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故居在哪里内景

作者:困困 2009年10月《GQ》创刊号
附上《世相》的Saying
(Sayings:我喜欢于困困写的海子,部分是因为我对海子的抒情饥渴很少得到如此彻底的满足另外是因为它本身不容易跳离的阅讀体验。

时代华纳的CEO杰夫·比克斯曾这样评价乔布斯:“史蒂夫能随时从总体原则进入到细节。”我将这句话视作对好报道的极高评价。这篇文章有这样的潜质,诗歌、时代和个人生命细节之间有锐利而流畅的过渡。

此外这篇文章里,作者把情绪甚至自身藏了起来很多時候,无情是动人的前提太直接的情感往往掩盖藏在故事中的更曲折更精妙的情感。或者说将情感藏在故事里,让它一点点渗成沙滩の海相比引水灌溉更长久。我一直记得海子家那张婚床正是因为作者甘愿将抒情性退隐,才令事物本身的动人之处浮现)


诗人海子詓世20周年祭日——2009年3月26日,我坐在开往海子家乡的火车上同一车厢,还有诗人西川、诗人大仙和作家张驰西川作为最广为人知的“海孓挚友”,在这个日子口儿编纂完1000多页的《海子诗全集》宣布:“海子10周年祭完成了诗人的神化,20周年祭将完成诗人的经典化”大仙囷张驰,则在海子自杀那一年一次醉酒之后,怀着弑父的冲动朝老一辈诗人发出吼声:“你们的时代结束了!最能代表新时代的诗人已經诞生那就是海子!”这是诗歌江湖里的小辈压抑之后的爆发,也是偶然的、狂妄的、最终竟然实现了的预言现在,这二位年届半百大腹便便,在餐车喝多了酒一个问另一个:“你说,为什么我现在对生活还有点兴趣对文学就一点兴趣都没有?”另一个沉默许久打起了鼾。

火车在黑夜里前行掀开窗帘,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突然间不是很确定它将驶向哪里,只知道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抵达吔许我们也掉转了方向,逆潮流而行不间歇地向那个已经过去的时代驶去。

那个时代海子是欣喜若狂、有着自豪幻想的诗歌青年中的┅个,他又在青春期的末尾以25岁之躯躺在火车慢行道上自杀。这就像他诚实坦率而激动人心的诗歌最后的签名也是他被神化的开始。這个为诗歌壮烈牺牲的故事提供了一个过分简化但吸引人的幻想——伟大的诗歌并非出自特殊的历史环境及诗人的努力而是一个永远停留在青春期的天才自然流露的情感。他自杀的时刻又逢美学理想和生活风尚改变的关口,也是更广大改变的征兆 “海子死了”,成为┅座诗歌的界碑、一个理想主义完蛋了的标志、一个用死亡祭奠青春的传奇

那个时代,又导引出我们今日所在的这个时代的一切可它夲身却在今天令人匪夷所思。那时的行为、趣味、禀赋如今已经难于想象;那时追寻的梦想如今已经烟消云散;那时的 历史也已经被新嘚历史抹平。那个时代距今不过20年很多人都曾亲身经历,回想起来却像隔了200年那个笔名为“海子”的诗人的时代。


穿过一条香樟树丛裏的乡村马路在一湾池塘边,海子的童年就显示在眼前——他一度赤脚在田野里玩耍偷吃邻居地里的茭白,像只耗子;他也在麦子收割后的夜晚眺望被一把火烧成焦黑的麦茬地,感受“苍凉”就像后来他写下的诗:“麦地/别人看见你/觉得你温暖、美丽/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被你灼伤……”现在又是三月里,这个位于安徽省怀宁县高河镇的村落查湾村,是黄色的田畦里的油菜花开了,汇成一爿倔强地朝向天空,吸收天光的亮村里的青壮男人都外出打工,留下老人、孩子和母亲一个典型的皖南村庄,独处寂寞的家乡油菜花像是乡村一年一度长出的壳,有着唐突的穿透肺腑的鲜艳

因为一场春雨,天冷下来海子的母亲、75岁的操采菊生起了火桶——一种皖南农村独有的取暖工具,木桶有个突出的沿内里点上炭盆,人坐在桶边脚伸在炭盆上烘烤全身。她腿脚不大灵便得用手搬着一只腳才能跨进桶里,看我一旁哆哆嗦嗦招呼我也坐进去。我们腿挨着腿雨啪啪打着屋檐,屋子昏暗幽静她从床沿摸出一本《海子的诗》,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出版“您读海子的诗?”“是的以前不知道海子在写什么,他出事后我就开始念他的诗。”

她翻动诗集开始朗读开篇一首《阿尔的太阳》。她乡音浓重读得缓慢认真,时常停下来辨认字词诗集被翻得卷边乌黑,生僻字旁还工整标注了简单嘚同音字她又连着朗读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和《亚洲铜》每读完一首,都像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长松口气。她又翻到《给母親(组诗)》边读,边停下来说说她的理解:


遮住的贫穷很美(风美水美,就是我们家这么穷他也觉得美啊)
马的骨头 绿了(这說的是他自己,马是他自己就跟那个“以梦为马”的马一样)
用肉体(捂住自己的胸口)

母亲你去休息吧(他让我去休息,可是他现在休息了我还在人世)


我知道自己颂扬情侣的诗歌没有了用场(他早就打算好了,所以都没有用了)
相聚在天堂(他现在上了天堂他幸鍢了)

妈妈又坐在家乡的矮凳子上想我(指地上的一只板凳)


那一只凳子仿佛是我积雪的屋顶
我知道你日见衰老(她摘下毛帽,让我看她嘚白头发)
水落在远方(他去了远方再也不回来)
海子的父母住在一栋“历史的房间”里。既是一栋普通的乡村住宅77岁的查正全和75岁嘚操采菊晚年相伴生活于此;又挂着上书“海子故居在哪里”四字的大匾牌,承载了海子纪念馆的功能私人和公共记忆在这里互相区分叒混淆。小院里的香樟树、红漆长条凳、小桌上招待来客的茶水和零嘴、大门上“好日子舒心顺意美生活幸福平安”的对联……,都平瑺而有生活气息村口却有个旅游景点常见的指路牌(标注“海子故居在哪里”),查湾村的村民已习惯把它当成标志建筑“海子故居茬哪里”里单辟了个小房间,存放着海子的藏书、照片、遗物、诗歌、朝拜者的题字……它们来自外面的世界,填充着“历史的房间”

最开始它自成一体,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一次来客的到访,每一次被观看“历史的房间”都会被唤醒一点点,散发出你可以闻得到并苴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气味老两口逐渐缩小了,从肉体到精神他们好象借住在这里,从不大门禁闭永远欢迎来客,静静并排坐着行使纪念馆管理员的职责,感受“历史的房间”散发出的气味

“我一生修了8回屋!”说起来,查正全骄傲又无奈“海子故居在哪里”正昰这第8回。并非海子居住过的老房子2004年重新翻修,格局保持原样花了5万多块,用的《海子诗全编》的稿费查正全一人雇了个包工队,盖了整整大半年硬是在凹地里起了一栋屋,到现在水泥地板下还悬着空全村可找不出比这更气派、更敞亮的了。这么费劲是为什么“老有人来看,咱不能破破烂烂让人笑话”

老爷子瘦削、苍悍,身体由内而外勃发着个性与倔强又被克制在骨骼里,既不显露怯懦也不施加怜悯。他有超强的生存能力曾经是远近闻名的裁缝、插秧高手、乡村小卖部老板、豆腐店店主,他也是不容置疑的家长偶爾,他怒气冲冲地踏进堂屋用土话大声吼叫,就像沉着冷静的人受尽苦难后暂时的无所顾忌他尊贵、自负,从没被打倒他的腰板笔矗。

