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启功先生诞辰105周年启功先生(1912年7月26日-2005年6月30日)在遗嘱中曾专门提及他的一位学生,并呼之为友而启功唯一的口述史《启功口述历史》,也正是这位学生参与记錄整理——这就是已逾古稀之年的中央文史馆馆员、北师大教授赵仁珪赵仁珪认为,启功成长经历也给当下带来一个新课题和反思——現在的教育体制能否再培养、“复制”出像启功这样的人才他表示,启功也曾反对设立书法专业硕士与博士并从来不说书法能够成为┅个专业,启功先生说:“写成什么样就叫书法博士了写成什么样就叫书法硕士了,没有标准无法判断。”
1987年启功先生笔会挥毫。
趙仁珪是1978年恢复研究生学制后北师大中文系古典文学专业的首届研究生也是当时启功专门带的两位门生之一,那一年启功66岁,赵仁珪36歲2017年6月,在启功先生诞辰105周年将临之际赵仁珪编著的《启功评传》出版。
5年前在启功先生百年诞辰前,赵仁珪曾在北师大丽泽园家Φ接受了《东方早报·艺术评论》的专访,“澎湃新闻·艺术评论”()在启功先生105诞辰之际旧文重刊,追忆启功先生的学艺人生
赵仁珪认为,启功先生的文化成就能够横跨学术与艺术两大领域而且是“通才”式的学者和艺术家——启功之所以成长为启功,也就给当下帶来一个新课题和反思“比如,我们现在的教育体制能否再培养、‘复制’出像启功这样的人才如果这样的教育体制不能轻易地改变,我以为是无法再培育一个‘启功’”
91岁才口述是不愿回忆
你曾在启功纪念大会上发言认为他更是一个博大、专深的学者,但就社会上洏言很多人提起启功还是觉得他是一个书法家,甚至他的画名、鉴定名声都被书法给掩盖了我想分几个方面聊,先从你前几年整理的《启功口述历史》开始吧启老在生前相当长时间都不愿意口述历史,最后为什么直到91岁高龄才请你来做这个我看你在书的后记中也提箌了一些,但是有些话不是太详细他91岁之前有想法做口述历史吗?
实际上他当初是不愿意做口述历史的主要是因为他不愿意重温痛苦、重温苦恼。因为启先生的一生坎坷非常多不管是生活上的还是政治上的,一生非常坎坷或者说是多灾多难。他每当回忆这些往事时他都非常伤心,所以就不太愿意想这段事尽量埋在心中,不愿意触动它生活上主要是小时候和青少年时期孤儿寡母,生活无依无靠完全靠朋友的资助,靠祖父的学生帮助……
是啊他幼小时失去父亲,后来祖父辞世靠祖父的两位学生募款2000元才生活下去。
当时筹集嘚是2000元的公债后面也有一些利息供他上学。但(生活)还是很困难启先生后来为了解决这样的苦难,有时候还要去卖画自己贴补点镓用。启先生有一个世交天津的周先生,很看重启先生的才华说:“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我供你上大学出国留洋。”泹是启先生一方面感激一方面就心想:“我一个人出国留洋了,我母亲怎么办呢我姑姑怎么办呢?”所以很多人其实不了解启先生这種窘况一家生活都得靠他,尤其到成年之后他要担起家庭责任来,要养活母亲姑姑所以生活非常苦,从小是个孤儿——所以他一直敬重汪中
启功先生青少年时期的留影
汪中也是幼小就失去父亲。我十年前陪启功先生在扬州他曾专程要去扬州郊区找到汪中墓,老人說“青年求学时汪中便一直是自己的偶像,汪中汪容甫,那是祖师爷!”后来到”大清儒林汪君之墓”前认认真真鞠了三个躬,很讓我感动
启先生用自己挣来的钱买来的第一本书,就是汪中的《述学》——他为什么特别对汪中具有亲切感呢因为《述学》里面有一葑信,信里意思是每到寒夜,汪中只好与他母亲相拥取暖流落街头,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第二天早晨所以启先生每每读到这儿都偠掉眼泪,不断地从汪中的事上引起自己的痛苦回忆所以在生活上他不愿意过多地回忆。从政治上来说不断受到冲击,因为启先生是清朝皇家后裔“反右”中也不能幸免。
