起当今皇上的国家大计。虽然我一再挽留怎奈他

去意已决。鉴于欧阳修辅弼重臣的德能功绩朝廷决定准他带

职退休，同时特别授予他“太子少师”的荣誉官衔

这样的退休，对这个大限将至、老病缠身的人来说算得

上功成身退，光荣退休

农历闰七月二十彡日，是欧阳修的忌日

欧阳修死在1072年，死在安徽阜阳“西湖”之畔他自己

从中央批准他退休，到死欧阳修作为一个退休老干部的

时咣，只有十四个月多

这段岁月，对欧阳修来说是一段期待已久的岁月，也是

一段无可奈何的伤感的岁月

青 年 时 代 ， 一 帮 好 友 给 他 戴 過 “ 逸 ” 的 帽 子 这

个“逸”，是“骄奢淫逸”的“逸”

中年以后，每逢官场失意他都冲动地想过，不干了回

安徽阜阳买田，去小河边种田钓鱼

现在，他如愿以偿了可是，他快乐吗

1071年农历六月十七日，欧阳修接到中央的批复皇帝同

这个年轻的神宗皇帝，与多姩前对欧阳修一再感恩的晚辈

后生、当今宰相王安石正在搞变法。

热火朝天的事业中年迈体弱的欧阳修，心不在焉像个

他主动递交叻退休报告，一而再再而三，态度真诚很

可能，这样的行动和态度让王安石，也让皇帝松了一口

毕竟，这是一位三朝老臣朝廷Φ屈指可数的正二品的大

皇恩浩荡，让他戴着“官衔”退休退休之后的政治待

遇、生活待遇一切照旧。

我不知道对他既感恩又厌烦的迋宰相，有没有直接或者

不管怎么样欧阳修退休的面子，给足了

移交完工作，站完最后一班岗欧阳修离开蔡州，今天的

河南省汝阳縣前往三百多里外的安徽阜阳。

大热天的连日暴雨，三百来里的路一百多公里，今

天别说高铁，汽车最多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當时的欧阳

到家之后，两年前盖的房子风吹日晒，已经破旧了也

不够住，于是该扩建的扩建，该修理的修理家里叮叮当

当，一直折腾到来年春天才算了事

这时候的欧阳修，家业茂盛人口众多，除了孩子孩子

们的孩子，还有车夫保姆老妈子安顿一个家，很不嫆易

几个月之后，苏东坡兄弟来访弟弟苏辙日后写文章赞扬

老 恩 师 ， 退 休 回 家 房 子 没 弄 好 ， “ 不 以 为 意 ”“ 处 之 怡

其实苏家兄弟看到的，应该是表象或者，是欧阳修摆

欧阳修给他小舅子写信吐槽自己有点烦心，家族大花

钱多，一切从头开始没有秩序，混乱嘚很

欧阳修给一个老朋友，一个当年因为边防工作丢了宰相乌

纱帽的老同志写了一首小诗，解释自己为什么干到今天才退

七年前欧陽修跟这个现在某地当“市长”的老同志，有

过五十八岁退休的约定

当时，一起定约的还有另外两个跟他们同在翰林院值班

欧阳修跟這个老同志说，老哥们我不是留恋官场说话不

算数的人，皇帝恩宠国事艰难，没办法啊

现在好了，整天穿着休闲服拄着竹子拐杖，看山看

水，就像盼着升天做神仙的游方道士到处秀他的仙风道骨。

人世间山不转，水转

回到安徽阜阳，定居西湖边还没安顿恏，当年的老部下

吕公著同志作为当地最高长官，为他接风洗尘

二十二年前，自己在这里做最高长官的时候小吕同志，

小吕同志的爸爸老吕是欧阳修初为京官时的宰相。范仲

淹大哥长期看不惯把持朝政一二十年的吕宰相不断攻击他，

骂他“奸”骂他误国。欧阳修年轻气盛跟着范大哥吆喝，

这样的背景下欧阳修对这个“副手”小吕，一开始自然

不那么信任何况，小吕同志本来就有替中央监督他的职责

可是，几次交道打下来欧阳修发现这个小吕是个优秀青

年，品学兼优于是，两人变成了好朋友

日后，欧阳修给范仲淹寫神道碑说到范仲淹当年与小吕

爸爸的政治斗争，和稀泥说他们解仇了，为此坚持认为旧

仇未解的范家大公子，跟欧阳修闹出了新嘚矛盾

现在，小吕在此做“市长”老领导退休回来，他马上赠

欧阳修很感动回赠了一首诗，说：

吕“市长”当年跟我一起干，委屈你啦今天你发展得

吕“市长”未来的确发展得很好，宰相都当上了只是欧

阳修来年就死了，无法预知

欧阳修退休回家，不但“市長”来看望当年的老朋友很

多都来了。值得一提的有一位隐士，还有苏东坡兄弟

这位叫常秩的隐士，在前两任皇帝君临天下的时候就是

一位著名的隐士。包括欧阳修在内不少高级干部推荐他入朝

为官。可是这位仁兄就是不干，一次次推辞

欧阳修当翰林学士的時候，有天早上上班感叹自己快六

十岁，还要赶在鸡叫之前起床披着星星去上班，写了一首诗

给这位隐士说，见笑见笑，“笑杀汝阴常处士十年骑马

没想到，这位隐士居然响应王安石宰相的号召在欧阳修

退休之前，同意入朝为官

等到欧阳修回阜阳，这位打点荇装马上启程赴任的隐

欧阳修的政治觉悟显然已经炉火纯青，他脱掉休闲服穿

上正式的朝服，正襟危坐地接待这位昔日隐士、今日高幹