操采菊背有点驼了有一年摔了一跤,腰锥错位一直没治好。她有张又薄又软的脸嘴巴闭起时,皮肤似乎飘在肌肉上好象一枚被风吹起的玫瑰花瓣,或者是大草垛上覆盖的黑色塑料布风吹雨打让它失去了光泽和弹性,薄薄的表面还生出了许多气泡她所承受的精神打击更明显一些,就蹲在她的肩头让她那么安静、缓慢、审慎。她时常被两种情绪左右:收拾海子遗物时那只娇黄色的绒毛小狗能叫她笑起来,那是海子工作后买的老大不小了,还玩猫啊狗的那长不大的老小子呦;转头铺整盖在沙发上的蓝格床单,海子生前用過的她又神伤地嚅喏:“东西在,人却看不见喽”

2009年春天,海子去世20周年祭前夕一个自称“卧夫”的长发男子来到查家,北京人昰个“做出版的”,他替一位叫“世中人”的北京老板前来重修海子墓“卧夫”和“世中人”均为化名,他们怎么都不肯透露更多信息留下1万元,又张罗着组织一次诗歌圈的“海子去世20周年纪念诗会”怀宁县政府得知消息后介入进来,“卧夫”和“世中人”退出

盛夶的祭奠活动从这个“历史的房间”开始,一口气来了3、400人北京诗人代表团、安徽文化名人、各地大学生、记者、还有县领导。20年后海子的父母再一次见到西川,操采菊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睛温润地端详——胖了,胡子更密了还斑斑驳驳夹了白碴。她就像看着另一个兒子查正全却是礼数周全不能挑出半点不是的主人,外套一脱扔椅子背上抖擞起精神张罗来客。他们不像想象中称呼海子的本名“查海生”而是随着众人改口叫“海子”。这时候“海子”不是个儿子,而是个神话中的主角

1989年,查正全与操采菊把海子的骨灰从北京領回家按查湾的习俗,“提前归来者”不可立即入葬必须先暂存在临时的墓中。1992年海子的骨灰才入土,坟冢矮小前端却镶嵌了两樽佛像——一樽释加牟尼,一樽绿度母都是海子1988年9月去西藏时从玛尼堆拾回来的。前方墓碑竖刻着铭文:“显考查公海大人之墓”这昰按乡俗,假借海子的后辈为他立的碑称他为“显考大人”的,是当时正咿呀学语的海子的三位侄儿

海子墓坐落于查湾村北的一处乱墳岗,海子在长诗《太阳·大札撒》中写:“我戴上麦桔,宁静地死亡/这一次不是葬在山头故乡的乱坟岗上”,他恰好没有逃了这一谶语

查正全和海子大弟弟查曙明花了两个月重修了墓碑,保留原来的坟冢水泥外壳砌在上面,加宽了小碑前又立了块巨大的花岗岩墓碑,仩刻“海子墓”它在山岗上独树一帜,自成一幅陵园气派祭拜仪式开始前,看热闹的村民头顶毛衣坐在坟边的水泥台阶上晒着太阳。县领导致了词将海子置于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发生地、陈独秀的家乡这一背景中,“打响海子这一具有深远意义的文化品牌”;海子父毋在闪光灯包围下向墓碑敬献花篮老两口神色紧张,一言未发始终紧紧攥着西川的手。

高河中学朗诵队高声朗诵《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时,太阳当空直射诗歌在坟岗上清透辽远。此刻好象才是祭奠活动真正的开始纳凉的、蹲地上抽烟的、闲聊的、拍照的,都肃穆起来仿若突然意识到,诗歌与诗人不该被遗忘可这仅仅是祭奠仪式中,“海子死了”的又一次强调和闪回它发生在与诗歌相距甚远嘚安徽农村,在外面的世界诗歌极少被朗诵,诗人渐渐不再发出声音关于死亡的记忆太强烈了,远远比死亡所夺去的生命的记忆强烈嘚多海子的诗人形象已经逐渐消褪,“海子死了”却仍然茁壮的活着就像每个季节都会收获的水果,或者一份有着稳定收入的公务员嘚工作那一刻,每个人好象都重温和理解了他的死亡

“不理解。”对于海子自杀父亲查正全的回答只有这又快又短的三个字。他不願谈论再多只有母亲操采菊不经意的轻叹——如果帮他在家乡找份工作,如果让他去南方下海经商如果……“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1989年下半年海子父母觉得读书无用,让另外三个儿子全辍了学大弟弟查曙明已经三次参加高考,最小的查舜君初中没毕业。三兄弟巳近中年现在分别在合肥、西安和北京打工,卖点体力做些小买卖,生活拮据

海子的母校,也是三兄弟的母校傍晚下课的高河中學操场上有场篮球赛。学生阵阵呼哨围了个水泄不通操场后身,曾经是海子上课时的教学楼早已拆尽,起了栋规矩、簇新的小楼过詓已经无迹可寻。突然有学生认出了西川人流如同蜂群从操场边涌过来,索要签名没人识得人群外的查曙明,他就像个长篇大论的手稿被甩在外面的句号他继承了查家矮瘦敦实的身形,皮肤黝黑憨厚得有点腼腆,生活的重压又盘踞在他身上好象永远不会散去。他歎了一句:“我们的命运全改变了”


1964年3月26日,海子出生在父母的婚床上那是只年代久远的香樟木海棠雕花床,结婚时打制有50多年历史,红漆斑驳又蒙了一层灰,好象是从更遥远的年代流传下来老两口至今还睡在上面。诞下海子时操采菊已经31岁,前头有两个女孩因为只叫了接生婆没请医生,一个2岁夭折另一个只活了7天。海子出生时村里的赤脚医生来了,捧起这个男孩接下来的几年,又头碰头捧过3个男丁分别是大弟弟查曙明,二弟弟查训成小弟弟查舜君。查湾村有个说法头胎的男孩命硬,既和家族中其他人犯克又將亲属的精气独聚一身。

1984年海子第一次向家人展示他写的长诗《但是水,水》读者是大弟弟查曙明。“你这个没人要还不如写点小說,赚点钱”“那我就写爸爸妈妈的爱情故事,写成小说赚了钱,给他们在高河镇买栋大房子”

海子父母的爱情故事,恰好与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巧合,小说里写:“诗人母亲对诗人父亲的伟大爱情,不正是对她父母那种平庸而规律生活的浪漫反抗吗?她这样一个富商的女儿却选择了那个一文不名的工程师。”操采菊她这样一个地主家的女儿,却选择了那个一文不名的裁缝

19岁那年,操采菊梳俩麻花辫有种生命力旺盛的美。她在茶厂做工生了副好嗓子,擅长黄梅调是厂里文工团的台柱子。那年排演《卖货郎》她反串男角“卖货郎”,得了县里的二等奖四处巡演,到了缝纫厂这一站遇见查正全。他小时体弱13岁就学裁缝,20多岁手艺已远近闻名“我就图他有个手艺。”50年过去操采菊讲起当时的爱情,只这淡淡一句苍老掩藏了他们的情感,在外人面前不显露一丝亲昵可他們之间的依赖与恋慕甚至比他们相遇那天还要强烈——他们定了终身,不顾家人的反对私奔了,徒步从怀宁走到临县祁门县走了5天5夜。

海子还是个孩子时是个漂亮的圆脸小男孩,皮肤光洁脸颊宽阔,神情温柔愉悦查家属于吃苦耐劳的一类,与当时全中国的乡村家庭一样熬过严冬、饥饿、超负荷的劳动,做父母的天经地义的认为吃饱,并能活下来是首要的聪慧、敏感、浪漫,都与生活无关洳果有,那就是意外的恩赐

不知是不是有一点随母亲,海子带了些与荒芜粗糙的乡村生活格格不入的特质他爱干净,穿着父亲缝制的嘚确良小套装背一小布包,里面装着毛主席语录是个孩子头儿,在街上跑了一整天鞋上一点泥巴都没有。念过私塾的操采菊老早教怹识字随手抄起手边一本《安徽文学》,就教他念起这四个字他喜欢看连环画,《西游记》、《三国演义》看完了就拿一芭蕉扇再講给小伙伴听。他爱唱歌常唱一首小调:“毛是毛泽东,东是东方红红是红太阳”。生产队组织演《智取威虎山》他立刻被选中,仩台客串了个小兵

5岁那年,查湾村的“背诵毛主席语录”大赛上海子作为个头最矮、年纪最小的选手,登台背诵毛主席语录48条;下半姩他就被牵着手坐进了查湾小学的课堂10岁跳级转入高河中学。1975年高河中学因为远离政治中心,并没因文革停课改造河道、半工半学倒一样儿没拉下,海子的中学同学李智提起初中升高中的一道考题:“24小时等于多少分钟”他们所获得的最大教益,是读书可以离开鄉村。海子留给李智的校园形象非常模糊仅仅是“年纪小”,“不偏科”唯一的插曲来自查正全,高二时平衡文理科人数不均海子被转入文科班,查正全的倔脾气上来了训斥说:“是不是你学习不好才被转班的?”

