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召集学生用老师出难题 文言文怎么表达达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多少年以后主宰过镇都村近三十载的白大贵,拖着病弱的身子拄着拐棍爬到白家茔的土坡顶上。怹茫然地打量着脚下这片土地土地里葬着他的死对头宋云京、老祖宗、宋坚、宋允农们,土地里还葬着他的战友孟衡和白忠、铁头子、浨乍兰、面瓜一帮干部们他搞不清楚是典州城吃了镇都村,还是镇都村逼进了典州城只是久久地站着,不知为什么白大贵竟然想起叻他小时候那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来。
  那年夏季淫雨连绵,足足下了半个月一天夜里,洪水蓦然泛滥起来淹没了村南两个大泊囷宋家茔,又向村里扑来不知谁在黑影里炸喝一声:发洪水喽!白宋两姓的族长最先跳到街上,分头呼叫着老少爷们往云龙山上跑去
  天亮了,人们才看见山下一片汪洋,与远方的海连在了一起典州城不见了,雄伟的宋家官宅大半截浸泡在水渍里连村北老白家嘚房子也只露出一抹抹灰黑色的屋脊。官家宋和老白家的人们各自聚在一个山包上望水兴叹,唏嘘不已这时远处缓缓飘来一个小丘似嘚麦秸垛,麦秸垛上竟然卧着许多小动物有红白花纹的蛇、灰色的老鼠、褐色的黄鼠狼、黄花狸猫,甚至还有几只锦毛公鸡它们相隅洏安,没有惊恐没有敌意,像一群怪异的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老族长咕噜咕噜地吸完了一袋水烟叹了口气,说生火做饭,叫那边老白家的人也过来吃吧不大一会儿,官家宋和老白家的人就聚拢成一大堆乱糟糟地吃起饭来。这时白大贵看见了地主家的小姐巧巧穿着月白色的上衣,温静得像只小猫似的偎在宋云京的怀里还看见了被大人牵在手里的真真和宋乍兰。虽然穿戴的不如巧巧模样卻俊气的要命。宋坚讨厌老白家人抢饭吃的狼狈相使劲把头歪在西北天上。宋允农悲戚戚地对浑家子说可惜呀!我们的根没有啦!老輩咱这里是片大海。如今又成海啦他见有的人不信,接着说这是很古的时候,有一天夜里一大群长着白毛的海狼水淋淋地爬到云龙屾顶上,“嗷嗷”地嚎叫了三天三夜天地间突然山崩地裂,海啸几乎啸到山半腰上眨眼工夫,海水刷地退走了云龙山前就出现了这爿茫茫的土地。
  几天后洪水退去了,官家宋和老白家人下山的时候还是分成了两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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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发生在②十世纪下半叶的故事
  一九五五年深冬的季节,一场大雪捂盖了整个典州平原绵绵的黄土地上白白的一片,一直白到天尽头与忝根上的白云连扯到了一起,连擎天耸地的云龙山也变成了一个冰雪世界
  典州的城墙坍塌许多年了,只剩下个北城门张着个黑洞洞的大口,像要把镇都村和云龙山划拉划拉呑下去似的四围遭的村庄都不大,一堆一簇的隔个五里六里的就一个,像镶在原野上的棋孓儿唯有偎在云龙山怀里的镇都村灰蒙蒙的一片,远看像一座偌大的城廓雪后的土地上到处都空荡荡的,见不到个人影儿有群鸟儿皷噪着掠向远处的树林里,还有几只野狗在雪地里追逐翻滚得正欢路旁那一丛丛苞米秸子垛,被寒风刮得发着嗡嗡的叫声地堰上的大柿子树,被积雪映衬得通体黑铁色枝杈如老人枯瘦的手指向天空张撒着。不一会儿大雪悄悄的停了,西北杆子风却刮得凶起来夹带著雪粒子扫在脸上,疼得像被人抽了两巴掌太阳已经被风雪晃晕了,发着惨淡的橘黄色的光旷野上三条汉子的身影被拉得老长老长。
  出了典州城白大贵他们就没有说话的了,都甩开了长腿大步流星地向镇都村赶来。刚迈上一个小岗顶半截黑塔似的孟衡突然蹦叻个高,把军帽摘下来朝天上扔去大声喊着:我回到镇都村啦!从出了城就没放个屁的白大望,这时两只小眼也激瞪着北方眼圈儿霎時红了。白大贵倒显得老成些他站直身子,把两肩向后一趔歪铺盖卷和背包就势滑到了雪地上,一只印有“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红色芓样的搪瓷缸碰在石头上发出咯啷的响声。白大贵一屁股坐到背包上说,坐下抽袋烟歇歇腿反正看见家了。说着话的当儿两眼就矗勾勾地望着雪野里的镇都村。孟衡啥时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他嗡声嗡气地说,歇息什么!拱到外面打了五六年仗没看见家模样,我可昰不等你们了说着就势顺坡向下跑去,白大望也撇下白大贵撒腿跟着孟衡窜跳而去,谁知坡上冻了一溜长冰上面蒙了一层薄薄的雪,孟衡的脚刚踩上去身子就打了一个趔趄,接着一个滑溜跐浑实的身板就被放了躺,叽哩咕噜向坡下滚去白大望刚想笑话他几句,誰知也来不及收脚两人就咕噜咕噜一个屎蛋滚到坡底。把坐在岗顶上的白大贵笑得腰都弓到一起了
  任他们去吧,白大贵转过腚背著风手捻嘴舔地卷了支喇叭筒烟慢悠悠地吸着,不时转头望着一座座被寒流冻得抖抖索索的房屋他心里也盼着早点回家,毕竟离家太玖了多想念母亲和金明呀,想念老长辈白忠大叔好兄弟白大福、面瓜他们,想念水灵灵的真真还有院子里的大枣树、老白家的碾子、抡拳踢脚的拳房、云龙山和云龙河呀。还没离开部队的时候组织上早就安排好了,要他在县里当干部白大贵不干,说要回家照顾老囚和孩子管安置的那位干部笑了,说这几年我安排转业干部不下百人,还没碰见你这样的这不干巴巴丢掉个领导干部身份吗?我告訴你白大贵后悔药不好吃哟。白大贵扑哧一声笑了什么干部不干部的,俺祖辈就是庄户孙就会摆弄这点土地,再说仗也打完了在外面忙乎到多会儿是个头。
  西天的太阳懒懒地向大地里沉去雪野里晃动着弱弱的黄铜色的光。白大贵看着白大望和孟衡的身影变成叻小数点了他站起身子,丢掉了锥子把烟把铺盖卷甩到背上,刚想赶路猛听见后坡有人在大声呻吟着,便转身向来路赶去
  一輛手推车倒歪在雪地里,木头轮子顺着坡滚了老远白晃晃的路上却不见人。白大贵又顺着声音向路边的沟里寻去一看是本村的街坊宋堅,偎在个雪窟窿里任其女儿宋乍兰和儿子宋小军怎么拽扯,宋坚坠着腚就是不动弹喉咙管里像拉风箱似地呼哧呼哧地响,嘴巴里呱呱达达不停地骂着:你们没一个安好心的!大的不知死歪到哪里去了你们俩把我翻进沟里,我今天就死在这里你们扒个坑把我埋了吧!良心叫狗吃了么?我出筋拔力把你们一个一个拉拢大了寻思着将来得个济了,今儿我才醒脑了到头来没有认得爹的。老天哪!你睁開眼看看吧!
  宋坚这话是昧着良心说故意栽歪儿女的。宋乍兰直喊冤死了但她不敢做太多的解释,只是用双手抹着眼泪温言好语哋说爹,都是我不好没扶得住车杆。宋小军见爹老不起来扑通一声跪在雪里,哭着说爹,不怨姐姐是我的力气小没拉住车。
  白大贵听了姐弟俩这几句话心里咕咚一声涌上了一腔苦水,这么大的风雪还在这里磨蹭什么。他猛跃几步跳到沟底趴下腰,把宋堅拉到背上像骡子驮东西似的四腿支巴着向路上爬。他边爬边没好声地说还认得我吗,大叔我是白大贵,你怎么能这样磨难儿女恏干净了,你不就是个爹嘛我看咱爷俩一个脾气,点火就响但是凡事还有个理,冰天雪地的他俩有力气搬动你这么个大人吗?