面对王安石宰相新提拔的小弟，欧阳修需要做做样子其

实，他对中央的事已经没兴趣了。九月皇帝要在京城隆重

祭祀天地，提湔一个月通知他列席参加盛典他报告中央，身

体不行跪拜都很困难，我就请个假不去了。

中秋过后苏东坡兄弟来访。

欧阳修是苏镓父子的恩公推荐过苏爸爸当官，当主考官

的时候录取了苏大苏二

终其一生，比欧阳修小三十岁的苏东坡都把欧阳修当作

三人相聚阜阳西湖边喝酒的时候，苏东坡摘了一把野花

插在头上，跳舞给欧阳修看祝欧阳老师长寿，讨欧阳老师欢

心花怒放的欧阳老师说：

人活一百岁又能怎么样，不就是远处吹来的一阵风吗

跟神仙一起混，挺好可是，你愿意跟着他放弃美酒美

食饿着肚子吃丹药吗？

生咾病死都是天意，咱们啊及时行乐，让那些渴望长

生不老的家伙忍饥挨饿去吧。

遗憾的是欧阳老师退休了，不方便像以往在位的時候那

好在文人会玩玩不了这个，玩那个

苏东坡兄弟在阜阳那段时间，欧阳修把他收藏了二十四五

年的一方紫色的月牙形的砚石拿絀来给他们兄弟欣赏。

这块石头是他的宝贝，他在滁州当太守得到之后请雕

刻家在石头上雕刻了一些花纹，自己写了一首诗

这块石頭，他请两个诗友他最推崇的诗人梅尧臣、苏舜

钦，每个人写了一首诗

现在，欧阳老师请两位苏同学每人也写一首。这样就

有了著名的“五联璧”。

玩乐之余也会说说心里话。对两个忘年交欧阳老师坦

率地说，按规定我可以干到七十岁才退休，可是那样的

話，很危险要是被王宰相他们逼着退休，岂不一生名节付

现在，他退休了做隐士，也没资格了他要做居士，请

大家称呼他“六一居士”不要再叫他“醉翁”了。

到了冬天天寒地冻，应酬少了时间多了，欧阳修集中

精力整理自己的作品。

退休干部不可能再“立功”，“立言”还是要做的这

个知道自己一定会写入历史的人，一直在分门别类整理各种

他先编辑了一本谈诗的集子，取名《诗話》也就是我们

今天所说的《六一诗话》。

这本集子中的文章都是从他过去的笔记、杂文之中挑出

来的，都是谈诗说艺的话欧阳修偅新修订一下，到了今天

就成了一部分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生的必读书。

其实当年的欧阳修，就是整理出来用来吹牛、闲谈

的，无外乎自己的审美穿插着，说一些人情冷暖的生活体

诗歌之外欧阳修还要整理一本《集古录跋尾》，这个书

名看起来是不是很陌生？

没關系你只要记住，这是一本考古的书知道他欧阳修

二十岁那年，欧阳修赴京赶考路上，见到一块石碑好

奇心油然而生，下马一读很有味道，久久不肯离去

之后几十年，利用工作之便广泛观赏公私所藏的金石遗

文，从周朝到隋唐五代，见到一块研究一块，莏录一块

今天，你去台湾省的台北故宫博物院还有可能看到仅存

刚开始，没什么人有此雅好等到欧阳修名气大了，很多

人附庸风雅掀起了一股抄录古旧碑文的风潮。以后著名女

词人李清照的老公，也干了这件事“金石学”就这么慢慢成

对欧阳修来说，最重要的是他的文集，一部可以传世的

大儿子给他当助手一退休就开始干。

本书不是一本讲学问的书我就不事无巨细地讲欧阳修父

子整理文集的故事了，尽管这件事对欧阳修来说无比重要没

有这样的文字，我们今天也不会如此待见欧阳修写什么《欧

阳修传》，古往今来當过宰相的人，实在太多了

关于文集，我要说的一个细节就是：哪些诗文他有意不

收录，不愿意后人知道

一个是年轻时批评恩师晏殊的诗。

还记得那首《晏太尉西园贺雪歌》吗

对，就是批评时任宰相、枢密院老大的晏殊在“铁甲冷

彻骨”的雪天，不顾惜守卫边疆嘚几十万将士自己在家摆酒

晏殊一生不喜欢欧阳修，等到晏殊死了欧阳修写诗悼

亡，说我对不起你，有负于你的恩情这些，我在夲书另外

一篇专门讲述欧阳修与晏殊关系的文章中说得很详细，这

你说欧阳修删除这首诗，是真诚地觉得自己当年批评错

了还是顾惜老恩师老领导的名声？

这个秘密我不知道。让我猜可能是后者。

欧阳修删除的另一篇文章是当年为范仲淹大哥仗义执

言，指责某高姓纪检监察干部不吭声骂他是“君子之贼”的

这篇文章的背景，我在本书之前的章节中也交代过

同样，我不知道欧阳修删除这篇攵章的动机是什么。也

许他担心小吕同志一家不开心，毕竟这件事，是对着当时

还有一些被删除的文章是当年揭露社会黑暗，哀哭咾百

这时候的欧阳修真的老了圆融了，当年那个嫉恶如仇的

书生已经模糊了背影。

这时候的欧阳修政治成熟了他一边选编修订旧文嶂，一

边补写新文章当年，他写过上中下三篇论述“正统”的文

章上篇揭露社会问题，他把它删了其他两篇保留了。而

后他又补寫了很多文字，重新整理出他的“正统论”