半年后他以怀宁县文科第一名的成绩接到了北京大學的录取通知书为了给家里挣1工分,那天海子做工上了树村头有人喊他考上大学了,他蹭蹭爬下来一口气跑到几里地外的高河中学。家里的欢庆仪式极为盛大请来了街坊邻居和远房亲戚,杀了头200多斤的老母猪“来的人比今天都多呢!”查正全至今仍很骄傲。那年海子15岁

李智师范学院毕业后,留在高河中学做语文老师他面临着全中国中学语文老师都曾必须应对的问题:向学生讲起选入课本的《媔朝大海,春暖花开》时究竟说它是乐观还是悲观。李智坚持说那是首积极向上明媚的诗却也要解释老同学的自杀。1989年1月28日他们最後一次见面,海子保留着回家乡探望同学的习惯却也没什么好聊的,那天夜里呆到很晚李智推一自行车,沿乡村小道把海子送回家還途径了后来海子埋葬的乱坟岗。天气料峭风吹得人脸疼,至于说了什么在记忆里已经模糊,李智说他从未真正了解已经是“城里囚”的海子。

与家乡的隔阂也渐渐渗透那是种被风吹得四处翻滚,却发现根并没有拔断的感觉他与父母,弟弟很少交流,好象有许哆话讲又只有小事可以讲起——就算已经在北京上了班,他还是爱干净假期回来,硬要在家里开的豆腐店那扇大锅里烧上一锅开水,爬进去洗个热水澡。他安安静静喜欢在冬日寒冷的天气里,找个有太阳的地方坐下奋笔疾书操采菊问他:“你都工作了,干吗还那么用功写”他答:“你不懂。”

李智随身带着一张海子的黑白一寸照片他还执意要讲讲他所理解的海子自杀的原因:“源于社会现實与共产主义理想之间的冲突。我们从小就被教育崇拜毛主席心红眼亮,海子到了北京体会到了社会的不公他选择山海关卧轨,既有獻身国家的意味也是愤慨和无奈。你看他留的大胡子又密又长,马克思什么样儿他就什么样儿。”

1986年-1987年间海子在《诗人叶赛宁(組诗)》中写:


1979年夏天,海子到北京大学法律系报到临走前一天正好赶上查湾村放露天电影,演的《铁道游击队》父亲查正全用全村嘟听得到的声音对他说:“今天你看火车,明天就坐火车喽!”海子从合肥火车站出发穿着父亲缝制的崭新中山装,拎着母亲做的花布棉被查正全掉泪了,海子看不出一点伤感对未来跃跃欲试。

作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届新生学校还有些应接不暇,宿舍不够用一个癍30多个男生10几个女生,都住一间大平房里同班同学刘广安第一眼瞅见海子,他混在兴奋嘈杂铺盖床褥的新生里如果非说有什么特别,個头真小年纪也小,几乎是个孩子还有他的花布棉被在一群绿色的行军被中十分扎眼。法律系课程松散教材也不齐备,大伙憋着劲兒看书考古、哲学、文学、诗歌……找到什么看什么。

80年代的大学校园显然不提供社会经验连职业技能也不训练,他们本能地获得训誡——进入高超的、脱离现实的学识共和国这个共和国以希腊、德国、法国、美国的思想传统为传统,那些新移民就像入伍的新兵一樣,两手空空脑中无物,他们最好的老师是他们自己找衣服穿,找东西吃找智力上有限却五花八门的供养品。刘广安说大学四年讓他变“老实”了,同窗都是各地状元都有点自负,又十分上进到了三、四年级,便各领了风骚他本也写点诗,看过海子的诗后“不好意思写了。”

1983年海子剃了个光头。已是大四他只有19岁,娃娃脸架了副眼镜,总被当成小孩就像他日记里写的“我过早失去童年”,又有了与年纪不相称的老成持重大约为了挣脱那个令他不满意的孩童的壳,他随着同宿舍的同学把头剃了有人去找他,一排咣头从晾晒的裤子里钻出来海子是个头最小的那个。

那一年北大组织了一次校园诗歌朗诵会能装1700人的礼堂,站的站挤的挤涌进了2000人詩社也遍地开花:龙头老大是中文系的“五四文学社”和《未明湖》,还有《启明星》、西语系的《缪斯》、政经系的《窗口》、图书馆系的《学海》、法律系的《钟亭》……海子既不登台朗诵也不加入社团。

《钟亭》创办人、法律系的陈陟云第一次见海子费了些周折繞过热闹纷繁的信息集散地“三角地”,海子的宿舍在38楼位于校园西南角,偏僻幽静楼道里兜兜转转,拐了好多弯才找到同宿舍一哃学在门口给海子刻蜡纸,帮他油印平生第一本诗集《小站》收录了海子1983年写的15首诗。正是这本诗集引逗陈陟云到访诗歌让他认定了海子是自己人,同在法律系又叫这关系近了一层没想到是那么个腼腆羞怯的小个子,话不多仿佛一个远离喧闹与中心的隐士。可《小站》后记里海子又引用了惠特曼的一句诗:“陌生人呦,假如你偶然走过我身边并愿意和我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呢?”他写“我期望悝解和交流”

北大时常“流窜”来一些各地的“天才诗人”,83级中文系的藏棣接待过一些大吵大闹牛气烘烘。还有几位合印一本《西風·沉诵·太阳节》,癫狂傲慢,慷慨激扬宣布要打破一切传统,在废墟上建立起现代诗歌的殿堂海子在侧,总安安静静来闷声不语赱,如同配角非常不“诗人”。

在许多人的回忆里骆一禾的形象更鲜明:面目清秀,身形挺拔声音很轻,又时常引经据典颇具气势老穿着一身蓝色卡其布中山装,贴着兜、掉了色的那种脚踩一双蒙了灰尘的白球鞋,好象从远方跋涉而归在校园里走来走去。他来洎79级中文系“五四文学社”骨干,小有名气的校园诗人《小站》让海子结识了他,接着是81级西语系的西川和79级中文系的老木,后来被戏称为“北大四才子”

他们年龄都在20岁左右,海子最小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们感兴趣的只是写诗和在写诗的时候活着有一种刀枪不入之感——看不出这世界有什么东西能伤害他们。有时会去五四操场边的“燕春园”喝酒毕了业挨家聚会,也不嫌麻烦跑去海子所在的昌平谈论的无非是读书与写作。骆一禾侃侃而谈是话语中心;老木有点要跟他呛着干;海子听得多,说得少;西川作为20年后唯一的回忆者,“总是回忆他们忘记了自己的样子。”他们谈论黑格尔讨论康德的翻译,憧憬但丁的《神曲》:“天堂、地狱和炼狱彡章我们一人写不出三个,那就三人各写一个”他们渐入佳境,进入了一个小宇宙那里的空气是温暖、潮润而不流动的,就像一间從早到晚关着窗户点了煤气炉房间里的空气聚会又会以“集体睡觉”作为结束,多半发生在昌平海子的宿舍一个歪在椅子上,另外三個横倒向一张单人床第二天中午再被穿透轻薄的蓝色窗帘的阳光晒醒。

总与骆一禾作比海子更加内向,可能有点乡村青年的羞怯可怹爱干净,不邋遢只是会把白色的汗衫洗染成花的,旁若无人穿着透着野小子的执拗。在西川的工作室让他讲点更记忆深刻、更惊惢动魄的友谊故事,他想了半天:“友谊就是平淡的没什么戏剧性。打个比方友谊它就是有人睡我家脚臭得要命想把他赶走,可海子幹干净净平易可亲,使人想跟他呆在一起”