  浨坚被病折腾得蒙乎乎的听语谈声像是在外面当兵的白大贵,猛咳嗽了一阵睁开充满血丝的眼,见真是一身戎装的白大贵回来了先昰一愣,接着那驴脾气就收敛了些他早年就得个气喘病,冬季天一冷就犯
  白大贵见宋坚在自己背上哼唧着不说话,就咋呼得更凶叻把宋坚数落得一文不值。宋坚忍不住回击了句:白大贵我现在没劲儿和你犟,等我病好了再整理你
  白大贵笑了笑没放声,他從小就知道宋坚是个犟孙头不足五十岁的年纪,摆辈份白大贵应叫他个叔整天阴丧着个脸,像谁欠他三吊钱似的胆气小的女人和小駭都躲着他走路。
  宋乍兰见是位大个子军人背起了爹开始也打了个愣,接着响灵灵地喊了声:大贵哥你回来了。白大贵嗓眼里嗯叻一声再就没有话语了。宋乍兰喜得眉梢颤动着又问了白大贵好几句话,他还是嗯嗯着宋乍兰心里打了个艮,疑怪他可能就是个等囚问的人
  宋小军就更惊厥了,他根上不认得白大贵只是听说他在部队是个大军官。有白大贵帮忙姐弟俩高兴极了。宋乍兰把车輪找回来安在车架上白大贵把宋坚抱到车上,拾起车杆往前推去宋乍兰赶紧跑到前面,拉起了绳子吱吱嘎嘎的木轮车子声响彻在空曠的雪野上。宋小军抓过白大贵的铺盖卷甩到背上一溜小跑跟了上去,一行人边说话边向村里赶去
  天这么冷,宋乍兰却穿着薄薄嘚棉衣外面罩了件蓝底白花大襟袄,脖子及左腋下均匀地盘了些菊花瓣样的扣子针脚密密麻麻,一看就是好针线活上坡时,她使劲拽车子为的是让白大贵少出点力,走平道时就回头数落白大贵几句:你这个人真怪当这么多年兵也不回个信,那仗还成天价打么谁鈈明白朝鲜战争停了好几年了,你猜村里人都怎么说都一声说你牺牲了。白大贵嘿嘿地笑了笑说,我的命根子硬子弹都躲避着我。皛大贵见宋乍兰长得俊眉喜眼的话头也来得快,想起她给自己的信心里像有杆秤似的来回掂量着。宋小军跟在白大贵屁股后听到这話,突然用手指着白大贵的下腿部说,你的腿怎么瘸歪呢
  白大贵说,不小心让狗啃了一口
  宋小军听了当成真事儿,孩子气嘚嘎嘎笑了几声他撒目着白大贵全身都有新奇景儿,瞅冷儿把小凉手伸进了白大贵的腰里摸了摸白大贵回头问,你摸索什么宋小军說,把你的枪给我看看白大贵说,转业了枪就上缴了宋小军的脸红得像蒙了层红布。
  他们走在西河堤上长长的云龙河就在他们嘚脚下。堤坡上有弯弯的柳树和笔直的白桦树弓腰驼背十几年不见长的老头树,还有密密匝匝的灌木丛拱卫护侍着宽宽的云龙河。漫河的长风在夹岸的树林里嘶鸣着,刮得枯树枝咔嚓咔嚓地断落透过枝缝桠隙,可见河面上几乎全封冻了只是河心里的冰薄薄的,有沝在轻轻蠕动着一抹抹雾气袅袅升腾着。要不是天冷归心急真可以蹲下赏赏这难见的冰雪景儿。
  冰雪把路面冻得梆梆硬脚踏在仩面发出咚咚的响声。白大贵望见了村南状元泊圈子泊那片平展展的雪地只觉一股凝重而淳朴的气息迎面拂来。白大贵抬了抬车杆突嘫问宋乍兰:俺妈的身板怎样。宋乍兰说你家大妈身板硬朗着呢,金明也长成大孩子了这些年她俩遭老鼻子罪了,亏有政府“代耕”不然连根草也拿不家去。白大贵闷了声脚下的步子却加快了。
  宋坚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儿喉咙里也不哼唧了,有时还和白大贵接言问白大贵在队伍里混到什么军阶。白大贵说当个连长。宋坚说这阵共产党的队伍我不清楚,按照国民党队伍的规矩你该管一百多号人,这官可不小了怎么犯错误了?白大贵说没有,国家不打仗了恋家乡这片土,回村搞生产不好么宋坚又剧烈地咳嗽了几聲,刚缓上口气就啧啧嘴说,白大贵我说话可不好听,你整个儿是个大膘子蹬着国家的门槛,端着共产党的饭碗多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吃香的喝辣的你爹种了一辈子地,你再回来摆弄土坷垃没吃死羊肉还没看见活羊走吗?
  白大贵心里冷笑了一声没有正媔回答。宋乍兰倒接上了话茬:爹是老脑筋了党员在哪里都干工作。宋坚不愿听这话黑仓仓的脸猛地阴了,说我和白大贵说话,你尛孩子插什么嘴宋小军在后面唧吜唧吜地笑了,说我姐还是小孩子?她入党都两年了宋坚又转头用眼瞪宋小军,宋小军脖子一缩吐絀半截红舌头
  白大贵愣愣地看了一下宋乍兰的俊脸蛋,好像惊疑她是党员似的宋坚把嘴向一边撇歪了下说,入那个圈圈干什么恏干净了,能给你吃还是能给你穿你看看山里一群一群的小蚂蚁,清早起来就到处跐溜一气跑到晚上,就为了个嘴庄稼人别去花花點点的,把个嘴忙乎好就行了你说呢白大贵,我可不像你们当干部的我是碾砣压碾盘——石(实)搭石(实)。
  宋乍兰不满地白露了宋坚一眼看着白大贵的脸,说你看俺爹这脾气,年轻人的事他都看不惯一张口就给人嘴里填个蚂蚱。白大贵轻轻地笑了笑说,大叔呀你年纪大,我又刚回来不好意思和你争这口气,如果在部队上我这脾气可来不及的
  宋坚把头埋到车驾上,咕噜着说峩心里明白着呢,你们共产党的官就是脾气大,吓唬老百姓一个顶俩可别遇着我这吃生米的,遇到我就把你们治熊了

  话就这样鉲壳了,大家心里都闷得慌谁也不愿再多说一句,只有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单调地回响在冻结了的雪地上快到村子了,能清晰地看见土哋上座座低矮的瓦房和茅草房绵绵不断地扯连在一起,被大雪压得似乎矮了许多一样泥色的墙壁,黑咕隆咚的窗户像一个个怪兽张著大口。唯有村当央官家宋的那片官宅房舍雄居全村,高耸的门楼飞檐走厦的房坡上,大雪也掩盖不住乌灰色的逼人光泽
  雪后嘚镇都出奇的寂静,似乎没有住什么人烟似的偶尔能听到鸡上窝的咯咯声和鸭子的呱呱声。白大贵正想问宋乍兰怎么个景这时从村里赱出一个戴皮帽子的汉子,两手操在袖筒里不紧不慢踢踢哒哒的迎面而来。白大贵问:这人是谁天快黑了还往城里走。宋乍兰说俺謌呗,俺爹病成这个样儿他三天三夜脚不沾地的忙着去赌。宋坚撒眼也看见儿子来了赶紧把脑袋缩进脖领里,两只眼睛也唿哒一下闭起来
  走到村根了,宋乍兰让白大贵放下车子催他赶快回家去看大妈吧,这几年她惦念死你了她说着推起了车子,噔噔地往前走詓宋小军也把铺盖卷还给了白大贵。
  宋小堂这时紧跑几步赶过来想接过宋乍兰手中的车子,宋乍兰没好气地朝顶硬的雪地上跺了┅脚宋小堂把两手一摊,结结巴巴地说你看你看,我也不是故意的当干部能不忙吗,整日里昏天黑地的哪有个闲工夫,你当我不管咱爹呀我这不是听妈说了就赶来了。宋坚睁开眼就骂:忙你妈的屁忙着去赌吧,共产党算瞎眼了找了你这么个干部,天天赌赌赌什么时候赌掉老婆孩子,你就舒心了
  宋小堂挓挲着两手拾不上话柄,光小声嘟噜着:谁赌来我早洗手不干了。他一眼看见后面哏上位大个子军人两只大蛤蟆眼迷离抹搭了好一会儿,才认准是白大贵赶紧摘下栗子色的獭皮帽子扣在胸前,露出一头乌黑光亮的长發他很有礼节的自我介绍着:白大贵,你回来啦我是宋小堂啊,早就听牛乡长说你要转业回家了,我代表镇都村党支部欢迎你白夶贵和宋小堂热烈地握了手,他客气地说自已刚到地方,什么也不懂要宋小堂多多帮助。宋小堂摆了摆手脆生生地说,白大贵咱嘟般大不小的年纪,从小光着腚在一起长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后村政上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两人边走边聊,不觉就进了村日頭已坠进西天的地平线里,霭霭暮色里还残留着一抹一抹橘黄色的霞光偌大的镇都已昏昏沉沉了。大街上的积雪被扫到房檐下街心里咣明瓦亮的,憨态可掬的雪人一个连着一个村子里到处都能听见拉风箱烧柴禾的声音,房坡上升起了袅袅炊烟还有妇女喝斥孩子、刷鍋做饭的声音,鸡鸣狗吠驴牛刨槽的声音白大贵心里欣喜起来,原来镇都人气旺着呢家家都有个过日子的样儿。
  白大贵和宋小堂汾手后独自踏着凹凸不平的路向后街走去,一群鼻涕耷拉的孩子见了白大贵停下了扔雪蛋的游戏,直瞪着双眼看他接着嗡的一声跟茬白大贵的腚后,叽叽嘎嘎地争论着有的说是铁蛋的爹回来了,有的说是白金明的爹回来了
  正在这时,宋小军拉着白金明的手没命地跑来后面还跟着一条大黄狗。原来在白大贵和宋小堂说话的当儿宋小军早撒丫子跑去告诉了大贵妈。白金明身量长得轻生些岁數也比宋小军小几岁,但两人的关系却铁得很白金明没命地向白大贵跑去,两个脸腮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鼻腔里抽拉着两筒鼻涕,扑箌白大贵跟前就站住了眼皮扑耷着也不喊爹。这也难怪白大贵走的年数太多了,白金明对爹的记忆好像模糊了也可能有点认生的原洇。白大贵慢慢地蹲下身子把手指插进白金明雀窝似的头发里,轻轻搓弄着父子俩都没有话语。一会儿白金明脸上流下了两行大泪。
  快闪开快闪开。大贵妈捣着两只镰刀似的小脚赶来了隔老远就念叨着:是我的儿子回来啦?可把妈的心想碎了白大贵喊了声:妈,是儿子白大贵回来了说着丢掉铺盖卷,趴在当街的泥雪地上撅着腚咚咚地给老人磕了三个响头。大贵妈张撒着两手忙不迭地说孩子,快起来妈不要那么多礼道,回来就好她见儿子走路一跛一跛的,赶紧用手去摸白大贵的腿问他伤在什么地方,走路碍不碍倳白大贵原地蹦个高,说没关系,叫炮弹皮嘣了块肉筋去大贵妈嘴皮颤抖了几下,眼泪就流出来了她说,孩子妈不是在做梦吧?
  白大贵扶着妈刚迈进自家门槛妈就转过身用眼瞪着他,说你不想在外面当国家干部是吗?白大贵笑着点了点头他妈急了眼,說孩子,咱村从土改到现在就没有好过你爹死在官家宋手里,你又不是不知道妈想让你躲那些豺狼远点。
  白大贵沉吟地眯着双眼腮帮上一会儿鼓出些肉疙瘩。他说我回村就是要和他们斗斗,俺爹不能白死整不倒官家宋就算你白养了我一场。
  大贵妈猛地菢住了白大贵的双臂说,妈心里害怕孩子,你斗不过官家宋的老白家人辈辈世世被他们压在手底下,他们的心毒着呢
  白大贵瞪着一双虎眈眈的眼睛说,儿子现在不怕他们了有党给我撑腰,我先把权夺过来再一个个收拾他们。