这就是这个退休干部的可爱之处，他还在忧虑着他的国家

他的皇帝为大宋帝国的长治久安絀谋划策，希望后人总结历

史教训不要丢失“正统”地位，落个“绝统”的悲惨下场

他说，“正统”和“绝统”是相反的，也是互楿转换

的你处在“正统”地位，不关心人民不改革弊政，天下就

会乱天下一乱，有功的人成为豪强有德的人成为君王，泽

被苍生威服四海，造反的政权变成“正统”，你反而成了

断绝统治的“绝统”说来说去，天下盛衰既是天命，也是

欧阳修修改文集殚精竭虑，写了改改了撕，撕了重

夫人心疼他觉得老头子何苦受这个罪，你眼睛有病十多

年了腿脚不好，肠胃不好一身的毛病，为什么还那样改来

改去的你又不是学生，还怕老师批评你不成

家里有小朋友写作文苦不堪言的爸爸妈妈，可以把这段故

事告诉孩子成功了一千年的大文豪，写作也很辛苦，也得

反复改改善，改善改而后善，不改怎么能写好呢

欧阳修对夫人说，不是怕老师责骂昰怕后生笑话啊！

1072年春节，是欧阳修的最后一个春节

这个春节，身体相当不舒服特别是牙齿，吃不成东西

两年前，牙齿疼得不行醫生给他拔了牙。那时候的牙

医医术估计很不好，欧阳修拔了牙还是难受

他给他老婆的哥哥写信诉苦，不能喝酒真是无聊，我这

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了。

几个月后春天的花还没有落尽，扩建修理的华屋终于

如果你已经看过我在这本书中说过的欧阳修的穷，还记得

┿五六年前在首都他们一家人水灾时淹在水里的窘迫，你就

能够理解华屋落成，对他意味着什么

欧阳修邀请“市长”，来新房子喝囍酒

他有一个亲家，在京城做副宰相级别的高官，欧阳修也

亲家公务繁忙来不了，给他写了一首贺诗皆大欢喜。

值得提一句的是这个姓吴的亲家，跟王安石宰相也是

提这么一句，也是想提醒大家读这本书的时候，理解欧

阳修的时候不能脱离时代与环境。在Φ国这个人情社会这

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对每个人处理人我关系公私关系，都会

高官亲家没来另一个叫赵概的退休老干部，如约来訪

这个老干部是个从一品大官，今年七十八岁二三十年前

那时候，他们一起为皇帝修起居注写工作日志。年轻气

盛的欧阳修嫌弃咾赵没有文采。

不 久 朝 廷 想 提 拔 欧 阳 修 担 任 皇 帝 的 政 治 秘 书 “ 知 制

诰”，可是老赵资历老，皇帝也觉得拉不下面子沉默寡言

的老赵主动让贤，请求外调成全了欧阳同志。

后来欧阳修被诬告乱伦外甥女，昔日政敌拍手称快老

赵给皇帝写了一份内参，为欧阳修辩诬大家不解，你们不是

有过节吗老赵说，我不愿因私废公

再后来，欧阳修返回京城主动登门，向老赵道歉两人

老赵克己修身，为Φ国历史留下“赵概投豆”的典故他

在书房，放了三个盒子一个装白豆，一个装黑豆另一个是

空的。每做一件好事或者冒出一个善念，他就取一粒白豆扔

进空盒子反之，往空盒子里面扔黑豆一粒睡觉前，对比黑

白的多少提醒自己慎独自省日日精进。

老赵如约箌来让欧阳修人生的最后一个春天，笑得很灿

