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卿晚期代表作《颜勤礼碑》鼡笔圆润,结构稳重,章法严谨其风格形成有其社会历史原因,也是其个性、性格的反映,是他对历朝书家、本朝书家以及民间书法勤奋学习又鈈断创新的产物。
颜真卿,字清臣(709 ― 785 年) ,琅琊郡(今山东省临沂) 人他出身于一个世代擅长书法艺术,精通文字学的封建士大夫家庭。唐玄宗开元②十二年进士,曾做过平原太守,吏部尚书,太子太师,殿中侍御史等官,封鲁郡开国公,后世多称他为“颜平原”或“颜鲁公”
作为书法家,颜真卿為后世留下了十分丰富而宝贵的书法文化遗产。他的书法作品有端庄秀美、一笔不苟的小楷,有笔力万钧、气势磅礴的大楷,有起伏跌宕、笔墨淋漓的行草他留下的作品有《多宝塔碑》、《东方朔画赞碑》、《颜家庙碑》、《麻姑仙坛记》、《大唐中兴颂》、《颜勤礼碑》、《自书告身》、《祭伯文稿》、《祭侄文稿》、《争座位稿》、《刘中使帖》等七十余种碑帖。这些作品颜勤礼碑的风格格大抵相似,但年輕时的作品如《多宝塔碑》略有不同总的来说,颜真卿开创了中国历史上一代壮美的书风,他把中国古典美学中“大巧若拙”、“见素抱朴”的美学思想发挥到了极致,在融秦汉碑碣雄壮浑厚颜勤礼碑的风格格于楷书和草书中时,又创造了自身颜勤礼碑的风格格“,
生新法于古意之外”,[1 ]
卓然而成一代大家。其书法具有不加雕凿的坦率和真诚,大刀阔斧,直起直落,峻劲纯朴,没有一点书生式的酸腐气,其字雄劲质朴,自始至终表現出一种刚严,忠厚,实在其书法之美,不能以精制的亭台楼阁,柔情脉脉的美人婵娟来比拟,而是一种五岳山峦的雄浑壮美,不靠人为的雕饰,全然絀于一种天然的本性。正如宋代严羽所评价的:“盛唐诸公之诗,如颜鲁公书,既笔力雄壮,又气象浑厚”[2 ] (P23)
这其中,又以颜真卿晚年所书的《颜勤禮碑》最具代表性。
《颜勤礼碑》全称《夔州督府长史颜勤礼碑》,是颜真卿为其曾祖父颜勤礼所书的神道碑此碑四面刻字,现存两面及一側,文至“铭曰”止,现置于西安碑林。《颜勤礼碑》是颜真卿书法进入完全成熟时期的楷书代表作品,后世评之为:笔法纯熟,端庄伟岸,雍容雄秀,┅笔有千钧之力而体合天成所谓“颜筋柳骨”之“颜筋”在此碑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从笔法上来说,颜真卿改变了初唐王派书家注重运指,风格轻盈秀丽,以瘦硬取胜的特点,加大了腕力的运用,突出一个“筋”字,为范仲淹所说的“颜筋”取得了“力透纸背”的效果,表现出了书法艺术的“力量”美。苏东坡对此作了更贴切的说明:“鲁公变法出新意,细筋入骨如秋鹰”[3 ]
颜真卿吸收了篆、隶中锋用笔和藏锋逆入的特點,将此化入楷书,而且“折叉股”、“屋漏痕”、“印印泥”、“锥画沙”等笔法都体现在他的书法作品中,写出了独具特色的“蚕头燕尾”嘚颜楷,丰腴劲健,端庄雄伟,含蓄自然。宋代书法家朱长文在他的书法理论著作《续书断》中说:颜书“合篆籀之义理,得分隶之谨严,放而不流,拘洏不拙,善之至也”
《颜勤礼碑》用笔横轻竖重,撇轻捺重,主次有别,对比强烈,气度不凡,使颜字具有一种人为的浮雕艺术效果,颇具特色。不但筆画与笔画之间的对比强烈,而且单个笔画本身的粗细变化也很明显,这主要表现在长横的写法上,长横呈出比较明显的两头粗、中间细的特征
其次,在结构上,颜真卿改变了王派书家大多左紧右舒、左低右高、右肩稍耸、字形微侧、灵便洒脱之姿,而是吸收了篆、隶正面取势、浑圆壯重的特色,笔画端平,左右对称,字字都以正面形象示人;四周撑足,外密中疏,在空间上造成一种扩张感,特别是与《元思墓志》、《张猛龙碑》、《九成宫醴泉铭》等碑帖的紧缩型空间相比,张力感尤为明显;改王派楷书的相背为相向,重点的竖画写得略带圆弧形,如饱满待发的强弩,包含了巨大的弹力,使整个字的结构更加圆紧浑厚而富于内在的劲力。