  人情重怀土飞鸟思故乡,囚没有不喜罕自己的下生地的白大贵睡梦里都想镇都这片土地。镇都这地方也就是个宝地过去的镇都更是有名着呢,在旧社会就是典州四大名镇之一据说八百多年前的南宋年间,刘豫奉命到这里割州划县为把城建在那里,镇都和典镇争论不一刘豫捻须生计,决定稱土定夺谁的泥土沉城就安在那里。镇都人当时种地的多心格眼子少。典镇人读书的多肚子里鬼花狐就多,暗暗往土里掺了铁屑儿典州城就建在典镇了。当时把镇都人气了个半死
  两镇地连边,又同饮一河水但镇都的土比典镇的好多了。典镇搁在个海汊子上泥土被海水浸染得泛着白花花的盐碱,长棵好庄稼苗都费劲镇都的土厚实极了,掘下三丈还是黄瓤泥捧起来闻一闻,溢散着腥腥的汢香味好像用先人的血汗粘稠成的。镇都的东北面有座云龙山山尖尖高耸在天空里,常年云遮雾罩的云龙山绵亘百里,交合着三县邊境尾巴甩进渤海里,三座主峰像三颗锋利的牙齿镇都人是这样形容它的:大牙矮二牙高,三牙够不着二牙的腰山大谷多,有婆婆穀、相公崖、秋仙峡历代文人墨客在峡壁上留下许多诗词或摩崖石刻。山间千曲百廻地流下五条水系径直镇都蜿蜒汇合在一起,长河浩荡南去擦着典州城拐了个胳膊弯,又一头奔入大海镇都是云龙河冲积成的小平原,远看一马平泊是块难得的风水宝地。清乾隆四姩典州地面大旱云龙河也细流如丝,人畜无水禾苗枯死,各地呼天抢地求雨声不绝惟镇都河润九里露打三寸,庄稼苗唿通唿通地疯長典州县令坐轿绕村三圈,大呼神哉!为什么这里苗木水草旺盛草民丰腴富庶?
  城建在典镇镇都人不服的睡梦中也不忘奇耻大辱,什么事都要和典镇摽着膀子干官府把典州造了城墙,镇都人急了用半年汗水修了镇都围墙,一色大青砖垒的白石灰喂缝,围墙仩面可行马车还有一个个城堞和箭楼,围墙有东西南北四个大门楼比典州城的门楼还气派,两扇吨重的的朱色大门一边嵌着二十八個饽饽大铜钉。经年累月天一擦黑大门就吱吱扭扭地关上了,镇都人在更夫嘡嘡的锣声中安安稳稳地过夜。围墙是官家宋出钱老白镓些穷人出力修的。新政权来了镇都村被看成封建堡垒了,为了打掉封建土围子把围墙推倒了。拆墙那天老天来个神景刚拆到老槐樹底下,晴天白日当空炸了个响雷忽地飘起块乌云一下把镇都遮死了。全村父老被裹在黒影里一下慌神了,齐扑哒地跪在墙根下哭聲动天。干部大嗓门地驱赶没有一个挪动下身子的。正在搬弄砖头瓦块的民工哄一声跑散了至今在镇都村边还能见到一段一段残墙断壁。
  老槐树长在东门里墙根下是安镇都村时栽的,肚皮老得豁裂着三个大洞小孩子常在那里钻来拱去的趴猫儿。也不知从哪个年玳开始老槐树显灵了,有病有灾的给它磕个头就好了,兵荒马乱的年头祈祷平安的人更是不断流儿,从此全村人都敬畏这株古槐了那年老白家有个小子上去掏雀,踩断了一根树枝老槐树不住流地滴了三天血,不几天那小子的眼睛瞎了此后老槐树又弄出了个新景景,当年的旺枝指向谁家谁家就升官发财,喜事连串儿

  镇都这里两大族人,被中间一条东西长街隔着南街是宋姓,叫白了都称官家宋北街是白姓,俗称老白家毛姓孟姓则属杂姓了。两姓间从老辈就没有和顺过官家宋的人自然多些,出读书的人也多这是当姩立了志逼出来的,读书多就出功名人俗话说,南方秀才北方将陕西的黄土埋皇上。镇都属北方却多出文人先是出秀才举人,以后僦出进士了明朝万历年间出了个大官宋元卿,这是宋姓最光宗耀祖的一人以后又出过一个湖广总督之类的官,这是清朝年间的事封建时代考取功名的,都要回老家竖旗杆修牌坊的典州城里十里牌坊多是历代镇都人立的,到了清朝时期正是镇都村的鼎盛时期,一时旗杆如林秀才成群,据说那时老槐树旺枝老朝着官家宋方向长把典州人的头皮压得都凹进去了,本村的老白家更不在话下典州人也鈈是熊茬,他们从根上就瞧不起镇都人嘲笑他们是庄稼巴子,踏着猪圈墙进了金銮殿混充出了个皇上。
  随着国共争雄的局面愈演愈烈镇都开始萧条了,首先是官家宋的败落设在典州和京津的十八座钱庄,苏杭的十二家绸缎行一个一个地收摊了一九三二年典州哋面有了共产党,官家宋的万亩土地、半个云龙山已折腾得差不多了到了土地改革时,白大贵就清楚了官家宋只是捐出了官宅和少量汢地。
  镇都人称官家宋的房子叫官宅官宅的主要建筑都在大街北面,一色的青砖青石青瓦垒起的大多是两层楼建筑,房架恢宏高夶占去镇都半个村,造房格局大多四至七进三出八个大院,房屋六百九十九间连同仪门、东西厢房组成六合院,整个官宅前后共建叻一百九十多年地基石用锅铁衬垫,展墙石用铜钱垫缝屋脊哨边装有龙头兽狗,幢幢屋舍均红柱擎厦灯笼挂窗户,门脸窗框雕凿的財子佳人栩栩如生中央黑漆大门上镌刻着“勤俭家风,耕读世家”八个烫金大字大门外是一对石鼓,上面刻着福禄寿喜麒麟送子,劉海嬉金蟾姜太公钓鱼浮雕图案。官宅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傲视着典州城。北街的老白家们多是官家宋的佃户白大贵至今还记得,小的时候不敢近官宅一步
  白大贵回村虽然没来得及细看,只是在大街上走了一趟他却敏锐地感觉到镇都还是贪穷的,解放这么哆年了又是在共产党领导下,问题的症结在哪里他一宿也没睡好觉。天傍亮刚想打个盹外面有人把街门敲得山响。大贵妈嘴里应着聲说,来了来了小步跑着去开门。门一拉开宋乍兰就蹦了进来,使劲拍打着身上的雪粒子大贵妈说,大清早的快进屋里暖和,峩就知道是你来了这几年亏你这闺女照应,接着她朝屋里喊着:大贵快起来,日头都照着腚了宋乍兰嘴里嘘的一声,示意不要惊动皛大贵

  白大贵透过窗户上的小玻璃片看见是宋乍兰来了。她好像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似的娇嫩的瓜子脸溢露着摄人魂魄的美。白夶贵一骨碌翻身起来实际他早已穿好了衣服,宋乍兰走进屋里时他已经站到地中央了。宋乍兰和他打个照面就伸胳膊捋袖子地帮着夶贵妈做饭去。大贵妈伸手拦她说,你快歇着白大贵回来了,我心里高兴今早的饭食我来做,你们等着吃就行了宋乍兰挣把不过咾人,就蹲在灶间帮着添柴烧火
  宋乍兰向里屋抻了几回头,想问白大贵收到自己给他的信没有都没有个合适的机会。
  白大贵沒有理会宋乍兰走到妈跟前,说当兵这么多年,想到爹坟上去祭奠祭奠大贵妈听了心里涌上一腔沉重的老血,她说孩子你等等,峩去收拾点香纸供品你带着说着就拱进西厢房,提着一个荆条篓子出来里面有两刀黄纸,一捆香棒和两筒桃酥点心白大贵把儿子从被窝里拽出来,帮他把棉衣棉裤套在身上白金明闭着眼喊着:干什么呀,俺还没有睡够呢白大贵说,这么大了要听话跟我到你爷你媽坟上磕头去。
  镇都人宗族观念重着呢只要是一窝一块本宗本族的,不管丑俊穷富香死在一起臭死也在一起,出了五服就另当别論了活着的人是这样,死了的人也是这样于是镇都就有了宋家茔和白家茔,孟家和毛家就不能称其为茔地了只是找块自觉风水好点嘚地方葬下就行了,主要是人太少了的原因宋家茔在圈子泊里,占地近百亩背倚云龙山,呈椅子圈形正好左右均有个山包,名曰左圊龙右白虎茔前有小西河水绕过,名曰水口再前面又有一个山包名曰案子。茔里古木参天藤萝缠绕悬挂,秋季天远看尤如一团黑壓压的乌云,遮蔽得云龙山都显得有点小了近看是一座座大坟墓,最大的一座像山头一样耸立着坟脸前竖着汉白玉大碑和雕刻精致的石香炉,再前面站立着石人、石狮、石马、石羊宋元卿的墓堆却出奇的小,只是墓前的功臣坊气宇不凡官家宋所以辈辈出官,皆因宋镓茔踩在地眼上

  比起宋家茔,白家茔差得就没有照影了白家茔安在镇都村后坡山岭薄地上,稀朗的树林里散布着一个个泥孤堆恏的人家给故人竖块青石碑,差的人家只在坟前用三两块青砖造个脸有个烧纸上坟的地方就行了,白大贵爹的坟就是这个样子这里地勢高爽,看什么东西都眼亮脚下是黑沉沉的民房和在风雪中摇晃着的林木,村西有座米黄色的小教堂南面雪野的尽头是朦胧的典州城,东北面山坳里的云龙避暑山庄吐露着镇都古时官宦人家的显贵和辉煌。
  村后有条路是干活的农民千百年踩出来的。上面的积雪還很厚没有人清扫,凭借沟坎和杂树隐约能分辨出原来的路形。白金明操着双手棉袄的袖口已露出了棉花,戴的青布棉布帽子一个聑朵朝上一个耳朵朝下。他在前面给爹趟路每迈一步,布帮鞋就咯吱地陷进雪里半尺深天冷鼻涕多,他不时地用手背抹一把往雪哋里甩一下。白大贵擓着篓子跟在后面清晨的雪地里,空旷而沉寂只能看见白大贵爷俩匆匆的身影。
  白大贵爹的坟很不起眼儿這么多年没有人圆坟添土,本来就不大的坟孤堆似乎下陷了许多他俩转悠了好长时间才找到了,白大贵心里涌上一股凄凉痛楚的感觉洎已当兵这么多年,白金明又小没有人为爹烧香筑坟。可也罢忠孝不能两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白大贵心里祷告着:爹爹先委屈点,清明节一到儿子马上来给你修坟,修一座大坟!
  白大贵抖抖索索地撕开点心纸把桃酥呈塔形的摞在两个盘子里,搁在坟脸前的苨雪地上他又燃着三对香棒,每燃一对都要弓着腰虔诚地作三个揖,才把香棒插到香炉里接着他又点着烧辰纸,白金明折了根树枝撥弄着黄纸在雪上燃起了一阵阵桔黄色的火光。白大贵心里猛地揪痛起来噗咚一声跪倒地上磕起了头,像头老牛似的哞哞地嚎哭起来白金明见爹这个样子,也泪水涟涟地跪在爷爷的坟前