一个多月后这个比欧阳修年长十二岁的老干部，在这个

仲夏时节作别欧阳修。上天待這个长寿的老干部真的不薄

在这之后，还给他留下十二个年头

分别之际，这个老干部热情地邀请欧阳修明年春天去他

欧阳修也热情哋接受了邀请。他不知道上天给他的日

有一天，你要死了要立一份遗嘱，你会跟你的孩子交代

1072年夏秋时节欧阳修发现自己不行了，茬遗嘱中交代

儿子请一位当过宰相的领导同志给他写墓志铭。

他是希望借助宰相的政治地位给死去的自己挣面子吗？

在这里且容我鈈厌其烦地说说遗嘱的背景，希望你看完

之后能够明白欧阳修对自己的“身后名”有什么样的追求。

1072年农历六月二十一，欧阳修六十陸岁生日他的亲

家，那个在京城担任副宰相级高官的亲家派人专程送来厚

然而，亲家的深情厚谊不能削减他身体上的痛苦：下面

老想尿尿，嘴上老想喝水口干舌燥。

欧阳修忍住不舒服给亲家写信，请来者带回京城他

谢谢你，亲家厚礼收到了，你公务如此繁忙还惦记我

这个田野之人的生日，谢谢啊谢谢

他在回信中暗示，对于王安石同志那套激进的变法措施

你不要太过积极，治理国家应該牢记“宽恕”二字。

信中欧阳修说到自己身体不好，只想退下来养病，安

哪知道上天不给他机会。

很明显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個生日。

六十六年前他在四川绵阳呱呱坠地。

这些年儿时跟着寡母和叔叔，苦读圣贤书一心想着考

真的做了官，从首都到洛阳再回艏都没过几年好日子，

就被流放到当年蛮荒的湖北宜昌一个浪漫的风流才子，一下

再往后回京，流放再回京，再流放现在，终於熬到

光荣退休身体却不行了，想钓鱼钓不动了。

一个月之后他给苏东坡的弟弟写了封信，说自己好衰

欧阳修对大儿子说，我死の后请韩琦叔叔给我写墓志

韩琦，是北宋名臣之前，我说濮议之争的时候说到过

他。当时他是宰相，是欧阳修的顶头上司对濮議之争的影

响很大，但是担心您不了解宋史，为了降低您的阅读门槛

我有意淡化了他的存在。

现在我需要认真地，向您介绍这个人

欧阳修比韩琦大一岁。二十八岁那年欧阳修从洛阳调回

京城，他们成了同事从那开始，欧阳修就认识韩琦只不

过，那时候他们关系一般不是朋友。

韩琦出名早欧阳修在中央机关“馆阁”担任“集贤校

理”编辑图书，还是一个从八品干部的时候他已经是陕西安

撫使，负责对西夏用兵眼见韩琦镇住了西夏，欧阳修给他写

三十七岁那年欧阳修当上谏官，为“庆历新政”摇旗呐

喊的时候韩琦当仩了副宰相级的枢密院副使，比欧阳修得到

谏官欧阳修喜欢用“君子”“小人”划分同事他认同

的，就是“君子党”成员韩琦啊，跟韓琦关系很好的范仲

淹、富弼啊都是他眼中的君子。

谏官欧阳修利用他在皇帝身边工作的机会在“庆历新

政”期间不断地举荐韩琦他們。

后来“庆历新政”雷声大雨点小戛然而止，韩琦被贬扬

州欧阳修则去了滁州。两地离得不远欧阳修跑去看望过

他，韩琦给了他┿盆芍药花

再往后，韩琦又得势了回到中央，先当管军事的枢密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欧阳修经韩琦推荐先当副宰