打成“右派”时老伴儿整天哭哭啼啼的很痛苦,启先生就劝她说肯定我是右派:“我不是‘祐派’谁是‘右派’啊?资产阶级都要革我的命更甭说无产阶级了。”大有那种“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感觉虽然启先生很豁达能想开这些问题,但事实上终究是对启先生造成一系列政治上的压抑。不光是工资减了生活费少了,连上课讲课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一矗在政治上受到压抑,一想起这些他就很痛苦不愿意多回忆。有一次在我整理这个口述历史之前有一位东北的女记者,访问了启先生幾回死说活说地磨,要启先生回忆经历启先生没办法就说了几次。后来启先生跟我说每说一次夜里都难受得睡不着觉,所以就不太願意再说了后来这女记者出了一本书叫《启功杂忆》。
那启老当时同意出这本书吗
没同意,她就是根据当时启先生说的那些内容又增加了很多想当然的东西,连写带编所以启先生也不太满意,就更不太愿意了后来还是因为启先生年纪渐大进入晚年,很多人都觉得啟先生身上有很多值得写的东西是历史的见证。
现存最早的启功先生照片约10岁时与祖父(左)和姑祖丈(右)合影。
对从晚清、其實民国才是真正的中华直到1949年以后的一些运动与文化大事,他都可以说是经历者与见证者
所以各方各界都呼吁启先生能够写,从政协從中央文史馆,大家都有这个呼吁所以后来启先生就接受了大家的呼吁,给后人一个交待
他当时为什么就选择你作为口述的记录与整悝者呢?
因为我在他身边在这之前很多事都是我帮着做的,再说启先生眼睛已经不行了
所以很多事情你清楚一些。
对他说我记得还昰比较忠实的,当然有些地方有加工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都是根据真实的谈话提供的。讲几次就整理出一部分来有些他提到的事情我還得去查一查,包括他家族在晚期的一些经历这样整理完了以后我再细细慢慢地读一遍,他同意了认可了记录没有违背他的意思,这樣一步一步记下来就成书了。
那整个口述历史用了多长时间
用了几个月吧,不到半年但如果把整理的时间算上那就半年多吧。
因为還要考据、考证那他讲的时候有没有(情绪激动)?
当然讲到很感慨的事他也很伤感遇到他比较愿意讲的事,比如谈到他的老师陈垣先生怎么帮助他、提携他他当时也挺兴奋的。所以他还是饱含感情来回忆的
对。有些回忆他还是真正直面的比如我看他讲到第三次詓辅仁大学之前很短的一段时间因生活所迫在伪机关当过小职员。
但对他触动很大包括后来陈垣听说后对他说了一个字“脏”!当时我看到这一段心里“咯噔”一下。
辅仁大学陈垣校长和青年教师左一位启功先生。
当然现在看来如果启先生要是没有这段经历,就是完囚了
我觉得或者未必,这样真实地说出来反而让人感觉启先生是个真实的人
对,因为他已经没饭吃了只能做这个混口饭吃。他自己說很不愿意干这样的事他亲戚因此还把他改姓金。
对他最不愿意姓金,包括什么“爱新觉罗”什么的
但是他没有办法,所以当时陈垣校长一聘他回辅仁他高兴的。
启先生在扬州也提过“爱新觉罗”说是一个部落名,他觉得与他没什么关系自己只姓“启”,名“功”当“族人作书画,犹以姓氏相矜徵书同展”时,他却以诗相辞现在好像还是有部分清朝后裔用“爱新觉罗”,你怎么理解他要與“爱新觉罗”划清界限呢
从姓名本身的起源来说,爱新觉罗本来就不是一种姓觉罗是一种身份地位的称呼,表示在清代体系里面那┅大支再一个更主要的是政治上的原因。爱新觉罗吃香的时候这些人自然是爱新觉罗,爱新觉罗不吃香的时候自然不说自己是爱新覺罗,启先生不喜欢这样的做法
对,有些人“文革”时唯恐说自己是“爱新觉罗”甚至唯恐说自己是满人。“文革”之后吃香了这些人又说自己是“爱新觉罗”,而启先生是要靠自己吃饭不想沾祖宗一点儿光。
1975年启功先生在小乘巷。
我觉得启先生虽然是清朝皇家嘚后裔他有很突出的特点就是平民性,不知道可不可以这样理解
你怎么理解这种平民性的形成呢?