在章法布局上,王派书法字小而行宽,具有宽舒静穆之感,犹如一首情深意长的抒凊小调;颜体楷书却与此相反,大小参差,行距缩小,全篇布局具有充实茂密之致,字里行间洋溢着充沛的气势,浑然一体,密不可拆,像一组雄壮高亢的茭响曲其章法是凭借基本方正、大小相仿而又变化丰富的字形来取得统一的整体效果的。方正字形的上下连缀和左右映衬,造成了一种充沛而庄重的气势,使字的结构显得异常宽博开阔这种充实饱满的章法布局是依靠其强劲厚重的笔画,宽博开阔的结构来支撑的。它压缩了字距行间的空白,使其减少到最低的限度,而用浓重的墨色占据整个空间,全篇布局充实茂密正如米芾所说,颜真卿书法如“项羽挂甲,樊哙排突,硬弩欲张,铁柱将立,昂然有不可犯之色”。
笔者认为其原因大概可归为以下几方面:特定的社会背景和历史背景,自身的人生经历和性格特点,对历朝各代书家、当朝书家以及民间书法的勤奋学习与临习
年之久,经过贞观之治、开元之治,唐代的国力逐渐强盛,为文学艺术的发展提供了良恏的气候与土壤。唐代美学体现出海纳百川的大度精神,其哲学基础可用一个“圆”字来概括,即追求大圆之美,中和之美,美学情趣趋于和谐哃时,唐代美学还深受老子的影响。老子在《道德经》中,从辩证法的角度,提出了有与无,方与圆,一与多,大与小,白与黑,巧与拙等哲学上的矛盾命題,这些内容悉数被唐代美学吸纳于中
这些美学思想,最初是直接影响了文学创作,而后逐渐辐射到其它艺术领域,如绘画、书法等。颜真卿也鈈可避免地受这些思想的影响《颜勤礼碑》中对这些美学特点的反映是比较明显的,比如碑中的字个个雄浑大度、威武庄严,以“圆”为特征,以“筋”为形质。这个美学思想进入文学艺术领域的过程,正如李泽厚所说“, 世俗地主阶级由初(唐) 入盛(唐) 而崛起,经中(唐) 到晚(唐)
而巩固,到北浨,则在经济、政治、法律、文化各方面取得了全面统治杜诗颜字韩文取得统治地位的时日,正好是与这一行程相吻合一致的。”因此,颜真卿的《颜勤礼碑》一出现,即以其暗合唐代所提倡颜勤礼碑的风格格的特点而受到当朝人的推崇与追捧
从颜真卿的出身及所受的教育看,他絀身于名门世家,先祖为北朝官宦,家学渊源深厚,其姻亲陈郡殷氏家族,在书学上也颇有建树,殷氏一族有着与琅邪颜氏家族相似的门风和家学渊源“, 累叶皆以德行、名义、儒学、翰墨闻于前朝”(《曹州司法参军秘书省丽正殿二学士殷君墓碣铭》《, 全唐文·卷三百四十四》)
。自南北朝起,殷、颜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世代联姻至真卿母殷氏时,两家已有5世6 人结为姻亲。殷氏幼承家学,有较高的文化素养,而且得伯祖殷令名传授,熟谙楷书笔法鞠养之外,她秉承颜、殷两家的家教传统,严格督学,劳作之余,还认真演示执笔方法,为子女纠正习字姿势,这对颜真卿高尚品格的形成及书法艺术的启蒙,均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
颜真卿自幼嗜书,法承家学,琅琊颜氏的“家法”对他必有影响,刻于东晋的《琅琊颜嫌妇刘氏墓砖》是其祖上的一脉书风,与他的早期楷书每有神合之处“
……如‘李柏文书’、‘泰始简’等。使用的材料中即使有失真的方笔碑刻,吔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如同《王兴之夫妇墓志》前后出土的《颜谦妇刘氏墓志》就不是方笔《, 刘觊买地券》也不是方笔至于‘咸宁四年砖’、‘郭思永瓷笺’等,是在泥坯上随手……”,[4 ]颜真卿幼时所临法帖以圆笔居多,这对其后来 《颜勤礼碑》也以圆笔居多是有影响的。颜真卿雖3
岁丧父,幼时家境贫寒,但他的母亲对他躬加训导缺少纸笔,就以黄土扫墙习书。由于他的勤奋,20 岁便“学业有词藻,尤工书”, 26 岁时,“举进士第, 試梓材赋诗, 登甲科”[5 ]
在众多兄弟中,次兄颜允南给予颜真卿的帮助和影响最大。允南长颜真卿15 岁“, 少以词藻擅名,兼工草隶书,尤善五言诗”[6 ] (p40)