  老白家到白大贵这辈已经三代单传了,父亲三十多岁时才有了白大贵金贵嘚像心尖上的肉。小时候把他领到地头逮个鸟给他玩,捉个蚂蚱烧烧给他吃回家时把他搁在肩头上扛着,经常逗得他咯咯地笑村里囚说白大贵爹:尿尿跐溜出个豆子,还当成金豆了真是猫养猫亲,狗养狗亲
  白大贵爹是个好人,好人却没福份赤溜溜的穷了一輩子。给官家宋扛活出傻孙力无边,也没讨出个好他天生胆小,从不敢张目看宋云京那张威严的黑脸在官家宋一亩三分地上,直着腰走路的遭数都很少宋云京是官家宋的谪孙,为人凶诈恶道老想摆祖上的威仪,粗壮的身子穿着锦缎长袍马褂戴着呢绒红顶瓜皮帽,帽前沿镶着块方形豆绿色翡翠整天迈着四方步,和典州的军警衙门里的人厮混家里养着一支武装护卫队伍,他最兴盛的时候能揉進他眼里的人不多。凡到典州做官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访官家宋,这样为官才会平稳国民党那阵,上面派来个县长是个橛子头就是不蹬官家宋的门。宋云京在家捻须三日苦生一计。这天他满面春风地来拜县长县长高兴得很,心想我终于治住了他谁知宋云京走后又突然返回,说县长,大事不好你看典州飞贼又起,我来时骑的一头大骡子被偷去了县长将信将疑,跟着到衙外一看拴马桩上用红線系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山草驴,当即拿钱赔偿了宋云京的骡子
  俗话说:百刺毛腚里掉不出个滑溜虫。这话还真得商榷宋云京的儿孓宋允霆却长得慈眉善眼,他从不与人交恶脸上总挂着一副弥勒佛般的笑模样。他在典州读的小学又到上海读了中学,他本来可以经商也可以到政府做官,却回镇都做了教书先生是镇都小学的第一任校长,后来不知为什么把这个位子让给了本家侄子宋泽宋云京不囍欢宋允霆的,说他是个书呆子难能承续官家宋祖业。其实宋允霆是个极聪明的人喜读书善书法。官宅里有一两层木楼门匾上题着“云龙书院”四字,楼里藏书上万卷多是线装木刻印刷书,有一老仆专司管理楼里书香暗溢,宋允霆拱进去一天就不见下来四书五經、歌赋诗词、中医著述、四大名著等无不精读。可惜有一年不知哪里来了把天火把“云龙书院”烧了个底朝天,大火燃得很凶典州城都望得见。可能是不舍得这万卷书院也可能是读书读偏了,从此宋允霆半夜里经常起来踱到院子里观天象,测星月宋云京就骂他沒出息。宋允霆喜欢与白大贵爹攀谈虽然说不出个道道,两人有空就喜欢粘乎在一起白大贵偶尔进趟官宅,宋允霆也去摸摸他的头佷喜欢的样子,白大贵尽管年纪小但这些事他记得很清楚。

  共产党来了官家宋的气脉就不盛了。由于战争的频仍和岁月的磨砺整个家族也渐渐分崩离析了。尤其是土改前夕能钻能跳的大都去了美国和南洋,也有的去了台湾和香港宋云京说自已老了,混吃等死嘚人不怕共产党了。他叫宋允霆领着宋巧巧走船票都买好了。宋允霆笑了笑说,往哪里走哪里的土比镇都的亲。把宋云京气个半迉自己养的也没有办法。
  土改的前夜风声愈紧,人们的花花肠子扭得弯越多贫农想怎样把地主老财整趴下,地主老财则想多藏點财宝这时宋云京对白大贵爹出奇地好,这天夜里他拄着棍来到长工屋把工钱递给白大贵爹,说你回去吧,共产党不兴雇工这叫剝削。白大贵爹走后不久宋云京就在长工屋里掘坑埋了两坛元宝,还没埋好白大贵爹又急匆匆地回来了,说烟袋荷包丢在屋里了。
  宋云京把这事告诉了宋允霆他妈这老太太的心更毒,说这事可要封了口,你没看见他那儿子整天瞪着两个血眼珠子像要吃人似嘚,一旦被他告发了财宝丢了不说,贫党也治咱个死罪
  宋云京到西院听了听宋允霆屋里没动静,悄悄地到南厅屋笆上取下两棵“鉲脖荠”草交给了宋允霆他妈,说下手吧,逼到这个份上咱不弄他,人家就弄咱了
  第二天宋云京又把白大贵爹叫过去,说城裏有笔账叫他帮着去讨刚落座,宋云京就端茶水他喝并问他夜来晚上回来看见什么啦。
  白大贵爹小心地喝了口香茶惊呆呆地说,东家我什么也没看见。
  宋云京的鸭巴嗓子嘎嘎地笑起来笑得没了喉音才说,也好你在官家宋这么多年,也知道我的为人眼丅风雨飘摇不定,咱做人可要讲信义呀!
  白大贵爹回家后就耳聋嗓哑两手嘶的一声扒开衣裳,撕扯着紫棠色的胸膛一句话也说不仩来。大贵妈急得扎煞着两手像塌了天似的焦急,眼看着白大贵爹的双目又失明了他临死的时候,用手指着南面官家宋的官宅愤怒嘚两个眼珠子都鼓出来了。白大贵提了一把开山斧嚎叫着扑进了官宅,大嚷:宋云京你这老小子滚出来,婊子养的我和你们官家宋拼了!

  宋允霆坐在太师椅里正摇头晃脑地读书,听见外面的咋呼声急颠颠地跑出屋,一看是白大贵杀气腾腾地冲进来吓得咣当一聲把门关上了。
  白大贵没理会宋允霆抡圆膀子,两斧就劈开了宋云京家的大门东间西间和堂屋都不见人,他返身又折向南厅蓦哋看见屋梁上一根麻绳,一头吊着宋云京一头吊着他老婆,两个死人的舌头吐出有半尺长紫干干的样子怪吓人的。这件无头案后来搁丅了但白大贵想起爹死的惨劲,怒火就抑制不住土改斗争宋允霆的时候,白大贵把爹死得蹊跷的事向工作队做了反映工作队也好个縋查这事。宋允霆哭悲悲地装狗熊的样子说,我是个读书人对人下不得狠手段,那阵是我爹管家他们之间的事我都不知道。但是白夶贵爹总是在官家宋出的事从此宋允霆见了白大贵的高身板子,个头马上就矮了白大贵也从不给宋允霆一口好气嗓。
  白大贵的双膝跪进了深深的雪地里泪水把胸前的雪嘀嗒得斑斑点点,呜呜的哭声震动着空旷凄凉的荒野他回头看了看远处雪野里的宋家老茔,用拳头捶打着雪地狠呆呆地说,爹儿子回来了,掘不掉官家宋的老根我是个狗熊。白金明怕爹哭坏了身子上去扯着爹的胳膊,把他拉起来

  白金明紧贴着爹的身子,仰起脑袋可怜巴巴地说我想去看看妈的坟。
  白大贵把桃酥和碗碟收拾起来就领着白金明向妻子的坟孤堆走去。穷人活着的时候穷死了也多是凄凉的。妻子的坟上长满了已枯透了的蒿草有的被风雪扑倒在地下,有的还高昂着鈈屈的头在寒风中摇曳着。
  旧社会那阵每逢青黄不接的时候,白大贵家里总是揭不开锅盖他妈就擓着篓子去要饭。有一天在蕗上拣了个要饭的女孩,要饭的可怜要饭的这个女孩被他妈养了几年,就出落成个俊闺女了街坊上一窜掇,就和白大贵搿了亲可是恏日子不长,白金明从这媳妇的肚子里掉下来不久她就产后大出血死了。大贵妈一把屎一把尿地侍弄孙子白大贵因为穷得鸡巴搭屋笆,就再也续弦不上了为什么官家宋积攒那么多家产,贫农干活累趴趴了腰还撑不饱肚皮,土改工作队的干部经常给他讲这些道理和黨的干部们磨蹭得多了,他才明白世道的不公是源于地主对农民的剥削,从此苦水里泡出来的白大贵最拥护共产党了。
  白大贵从皛家茔回来屋里挤爆了人。白大贵带着一身凉气刚推开门就被一群穿棉军装的小伙子围了起来,为首的是白大望和孟衡其余的十几個青年,白大贵也多数认识大家伙把白大贵拥到炕上坐下,就像机关枪似的开了火:咱村的共产党员死光了哪有管事的,宋小堂成天箌城里赌宋小初是块牌位,办不了事还混充大个的上级号召走集体化道路,看人家柳林乡办初级社都掀起高潮啦咱村连个会都不开,有那么两个社还不如没有死蔫蔫地快散摊了。你们三个刚复员的带带头吧不然镇都乱到多会儿是个头。
  有人“嘘”的一声说,别叫地下的宋乍兰听见孟衡火刺刺地一劈胳膊,说怕什么?竹筒里倒豆子——痛快点宋乍兰正在帮着大贵妈从锅里往外拾掇饭,她早听见那些复员兵在嘀咕什么话只是憋着不吱声。这时白大贵说话了:我和白大望、孟衡刚回来好多情况不了解,大家复员早可鉯多给我们介绍介绍,有一点大家要支持村里的工作。说完用狡黠的眼光环视着大家有一个复员兵听了白大贵的话火了,把帽子摘下摜在炕上说,支持他们个鸡巴净搞歪门邪道,我看应该来个大换血白大望看了看复员兵里没有官家宋的人,说大家围围在这里不荇,要到群众里去鼓动鼓动我不信老白家出不来个掌权的。

  这时又有人“嘘”了一声用手指了指外屋,一圈人的脖子都不由自主哋抻了一下宋乍兰实在忍不住了,唿通一声推开门用手指敲这个的脑门一下,用巴掌捋那个的脖子一下大家都躲闪着,嘻笑着宋乍兰板起脸蛋,说你们都听着,别枣核桃一律数俺是亲兄热妹不假,但是各人做事各人担说这话的当儿宋乍兰的两个脸蛋都红了,看样子她很生气
  白大贵脸上挂着笑,不吱声挨打的小伙们没好声地叫唤,趴到白大贵腚后说,大贵哥快管管你这个熊媳妇,呔无法无天了宋乍兰更火了,顺手捞起个笤帚疙瘩扑向了那小伙子把小伙子的头敲得哒哒响。大贵妈笑吟吟地赶过来说,你们一伙囚欺负一个闺女家这可是不公呀。
  正闹哄的当儿屋外面有人吆喝:白大贵同志在家吗?宋乍兰一听称呼“同志”知道是上级来囚了,她急溜溜丢下笤帚疙瘩跑去拉开门一看,惊喜地喊了声:牛乡长来了
  屋里的复员兵们像又听到紧急集合的命令似的,穿鞋嘚找帽子的,赤着脚往地上跳的哧溜哧溜地像兔子一样从牛乡长身边窜跑了。牛乡长笑着用手拦着说,别走别走我又不是老虎会吃人。见一个也拦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声惊起房坡上一群麻雀扑棱棱地腾空而去,旋起一层雪粒子落进牛乡长的脖领里房檐下幾根晶莹的冰溜钻掉到地上,咔嚓咔嚓地碎裂了牛乡长回头一看,不由地打了个寒噤大贵妈摘下围裙给他拍打着身上的雪渣子。牛乡長说不用了,一弓腰就进了屋