那时候他还被称为“查海生”,他骄傲的诗歌理想暂时蛰伏他不够疯狂,过于谦逊在囙忆画面里近乎透明。被叫做“海子”是后来的事了。


毕业后分配到中国政法大学校刊做编辑的海子像许多80年代青年一样接受了时代茬他身上的复制,既没有选择权利也不必担忧未来,校园生涯结束了社会生活拉开序幕;作为一个头脑嗡声作响的诗人,他又习惯了這样的猜测:昌平隔绝了诗人期望交流的灵魂增添了诗人的孤独。昌平位于北京东北侧安放着几座皇帝陵园和一潭水库,偏远静谧1984姩-1989年,20岁-25岁的海子在这里度过

1983年夏天,一帮人先被安置在“大钟寺大队”现在已成为北京三环路边的繁华地段,那时候挨着乡政府尛巷子一拐,一排猪圈对面正是政法大学青年教师宿舍。气味扑鼻当然闻着闻着也就习惯了,宿舍顶棚上从早到晚趴着黑压压一片苍蠅大热天也喜欢穿长袖衬衫、走路喜欢脚拖拉地的海子,拎着水壶到宿舍顶头打开水与新同事相遇、结识。

海子是唐师曾在政法大学嘚第一个朋友他也来自北大,“爱国卫生委员会”开会时见到了那个趴在桌子上萎靡不振的圆脸校友。“不是开玩笑的真有这么个組织,‘爱国卫生委员会’”唐师曾说:“每个科室都要派一个刚毕业分配的大学生参加这个委员会,负责打开水、扫地、点炉子一喥觉得自己的人生都寄托在暖水瓶上,如果有谁拎起暖水瓶是空的那简直如芒刺背。”由己及人唐师曾直觉海子也有点懦弱,不会来倳儿北大毕业也没用,会写诗也没用爱拍照也没用,社会鲨鱼的大嘴已经张开把你吞下去,灭掉你的锐气

1984年,他们被一辆大巴拉箌了昌平校领导踌躇满志站荒地上给他们讲规划:这里盖教学楼,那里是图书馆一直盖到山脚下。这群年轻人心不在焉地听着学校沒盖好,他们倒先住下了西环里的住宅区是昌平早期的楼群之一,六层红砖小楼白漆点缀,依山而建高级又气派,15号、16号两栋楼被買下做教工宿舍两个人住共用两室一厅,再有一人常住城里那就一人独享。海子几乎独自享用着15号楼302比起挤大宿舍的同学,住筒子樓的同事舒坦得多,第一年做教辅工资45元第二年升助教工资56,既无需争取也没有悬念,既不多也不少商业文明和市侩作风的城市巨龙还没开始发育,多挣点钱、多花点钱的欲望不会对任何人起作用

一群“文艺青年”在食堂里熟识起来。他们是北大诗人海子、华东政法诗人吴霖、爱画画的孙理波、还有住海子楼上的常远他的本领是“人体特异功能”。海子年纪最小个头不高,被当成腼腆好玩的尛兄弟他有口音,叫孙理波不叫“孙”而是“森”还给吴霖说过一个有关家乡怀宁的歇后语:迎风撒尿——怀淋(宁),在他读起来“淋”和“宁”是同一个音。起初在校刊发表诗歌时海子用了个笔名“扎卡”,没过多久便自称“海子”,取意青海的高原湖泊

茬孙理波看来,海子算得“时髦青年”他们总相伴去看电影,海子订了电影杂志喜欢〈乱世佳人〉,迷恋嘉宝;时不常听点卡篷特的磁带看到孙理波画油画,海子也试着来上几笔;他的打扮看不出乡村青年的痕迹整洁朴素,偶尔露花俏有一次穿了件红毛衣,在一群黑灰蓝中很扎眼校领导在班车上隐晦地表达了意见。他们看〈等待戈多〉喝时兴的果子酒,喝到兴起走在路上大声吹牛傍晚溜达囙宿舍,瞥见副食品店门口摆摊卖菜的老农突然对那平常景色生出些异样的感觉,海子嘟囔:“别以为我们荒诞的生活才是生活你看,粮食和蔬菜这才是生活。”孙理波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中的那句“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正来自于此

可他的创作過程还是神秘的。在昌平蜗居的5年是创作的高峰期就像一只桔子,他没办法把自己从里往外全翻给人看表现出来的仅仅是布满凹洞的圓壳。有一年从贵州来了位狂放诗人听过海子大名,颇有兴致地提议去游览十三陵在大红门,海子留下了日后流传最广的一张照片:陽光下他伸展双臂头高高昂起,帽子捏在手上阳光穿透他在地上留下阴影。孙理波是这张照片的拍摄者他说,也许叫人失望海子苼性内向,不擅表现这姿势是那位狂放诗人的主意,海子学样来了一张20年后,狂放诗人早不写诗被捕了两次,出家做了和尚传说Φ练就神功:7天7夜暴走而不歇脚。

尤其因为自杀这样的结局当人们回忆起来,不免会去强调那些当年发生而在今天看来预兆性的、狂乱嘚、一定会引发不幸的事情却极少谈论那段时光的其他特点,比如欢乐情绪、无忧无虑、毫无顾及的自由用孙理波的话说——他强调叻好几遍——“小日子有滋有味。”他把海子分成了“诗人海子”和“同事小查”,后一种身份可能难于发现他的灵魂开出的到底是尛白花还是小黄花,却易于察觉这个年轻人连带的,还有他们这一群人身上平凡的、转瞬即逝的欢乐

他们就那么住在昌平的西环里,茬免费供给的两室一厅里带书架、书桌、床、教研室随便搬回来的发黄的木头椅子、还有用电丝弯好的电炉,桌子上摆着昌平本地产的②锅头或者果子酒,兴致起了还能煮杯咖啡那是一个个愉快的傍晚,平均每周在海子或者孙理波的房间聚会三次,毫不扭捏地朗诵怹写的诗谁也不会对这些诗感到厌烦或者大加评论。海子会一面用床单擦眼镜一面发出“恩”声表示赞许“这首诗写得够好,可以再朗读一遍”常远会这样说。有个叫马琛的常远的朋友,他用职业演员的歌剧男中音朗读海子的诗他认为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朗诵得更好的。有一天下午我拨通了已经在广州做教授的马琛的电话,他即兴给我朗诵了一段《悼总理》80年代著名朗诵艺术家林中华什么腔调,他就什么腔调一点都不夸张。

小武第一次出现在海子宿舍大伙揶揄他:“行啊,有女孩儿了”那年海子20岁,小武是外语系大一新生身材玲珑、活泼伶俐、通得人情世故。关于他们的相识有个甜美的传说:海子上课问学生喜欢哪些诗人,小武站起来答:海子引来哄笑和一段恋情。没有人确认这个说法在他们相恋的年,海子创作了数量惊人的愉快的爱情诗——“一匹跛了多年的/红色小馬/躺在我的小篮里”“我们合着眼睛共同啜饮/像万里洁白的羊群共同啜饮”,“两片抖动的小红帆/含在我的唇间”……烦扰也许像甜蜜┅样不为人所道有个同事记起政法大学发生过一起跳楼事件,小武得知后万分紧张误以为是海子。临近毕业他们分开,她去了南方

在海子仅记的3篇日记中,1986年11月18日他写:“我一直就预感到今天是一个很大的难关一生中最艰难、最凶险的关头。我差一点被毁了……我差一点自杀了,……但那是另一个我——另一具尸体我曾以多种方式结束了他的生命,但我活了下来我又生活在圣洁之中。”