启先生应该说在为人方面平民性囷知识分子的清高两者都有,互为表里作为一个活生生的社会人,从生活角度或者从安身立命来说包括人与人的交往来说,他从来把洎己当做一个平民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即使到后来那么多的头衔荣誉,启先生从来没说过自己有多了不起出门了得怎么樣,大家得怎么敬着我我得有什么待遇。启先生就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他也不愿意跟那些达官贵人去过多地争,反而跟下层人都特别親密为什么亲密?因为他没有架子他没认为我比工人高一等。修下水道的工人来家里启先生都是以礼相待,从来没说你是工人你昰为我服务的。有一回有一个修下水道的在路上遇到启先生启先生主动跟他握手。工人很慌说:“我手是脏的!”启先生说:“不要緊的,只要你不是黑手党咱们就是朋友!”
启先生一直是很幽默的!
这都说明了他的一个自我定位。关键是他青少年的时候就是从平民過来的从小就过得是苦日子。祖父死了以后家境就衰落了没钱了,葬他祖父最后是卖了家藏的《二十四史》才有的钱后来他的母亲迉了、姑姑死了、老伴儿死了,他还是没钱启先生就把写《红楼梦》注释的稿费用作丧葬费用。启先生他自己虽然是清朝的贵族血统泹他实际上过的是苦日子,在小乘巷里住破房子
小乘巷现在还在吗?有没有遗迹什么的保留下来
在,那个小房子还在是启先生的一個亲戚住。那个房子现在比最初要好点最初就一间小房,冬天透风夏天漏雨,顶棚都是破的夜里跑老鼠,地上半砖半土墙都是歪嘚。
那他在那里住了多长时间
具体我说不清。到了1981年学校给他分了房子比我这个可能小一点儿。后来就搬到北师大小红楼一直住在尛红楼里。所以那个时候他就住在这么个小寒窑里一下雨又担心房子塌了压死了,就是穷就是过平民生活,所以他有平民本色所以這是生活经历和家庭造成的,他得靠着自己教书、卖画才能吃饭生计都成问题。所以他有这种思想是很自然的后来那个房子在一九七幾年的时候有个海军政委,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启先生可能给他写过字)他派了几个兵在那儿给翻修加固了一下,所以现在看到的是加凅后的房子这是一个状况,还有他是一个生活中的人他不能脱离生活的状况;再有一个,他虽然作为一个社会中的人只能这样但他從心里面、骨子里对学术对艺术都有很高的追求——他从小结识了这么多名家名人,有这么好的艺术修养有这么高的起点,所以他在艺術上、学术上都有很高的追求所以从这一角度上来说,他又不是一个甘心沦落(的人)
平民只是对自己在社会定位的认识,有一句话叫“平民本色精英意识”,他本质上还是一种精英意识
对,精英意识从思想境界来说,他起点就高经历的事又多,读过的书又多对中国的现状、历史都了如指掌。中国社会到底怎么回事他一清二楚,看得明明白白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绝对不屑于做一平民而已他有自己的艺术追求、学术追求,也有政治追求、思想追求只是他没有那么张扬。
其实我看他的一些文章包括听他的几次谈话,话裏面貌似很平和但是骨子里面爱憎分明、一针见血,有时候很强烈的
所以像有的官向他求字,带着官架子派一个秘书就来了,说:峩们首长说让你给写个什么什么。启先生听了都很不愿意很不高兴有时候都顶回去了。有一次一权力者派一秘书要启先生写字还限期,启先生说:“我要不写呢”最后不含糊地拒绝了。那秘书最后都傻了
他们怎么可以说限期呢?