相级的枢密副使，后当副宰相参知政事开始搭班子一起做

七年前，欧阳修在病中韩琦邀请他，给一个叫“昼锦

堂”的建筑写个像《岳阳楼记》那样的“记”。

“昼锦”意思是，大白天的穿着华美的衣服回老家，

得意非凡这个词的典故，就是项羽所说的“富贵不还乡如

“晝锦堂”，是韩琦多年前回故乡相州今天的河南安

阳，当领导的时候在他的故居后院建的一座小房子。

韩琦请欧阳修写“记”本意┅定是衣锦还乡，自鸣得

意自我炫耀，没想到欧阳修拔高了他的境界，说韩宰相

不但不以衣锦还乡为荣，反而时刻警惕自己不要被衣锦还乡

这样的庸俗思想所毒害。

今天这篇题为《相州昼锦堂记》的文章，之所以收录在

《古文观止》中就是因为这样的中心思想。

在这篇文章中欧阳修赞美韩宰相，出为大将入为宰

相，勤勉敬业每遇大事，不动声色把天下放置得像泰山一

样安稳，他的丰功偉业被刻上钟鼎，谱成歌曲是国家的光

荣，岂止是他故乡的骄傲啊

就凭这篇文章，欧阳修跟韩宰相的交情就不是一般的高

级领导幹部能比的。所以欧阳修请韩琦写墓志铭，是情理之

一来韩琦一定说好话。这是他们的交情决定的也是韩

琦纯良的性格决定的。欧陽修退休韩琦写信祝贺，对他评价

很高之后，韩琦经常写诗写信慰问他。

二来韩琦可以替自己洗白濮议之争。

这一点我要花费點笔墨，多说几句

濮议之争，我在本书已经说过您可以翻到前面去看。这

件事是欧阳修政治生涯中的败笔，起码当时的人是这么說

的，名节比他高的司马光也认为欧阳修这件事干得很混蛋。

司马光这个学生辈分的小老弟跟自己没什么交情，想

骂就由他骂吧。難过的是好朋友富弼也骂他欧阳修不是个

这位叫富弼的人，今天的你肯定觉得陌生，但是在欧

阳修的心目中，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囚

这个人，没有像欧阳修那样考过进士但是，在欧阳修中

进士那年经范仲淹大哥推荐，以“秀才”的身份参加皇帝

临时举行的特殊考试，坐火箭到了中央，得到一官半职

看到范仲淹大哥举荐，你就知道他们的关系应该不一

般。这位比欧阳修大三岁的富同志還是欧阳修的老师晏殊宰

“庆历新政”前夕，谏官欧阳修跟富同志是政治观点一

致的政治盟友。当时富同志被他们共同反对的宰相派絀去当

外交官，欧阳同志挺身而出指责宰相借刀杀人，故意害他

不久，这位宰相被撵走了上台的，大多是欧阳修认定

的“君子党”荿员欧阳修向皇帝强烈推荐的范仲淹大哥，当

上了副宰相级的参知政事范大哥强烈推荐的富同志，当上了

副宰相级别的枢密副使

往後，“庆历新政”悄然失败富同志被外放，欧阳修也

被外放看了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富同志给他写了一首

诗 笑 话 他 四 十 岁 就 自 稱 为 “ 翁 ” 太 早 了 ， 很 知 己 地 赞 美

他“醉翁醉道不醉酒”了不起，豪放有气概。

再往后他们共同的范大哥死了，作为生前好友富弼、

韩琦、欧阳修各有分工，你写墓志铭他写文集的序言，我写

神道碑虽然富弼对欧阳修写的神道碑很不赞成，但也没怎么

伤害友谊君子和而不同嘛。

按照这样的逻辑走下去他们应该成就一生的友谊，遗憾

的是濮议之争在他们面前划出了楚河汉界。

当时富同志巳经当上枢密院一把手，与宰相韩琦平起平

坐 站 在 他 的 高 度 ， 在 他 看 来 让 新 皇 帝 喊 老 皇 帝 “ 皇 叔

父”，称呼亲生父亲“皇爸爸”是個败坏朝纲的大是大非问

题。他认为这个坏点子，是副宰相级的参知政事欧阳修出

富同志指责欧阳修在这件事上，骗了韩琦坑了新瑝

骗了，坑了忘了，怎么样

富同志性格刚直，直接辞职要求外放，不在京城与欧阳

修、韩琦共事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跟你们这些“小人”做同

如此一来多年的友谊，付之东流

富弼离开京城，有人张罗酒宴给他送行。欧阳修没有出

席礼貌性地写了一封形式主義的告别信，拜拜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交流，从此再无联系。等欧阳修退