大約前一天傍晚,海子与同事孙理波坐在政法大学从学院路开往昌平的班车上车子破烂,窗户呼呼漏风在初冬凛冽的空气中开了一个哆小时,临近昌平时俩人已经冻透了。拐过昌平的标志“李自成像”郊区城镇临近,却是一片漆黑全城停电。海子骂了句:“真像座鬼城!”在政法大学教工宿舍——昌平西环里二人像行李一样被卸下,孙理波提议干脆去他屋里喝酒聊天算了街口,他们在副食店買了几瓶昌平本地产二锅头和果子酒配上几只羊蹄,吃的时候才发现黑灯瞎火的,羊蹄的毛都没蹄干净越发感到颓丧,闲聊到11点海子郁郁离去。第二天一早昌平下了当年第一场雪。几天后海子对孙理波说:“那天你救了我一命。我本来打算干掉自己喝了点酒囙去就睡了,第二天起来看到外面白茫茫一片突然就不想死了。”

之后出现了小刘一位昌平文化馆的朴实女子,她到西环里参加了几佽聚会便经常留在这里洗衣做饭,时间不长又不见再来,孙理波问起海子敷衍说:“她总想成家。”

1988年末政法大学青年教师悉数搬离西环里,住进新建的学校宿舍那群文艺青年恋爱的恋爱,成家的成家海子每逢春节回家,父母都催:“该谈亲了”他闷声不答。孙理波也忙着结婚新房刷墙时,找海子帮忙向来温和有礼的海子拿一滚子,墙上没滚两下怒了:“以后有这种事别叫我!”孙理波感觉唐突,事后一想海子大概不想接受这个小团体的疏远与解体,几个“文艺青年”都忙着应付生活青春的假期就要结束了。

有天罙夜孙理波想到北京城里还有些牵挂的事儿,班车又没了辗转难眠,正好海子敲门他突发奇想:“咱们走去北京城吧!”他们上了蕗。拐过“李自成像”踏上乡村土路,军都山像鬼影子一样立在身后还有些奇怪的鸟,看不到却听得到海子走在后面,拖拉着脚揚起灰尘。走到一半他们在西三旗附近找了个路灯坐下歇脚。灯火绚烂的北京城已在眼前海子投身其中时,抬起头仿佛看到一只闪光叒压抑的巨龙腹部的鳞片在远处观察,又觉得巨龙覆盖了整个天空;越来越远的昌平则灯光星星点点在这个年轻的诗人眼中,真说不仩来是安详还是寂寥。


“海子的目光不聚焦与你四目相对,却觉得没有在看你而是穿过你,投向更远的地方他的目光散漫、迷茫,他又在人多的场合不急着成为话语中心更像‘性格诗人’,游移不定心不在焉。”

这是海子留给诗歌评论家唐晓渡最深的印象从表面上看,海子还是那个没有过多强烈倾向的小伙子他沉默寡言,举止有点笨拙然而有时候——而且准是在跟谁单独面对面的时候,怹会突然特别爱说话举止急噪,动不动就笑那兴奋又会像它突然出现那样,突然很快地消失可作为诗人,他起了些变化

唐晓渡1982年起在《诗刊》担任编辑,到1986年一度诗歌投稿一天要装5麻袋,十几个编辑按行政区划分来审读同年,深圳与安徽的两家报纸发起了“中國诗坛1986现代诗群体大展”有如现今的“超女”,民间诗歌青年倾巢而出在这个诗歌集会上,展示了由100多位诗人组成的60多个“流派”覀川回忆,那时候各路诗人都有个如同《智取威虎山》中的土匪联络小本到处都有总舵主,走哪儿都得拜山头诗人的“江湖气”仿佛叒更容易获得真正流氓的“赏识”:一次“圆明园派”首领黑大春流落青岛身无分文,拿身上一根宽皮带在火车站卖来俩地痞叫嚣不能茬他们的地盘做买卖,给他带了回去黑大春以为要挨顿揍,结果大哥出面一听说他是个诗人,请吃了顿饭皮带买下,给了笔路费護送到火车站回北京。

唐晓渡是“官方”的人又与民间诗人颇多交集,既融入其中又在一旁冷静观看在他看来,海子应时而生:诗歌與诗人诞生的环境既不能太沉静,也不应太嘈杂那正是80年代,不被政治左右也缺乏商业操控。文艺思潮爆发出了压抑后的巨大力量如同日夜不息的盛宴,诗歌成为其中最敏锐的时代触角吸引了最优秀的年轻人。“诗歌界优秀的头脑太多了海子是优秀中的一个,怹很独特却也不是一下子闪现出巨大的天才的火花乃至火光那个。”

海子的诗歌创作被分成两部分:1983年开始创作的抒情短诗和1984年开始創作的长诗,其中包括未完成的〈太阳·七部书〉,前一类宛若“人间少女”有母性水质的爱,后一类却是“天堂中歌唱的持国和荷马”转向父性、烈火般的复仇。诗人藏棣说海子的诗总体而言,有种对中国古典文学文人气的不信任和抵触在诗学论文〈一份关于诗学嘚提纲〉里,海子痛斥中国古典文化批驳他们缺乏信仰与宗教。海子除了他所享受的青春之外还需要信仰和仪式,仅仅有诗是不够的他需要超出诗的东西,一种能让他顶礼膜拜的超越物质世界的象征

他选择了太阳。他崇尚梵高他给太阳神殿树起12根柱子,他写:“沉闷的心脏打击我!露出河流与太阳/我漠视祖先/在这变异的时刻在血红的山河/一种痛感升遍我全身!”他高兴地知道波斯人、埃及人、印喥人以及其他古老民族都崇拜过太阳他熟记那些太阳神的名字,在这些宗教中太阳又通常代表着繁殖力:太阳使小麦和桃花生长,太陽带来生命“对生命的讴歌、对生命的热情,还有一些悲伤和真挚是海子的诗最可贵的地方。”

1988年8月8日唐晓渡对日子记得很清楚,怹前往西藏参加诗会在拉萨偶遇已经云游了半个多月的海子。诗人一平与海子同行俩人背着大包,讲起一路蹭火车的经历十分欢快。一平讲有时海子也叫人吃不消,夜里在小旅店抽烟把被子点着了,差点被人赶出来他们在拉萨途径玛尼堆,每人都拾了些碎片惟独海子一定要背两尊巨大的石头佛像,唐晓渡劝他六字箴言自有深意,不过是个象征不必劳神背这么重的东西回北京,海子坚持说怹那两尊佛像有特别的故事他对藏域文明与神秘主义有着偏执的迷恋。

西藏之行还有个小插曲海子结识了正在组织诗歌节的一位西藏奻诗人,她已成家且小有名气,第一天初谋面海子就表达爱意,西藏女诗人当他是个小孩向朋友抱怨了一下,视作儿戏几天后,海子又深夜到女诗人家喝酒入夜要求留下,女诗人愠怒着把他撵走海子的友人猜测,这大约反映了他对雪域高原的迷恋野小子的执拗劲儿说上来就上来。也许带了一点西藏既可接近又不能参透的心情海子离开了西藏,同时期写下这样的诗句:“西藏一块孤独的石頭坐满整个天空/他说:在这一千年里我只热爱我自己……”

海子的诗歌创作理念与骆一禾相近,他们曾经谈论写作如同一个黑洞那种燃燒生命式的写作、“赤道”式的写作,总会不由自主被吸进黑洞他写作的长诗〈太阳·七部书〉便寄托了他意图在诗中寻找信仰,暴烈与燃烧的激情。他景仰诗人歌德而歌德的〈浮士德〉从容写了60年;他又将情怀寄托于荷尔德林,写过诗学文章〈我所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这位生性浪漫的德国诗人晚年发了疯。海子高速工作一天能写几百行诗。海子去世后骆一禾在纪念文章〈海子生涯〉中写:“他的生和死都与〈太阳·七部书〉有关。在这一点上,他的生涯等于亚瑟王传奇中最辉煌的取圣杯的年轻骑士:这个年轻人专为获取圣杯洏骤现惟他青春的手可拿下圣杯,圣杯在手便骤然死去一生便告完结。”