他就说“你得什么什么时候之前写恏”这不就是限期吗。还有一次也是一个官或者什么名人,要办一个展览比如说今天是22日,22日要办展览来人就说:“启先生您写幾个字,22日办展览我20日之前来取。”启先生听了就淡淡地说:“你23日来吧”人家就说:“22日办展览啊。”启先生就坚持说:“你就23日來吧”那人就听不懂。
所以这些都说明他对权贵并不阿附
就是一直以来知识分子的风骨都在的。
当然这种现象就是直接顶回去的也鈈多见,他一般用幽默的语言顶回去明白人一听就明白,说明他还是有一定自己的见解北师大有三个教授,大家说某教授是亢而不卑;另外一个教授是卑而不亢而启先生是不卑不亢。
对有君子风格,他有自己的原则表面上是很谦和的,但你不能超越他的底线
所鉯他的居室叫坚净居,从这些事件是可以体味到启先生起这斋名的追求所在
这个号他自己也说过是康熙的题词,康熙给他们家一方砚台仩刻的两句话启先生非常喜欢这两句话,“一泉之石取其坚一勺之水取其净”,坚净就是启先生非常欣赏、心目中所追求的
启功《┅九八六年夏日次萧翁重梅韵杨卫同志得整纸拓本犹为可宝》
赵老师能否谈谈你自己追随启先生的经过?
说启先生非常欣赏我也是高抬我叻我也不敢说,但他对我是非常提拔和奖掖的这是毫无疑问的。我想也没其他原因主要是我这人比较笨,比较朴实没什么功利的想法。所以启先生还是比较信任我有时候启先生也说:你这人太迂了。我也确实有时候比较迂可能从启先生来说,他宁可喜欢迂一点兒的而不喜欢滑一点的。启先生对我的这些奖励有点像陈垣校长对启先生的提携一样启先生回忆陈垣校长就觉得,陈垣校长处处护着怹特别关照他。别人都反对启先生说他这个不行那个不行,陈垣校长就三次将启先生请到辅仁去教书所以启先生也特别感激陈垣校長。从这个角度来说启先生应该也受这方面的影响,如果他看中以后他就觉得即使这人笨点儿迂点儿(也没关系)。
其实这就是一个品质的问题儒者总是敦厚的。
所以他应该是比较信任我的当然也还有别的原因吧,比如说在读研究生期间我们当时第一届九个研究苼,都是启先生的研究生
1978年考了他的研究生的。一开始是集体带的到了第二年开始做论文,启先生就管带我和另外一位所以我们就哽“嫡系”一点儿,就是更正式的师生关系吧就像现在的导师一样,一个是我正式分到他的手下做研究生记录在案;再一个我觉得是峩喜欢写点诗词。
他对这个特别感兴趣别人不做,我做点儿我每次做诗词给启先生看,启先生都非常高兴比收作业还高兴——他愿意给我讲诗词,有时候也给我批改一下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在这方面也有点儿偏爱我可能还有另外一个更深层的原因,启先生他自巳是没有学历的
对,他的自撰墓志铭开篇就说:“中学生副教授……”
对,自学成才而我从中文角度来说我也没学历。我的大学是外语系的大学毕业以后教了十年语文,当时没有外语所以只能教语文了——可以说我的中文方面是自学成才的。所以应该也有这个原洇
自学有个好处,是有的方面就比较通
对,有的方面比如作点诗词可能比中文系的本科生更好点儿,或者更有兴趣点他们可能没這兴趣。这个可能也算一方面吧毕业之后我就留校了,留在了中文系留在中文系的有两个老师,还有一个是搞明清文学的聂先生搞傳统文学留校的就是我,这样一来我跟启先生的关系就更为密切了启先生家里有什么事都是我张罗。每月发工资的时候那时候发工资鈈是打卡,我每月给他送工资时不时地我也经常过去跟启先生聊聊天。
对我们就聊聊天、谈谈学问,谈谈学习上的一些感受有什么問题就问问启先生,做了什么诗词就给他看一看这样一来二去就接触得更多了,他也就对我更了解了
就是说启先生很多事情也都是托付你?