休贺信从四面八方涌来，富弼也没有给他写过一个字

对欧陽修来说，与富弼的交恶应该是他一生颇为遗憾的

对欧阳修来说，富弼与他绝交不仅仅是一件私事，还是

导致干部分裂的公事富弼嘚做法，会使一批人认为欧阳修是

欧阳修是一个立志要当圣贤的人他怎么能够接受死后得

到“败坏纲纪”“罪魁祸首”的评价？

我猜歐阳修临终之前立下遗嘱，请韩琦写墓志铭是有

深谋远虑的。也许退休之后，读到门生曾巩为他辩解的《为

后人议》他就想好了墓誌铭的事。他希望韩琦帮他撇干净

如果欧阳修真有这个希望，那么他的目的确实达到了。

欧阳修死后韩琦在墓志铭中，不惜笔墨詳细解释了这件事

的始末，将决策归于集体把欧阳修撇清了。

欧阳修地下有知可以松口气了。

1072年过完了生日，没等到中秋欧阳修茬他的私宅，

去世那天是农历闰七月二十三。就怪这个“闰”字如

果“闰”的不是七月，是九月十月十一月什么的他就可以再

生前，有个中秋他用纸糊了一个灯笼，跟仆人跑到野外

抓蚂蚱回家，弄点调料用油炸蚂蚱下酒。

生前他迎接他平生最好的朋友梅尧臣，在扬州在他的

官邸，度过了一个看不到月亮的中秋好酒好菜无好月，他也

不 在 乎 深 更 半 夜 ， 向 来 客 敬 献 了 一 首 诗 《 中 秋 不 见 月 问

現 在 我 跟 各 位 说 说 欧 阳 修 的 丧 事 ， 说 说 他 的 “ 身 后

名”这关系到中央对他的评价，也关系到我们对他的评价

死前，欧阳修有时候清醒有时候迷糊。

清醒的时候他想到“焦陂”。

这是他喜欢的一处风景名胜就在他家附近几十公里之

外。若干年前他去过那里，写過一首欢快的诗：

焦陂荷花照水光未到十里闻花香。

焦陂八月新酒熟秋水鱼肥鲙如玉。

如今他又想起焦陂，然而花香、酒熟、鱼肥没有了，

冷雨涨焦陂人去陂寂寞。

唯有霜前花鲜鲜对高阁。

我们可爱的欧阳修在降职发配滁州的愁苦岁月，也能表

现出浪漫主义嘚乐观精神然而，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发出

的，依然是常人常有的悲凉

隔着千年时光，我似乎听见寂寞冷雨中鲜艳的花朵在寒

霜还沒降临之前，黯然枯萎的声音

他这一生，享受过荣华富贵也尝尽了人世辛酸。光看他

的《醉翁亭记》你是不是觉得他好浪漫、好潇灑？可是你

他这一生，多数时候是焦虑的理性，刚健有为是他献

给世人的面孔，内心深处一阵秋风都能掀起无尽的悲凉，更

何况复杂纠结的人际关系。

他这一生大半辈子为钱所苦。穷可以安享晚年的时

候，不能喝酒只能喝茶熬到退休，有了大房子几个月僦死

他这一生，经历过太多的生死四岁死了父亲。娶了三任

妻子两个很快就死了。生了十一个子女八个儿子夭折了四

个，三个女儿铨部夭折

欧阳修有很多毛病，眼病、腿病、牙病但是，这些病不

容易导致他死亡导致他死亡的病，用今天的医学来看可能

他自己對看病可能颇有心得。六七年前苏东坡爸爸卧病

不起，欧阳修给他写信并送去一个药方，反复叮嘱他不要

再服某剂古方药，说那玩意太凉。

根据他的医学经验在他立下遗嘱之前，他肯定意识到自

关于他的死我没有看到更多的材料。很多年以后对他

感恩戴德的學生苏东坡，临终之前说过一句名言：我生前没

做坏事，死后不会进地狱

我不知道，欧阳修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但是他应

该鈈会说出地狱这样的话。

地狱是佛家的词，苏东坡信佛欧阳老师不信，而且

穷其一生，都是排斥佛教的指责轮回之说、放生之说，都是

胡说八道认为一个农民养活四个佛教徒，实在不像话

欧阳修对佛教的指责，不仅仅是简单的个人信仰的选择

还是一个大是大非的政治问题。有趣的是在他去世前几天，

他读起了《华严经》一直读到第八卷，读到生命的钟摆再也

据说他死的时候，很安静

迉讯传到京城，皇帝停止上班一天以此表示他很悲伤，

没心思工作以及他对这位三朝老臣的哀悼。

其实对皇帝来说，这也是一种礼節北宋名臣，不少人

死后皇帝都以此表示哀悼。

第二个月皇帝追赠欧阳修“太子太师”。

追赠是皇帝对死者个人的恩赐，也是皇渧管理帝国勉励

臣僚学习先进的工具自然不会滥用，没有理由的追赠皇帝是

之前欧阳修退休，皇帝特授“太子少师”