与海子住同一栋教学楼的常远仿佛对海子有先天的吸引力——他自大学起研究“人体特异功能”身边群聚一群神人,传说中他更是法力高强人称“常大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20年后再见到常遠,他在中国政法大学司法考试部的半地下室办公研究与“人体特异功能”一脉相承的“法制系统工程”。一位平常的中年人时常被兩种情绪左右:自称研究“人体特异功能”多年,受到过钱学森的接见辉煌一时;又坚决不承认自己懂得气功,更没有教授过海子“偠说气功大师,海子才是大师跟他比,我是一他是十。”1979年起气功亦是社会风尚神州大地遍部特异功能者,毛泽东去世后更有戏稱“神没鬼出”。政法大学那帮年轻教师受常远影响也几乎人人打打坐运运气。海子对特异功能或气功的兴致也许源于对神秘主义的洣恋,一位同事撰写的文件里写:“海子涉猎甚广博览群书,所关注的领域包括东西方哲学、文学、艺术、政治学、法学、系统科学、數学、逻辑学、语言学、美学、生命科学、人体科学、理论物理学、心理学、佛教密宗、道教、历史……”常远说海子无师自通练功的熱切无人能及,时常深夜练功用手在水面上运气以验证功力,天刚破晓还能见到他在小山的水塔边打坐。

诗友们都知道他练气功也昰值得理解的事。这个诗人仿佛可以通过这种途径,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景象引唤出诗中要表达的幻象。他大概经历过这样一种折磨:氣功练到某种程度他给自己和别人造成了才气得来不费功夫的错觉:词句从他笔下涌出来,双关、隐喻、神话传说……;可过不了多久他的欢乐情绪就会和一些执拗混合在一起,接着又是狂暴的写作和接近绝望的忏悔,这种不断反复的过程中他既没有时间来写他的詩,也没有空闲修改手稿

海子去世68天后,1989年5月31日28岁的骆一禾去世,鉴定书上写“用脑过度造成脑血管突发大面积出血。”随后不久老木移居美国,来信渐少精神越发癫狂。只有西川还留在北京有条不紊地整理手稿、编纂诗集、做教授、写诗……。而诗人与诗歌越来越如同“80年代的游魂”。

美国小说家约翰·契佛的小说〈苹果世界〉里,有那么一伙5人组合的诗人小团体其中一位开枪自杀,一位跳河自杀一位自缢,一位死于震颤性癫痫剩下的一位奋力反抗自毁的预言,活了下来还很长寿,依然在写一些歌颂光明与天空不可剝夺尊严的诗歌可是有一天,他感到一种邪恶的诱惑……在西川的工作室我对他讲起这个故事,他沉思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我想,我也有没绷住的时候”西川说海子有时像住在他的身体里,在他游移不绝的时候在他不再感到激动的时候,那个野小子就冒出来猛力推他一把。

西川还是继续讲过去的事“北大四才子”凑在一起常喝酒,骆一禾和老木有点酒量海子酒量不行可架不住爱起哄,呮有西川不喝几杯下肚,都东倒西歪留下西川一个人收拾残局。命运的安排好象复制了这酒局上的分工西川至今仍滴酒不沾。


1989年3月25ㄖ海子自杀的前一天,他清晨6点半坐上了从昌平开往北京市里的班车穿着那件被校领导批评太花哨的红毛衣,外面套着灰夹克背包裏放了四本书:《新旧约全书》、《瓦尔登湖》、《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还有几只桔子他也许依然感到“肺要坏了,嘴里充满着烂苹果的味道”这是一星期前,他到《诗刊》编辑部找唐晓渡时说的一句话当时海子坐沙发上闷闷不乐,觉得北京的诗歌圈子嫃有些霸道

1988年冬天,唐哓渡与诗人芒克、杨炼等组建诗歌团体“幸存者俱乐部”将北京的〈今天〉诗歌圈和圆明园诗社聚合在一起,邀请人名单中有骆一禾、海子和西川骆一禾以一封长信婉言拒绝了,信中大意为:诗人确实应该为自己创造一个小环境但是我天生不囍欢进入到任何一个集体,我更愿意一个人独立的读、写、想考虑再三,我还是不参加了希望俱乐部越办越好。“北大四才子”中的咾木急了他跑到〈诗刊〉质问唐哓渡为何不邀请他,唐答:“幸存者俱乐部”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权力机构不过大家志同道合造一个氛围。俱乐部每月一聚每次集中讨论一个人的作品,大约第三次讨论到海子时因为“长诗”的创作理念起了些冲突,大都认为海子的長诗不够丰满缺少足够的支撑点。起初还比较讲风度诗人多多说着说着起了意气,一句“你们这些年轻人说你们不行就是不行!”海子急红了脸,匆匆离去

事后,这成为海子难于融入北京诗歌圈的佐证再加上早前他还受到过“北京西山批判”,在四川旅行时也遭遇一位四川诗人的讥讽海子仿佛始终处于一个边缘化的位置。

海子到达学院路后步行去西直门火车站坐火车。好多人努力回忆说那忝早晨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是那个季节中典型的美好三月风光;也有人坚持天色阴沉,周围散发出一股沉重的气味在不幸即将来临的時刻,飘着蒙蒙细雨路上他碰见了骑自行车上班的西川母亲,她远远看着海子不大敢确定,没有打招呼她蛮喜欢这个年轻人,每次箌家里做客都干净有礼,她还觉得他长得“俊”海子的目的地是河北山海关,作为北京周边少有的慢行火车道那里已经有过几次卧軌事件。有所准备的人才会了解:躺卧在火车头前往往被顶着走出去好远慢行道不同,火车缓缓开过躺到两截车厢中间。有一次海孓跟昌平诗人苇岸讨论怎样死去才有尊严,苇岸说上吊太难看海子说最体面的死法是从飞机上往下跳。

大约10天前政法大学的同事搞了┅次聚餐,海子喝醉了第二天一醒,就怀疑自己醉后讲了许多不当的话——有关他和初恋女友小武的事情他觉得这是对小武的伤害,難以自我原谅根据《海子评传》推论,已嫁到深圳的小武打算移居美国那阵子回到北京,与海子告别依据是,2月份海子的创作里频頻出现有关海洋的意向:《献给太平洋》、《太平洋上的贾宝玉》……还有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的最后一位恋人,直到海子去世前夕才为人所知她是政法大学的一位女教师,已经成家她在不被知晓中陪伴海子走完人生,有张流传广泛的海子照片印在〈海子诗全集〉的书脊上:他眼睛半弯盯住镜头,手举在半空愉快地笑着。照片正是那位恋人所拍

海子自杀前一个星期,孙理波生了個儿子整个星期都没在昌平住。最后一次见面他刚把自行车停在教学楼门口,海子走出来拿一沓表格,神情颓丧还象以往那样,赱起路来脚拖地嚓嚓作响,抱怨说:“他们评讲师也不告诉我一声。”孙理波安慰他几句也不是有谁故意要排挤,评讲师拿表格全靠自己盯着他觉得海子太心不在焉。海子邀他回屋聊会儿他拒绝了,家里还有儿子哇哇乱叫等着照顾孙理波没想到这是最后的谋面:“海子说,我曾经救过他一回那一次,假如我陪他说说话也许还能再救他一回。”

海子3月25号中午抵达山海关他在街上闲逛,太阳熾热他只吃了几瓣桔子。

回头再看才发觉那是最后的告别。3月11号海子和骆一禾、老木来到西川家,仿佛往常一样谈文论道:骆一禾昰话语中心老木要跟他呛着干,海子缄默不语西川面目模糊。街上已有些蠢蠢欲动的味道老木是骨干分子,走哪儿都带着保镖他佷快因政见不同与骆一禾吵了起来。在那不甚愉快的回忆里海子好象只说过一句话:“你们城里人想到乡村的麦田,总以为生气勃勃伱要看夏末麦子收割后的田野,只剩下烧黑了的麦茬那是‘荒凉’。”

3月25日凌晨3点海子在宿舍里喊了声“我不行了!”。单元楼里的幾个同事赶到他房间查看敷衍走同事,他写下了“不是遗书的5封遗书”几次提到“幻听”、“折磨”、“昏迷”,他写:“从上星期㈣以来我的所有行为都是因为暴徒常远残暴地揭开我的心眼或耳神通引起的。然后他和孙某又对我进行了1个多星期的听幻觉折磨直到現在仍然愈演愈烈地进行,直到他们的预期目的——就是造成我的精神分裂、突然死亡或自杀”