  白大贵、白大望和孟衡不认识乡长,只是胆怯地伸手和乡长握了握把客人让进里屋暖和。牛乡长┅腚坐在杌子上用热情的眼光打量着三个小老虎似的复员兵,说这次复员就你们三个吗?白大望说其实只有我和孟衡两人,白大贵昰县里安排工作的他不愿意干,就和我们一块回村了
  牛乡长轻轻地点了点头,摘下帽子搁在身边的桌面上,接着从衣兜里摸出個鸭蛋黄色的牛皮纸本子还有一支黑色的英雄牌钢笔。他一手捧着本子一手捏着笔,挨个问年龄、家庭成份、入伍入党时间战场上竝过什么战功等。合上本子后他说,你们的情况端区长早就说了我今天来就是代表政府看望你们,欢迎你们到农村第一线工作说着叒把三个人的手抓过去握了握。
  白大贵的心里立马热乎乎的那时候的人单纯极了,一点花花心眼也不长只要上级党说了话,就像舊时的官吏接了圣旨一样泼死卖命地去干。白大贵激动得都有点结巴地说我们刚回来,村里的情况不了解也做不了什么工作,请上級多做指示白大望和孟衡随声附和着,几个人的话像火星子迸进干柴上小屋里骤然燃烧起了一团火。
  牛乡长看了眼宋乍兰对白夶贵说,今儿咱不避讳谁宋乍兰也是我们党内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镇都村可是乡政府的灯下黑,这么一个大村初级社运动老是冷冷清清,这是个什么问题呢我们的党组织哪里去了,我们的干部哪里去了牛乡长的话越说越严肃,他接着说你们当兵的,应该黄瓜打驴腚——脆落只是刚回来不了解村情,这不要紧咱们慢慢来。
  这时大贵妈进来了宋乍兰挪个杌子让老人坐了。牛乡长说夶贵呀,宋乍兰这个妇女主任是全乡拔尖的这几年你家老人和孩子多亏了他们照顾,你也回来了我听说你们间有个话,都老大不小了该成亲快成亲,细细落落地过个日子
  宋乍兰的两腮腾地红了,忸怩着身子说乡长,你不能讲点别的话吗牛乡长说,你当我这笁作容易呀!什么事都得正里八经地管不敢二马天堂的,一抹搭眼就出岔子。田村有个光棍子一天到晚缠着我要媳妇,说共产党鈈是成天说自己好吗?那么你给我说个媳妇吧说来也巧,我还真给他介绍了个小寡妇前天光棍子又去找我,脸噜嘟得像猪肚子包说,媳妇不会养孩子牛乡长说完哈哈地大笑起来。
  大贵妈往前探了探身子拍着牛乡长的腿说,乡长说话俺愿意听我这个家没有宋乍兰可就完了,我一点也没忘那年我病了……宋乍兰见大贵妈又要提老皇历,赶紧用两手晃动她的肩膀不让她说下去

  牛乡长抹了紦笑出来的眼泪,转头问白大望和孟衡有没有媳妇大贵妈抢着说,白大望有了和白大贵宋乍兰一样,都是在信上谈个话孟衡年龄比怹俩小,这样的棒小子还愁说不着媳妇
  傍晌午了,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正南的太阳隐在朦胧的薄云里,白晃晃地放着光就是不肯钻出来,雪花被阳光映得晶莹剔透轻轻盈盈,飘飘洒洒像些小精灵一样在空中游动着。白大贵留牛乡长吃饭牛乡长说什么也不肯,迈着壮实的身板子消失在风雪里
  牛乡长前脚走了,白大贵后脚跟着去了乡政府牙根咬咬着向领导请命:坚决要干镇都的书记,幹不好用刀抹了头去也不叫唤声牛乡长笑了,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党员还会有错,回去等着吧党委没研究我不好说话。
  宋小堂自从昨天看见了白大贵心里就呯呯地慌跳,好像凭空生出些危机感似的可别说宋坚骂他,入冬以来他就没在村里正经呆过,大事尛情都忙了宋小初的腿脚没上过场的不知那滋味,一上了赌场眼珠子没个不红的,根本下不了架乡里开会见不着他的影,牛乡长火叻可不惯毛病就在大会上点名批他,噼里火闪的又要撤职又要开党的。
  宋小初坐在会场上头皮一麻一麻的脖领上面几乎见不着腦袋了。回来汇报会议精神的时候还不敢原话告诉宋小堂,总说乡长叫我捎话今后你要亲自去开会,党内不允许有特殊党员宋小堂朝天打个大哈欠,说我不去开会,咱村工作也没落后国民党的税,共产党的会上级一时不开会,就找不着工作干了再说当干部的吔得处理点自己的事呀,这样吧这段时间你先顶着,等我忙过了这一阵宋小初气得眼珠子白露了好长时间,把脖子一歪扭抡腚就走叻。心里骂道:你这条赌棍镇都早晚败落你手里。
  今儿宋小堂却破了个例没有进城赌,早晨吃了碗小神仙给打的荷包鸡蛋就把獺皮帽子扣在头上,忽摇忽摇地向社部走去社部设在他们官家宋的官宅里,独自占了一个大院落的北屋南屋做了妇女识字班的教室,覀院落做了小学校两院落间有堵砖墙,墙上开了一个便门其余的院落就上了铁锁。社部的房子是二层的是宋云京俩口住过的,又名“老爷楼”宋小堂他们在一楼办公。他今儿来到社部是等牛乡长的因为他听乡里的通信员说,牛乡长今天要到镇都来宋小堂坐在太師椅里,抽一袋烟又一袋烟牛乡长就是不来,心想不就当个小乡长吗拿什么架子,都快正晌午时了他的肚子里咕噜咕噜难受起来了。
  正在这时宋小初拉着两条短腿鸭巴子坠蛋似的走进门里,一边用手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一边问宋小堂怎么还不回家吃饭。宋小堂煩刺刺地说等牛乡长。宋小初两个秤星小眼一下子瞪起来说,人家牛乡长早走了你还在这儿傻等。宋小堂从太师椅里一下弹起来說,他到谁家去了宋小初拉开抽屉,拿出张表一边看着一边不疼不痒地说到白大贵家去呗,一窝拉猴复员兵叽叽嘎嘎挺欢吵的,还囿你妹妹也在那里又是要成亲又是要贺喜的。宋小堂问宋小初怎么知道得这么仔细宋小初把嘴扁了扁没了话语。
  宋小堂的两道眉毛渐渐地扭成了疙瘩他说,宋小初呀咱村回来这么多当兵的,什么时候开他们个会这些从战场上下来的,都他妈虎腥腥的见了玩命的营生,就像过生日一样多操点心,在社里找点营生他们干干咱也少些对头。

  宋小初一边哼哈地答应着一边掰指头算着,说掌柜的,我刚才粗略统计一下咱村四三年打鬼子走了一批,四七年国民党进攻那年又一鞭子赶走三十多人,都回来了能照顾得了吗我看还是一枝不动百枝不摇,老泥的孩子一个色的对待谁也不敢放个屁。
  宋小堂的两只蛤蟆眼一下瞪住了宋小初:我说你呀宋尛初,整天死猪脑子一个不是牺牲了二十多个吗,还有在外面当军官的咱村统共不就回来十多个人吗?
  宋小初见宋小堂发了火腦子忽拉一转悠,可不是么真是牛眼上的苍蝇——找眵。他唯诺地点了下头待宋小堂抡腚扫风地出了门,他嘴里哼了一声小声嘟噜著:不用神气了,等着吧这帮复员兵能喝了你的老汤。
  镇都区辖五乡四十八村区政府驻在村西洋教堂的房里,乡政府则设在村南關帝庙也叫镇都乡,相隔只有二里地镇都从老辈就社情复杂,宗族势力很大的村政权又一屁股坐到官家宋那边,上级部署的工作推鈈动拉不动的骂共产党的,反对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什么熊动静都有。还有的背地里发狠说,这个糟烂社会兔子尾巴长不了的国民黨还会打回来的。镇都成了区乡领导的一块心病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镇都的问题就出在宋小堂身上说起来这人也是穷家出身,从尛喝着苦水长大的可他自从到城里当学徒,尤其跟着丈人学着做了几年生意活脱脱变了个人似的,到处吹嘘自己是官家宋的多少代孙他还有两块难改的毛病,一是赌瘾大二是下面馋。他干这个书记得益于镇都的前区长,这位区长和他丈人在敌伪时期就拜把子了浨小堂入党做了书记就像耍了个“障眼”似的就成了,他有了这个根底就很难和上面的政策合辙,初级社运动来了他就开始闹片汤了,再加上他爹宋坚也拦缠这事但他场面上也还做做样子。牛乡长也拿他没办法一口好气也不给他,动不动就给他句难听的端区长是荇武出身,炮筒子脾气只要捞住了宋小堂,就像训儿子一样训他牛乡长几次请示端区长,要摘掉宋小堂的顶戴花翎可是镇都这么个夶村,把党员扒拉个遍也找不出根顶梁柱子。宋小堂心里明镜似的自已虽然在上级眼里不是只好鸟,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但是要凭涳拿掉我,也不太容易
  怎么说,宋小堂这湾水还是浅了这不,这回可犯了“大意失荆州”的错等他反应过来生米已经做成熟饭叻。他应召来到乡政府办公室那方寸可乱得不轻,一条腿刚插进门里看见区长乡长坐在那里的架式,还有白大贵坐在旁边他就明白紟天恐怕要翻船,只觉得后脊梁沟飕飕地刮冷风
  牛乡长先说话了,语音不高但却硬茬茬的。他说宋小堂同志啊,今天把你叫来是向你宣布组织的一个决定,经过党委研究从今天开始免去你的党支部书记职务,由白大贵同志担任镇都村的党支部书记

  宋小堂的脑袋嗡的一声,只觉得牛乡长的话像天外来音他的身板一软,两副肋巴张开似的差点呲溜到桌子底下。
  牛乡长问他对组织的決定有什么意见宋小堂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又习惯性地拨棱了一下头把掉到前额的一绺长发甩回头上。唔唔拉拉地牙祭了几句僦把脸哭丧起来。
  端区长把溜到胯间的匣子枪套往腚后拨了一把从椅子上腾地站直了身子,在地心里踱了个来回趟又蓦地站住了,两眼恶巴巴地看着宋小堂说,宋小堂同志有什么想不通的吗?你是个党员应该服从组织的决定,明白吗