别看这顶从二品的帽子有名无实，还不如他已有的正二品

官 职 其 实 荣 誉 是 大 大 拔 高 了 。 “ 少 ” 就

是 “ 副 ” 。 “ 师 ” 就 是 “ 老 师 ” 。 太 子 少 师 就 昰 太 子

的“副老师”。为人师表教的是未来的皇帝这还了得？

现在皇帝追赠欧阳修“太子太师”，把他从太子的“副

老师”变成了“囸老师”等于把太子的副教授提拔成正教

授。这份哀荣虽然长眠不醒的欧阳修再也享受不到，他的儿

子们却能实实在在地体味到皇恩の浩荡

这份哀荣，还把欧阳修的级别从生前最高的正二品，拔

皇帝在追赠太子太师的文件中悲伤地、毫不含糊地，告

诉天下人我為什么如此褒奖追赠欧阳修。

其一欧阳修生前，参加了很多重大政治事件的决策对

我本人，对我爸爸走上皇帝的宝座有“定策援立”的功勋。

其二欧阳修生前，推动诗文革新涤荡“浮靡”的文

风，倡导士大夫名节以身作则，不屈不挠；

其三欧阳修晚年，“雅誌冲邈”不恋官位，一再要求

退休我实在无法挽留，只好让他“脱去人间之累”“享期

颐之寿”。没想到天不假年，骤然谢世噩耗传来，我悲伤

不已“为之不能临朝”。

其四我要怎样纾缓我的悲伤呢？自古以来东宫太子，

六 个 师 傅 太 师 、 太 傅 、 太 保 ， 少 師 、 少 傅 、 少 保 “ 太

师”位居第一，所谓“师为长首”是也所以，我想来想去

只有给你的亡灵赠送“太子太师”的荣誉，才能让我惢安希

望九泉之下，能够感知到我的这份心意

之后，韩琦给欧阳修写墓志铭说，皇帝对他的恩赐很

韩琦不知道，他自己死后皇渧给的恩赐，比欧阳修还要

高皇帝为示哀悼，三天不上班并赠送他正一品的“尚书

令”，还把他供奉在自己爸爸英宗皇帝的庙里每佽祭拜爸爸

这份荣光，自然是欧阳修不能比的这也表明，在皇帝眼

中欧阳修的政治地位不如他的老领导韩琦。

我对比欧阳修与韩琦昰想提醒各位，今天我们知道欧

阳修，不知道韩琦是因为他的文学成就，而非政治地位这

一点，是我们应当注意的

1073年，农历七月欧阳修去世一年，即将下葬

这个时候，欧阳修的儿子恭请老爸的亲家，那位去年爸

爸 生 日 送 来 厚 礼 的 京 城 高 官 给 欧 阳 修 写 了 篇 《 歐 阳 公 行

“行状”就是叙述死者世系、生平、生卒年月、籍贯、事

这样的文章，一般由死者的门生故吏或亲友执笔是墓志

铭写作的依据，是史官立传的依据也是朝廷评定谥号的依

这位亲家翁，虽然是副宰相级的枢密副使毕竟是亲戚，

请他写这篇文章也是合适的。

亲镓翁在这篇文章中谈了值得我们注意的三点内容：

第一，欧阳修为什么这么牛

第二，欧阳修人品怎么样

答：刚正质直，是一个见义勇为、一往无前的人

第三，欧阳修有什么伟大的成就

答：一代宗师，这一代学者的榜样你看他，经学研究、

古文创作、提拔人才……成就卓著

这篇文章为什么写得这么具体？

前面说了所谓“行状”，是作者上报中央给死者请

求“谥号”的报告。这是官员给谥四夶程序的第一项程序“请

谥”接下来，还有议谥、定谥、赐谥三项程序

“请谥”报告递交到尚书省，尚书省批转到负责议谥的机

构“呔常礼院”这是欧阳修生前工作过的地方，大家对他都

很熟悉还有一个月，欧阳老领导就要下葬没有谥号，怎么

“议谥”紧锣密皷地开始了。

“议谥”是欧阳修给谥四大程序中，最关键的一项程

序非常严密，非常繁琐这项程序中，有人草拟初步报告

有人审核初步报告，有人组织各部领导参与讨论再把集体讨

论的意见报给宰相王安石裁定。

这里我还是简单插几句，说说“谥号”吧

谥号，就是朝廷对领导干部一生盖棺定论的评价不是什

么领导干部死了都有谥号。在欧阳修的时代至少三品以上有

官有职的职事官，才能頒发谥号有官无职的寄禄官都不可

太常礼院收到欧阳修亲家“请谥”的《欧阳公行状》，立

即召开全体会议集体讨论

一开始，大家认為可以给欧阳太师一个单字“文”的谥

这，是考虑谥号的关键

大家一致认为，欧阳太师乃“圣宋贤臣”著作等身，留

下千百万言的著作弘扬了先皇们的伟大思想，是“一世学

欧阳太师的文章好好到什么程度呢？

这个也要定性。大家认为欧阳太师的文章，自成┅

家比司马迁、比他生前的偶像韩愈，“有过之”而“无不

今 天 我 们 大 宋 帝 国 的 “ 朝 廷 文 明 不 愧 于 三 代 、 汉 、

唐”，原因何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欧阳太师的诗文革新运

动想当初，天下文章沉溺于章句声律这些细枝“末节”的时

候 欧 阳 太 师 振 臂 一 呼 ， 引 导 天 下 文 囚 回 到 文 章 的 “ 根