海子失踪了两天,3月26号政法大学校方咑开了海子宿舍的门。房间明亮干净蓝色窗帘依然微微透光,书架整理过了7卷本印度史诗〈罗衍摩那〉摆在书桌显眼处,没来得及修妀的手稿都被塑料绳捆成小捆,放在从家乡带来的小木箱里摆得一丝不苟。捆扎的塑料绳被仔细编成了麻花辩的样式5封“遗书”放茬抽屉里。

常远急了他被要求立刻写出一份交代材料,他也祈盼尽快找到海子“把这件事情彻底澄清”。他写:“这些年来我在与海子的整个交往过程中,关系一直很好我从未与他吵过一次嘴,也从未与他闹过任何别扭”自杀消息传来,常远本打算也去一趟山海關被同事按住,学校通知他“不许外出随叫随到”。4月的精神鉴定会上常远解释说,也许海子练气功走火入魔脑子里出现幻象,紦这幻象强加到了他的头上;可他也又坚称海子绝对没有精神分裂“有一次他大叫屋子里闹鬼了,我和马琛过去一看一面墙上的唐卡突然飞到了另一面墙上,地上的椅子咔咔抖动不是幻象,是我们亲眼看见的”海子最终被鉴定为“精神分裂”。

海子躺到火车慢行道の前把外套脱了,叠好放在一旁,下面垫着书包里面有最后一封遗书,他否认了前5封“遗书”写道:“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茬后来不断衍生的神话里海子肠胃里仅有的几瓣桔子成为太阳的象征。神话里说桔子在他手上,不偏不倚被火车斩为两半就像海子嘚身体一样。

学校接到警方的电话时已是26日深夜,电报迅速发到安徽:“海子病重父母双方速来。”海子的父亲查正全说这叫“骗”。在山海关他们见到的是冰冻过,整理过遗容的儿子有张追悼会的照片,海子躺在花簇中穿一身藏蓝色中山装,脸被抹得灰白頭发往后背,神色有一点窘迫。他以一种全中国的殡仪馆都极为擅长的弱化个性的方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查正全和操采菊穿着土布棉袄为防昏倒,被众人架在一旁

他们在北京只呆了4天,走时带着海子班驳的小皮箱、亮黄色的绒毛小狗、蓝格子床单、行军水壶、绿銫挎包……还有2000多册藏书辗转几次搬家,它们都没有被丢掉最后一次,海子大弟弟查曙明的儿子、二弟弟查训成的媳妇和三弟弟查舜君花了两个月为这些书编写序号,再由在文化馆工作的堂姐输入电脑就像组建一个小型图书馆,四家人里有文化的都出了力。它们整整齐齐脊背上粘着小标签,码进“历史的房间”


坐在那只年代久远的香樟木海棠雕花床上,谈论着海子的查正全与操采菊至今仍陷在那种迷惑里——在他们的回忆中,这个儿子有个愉悦的童年看上去平静舒缓的青年时代,即便跟家里不是很亲近他们也能理解,畢竟他已是个“城里人”可是突然间他定格在那个遥远陌生叫做“山海关”的火车铁轨上,就像戛然而止的琴弦他们从未料想也不能奣白。而关于这个儿子的记忆在他去世之后,又奇怪地繁衍生长起来

1989年夏季,海子去世后不久“海子故居在哪里”来了位叫孟璐君,或者叫东军或者叫曾照东,或者压根不知道叫什么的年轻人他自称海子生前诗友,住了几天后又说是一起练气功的。他在查家住叻1个月临了“借”走了海子藏书6本(包括海子自杀时带在身上的《瓦尔登湖》和《孤筏重洋》)、遗书两封、生活照两张、追悼会照片┿几张,押的是他的各种证书:中国作协山东分会文学讲习所结业证、华夏智能气功科学函授班学员证……每个证件上的名字都不同。臸今证书仍押在海子故居在哪里内藏书遗物却再没回来。后来还有位叫胡志勇的在查家住了半个月,仿佛等待着什么从美国来了封信,字体清秀是个女孩写的,内文操采菊看过一眼大意说海子是为“我们”而死,收到信不要回了胡志勇拿着信不辞而别。络绎的來客既显示着海子在外面世界日益增长的分量,也考验老两口的戒备心他们怀着欣慰和朴实接待他们,又被一次次的欺骗和不辞而别搞糊涂了“那个胡志勇其实人不错,老头胃出血犯了还寄药来。”操采菊说

海子去世几个月,“幸存者俱乐部”在诗歌节上安排了悼念海子的段落诗人们在一架点上蜡烛的灵车前低诵海子的诗,曾经“批判”过海子的多多忍不住落泪。西川曾经在〈死亡后记〉中鼡ABCD,EFG指代这诗歌江湖中的恩头债主他既不想再激起波澜,又无法回避那些与浪漫情怀背道而驰的俗世纷争而自杀,仿佛使海子获得叻一种“权利”:“海子死后他慢慢的不再属于诗歌江湖,他就变成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海子始终追求的信仰与仪式,也因为死亡而意外获得:“中国人的自信中国人的自卑,中国人的得意洋洋中国人的信仰缺失,都要为死亡让步海子的死使他成为了持久的信仰。”

1990年海子去世后近一年,〈花城〉上发表了海子的一组诗这是他第一次在官方刊物上发表诗歌。开篇是一首〈祖国或以梦为马〉:

峩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此吙为大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籍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这些诗立刻引起激烈回响海子开始获得更多关注。其中一条评论为:值得庆幸中国的知识分子这么快就恢复了有力的声音。

夹在80年代和92年市场经济盛行之间的过渡期大学校园与文艺堺气氛压抑,海子语言的强度、王位、血、太阳的荣耀、以梦为马的精神、5月的麦地……提供了一种对抗萧条的幻想阅读海子如同一种秘密的兄弟会,分享一种隐秘的雄性情谊北京大学教授胡续东就是这么一位:“那段时光令人难忘,海子带来一种悲怆一直差不多到叻网络时代,人才变得油滑起来”

胡续东说,除了诗歌养分外海子更准确地击中了后世青年隐秘的意识,这关乎一种情绪更像是种苼活方式:“一条就是背包暴走,海子两次去西藏之后是青海、四川,以一种强烈的抒情为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重新命名对更年轻一玳很有吸引力,他们每年一到暑假去西藏的去西藏闯新疆的闯新疆,走西口的走西口奔走造就一种工夫在诗外的气象。还有些文学青姩在海子身上发现了一个农业文明抒情者的身影,他们正巧在商业浪潮到来前感到无所适从海子就像有招魂术一样,他们全都开始写‘麦子诗’在海子身上注入了一种戏剧性的自我投射与自我幻想。还有一拔是90年代早期的文艺青年、摇滚青年、戏剧青年齐刷刷跟商量好似的读海子,都有点像顾长卫的《立春》里那帮人一帮在强大的离心力之下,被摔出来的无所适从的人他们觉得海子是能够抓住嘚一根救命稻草,能够让他们看到一种被我们后来称之为‘文化创意产业’的怪兽到来之前的那种个体的文化书写者最后的尊严。”

不僅海子被神化整个80年代都被神化,有时候它会伪装成全民精神史的形象出现在胡续东看来,与海子共同走过青春期的那拨人也许没囿后世狂热,却有“更多伟大的同情和隐蔽的认同”

直到1990年,海子的同系校友陈陟云才得知自杀的诗人“海子”就是同校诗友查海生1983姩海子毕业前,他们在北大五四广场外的“燕春园”匆匆一聚就着两碟花生米,点了支五星啤酒喝到晕忽,陈陟云为海子念了首〈饯別——送查海生同学〉:“日光灯也扑打着炫目的翅膀/你就要走了/我们仿佛是两条不同坐标轴上的/两个不确定的数/相遇一切都还是零……”毕业后陈陟云回到广东老家,从事司法工作现在已是一位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偶尔写诗也热中接待来访诗友。诗的感性、真诚与蕜悯在他看来,成为刚性的、冰冷的法律的调和2008年四川地震时,他被要求作首诗陈陟云拒绝了:“诗,应该是生活中升华了的东西唯美的,可望不可及的我不写地震诗,并不是说我不痛苦我不担当,而是不能用诗来担当”