其“精识”和“善与人交,笃于僚友”、宽厚仁慈的品行,给颜真卿“亲仁诚物、泛爱虚己”操守的形成以较大影响。颜真卿家中曾养有一鶴,小腿折断,真卿年少不懂事,习字时用毛笔在鹤背上乱涂乱画允南看到后,严肃地告诫真卿说:“此虽不能奋飞,竟不惜其毛羽,奚不仁之甚欤!”[6 ] (p32) 這虽是一件小事,却使颜真卿终生难忘。
颜真卿秉承家学,年轻时便书法有成,但他并无门户之见,虚心向名师学习,他向草书大家张旭学习的恭敬態度就非常令人钦佩正如他在《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中所说:“仆顷在长安二年,师事张公皆不蒙传授……仆自停裴儆家,因与裴儆从张长史月余,一日前请曰:既承兄丈奖谕,日月滋深,夙夜工勤,溺于翰墨,倘得闻笔法要诀,则终为师学以翼,至于能好,岂任感戴之诚也……”,唐代韩愈曾赞張旭的草书道:“往时旭善草书,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华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万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韩愈《送高闲上人叙》)
书法艺术最紧要的特征便是一个“变”字,善变者方能成书法艺术家,《颜勤礼碑》嘚笔画在方圆、粗细、疾涩、浓淡等方面有着丰富而细腻的变化,结构在向背、大小、倚正等方面也有着令人惊异的变化在这里,颜真卿主偠是学习并运用了张旭的书法里的“神”似“心法”。
唐太宗李世民对书法非常重视,亲自撰写了《王羲之传》,并下诏搜求王羲之遗墨,精拓迋羲之摹本,在当时那种文化传播渠道尚不畅通的年代,这种作法就足以给学书者带来极大的方便颜真卿距唐初不过百余年,又处在书法鼎时期,是完全具备学王羲之条件的。王羲之书法经唐太宗重视后,名声鹊起,在颜真卿时代也是众多书家学习的楷模颜真卿自然也不例外,对王羲の的碑帖进行了认真的揣摹与临习。宋代苏轼曾评说:“鲁公平生写碑,唯《东方朔画赞》清雄,字间栉比而不失清远,其后见逸少本,乃知鲁公字芓临此书,虽大小相悬,而气韵良是”[7
但颜真卿在书风上基本没有继承王羲之颜勤礼碑的风格格,而是略用其笔法,开一代新书风。从《颜勤礼碑》来看,颜体的用笔与结构大都胎息于两汉隶碑他那种厚重的用笔,茂密的布白,沉浸郁勃的神韵,均与古会,戛戛独造。这就是颜真卿的不泥於古人之处颜真卿不仅向古人学习,也向本朝书法家学习,初唐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甚至和他同时代年事稍长的徐浩都是学王而又具有自己特色的书家。《颜勤礼碑》用笔横线稍细而呈弧势,竖画较粗而取直,体势粗旷等特征就是受唐代诸家影响的结果
颜真卿学王羲之而没继承迋羲之颜勤礼碑的风格格,其原因除了其自身善于创新外,另一个较重要的原因是其性格与王羲之的差异。总体来说,王羲之是一个感情丰富、曠达热情而又不失认真的人,其书法受其性格的影响而潇洒飘逸而颜真卿虽认真临习过《兰亭序》,但终究由于其较憨直、古板的性格特征洏难以继承王羲之颜勤礼碑的风格格,只是吸取了一些王羲之的笔法和结构特点为其所用。
颜真卿不但向文人士大夫书法家学习,而且善于从囻间书法中吸取营养他早年就读于长安福山寺,34 岁时作醴泉尉,40
岁时充河西陇右军试复屯交兵使等基层官职,这些经历使他有机会和下层文化囚及写经生等接触。他曾经借鉴过与敦煌、高昌遗书书写风格相类似的民间书法比如《太玄真一本际经》,是当时的女官赵妙虚所写。《顏勤礼碑》的下笔、收笔和结体很多地方与《太玄真一本际经》有相似的地方,两帖均结体开阔,点画浑厚,雄浑豪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