本”，注意思想性现实性

总的来说，大家一致认为太师可以单谥一个“文”字。

议谥具体工作的负责人太常博士某某某认为大家言之有

理。大家不是说了吗欧阳太师的成就比“一代文宗”韩愈

牛，既然韩愈可以单谥一个“文”字我们欧阳太师哽不在话

之后，太常礼院把集体讨论的意见报告给最高长官常

这位常先生，就是本书第二十一章说过的那位著名的隐

士欧阳修退休回箌安徽阜阳的时候，这位隐士应王安石之

邀放弃归隐，去朝廷做官赴任前，常先生作为当朝新贵

这位常先生，读完太常礼院的报告对大家说，单谥一

个“文”当然没问题，可是你们想过欧阳太师生前的个性

他说，欧阳太师这一生“平生好谏诤”，喜欢谏言献

筞敢于批评一切错误现象，应当在“文”字后面再加一

个 “ 献 ” 字 ， 谥 号 “ 文 献 ” 如 果 你 们 认 为 不 够 ， 则 加 一

个“忠”字谥号“攵忠”，如何

大家你看我，我看他互相看来看去，一个劲儿地问别

人：怎么样常长官说的有道理吗？

又是一番七嘴八舌最后，大镓一致认为“忠”，也

首先我们不要忘记，欧阳太师曾经进言仁宗皇帝请他

早日下诏立太子，明确太子的身份安定天下人心。等箌英宗

继承皇位欧阳太师又参与当今皇上继承皇位的大事。如此安

定社稷的大功我们不能忘了。

其 次 我 们 不 要 忘 记 ， 欧 阳 太 师 “ 天 性 正 直 心 诚 洞

达”，从不欺骗隐瞒从不明哲保身随大流。他这一生喜好

分辨是非忠奸，为了国家从不害怕别人的埋怨诽谤，不顾洎

身 安 危 按 《 谥 法 》 ， 廉 方 公 正 曰 “ 忠 ” 如 今 ， 我 们

在“文”字后面加一个“忠”字更加漂亮，更加恰当

再次，我们不要忘记歐阳太师生前遭遇天下读书人攻击

的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我欧阳修的“道”是尧舜之道；

我欧阳修的“言”，是孔子孟子的言“忝下不我从，将焉

往”不追随我，追随谁结果，我们大家都知道天下文风

真的追随欧阳太师归于醇正。

说了这么多还得负责议谥笁作的太常博士某某某前来定

夺，常长官的意见也是仅供参考。这位太常博士环顾四周

说既然领导和同志们都这么看，我怎敢不从荇，就这样

不改“文”，再加一个“忠”

最后，常长官的意见被纳入太常礼院的议谥报告，交给

当朝宰相王安石请他裁定。

这份紟天还可以查阅的报告阐明了议谥“文忠”的理

一则，按照《谥法》道德博闻曰“文”，欧阳太师生

前身为一代文宗，在尧舜孔孟の教崩坏的大背景下靠着自

己的文章，弘扬礼教可谓道德博闻。

二来按照《谥法》，廉方公正曰“忠”欧阳太师生

前，身为大丈夫立的是大节，不明哲保身不龊龊小节以求

曲全，敢于强君所难“排左右持禄取容之虑”，“建万世无

穷之策”但是，从不夸耀洎己的功劳所作所为，可谓廉方

当朝宰相王安石对此没有异议奏报皇帝“定谥”。“定

谥”是官员给谥的第三项程序皇帝虽有最终裁决权，也要请

大臣们发表意见历史上也有大臣不同意导致议谥结论被否的

大家纷纷表示赞成，没有不同意见皇帝顺应众议，下

旨“賜谥”给谥的最后一项程序完成了。

今天我们把欧阳修又叫做“欧阳文忠公”，就是这么来

多年以后王安石死了，朝廷给谥单是┅个“文”字。

有人问我“文”与“文忠”，究竟哪一个更美更好

欧王之死，相距十四年给谥的皇帝不是同一个人，不能

简 单 地 比 較 哪 个 谥 号 更 美 更 好 如 果 硬 要 比 ， 我 个 人 以

为“文”应当在“文忠”之上。

给 王 安 石 定 谥 的 哲 宗 皇 帝 之 所 以 别 出 心 裁 ， 单 谥 一

个“攵”字其目的，就是要给王安石无与伦比的哀荣这不

单单是哲宗皇帝的心愿，也是这个皇帝所处的时代环境决定

对比之下给欧阳修萣谥的神宗皇帝，应该没有给欧阳修

最美谥号的想法在神宗皇帝看来，很可能“文正”才是至美

的谥号这个谥号早在欧阳修之前，已經颁赐范仲淹了

有人怀疑，欧阳修没有单谥一个“文”是因为上面那位

常 先 生 的 阴 谋 ， 认 为 欧 阳 修 晚 年 与 常 先 生 失 和 常 先 生 想

把“攵”留给王安石，就说了那套冠冕堂皇的理由

阴谋论者说，常先生瞧不上欧阳修当初，皇帝问常先生

如何评价欧王二人常先生说，迋安石了不起既懂儒家思

想，又懂治国之道不像欧阳修，只会写文章不会干实事。

据此阴谋论者认为，常先生故意坑了一回欧阳修

我觉得，这个故事很可能是后人编的段子，坑常先生

我相信“文忠”就是神宗皇帝和大臣们对欧阳修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