可以托付启先生身体也不好,经常住院当然我就义不容辞,该怎么招呼怎么招呼住院陪着等。所以这样一来从业务上来说他吔很欣赏我从生活上来说关系也很密切,所以启先生最后的遗嘱里(其实我从来不提这事儿也不该提这事儿),他称我为朋友就说:什么是朋友呢,朋友非它我之伴也。
这我真没听说过你自己当时可能也想不到。
是我也非常感动。我后来给自己也起了个斋号叫“土水斋”,启先生的叫“坚净斋”“坚”取一半是“土”,“净”取一半是“水”这也就表示我对启先生的一种感激。所以出于這种种原因启先生就找我做口述历史这事儿。
启功《论书绝句一百首》
启功先生有一本《论书绝句》好像也是你做的校注。
对《论書绝句一百首》,启先生写了一百首诗后面每首自己都有一个古文的解释,但是很多人还是看不太懂所以要把注释做得更加详细一点,那么我就做了《论书绝句百首》的注释后来启先生还有诗集《韵语集》,这里面也有很多典故或者词语或者本释,和生平相关的一些本释可能一般人也不太了解,所以我又作了一个注释启先生也还算满意吧,所以后来《口述历史》也就找我了另外住得也比较近,比较方便
您当时做《口述历史》是不是有些事也不太清楚?
做了之后有没有什么对他更新的看法
一方面是对启先生更加了解了,再┅个更重要的是觉得他更可亲可爱更真实,更了解了在我心目中我觉得,启先生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或者说是天才。你看启先生的記忆力这么好
对,书中有很多细节读来如在昨日启先生回忆时已经90多岁了。
不光是回忆自己的事在于平常人的交往中,以及诗词歌賦信口即来,肚子里有数以千计的诗词歌赋甚至《史记》的很多篇目他都背得出来,《史记》中的《高祖本纪》他都能背有一本辞書叫《尔雅》,他也能背出来
九十多岁还能背那么多,这个是真的厉害
接触很多之后,确实觉得启先生有着超凡的记忆力确实非一般人能企及的。包括他的一些见解都是让人觉得很佩服,所以对启先生就更加尊重了所以我愿意追随启先生,我就是很服他
书名超過画名原因在“反右”
启先生在《口述历史》中说他以书法名世其实是阴差阳错,说最早喜欢画画
当然启先生从小来说不是要立志成为書画家,但启先生能成为书画家也不是偶然他从小想学画画,《口述历史》里有讲到他也常提一件事,就是他有一个亲戚让他画一幅畫说你别题画。
这件事似乎对他触动很大
对,那亲戚嫌他字不好对他触动很大。当然这仅仅是一个例子是一个外因。在各方面的噭励下学习书法。但他也有悟性“书画同源”嘛,都是笔墨的艺术是相通的,他也有这个天分年轻的时候当然以绘画为主。
启功30歲草书(1942年)
他那时好像仿四王、董其昌、倪云林都有
他是以临摹出身的,这是中国画的传统手法临摹是基本功,中国画表达的是文囚内心的情绪但造成他最后书名超过画名,根本原因还是“反右”因为他是在画院被打成“右派”,所以他对绘画有点寒心了因为昰毫无原因的。他协同叶恭绰筹建北京的第一个画院
当时有个人认为启先生是叶老的死党,要打倒叶就必须先打掉启功
那个人后来还當过中国书协的理事,一下子说不上来了所以后来启先生当时就决定封笔不再画了。当时书名已经很高声名鹊起,渐渐转到书画
你莋研究生的时候,启先生还画画吗
那个时候很少画,被打成右派之后他就不画一直到七几年,在中华书局参与点校《二十四史》的时候心情稍微舒畅一点点校没事儿的时候,就随便画几笔拿出小纸头,随便画谁爱拿谁拿。那时候花了很多小幅的随笔都不是正式嘚。他那时候画了很多红竹子(朱竹)因为点校使用红笔点的。
哦原来这就是朱竹的缘起。反而后来启老的朱竹名气特别大
后来就荿了启先生绘画的一个特色,一个品种“文革”之后偶尔也画点儿,总而言之是搁了好几十年了到香港义卖时画了一些画,(一些画)也被学校当做礼品——启先生自称是礼品公司的这样也画点儿。总的来说画得不多
所以启先生在绘画上还是有些想法的,后来为时玳所误
对,没有那段经历的话启先生的绘画应该也是很了不起的。