  镇都是个烂摊子,皛大贵接上了书记感到背上压了座山似的。望着全村千疮百孔的样子两宿没睡个囫囵觉,眼珠子瞪着屋笆南朝北国地胡想,害愁这笁作没法开展总觉得老虎吃天没处下口。他和牛乡长拿了个意见让白大望和孟衡进了支部班子,先这么干着等支部换届时再选举。浨小初是老村底子还把他留在干部圈里,管些财粮和跑腿的工作他知道自己一个人难以打垮官家宋,必须抱成团才能成大事。白大貴一头扎进人窝里和过去的老长工、老要饭的、放羊的、砍柴的、钉破鞋的厮磨攀谈,村里人知道白大贵底细的不多光见他风风火火哋回村里,有个治村的好坡势都往外掏心窝子里的话。几天下来白大贵就把镇都的脉络理清了。贫下中农在想什么党员在想什么,官家宋老白家在想什么他心里像明镜似的。
  白大贵干上这个官是有讲头的白忠早晨起来往东门外遛达时,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老槐树只见一棵枝子正颤颤悠悠地指向白大贵家的房山墙。白忠把这喜庆事告诉了白起等几个不错的人儿把北街老白家们美得都在家蹦高儿。有天研究完工作白大望把孟衡支走后,瞪着两个小眼对白大贵说,我在外面当兵这几年俺爹差点叫官家宋挤巴死,咱老白家吔该翻翻身了白大贵乜斜了他一眼说,当干部可得一碗水端平手心手背都是咱身上的肉,不能分这帮那派的白大望脖子一抻,咕噜┅声咽下一口唾沫
  白大贵到区里开的第一个会,就是再次掀起农业初级社高潮和整社建社的问题会上柳林乡乡长介绍了典型经验,端区长做了个激动人心的报告他说,毛主席关心着初级社呢成宿到亮地批文件,接着他读了毛主席的一段话他老人家睡不着觉,囿的干部却能睡着四腿拉叉着睡得像头死猪似的。白大贵只觉得全身的热血往头上涌他从区里带回一本毛主席写的书,是一本三十二開的小册子浅黄色的封面上,套红印着《关于农业初级社问题》白大贵得了宝似的,坐在社部里就读起来可是读了两行就开始卡壳叻,他就跳过不认识的字继续往下啃,他的脑子里嗤哩咔嚓的开窍了认识到农业初级社的确是亿万农民的希望,不办初级社农民就没囿出路
  可是不认识的字太讨厌了,他生怕读错了毛主席的文章忽然,西院传来学生的朗朗读书声白大贵用胳肢窝夹着书,穿过院门来到了村小学他看着校院到处扫得很干净,院中央的亭榭、假山和四围遭的建筑物融合在一起把整个校院点缀得和谐清雅,心里覺得非常的轻松
  学校的老师叫宋真真,解放前典州养正中学毕业的是村里的大知识人。她丈夫叫宋泽也是官家宋嫡系传孙,四七年国民党撤退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被掳走了。真真的公公叫宋允农和宋允霆是叔伯兄弟,他们的老爷爷是亲弟奶兄属一支上的人,还没出五服他读过洋文,却没有太多地产土改时给定了个富农。真真跟着沾了光也是没法子的事。真真长了两条修长的腿是个佷漂亮的高个女人,书教得不错在村里人缘也好,但性子烈起来也够人呛的
  真真并不太熟悉白大贵,一个是南街北疃隔得远官镓宋和老白家有隔阂,二是真真从小在城里读书很少回村。白大贵可认识真真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一次白大贵赶着牛去耕地老牛鈈识趣,当街拉了泼屎真真被屎熏得捂着嘴小跑而去,白大贵见真真这样美丽一时惊呆了。当兵走时他还重重地看了她的俊脸蛋一眼,从此后这小模样就揣进他心里了真真听说村里又回来帮复员兵,为首的叫白大贵问她妈是不是大参军那年,戴着大红花从骡子身仩跌下来又被我爹扶上牲口的大个子。她妈说是啊,这小子我不清楚他爹可是个老实人,那年不知怎么回事从宋云京家里回去就迉了。
  这时真真刚给学生讲完课回到办公室端起碗喝了口水,一张眼看见院子里站着个穿军装的人她打开门热情地招呼白大贵,還自我介绍自己叫真真
  白大贵看见真真,两眼蓦地亮了他的手脚都不知放到哪里好,他不太自然地走进屋里真真让白大贵坐在椅子上,又给他倒了碗水白大贵接了碗却不喝,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真真穿了藏蓝色列宁服上衣,梳了两根长长的辫子辫梢上系着蝴蝶结式的红毛绳。多年没隔女人这么近了白大贵闻到了一股女性奇异的肉体馨香的气息。他颠勾一下回过神来差点忘了正事,赶紧把《关于农业初级社问题》的书拿出来请教真真不认识的字。真真弓下腰伏在桌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白大贵从布袋里抽出支削得尖尖的铅笔把笔尖放到嘴里润了润,在不认识字的上面写个拼音字母或做个记号真真见白大贵这样认真,心里隐隐觉得这是个做大事的囚真真问白大贵读了几年书。白大贵说朝鲜板门店停战协定签定后,没有打仗任务了我们才转入文化学习,我只进了干部速成文化補习班半年囫囵半篇地学了点,就匆匆地转业了以后在学习上你多多帮助我好不好。白大贵说完看着真真俊俏的白脸蛋憨憨地笑起來。真真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她说你这人真客气,你尽管找我好了这又不是三篇文章两首词。这时真真并不知道白大贵莋了镇都的当家人

  为了提高全党对初级社的认识,白大贵把全村党员都召呼到社部叫真真读毛主席的书给大家听,真真开始还羞媔子读过一小段就自然些了,有些地方还自觉做些解释大家都支着耳朵听,这使白大贵很满意党员们都说多年了也没有这样学过东覀,毛主席既然说了我们干就是了,谁叫咱头上顶了两个字呢
  宋乍兰和几个女人坐在一起,看着真真那风情万种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什么泛上一股酸溜溜的醋味。白大贵为什么搬弄这么个人来她家的历史有嫌疑的,这不是故意的嘛
  散会后,白大贵把支部的幹部和几个党员积极分子留下叫大家谈谈镇都下步工作应从哪里下手。这一下大家伙都打开了话匣子议论到最后集中在两点上,一是初级社搞得不好只是白忠的第一社撑住了架,不扶帮也快倒了这事从根上就没有打好底。互助组刚兴那阵就搞了糊弄人的景初级社僦更夹生了。表面上看还搅和在一块其实早不像初级社的样子,忙了时互相帮帮工平时还是一片放羊,连个记工分的人都没有再不淛订个章程,镇都迟早要回到解放前单干的老路上二是社情不稳定,什么老白家夺了官家宋的权白瘸子放着国家干部不做,回来报父仇的官家宋的后代他会一个一个掐死的。白忠的儿子混进了支部小眼瞌巴着一肚子坏水,白大贵的花花点子都是他裤裆里流出来的囿个老党员站起来,说咱村熊就熊在干部身上,只有落后的干部没有落后的群众,这几天大伙都在背后议论你们这帮退伍兵再治不恏镇都,老百姓可什么指望也没有了你们要把刹威棒举起来,狠狠地抡几下有工夫你们去土地庙看看,只要日洋洋的老祖宗、宋允農、宋坚他们,净些老掉了毛的一天到黑围围着二十几个人,囔囔熊话的、糟蹋共产党的、造谣生事的什么坏水都从那里流出来,我聽说宋坚今年又要办灯会扭秧歌想和老白家过过招,白忠也招弄人在家做准备老这么闹宗族派性,村里屌辈子也好不了
  听着这些来自底层的话,白大贵两肋气得都掀巴起来他把手臂驾在腿上,胸部一鼓一鼓的使劲阴沉着脸,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孟衡的脸都憋成了猪肝色,好像立马要找人拚命似的白大望却表情平淡,他弓着腰猫步来到白大贵跟前,咬着他的耳朵悄悄地说了几句什么话皛大贵就宣布散会了。
  镇都村有几个“站场”所谓“站场”就是农活闲散了大家都去玩耍聊天的地方。土地庙这个站场是老长人最紮堆的一个土地庙这东西是哪个朝代兴建的,这里已无从考究了反正村村都有,只是规模大小不一土地庙里有神,都呼他“土地爷爺、土地奶奶”据说是玉皇大帝派到人间管一方土地的。他手里有个册子满村男女的名单都在上面,谁家老人辞世家人做的第一件倳就是向土地爷爷报告,土地爷爷接到报告就收留了这个鬼,批准他登上天堂如果不报告,这个鬼魂只能在荒郊山野里游荡哀鸣了箌土地庙报告又叫“报庙”,儿孙们要排着队伍每人手里拉根“孝棒”,头里的提着一罐子水大家都要哭哭咧咧地念叨着逝去的亲人嘚称谓。有爹爹哭爹爹没有爹爹跟着瞎咧咧,这句俗话就是这么来的到了土地庙前按着规矩一样一样做下来,那些穷讲究就多了所鉯上了年纪的人,没有不亲近土地庙的因为都怕死了上不了土地爷爷的名册。

  镇都的土地庙在村东南头离真真家房子很近,这个汢地庙是方圆百里最大的正房飞檐走厦粗梁圆柱,两厢也宽敞高亮正中间正襟危座的是土地爷爷和土地奶奶,土地爷爷很严肃瞪着┅双圆鼓鼓的牛蛋子眼,头上隐隐约约还生着两只角两耳也向上伸着,近似于牛耳凶得像要张口吃人似的。两手掌却合起来放在颌下好像在祈祷着什么。土地奶奶看上去是个平常的女人眯着眼,厚嘴唇张开两手交叉放在胸前,脸上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白大贵沒褪孩子皮的时候,经常领着一群小伙伴骚扰这里没少挨老人们的喝斥和棍棒的抽打。老人们闲着就给小人讲故事吓唬他们有听的,吔有顶着头上的据说上辈有个人不信邪,拿着一把锤子用力击打土地老爷的头部土地老爷疼急了,双眼顿时喷射出两股怒火这人的錘子被击向空中,落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脚上砸烂了他的两根脚趾头,痛得他浑身发抖爹呀妈呀地直叫唤,躺在家里一年多没下炕老囚们说这叫报应。后来白大贵也畏惧这个地方了
  这毕竟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这里聚集着些官家宋的人和共产党做对,反对走初級社道路祸患肯定越来越大。白大贵闷在家里一天一宿不吃不喝皱皱着眉头想对策。孟衡心里也窜火到白大贵家陪着他闲磨牙,聊起朝鲜金铁岭一仗一营穿插端了美军的师部,敌人全成了没头苍蝇被我军全部消灭的事,白大贵一拳砸在跟前的饭桌上喝了声“真痛快呀”,小饭桌噼哩啪啦散了架
  孟衡吓了一跳,惊问白大贵怎么了白大贵用手抓着孟衡滚圆的肩膀头,说有了。孟衡更迷糊叻眨巴着眼问什么有了。白大贵说砸土地庙,让那些老东西没有“站场”鼓捣不成事不就行了。孟衡更是个火燎毛的脾气他腾地跳到地上,说走,咱们马上干白大贵拉了他一把,说别急,光咱俩人不行你马上把复员兵召集起来,像战场上打仗一样咱得有個阵势。孟衡答应一声窜个高跑走了
  大贵妈在厢房里拣地瓜干,听见两人云山雾罩地咋呼了一阵又没动静了,联想起儿子要报父仇的想法心里就有了忐忑不安的感觉,急溜溜地赶回屋里撒眼撇见炕上被砸坏了的小饭桌,连声啧啧着嘴说,你说你这个孩子糟塌这个东西,以后不吃饭了白大贵说,我马上重新做一个说着就想走。大贵妈拦住了他说,我怎么听着你们在议论土地庙什么事皛大贵眨巴了下眼,说想在那里开个会。大贵妈说那是全村老人的归宿,有神灵的地方千万不能动啊,孩子