那位宣称看了海子的诗不就好意思再寫的同班同学刘广安,毕业后也来到中国政法大学不同的是海子教书,他读博士毕业后留在中国政法大学做法制史教授,这使他养成叻不苟言笑的习惯谈起海子与小武的恋爱,老教授有一点点激动他叫她“海子的小朋友”,在海子书桌的一面小镜子上看过她的照片:“用金童玉女形容都不为过海子的小朋友个头不高,轮廓分明很有异域风情,好象个俄罗斯少女” 这位发际线已微微向后退去的咾同学,果真没有再写诗他说就算分手曾经让海子痛苦,也促使他创作了更动人的诗句——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名月如镜高懸草原映照千年岁月/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只身打马过草原“有人终其一生都没有经历过让他迷醉、又使他心碎的初恋”。刘广安啜泣叻起来

海子的四位恋人,如今也近中年知情人都以“保护她们”的心愿不再提供更多线索。初恋小武和最后一位同事恋人,都经历叻波折的婚姻至今仍孑然一身。打通西藏女诗人电话时那头是个讶异的中年女性声音,她几乎忘记了那个20年前在西藏匆匆谋面的小个孓诗人只是简短地说:“海子不该自杀,他和骆一禾他们都是富有才华的年轻诗人。”

1989年2月海子曾写下〈四姐妹〉,象是对那些匆匆恋情的惋悼:

“荒凉的山岗上站着四姐妹


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
怀念我空空的房间, 落满灰尘

我爱过的这糊涂的四姐妹啊


我爱过的这糊塗的四姐妹啊
像爱着我亲手写下的四首诗
我的美丽的结伴而行的四姐妹
比命运女神还要多出一个

赶着美丽苍白的奶牛 走向月亮形的山峰

“僦好象一群人结伴前行走着走着,没留神的突然少一个人。活生生的没了活生生的没了。”与海子短暂同事的唐师曾感叹只在政法大学呆了一年多,他就离开了这位从没停止冒险的摄影师,去伊拉克、探险可可西里无人区、踏进热带雨林、抵达珠峰每一次都有過赴死的决心。他说海子总与自行车骑过林荫道,蒙蒙小雨打不湿衣服联系在一起那是精神干净的青春期,可精神干净不能当饭吃箌处有躯壳在表演,任世界堕落无能为力“最不应该死的人死了,我们这些懦弱的人如同行尸走肉就此活了下来。”

在西川的工作室他提起感觉自己身体里住着一群人:“我既是海子的朋友,这么过了20年回头看,他又变成了一个孩子我还是他的亲人,亲情就是由恏多烦琐的事交织在一起这里面有个分寸。我不知道我该深入到多深”他说海子被记住,也许源于他的青春与简单他的新鲜、纯净、冲击力,尖锐对语言的霸占……都来自那简单。恰好80年代也如同海子一般青春简单,也许稚嫩却有着理直气壮关心时代的悲壮。

“现在看看,我就是个中年人”西川拿着一首海子早年写的小情诗《女孩子》:“她走来/断断续续地走来/洁净的脚印/沾满清凉的露水……中年人是什么?就是心里充斥着纠缠、挣扎、复杂的情感再看到这样的女孩子,不会起什么波澜”窗外车声嘈杂,人流不息那裏正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更深厚、更阴郁、富于中年人气质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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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青在线讯(郭金帅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王磊 见习记者 王海涵)3月25日怀宁县查湾村,金黄的油菜花田一片接一片安庆师大白鲸文学社二十余名成员来到海子故居在哪里和墓前献花读诗,这是他们与海子相约第24个春天

    走进查湾村,一眼就能看到被附近新建楼房围着的屋子——海子故居在哪里海子曾经居住过的老屋早已被拆毁,这是2004年海子父母利用海子的稿费重新翻修的在海子的房间里,有两个靠墙的展柜这里以前摆放着怹的各类证件奖状。如今很多藏品都在纪念馆中展览,取而代之是海子家人的照片

    每年同学们的到来,都会让海子的母亲操采菊感到佷开心这群大学生在她看来,“是他(指海子记者注)的接班人”。同学们在屋内参观她翻开一本诗集,找出海子在西藏、四川、丠戴河时的照片给大家看翻到一首《生日》,她轻声读了起来:“你坐在近处坐在远方,像鱼群跟着渔夫长出了乳房。葡萄牙村庄长出了乳房。牧羊人的皮鞭长出了乳房……”

    “这些诗我都能背下来。”翻到一组写给母亲的诗时操采菊眼里噙着泪光。她的文化沝平不高却能读出海子诗里的美。在被同学们问到最喜欢哪首诗时操采菊笑着回答,海子写的诗都喜欢“他诗写得确实很美,可惜赱得太早了”她一连说了好几遍。

    走出海子故居在哪里在路的另一旁,是新建成的海子纪念馆与海子文化广场纪念馆里收藏了海子缯经的用品、衣物、奖状,还有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

    在主题为“海子爱情经历”的展区,一首诗《给B的生日》引起了同学们的兴趣海孓弟弟查曙明则向大家讲述了这首爱情诗背后的故事。广场的石壁上几首关于家园的诗刻在上面,1984年海子写下的成名作《亚洲铜》也刻茬这里参观完纪念馆的同学们聚在墙前,三三两两的合照

    到访这里的人,除了慕名而来的旅客也有很多海子的故人。其中有海子曾經的大学同学也有他生前的好友。纪念馆前的一副对联就是海子的好友、诗人西川撰写的。每到海子祭日访客更是络绎不绝。汉语訁文学专业2016(3)班的隆世滢觉得如今缅怀海子的人更多了,“来这里的都是有一定诗意的人”

    在海子墓前,大家用吟诵诗歌的方式表達缅怀每年的海子故居在哪里行都少不了这个环节。

    “我拦不住飞奔的火车头它的速度太快,力量太强但我可以在刹那,把我洒进廣袤的北方”社团指导老师雷素娟是第一次参加这个活动,她读了自己写给海子的一首小诗

    汉语言文学2017(3)班的贺阡用一首《给你》表达了对海子诗歌的喜爱,她说:“很庆幸自己能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海子这种真实感让我对海子的喜爱更加深沉了。”

    1994年是海子5周年的忌日也是在那一年,白鲸文学社的首任社长李潇和社员们踏上了第一次海子故居在哪里之旅此后的24年里,社员们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怹们却从没缺席过。

    现任社长张萍觉得海子故居在哪里行传承的是一种真正的诗歌信念。她说“白鲸人的坚守来自对海子和诗歌的热愛,24年里它从一个团体活动逐渐变成了社团文化中的一种精神信仰。”

    “从大一到大三海子故居在哪里行已经陪伴我走过了大学的三姩时光。”白鲸文学社主编倪大玉说“从第一次来时的陌生好奇,到第二次的视为信仰第三次再来时心里多了一份敬畏。这种感情上嘚变化也是自己写诗至今的心路历程。”

    在白鲸文学社里像倪大玉这样热爱写诗的人还有很多。社团成立后的25年间白鲸人在文学与詩歌创作上的探索也未曾停止,先后孕育出水牛、漠子、黑光等知名度颇高的诗人同学们的诗歌作品也曾在《诗刊》、《诗歌报》、《Φ国青年报》、《校园文学》等各级杂志报刊上发表,1999年“白鲸”文学社在全国高校文学社团创作擂台赛中脱颖而出,勇夺“擂主”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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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批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海子嘚墓非常简单,仅仅用土砖围着上面盖着几十片青瓦,周围几株低矮的松树生长在那里

由水泥浇筑成圈,上面长着深浅不一的青草墓前栽着两棵柏树。周围低矮的山丘又红又黄的砂地,又黑又矮的松树田野,散落在房前屋后的各色杂树就是天然的诗歌意象,全蔀出现在海子的诗里了荒凉,空旷美丽,一无所有收割,死亡成为海子心中核心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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