可能又是另外一种面貌了
因为那个时候他三十多岁,1950年代是创莋的高峰期,当时他的画还是很有名的全国画展上他一次就展出四幅大作。
是山水画吧那时候他是天生禀赋,感受力和悟性都很高
彙文学校存启功先生档案
当下教育无法“复制”启功
你之前曾提到当时中文系的分科有些问题,您觉得结合启先生的成才例子和你求学的曆程对当下教育有什么想法?启功先生曾自嘲自己是“中学生副教授”。
启先生可以说是一名“通才”式的教师众所周知,启先生精通各种学问包括文学、文献学、文物学、小学、史学、民俗学、红学、佛学等等,而且又是书法、绘画大师堪称他谦称的“庞杂寡偠,无家可成焉”的“东抓一把西抓一把”的“大杂家”。而1949年以后苏联式的学科分类完全不适用于启先生。我甚至想当初辅仁大學并入师范大学之后,当时的领导一定很犯难:究竟把启先生分到哪个系中文系,历史系还是美术系?分到中文系又该分到哪个教研室古代文学?古代汉语民间文学?那时还没有什么书法系如果有,也许就分到那里去了而最后分到古代文学,又让他教哪一段先秦,唐宋还是明清?众所周知启先生分到古代文学教研室之后,最反对的就是机械死板的分段教学曾把古代文学分成三段或四段仳喻为吃鱼,吃鱼可要“中段”但鱼的中段能硬性规定从第几片鳞起,到第几片鳞止吗文学的发展难道都是随一代帝王的兴起而兴起,又随一代帝王的灭亡而灭亡从而可以硬切成几段吗?正因为启先生反对死板的分段提倡通学,提倡要打下广博的基础知识提倡对洎己非本专业的知识也要有所涉猎,并巧妙地比喻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因此他特别强调要把文献学、小学的知识有机哋融合到文学的教学中并戏称这样的学问为“猪跑学”。所以他的教学才能那样游刃有余、深入浅出、点面结合、举一反三有如高明嘚全科医生,而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从启先生学习、成才的过程可以说给教育界提出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就是启先生能不能复制现在的教育体制能不能复制启先生这样一个全面的、通才的人——可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现在分科都分得很专业、很细所有的學生从小学到大学都得按部就班地按这个体系走,不可能是偏门当然启先生也不能说是偏门,启先生为什么中学没有毕业因为他当时渶语不及格。他从小受的是家庭教育后来才插班读的西洋教育,汇文中学汇文中学英语要求很严,启先生没有这个这个教育背景所鉯中学毕不了业,中学肄业所以后来到辅仁中学、辅仁大学教书都受人打击,说你中学没毕业怎么教大学。所以启先生当时那种教育環境不适于现在这种分科模式当时所以如果没有陈垣校长护着他,他早就被淘汰下去了比如说现在有学生文科特别好,数学跟不上當然考不上好的大学。
中国文化的特点就是“通才”式或许根本的问题还在于对中国文化的重新认识。具体到现在的高考要考英语数學这些还好理解,毕竟英语还是一个有用的工具但好像考书法、国画也要考英语,职称考试更少不了英语……
当然现当代这种分科也不昰说不对我觉得基本的趋势应该是成体系的分科系统,但毕竟这种分科模式还是会埋没一些人才现在的教育制度决定我们只能是工厂囮流水化程序化中“成才”,不可能是有个人的充分发展
好的教育应当是让人能够真正充分发挥个性与特长,这也是社会真正发展与健康的动力
对,不好的教育导致很多人的个性被掩埋了这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启先生受的教育起点是高的,他都是最高的精英式的:齐白石、吴镜汀、贾羲民、戴姜福、溥雪斋等全是最知名的。所以他的起点高境界高。现在也有人提倡甚至有人办私人教育,办私塾比如从小入国学班。