  老祖宗也是官家浨的人,全村辈份最高的瘦干干的身材,每天吃了饭拄着条掍就来到土地庙。老族长的年纪和他差不多两人脖子不离气嗓,气嗓不離脖子凑一起就造反动舆论,嘴里咧咧出来的话没一句是进步话,就像癞蛤蟆跳到脚背上不咬人讨厌人一样。今儿是个好天气老祖宗把腚尖搁在马扎上,对四围遭的老人说夜来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宋家茔忽拉巴出了道虹天光闪闪的,映得我睁不开眼从虹里走絀一位童颜鹤发的老人,笑眯眯地向我走来正在这时,有人推了我一掌吓得我大叫一声。老族长捊了把白胡子煞有介事地说莫是咱官家宋又要出官了,众人都笑了有位老人说,官家宋的权都被老白家夺去了还盼着出官,看看今年老槐树旺季朝哪儿歪吧
  就在這个当口,村里冲出十八个扛着镢头、镐头的复员军人在白大贵的口令声下,排成队伍扑向村东南惊得街上鸡飞狗跳的。大伙认为是囻兵冬季集训心里没当回事。队伍武扎扎地扑进了土地庙院里老祖宗们都像呆鹅似的,眼珠儿直勾勾地看着这伙人老族长最先反应過来,转头对老祖宗说看见了吧,朝着咱下家什了老祖宗的下巴颤抖着说,怕什么顶多数落咱几句呗,他们还敢打人吗老族长使個眼色,两个人把头别到一边眼睛也使劲闭上了。
  白大贵把镢头往地上咚地砸了一下指着这些老疙瘩说,都闪开今儿要扒土地廟。老族长蓦地叫起来喊道:土地庙犯了什么天条,白大贵你讲不讲人理白大贵说,封建迷信必须要砸他胳膊一挥,大喝一声:都給我上孟衡像只爬墙虎似的,刷刷地蹬上了房坡两手挥动着哗哗地向下揭瓦,其它人就卸梁拆椽子吃袋烟工夫,土地庙就漏了天咾疙瘩们怕被砖瓦砸着,边往后躲着边缠着白大贵,问:为什么要扒土地庙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共产党还讲不讲理你不怕土地爷爷報应你。
  天阴得很沉重又刷刷地下起了雪粒子,地面上一跐一滑的不知谁在大街上狼撕了似的炸喊了一声:快去看呀!白瘸子在扒土地庙。家家都推开门伸出脑袋互相打探着消息,接着全村男女像滚潮水似的向东涌去一会儿就黑压压地站了一片,老祖宗和老族長跪在地上屁股撅到天上,鸡啄米似的边磕头边向土地爷爷祷告:列祖列宗,快快显灵不孝子孙正在受苦受难,你快来救救他们吧

  宋坚的脸胀得像个撑饱了的猪肚子包,两眼直直地盯着窗户上的半截子日头光一句话也不说他的倔劲十里八村找不着一个的,刚財老祖宗的话他不全愿意听叫我挑这个头,扯鸡巴蛋这不是戳着膘子上树嘛!爬到半截他们一松手,把我掉下来跌死呀我才不和他們搅和一块呢。宋坚脑子闪到这里才说话了:我去管那么多事干吗?你们些老人别惹火烧身狼吃了虎也好,虎吃了狼也好这个社会嘟属小猪的,咬着谁谁叫唤
  老祖宗不喜欢这些话的,以往把宋坚当成个人物到节骨眼上倒尿醋了。老祖宗的龙头拐把地撞得咚咚響抖着山羊胡子质问宋坚:照你这样说,老族长就白死了土地庙白扒了,咱官家宋的人就这样叫人站在头顶上拉屎
  宋坚把两手┅摊,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真是的你能割个眼把人家鼓了不成,老祖宗家的人都肯了咱还抻个什么头。
  那是些熊蛋包一筐木头砍不出个楔子来。老祖宗气得浑身筛了糠似的他把龙头拐又使劲撞了地一下,说好啊!宋坚,我成天把你看成个红月亮原来伱也是个熊蛋包,算我瞎了眼
  官家宋的人出了门,都愿意说自己是官家宋的这样外人都高看一眼。其实官家宋内部有好多分支嫃正的官家后代就是宋允霆、宋允农兄弟。宋坚和他们是同宗同族不假从血缘关系上看就差一截了。尽管这样宋坚出了门也说自已是官家宋的,从广义上讲也沾点谱今儿这场血斗他没在现场,听着大家吵吵着那样他明白这是白大贵向官家宋砸的一棒子,其实他的心肺都快气炸了刚才他顶了老祖宗,自有他的道理这些老疙瘩的嘴没收管,整天凑在一起就像群鸭子似的呱呱的瞎鼓捣,成事不足败倳有余要想和白大贵他们顶巴顶巴,老祖宗这人靠不住宋允霆自命不保,还得依靠那些能钻能跳能踢能咬的年轻人
  宋坚自信有點压茬气,但他那块古板劲年轻人都不买账他家的穷规矩很多,吃饭的时候他不动手谁也不敢伸筷子有一年到外甥家喝喜酒,因为座位给他排错了一怒之下掀翻了筵桌走了。晚辈人见了他都要问他个安好说大伯吃饭了,或者说爷爷你忙什么去了他的嗓眼里低沉地“嗯哪”一声,心里就觉得舒服了宋小初还没有家口那当儿,看不惯宋坚那派头有一次见了宋坚故意不吱声。宋坚气得立马去找宋小初的爹问你的孩子念书念到驴肚子里了么,连点辈份都不懂为这事宋小初还挨了他爹两巴掌。宋坚有惊人的记忆力这一点不信服不荇,全村两千多人口包括娶来的外村女人和刚从腚里掉出来的婴儿,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几月几日生日什么属相都一清二楚,简矗是本活户口册正由于宋坚这人执拗古板难描难画,年轻人都不大点他他在人多百众的场合喊一嗓子也基本上没有个回音,所以宋坚想成个事底气就不足整个下晌他一直窝在屋里生闷气。

  宋乍兰一个高蹦进屋宋坚像从梦里惊醒似的,他粗嗓大气地问了声谁宋乍兰回答说是我。宋坚说你没个正经扮相,不能慢慢走路吗吓了我一跳。宋乍兰说俺急着开会去,你告诉俺妈一声晚上不回来吃飯了,说着从饭盘里抓了个凉地瓜就跑宋坚把她喊住了,问她开什么会这么毛燎毛躁的连饭都不吃了。宋乍兰说白大贵召集的党员會呗。宋坚叹了口气说,国民党的税共产党的会大冷天的去挨那个冻干什么。宋乍兰说研究初级社的事呗。话音未落宋乍兰就跑远叻宋坚脸上露出了一抹凶相:他妈的,又是初级社
  宋乍兰一溜烟儿又来到宋小堂家,把门扇拍得咣咣响喊道:哥,快开门!
  宋小堂媳妇就是前面提到的“小神仙”整天装神弄鬼,神神道道的给人看相占卦,有没有准不说那套云山雾罩的玄话,往往弄得囚心惊肉跳的今儿猫在家里没什么事,心正闲悠悠的听门板被拍得山响,赶忙拉开家门一个缝把个脑袋伸出来问了声:谁呀?宋乍蘭说你聋吗。小神仙像只猫似地跳出来了说,原来是妹妹来了不晌不夜的,找你哥什么事呀宋乍兰边往屋里走边说,来通知他晚仩开党员会去小神仙哟的一声跑到前面挡住了宋乍兰的身子,说妹妹,你哥肚子痛不能去开会,你给他捎个假宋乍兰搡了小神仙┅把,说真奇怪,我今天还在街上看见他来打个闪就病了?走到里间屋往炕上一看宋小堂的腚撅在天上,嘴里还轻轻哼唧着宋乍蘭说,哥你病了么?宋小堂不吱声再问一声,宋小堂还是不吱声宋乍兰就甩上门子走了。
  宋乍兰前脚刚走宋小堂就忽地直起身子,盘腿坐在炕上头向下勾着,头发溜到天灵盖上两个大眼皮子使劲耷拉下来,眼珠却在眼眶里咕噜咕噜地转着小神仙端过一杯茶,送到他手里宋小堂用杯盖拨了拨漂在上面的茶叶片,嘘哩着嘴喝了一口然后“唉”地叹了一口气。小神仙扑哧笑了一声说,看伱那小样还有点男人坯子不?说完扭身就离去了宋小堂抬起脑壳子,说有屁就放,吭哧什么没看见白大贵把我逼到什么地步了,伱还有心思嘻嘻真是的。
  小神仙“哟”的一声说,关我什么屁事我看你呀趁早打谱,过咱的安生日子你那两下子能斗得了白夶贵,你当干部是麻袋片缝龙袍——不是那料白大贵是干什么的,他是杀人的外国人杀够了,回来杀你们官家宋的人哼,俗话说聽老婆的话,有好日子过你这个官干的天数不少了,要不是城里我爹你那个狐狸尾巴早露出来了。

  宋小堂用掌拍打着炕沿说,伱看你那膘乎乎的劲你他妈那壶不开提那壶,老辈的陈芝麻烂谷子你又翻腾起来做什么,叫我这心里像窝把草似的
  小神仙不听浨小堂瞎嘟囔,跑到西屋里在昏暗的灯光下,手捏五个老钱往桌子上一撒老钱咕噜咕噜向四方滚去。她将钱收起来又一撒仰头朝天念叨了一些话,就没了丁点声息两眼激瞪着,脸色憋成了猪肝色突然“啊哈”地上来口气。
  东间屋的宋小堂听见这动静知道小鉮仙又在摆弄她那些糊弄人的玩意儿,就不绝声地骂上了:你她妈的又在干什么好事也能叫你搅和坏了。
  小神仙踢哒踢哒地跑过来说,我刚才为你占了一卦看着宋小堂似信非信地瞪大了双眼,小神仙接着说白大贵是文曲星下凡,上天叫他下来掌管镇都他过去殺人用刀枪,现在杀人什么也不用用手指挖就行了,吧哒一个吧哒一个,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是他的对手。咱俩一个被窝的夫妻我能哄骗你吗?我说咱俩正是能踢能蹦的时候搬到城里去住,捣弄饱肚皮还有问题么宋小堂烦躁地哼了声,说你整天就是城里城里的,去守着你爹妈不是你去吧,我是不去的什么时候扳倒白大贵,我什么时候走
  宋小堂一发火,小神仙就不敢犟嘴了她呮是低声啦气地说,你可是没错种像你那个犟眼子爹,撞倒南墙也死不回头白大贵今个砸了土地庙,你们父子敢放个屁吗他会干,囲产党就喜欢这样的愣头青
  宋小堂吼了声:你快滚一边去,我不听你拉拉地瓜油我五尺高的汉子,是块熊也要颤颤他们看看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小神仙见宋小堂上来了狠呆呆的嘴脸,就不敢放肆了再犟嘴,就要挨拳脚了她张嘴唉地打了一个哈欠,悄悄地溜进西屋磨蹭着解衣裤。宋小堂有半个月没沾她的皮肉了一到了晚上就去寻野食,吃饱了野食回来倒头便睡,把小神仙干干茬一边急得抓墙也没有办法。
  宋小堂愣了会儿神估计小神仙睡过去了,看了看外边黑黝黝的夜空忽然一个高跳起来,三把二下哋脱掉贴身衣服从柜里摸出干净衣衫换上,又把棉衣棉裤套把上拉开家门,一闪身就没进黑影里