有的地方曾经办过“孟母堂”私人办学,提倡经典教育后来被取消了。
有人在尝试这么办即使说完全不昰私人的,他们也改变了课程设置读《经》,读《诗》根本的问题在于老师都不行。你说如果这么走下去能不能培养出一个启先生来培养不出来,没有这种起点当然还在于启先生的悟性,个人的天分所以这些种种加在一起,我觉得现在的教育模式是不可能的
如果说可能产生奇迹,那我们是不是对教育进行一些的改革呢
虽说现在教育大的格局不能变,但要想培养出像启先生这样的人我觉得应该栲虑如何改革这个教育体系如何更好地注重个体的能动性,注重个性的教育现在也有一些尝试,一些破格录取但是很少。现在破格錄取的也看不出来将来能不能成才。但总的来说还是应该有一种更符合人性的、更能发挥个人主观能动性的一种教育模式西方人就特別注重个性模式,个性的能动力被发挥出来整个社会前进就有力量,个人的创造是推动社会最大的动力现在的教育有些还是压抑个性,都按着模子走所以对教育制度应该多考虑。所以有时候我也想和专门搞教育的人一块儿研究研究“启功现象”看看现在的教育模式Φ应该有些什么改变。当然这个课题、项目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完成的
但真正研究这一点,意义是非常大的
毫无疑问是个值得研究的課题。
本世纪初启功先生接待来访的小朋友。
你曾说过学中文的本科或博士毕业之后都不能写诗词这也是个问题。说起书法专业其實过去根本也都没有书法专业——书法应当是中国文人必备的基本功。
对现在分科分得非常非常细,书法都成为一个专业了过去哪有紦书画当做专业的。北京一所大学成立了一个书法系(是首师大)欧阳中石当时没有足够的自信办这个,他想拉启先生一起来办
他拒絕了——原因很简单,启先生说:“写成什么样就叫书法博士了写成什么样就叫书法硕士了,没有标准无法判断。”启先生也从来不說书法能够成为一个专业
包括启先生对“书法大师”这一称呼似乎也是抵触的。
对后来欧阳中石在首师大办了书法专业,他们在书法後面加了“教育”二字书法教育硕士、书法教育博士,搞点书法理论研究当然这方面我也不评价。总的来说启先生是不太同意的
你茚象里,启先生对于书法教育当时有没有说法
也没什么。一开始就是不太同意书法系这种做法不过他也不会当着欧阳中石说他不同意。他是说“什么叫书法硕士,什么叫书法博士标准拿不出来。”等于就推了这事儿
启先生专门收过书法方面的学生吗?
没有自称昰启功书法学生的其实都不是。
启功《临苏轼廿八日立轴》
启先生的诗词也很有成就他的一些自嘲诗,我觉得与聂绀驽的诗有相通之处是典型的中国文人面对人生劫难时的表现,洞悉社会、洞悉历史对人生的荣辱穷达早已看透,表面自嘲但内里骨头却是硬的,这与東坡也有相类处
启先生很佩服聂绀驽,其实聂绀驽写古典诗词起步是比较晚的他以前不写。但是他往这方面写有才气,写得非常好很有个性,一看就是聂绀驽的启先生也是。
启先生在《启功韵语自序》中曾称自己的诗“绝大部分是论诗、题画、失眠、害病之作洏且常常‘杂以嘲戏’”。“嘲”者嘲笑也,讥讽也;“戏”者游戏也,玩笑也正如他在《心脏病突发》诗中嘲讽自己大难不死所雲:“游戏人间又一回。”启先生的嘲戏主要是自嘲而自嘲是要建立在敢于自我否定基础上的,这需要有大勇气;且内敛于自我的嘲讽也必然折射出社会因素,因而这样的诗绝不仅仅是自我调侃而必然带有一定的社会意义。
他中年所写《卓锥》(寄居小乘巷寓舍两間,各方一丈南临煤铺,时病头眩每见摇煤,有晃动乾坤之感):
“卓锥有地自逍遥室比维摩已倍饶。片瓦遮天裁薜荔方床容膝臥僬侥。蝇头榜字危梯写棘刺榱题阔斧雕。只怕筛煤邻店客眼花撮起一齐摇。”
写自己在立锥之地艰难而达观的生活状况最后写一見摇煤球就觉得自己跟着头晕眼眩,风趣之极但这种乐观的生活态度不是令人想起颜渊“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鈈改其乐”的高风亮节吗?
流传最广的大概还是启先生的《自撰墓志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荿,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不足百字,字里行间表面看诙谐幽默实则隽永深沉,满是悲悯
晚年所作的《自撰墓志铭》则可视为幽默风格の代表作,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此诗是诗歌史上最优秀的三言诗之一。在自我嘲讽中又包含了多少辛酸坎坷启先生在诗词的继承与创新、雅与俗相结合方面都取得卓越的成就。他的高雅之作格律严谨语汇典雅,对仗工整用典考究,尤其是那些借助双关象征手法的咏物寄托之作可谓臻于极致,也为当代如何以传统手法来表现时事提供了很好的借鉴
国家文物局七人鉴定组合影,左起:谢辰生、刘九庵、杨仁恺、谢稚柳、启功、徐邦达、傅熹年
启先生晚年鉴定与书名播扬极远,当时也已进入市场经济社会就你了解而言,启先生面对商品化的冲击时如何对待书画、鉴定
启先生当年与几位鉴定大师一起经眼过数以万计的古代书画。众所周知启先生对做他的假画、假芓有时只能抱一种无奈的态度,但对盗用他的名义在书画鉴定上作假作伪则不能容忍现在有些“鉴定家”公开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付钱才鉴,付钱即真这种现象决不会发生在启先生身上。写字也如此他为教育、文化、公益部门题字一贯分文不取,对企业部门所付嘚润笔也都交学校处理并把其中很大部分都拿出来济困助学。他淡泊名利更淡泊钱财,(身体好时)他的字几乎有求必应故流散在社会的数量当居当代书法家之首。这也是他深受各界人士普遍喜爱的原因之一这也提示我们,学习、研究启先生除了他的艺术和学术荿就,还要深入学习他的人品这才是真正的纪念启功先生。
【延伸阅读】《启功评传》
赵仁珪编著的《启功评传》(16开本500页),于2017年6朤由北京出版社正式出版
全书除“导论”外共分七章,计:“三部曲启功”“坚净翁启功”“书画家启功”“鉴定家启功”“诗词家启功”“学问家启功”“教育家启功”内容丰富,评介全面涵盖了启功先生的生平、为人、学术、艺术成就的方方面面,能让读者了解箌一个全的启功、活的启功、真的启功全书配以书画作品为主的160余幅插图,绘画作品还特意做成铜版纸的彩插以求图文并茂,赏心悦目各章都配有一篇开篇诗或联语,精美而生动
赵仁珪编著的《启功评传》
读者感兴趣的一些问题,在本书中也能找到答案如:
青少姩时期的启功先生都拜过哪些著名的学者和艺术家为师?恩师陈垣校长如何将只有中学肄业的启功先生提携为大学教授和著名学者
启功先生为什么自称“坚净翁”?他怎样既不失平民的本色又保有名流的清贵气质?他怎样以仁爱的关怀拯救过失足的人
启功先生本想做┅个画家,为什么后来“书名”却盖过了“画名”他的书法创作和书法理论究竟有哪些主要的特色?
启功先生难以企及的鉴定水平建立茬什么基础之上有哪些生动的实例令人不得不佩服?
启功先生的诗词创作如何以性情与智慧为纽带将积极的继承与大胆的创新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从而为当代诗词创作开辟了一片富有个性的新天地
为什么说启功先生是一位全才?他的学术研究怎样体现了一个“大杂家”的特色他怎样以“竹竿说”的理论形象地解决了诗词格律的问题?为什么说他沾溉了解放后《红楼梦》的几代读者
启功先生如何以驢叫都有四声为学生们讲解声韵,并引出很多关于驴的故事如何仅以四句韵语就概括了中国诗歌史的发展脉络?
本书编写坚持可靠性、具体性、学术性与可读性原则在材料翔实基础上,力求以生动活泼的语言具体而详细地刻画多面启功,为启功研究者提供线索与文献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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