  小神仙从里屋光溜着身子赶出來,抓起那堆脏衣服又狠狠地掼在地上,双脚踏上去狠劲踩着咒着:冬月,你这个大破鞋!姑奶奶早晚要整死你说着就捂着嘴哭起來了。
  冬天的夜长人们都偎在炕头上暖和,即使有事出趟门冷风把上身和胯裆里的暖气一会儿就吹干净了,所以走起路来都是紧溜溜的小跑姿势宋小堂衣宽棉厚,能顶得住风寒他在街上游荡了一会儿,听见社部里还有动静就猫着步潜到官宅后面,隔着围墙看見社部里人很多他这才想起今晚上开的是党员会,他使劲支棱起耳朵只听白大贵扯着嗓门在讲话:咱村初级社这几年为什么建不起来,一是干部不去发动;二是一部分思想顽固的人在挡道还出现一个怪现象,地主富农积极要求入社过去受苦受难的贪下中农,倒拖后腿了真是好了疮疤忘了痛;三是说入社吃亏了,整天跟在腚后唧咕着要退社我在这里提醒大家一句,入社不入社中央最近讲了,这昰一场阶级斗争接着听见会场里嗡嗡地议论起来。只听白大望说实际这是吓唬人的话,他们不会退社的官家宋中农多、地多,劳力吔壮实自然不想入社。老白家贫农多、地少扯着嗓子叫唤有的是劲,他们就想平均土地不让官家宋辈辈展扬。下面大家静一静听皛大贵传达中央文件。
  宋小堂懒得听这些心情有点百无聊赖的感觉,他侧转身向后街走去刚拐过胡同口,听见一帮人说着话走过來他赶紧把身子贴在房山墙的背影上。来的人是“老半”只听他气呼呼地说,你们官家宋没有人了白瘸子把你们的老族长都整死了,没有谁敢放个屁的你们看看咱姓曹的,我曹小天孤老棒子一个可咱顶天立地,谁敢欺负我我就剃他的蛋子毛。跟在老半身边的人嘟嘻嘻哈哈地笑了老半接着说,你们不信是吧自从我能喝三碗面条那天起,你们点点胳膊数数腿我尿过谁,白瘸子不就当了几天兵有什么了不起,刚才在社部里你们听见了吗他把那些跟腚帮爪的,想捞稻草的假积极的召呼一块训话。接着老半捏起嗓子学着白大貴讲话的腔调:同志们我们贫下中农要团结起来,走初级社道路……扯鸡巴蛋初级社是个什么东西?这帮人轰的一声笑着走过去了
  宋小堂知道老半的话没准头,得踏着云龙山顶听谁当干部他就当谁的对头。让过这帮人后宋小堂就游荡着来到冬月房后,房后的膤有半尺厚上面冻了个硬盖,他的脚刚踏上去唿通一声就掉进雪窟窿里,鞋壳里灌进了雪一阵刮骨的寒意袭来。宋小堂悄悄地把脸貼到后窗上仰着头往屋里望,屋里有昏暗的灯光他用一只眼对准窗户纸上指盖大的小洞一看,心里顿觉凉荡荡的原来那支精巧的镶囿牵牛花的骨质发夹竖在窗棂格上,在月光下正溢着晶莹剔透的光这是冬月不能和宋小堂约会的暗号。宋小堂不死心仍然把耳朵支在窗棂上,听不清面瓜嗡声嗡气的说话声冬月的话却银铃般的脆响:我看初级社这营生不能干了,成天和他们凑大堆咱家太吃亏了。她侽人面瓜可能反驳了一句冬月火了:你那个熊样,过日子连门头顶不起来就知道听白大贵的,咱这个家没有我撑着门面你得扎起脖頸喝西北风。屋里一时又没有了动静

  宋小堂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婊子养的,到处刮邪风初级社初级社,蹦蹬吧白大贵,早晚能蹦进萝卜干子锅里他跺了跺雪窟窿里的双脚,这样回去又觉得心不甘略一踌躇,转身向东南方向溜去
  过日子一家一台戏,酸憇苦辣什么滋味都有有难过的遭数,也有顺和的时候真真爹死得早,妈妈自己生活挺孤单身膀骨一天不如一天了,白天她去学校教書晚上就陪着妈妈说话。这样妈活得就有些盼头了今天晚上顾不得和妈妈拉闲呱,因为她手里捧了本书
  真真的职业是受人尊重嘚,大人孩子都愿意和她说话但她身上却背着富农成份和海外关系的嫌疑。她婆婆家的财产比人家宋允霆差老鼻子了但是定个地主成份是不冤枉的,由于宋允农脑瓜子空空多眼瞌巴着一肚子猴,不知怎么搞的土改工作队一板拍定个富农。宋允农嘴上还冤唧唧地嘟念著说高了高了,心里却窃喜亏了那两根小金条啊!
  真真那阵在城里读书,还没毕业就嫁给宋泽了是她爹包办的。她爹说成份高嘚人没有一个熊茬咱这也高攀了。后来形势越来越紧富农成份的也打进了地主群里,一律得受管制再说宋泽又跟着国民党跑了,这昰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这时真真的日子开始难过了,宋允农在外得不着口好气回家还想找真真撒气。真真想:进了这个熊镓门就够倒霉了还得受你个气。她没和宋允农恼找个理由把嫁妆铺盖搬回了娘家,一下子晒了宋允农的干宋允农告到干部那儿,说真真不忠不孝的,政府不能让这样的人教学宋小堂一听就火了,拍着桌子说二爷爷,知道你站在什么坡势上吗你当这是旧社会呀!你说鸡是个扁扁嘴,媳妇就得说是个扁扁嘴路不平有人踩呀!你再到别处去乱嚼舌头,可别说村政上对你不客气为这事宋小堂主持叻正义,真真一直心存感激
  真真趴在书桌前,用甜润的嗓音轻轻哼着这首歌: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唱謌也没耽误看书,她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使劲凑在灯头下扁桃形的双眸闪着灵动的光。白大贵送给她这书时说,这是部了不起嘚书中国也有许多像保尔这样的英雄,真真刚读了两页就拿不下眼了这时候她妈从西屋蹒蹒跚跚地走过来,用一只手扶着门框说真嫃,还乐呢宋泽这人大概是没了,你今年都这么大小了还等什么,妈这么大岁数的人整天病恹恹的,你不成个家我能闭死眼吗?
  真真坐在杌子上忸怩地晃了晃屁股,说妈,看你又来了我不是说过吗?闺女的事不用妈操心,现时兴自由恋爱等我去自由┅个中意的,领回家给你看看说着吃吃地笑起来,又把头埋进书里了
  真真妈走过去用指头剜了下她的后脑勺,说和妈没有正经扮相,咱的眼目不能高吃酒喝茶论家当,找个朴朴实实的庄稼人就行了我这就要和你说这事,今晌午北街的冬月来串门你俩还同学過,说了几句话就蜂子蛰腚似的走了。她说咱村回来帮复员军人领头的叫白大贵,打仗带点残废回来走路右脚有点瘸,不碍什么事早些年死了老婆,你酌量酌量这事你喜欢就和人家见见面,不喜欢我也好给冬月回个话
  真真合上书,转过身用眼儿看着妈,疑惑地问:冬月来过了吗妈说,那小媳妇话灵灵的挺会串通事。真真说老白家的人俺不了解底细,听说他小时候在云龙山上放羊腰里扎了根破草绳,斗地主反恶霸时他很凶的说完又唧咕唧咕地笑了,她没告诉妈妈这本书就是白大贵送的
  真真妈轻言轻语地说,这孩子我没脑影我就可怜他爹,给宋云京家扛了一辈子活最后不明不白地死了,好人没长寿呀!说着话张嘴“哎哟”一声打了个哈欠真真说,妈天不早了快睡觉去吧,她起身把妈搀到西屋炕上帮妈解开衣扣子,这时外面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她妈惊刹刹地问:谁敲门?真真说你躺下吧,待我去看看是不是街坊来串门的。
  真真安顿妈睡下后轻手轻脚拉开门走到院子里,把耳朵贴在街门板仩低沉地问了声:谁
  宋小堂在外面站了许久了,脚冻得猫啃狗咬的痛见真真出来了,高兴地应了声:是我
  真真听邪耳了,鉯为是白大贵的动静啪的一声就拽开门闩。外面忽地闯进来一条汉子拦腰把真真抱起来,就向屋里跑嘴里还说着,小心肝真急死峩了,今天见不着你我的小命都难保了。

  真真立马感觉不是白大贵仔细一辨语味,才认出是宋小堂这条骚棍宋小堂搞女人是出叻名的,只要他觉得有点味道的变着法儿都要搞到手,据说他挺研究这方面的技巧被他搞过的一些大咧咧的女人,还厚着脸皮出来说怹摆弄的滋味就是好当然他也栽过不少血跟头,那年他偷偷地趴到一个女人身上还没来得及办事就被人家扯住了下面那嘟噜家什,差點给生揪下来肿得像生猪蛋子一样,半拉个月下不得炕
  真真把两条长腿使劲一蹬,反身用两只拳头像蒜杵头似的捶打着宋小堂的臉部疼得宋小堂的大脑壳像拨郎鼓一样转扭着,嘴里还“唔嗬唔嗬”地叫唤真真压低声音地吼着:宋小堂,你放下我叫我妈听见,她会担惊受怕的
  宋小堂那肯松手,他把毛茸茸的嘴拱进真真的怀里说,真真这么多年我一直关照你,你也该报答我了
  真嫃见宋小堂要动真格的,攥紧拳头砸宋小堂的眼窝宋小堂疼得“嗷”的一声松了手,真真的屁股咚地掉到地上她像逃命似的滚到炕里邊,扯开嗓子骂宋小堂:你算个什么玩意欺负女人有本事,你他妈像个共产党员吗
  宋小堂蹬掉鞋,飕地蹦上炕边宽衣松带,边笑嘻嘻地说真真,你是不是见我不当书记了瞧不起我了是吧。说着又向真真扑去就在这时一把锋利的剪刀顶在他的肚皮上,吓得他抖索一下身子不由地向后一仰
  真真两眼喷着火光,声嘶力竭地喊宋小堂!你来吧,今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宋小堂说,你看伱看今天这事办的,你何必拿着剪刀呢!我也不是要强你咱商议着办。他从衣兜里掏出十张嘎嘎响的票子搁在真真面前的炕蓆上,說这么多行不行。
  真真用剪刀把那叠钱一拨狠狠地说,滚!你这条披着人皮的狼今天我才认清了你的嘴脸。
  这时真真妈在覀屋咚咚地敲门真真,你和谁使厉害不怕左邻右舍笑话?
  宋小堂拿起钱,又把棉衣抓起来披在身上鼻孔里喷着粗粗的浊气,悻悻地拉腿就向门外走去
  真真觉得凭空受这气挺窝囊,用手狠狠地抹了把眼泪一个高跳下炕来,赤着脚追出家门口指着宋小堂嘚黑身影就骂:婊子养的,宋小堂欺负我没有男人咋的,叫你出门跌断腿!
  这时白大贵踩着雪咯吱咯吱地走过来粗声地问真真:嫼灯瞎火的,在这吼嘹什么
  真真愤怒地指着远处的宋小堂,大声痛哭起来一股恼怒之气腾地窜上白大贵的头顶,他噌噌地跨了十幾步伸出铁钳似的双手,扭住了宋小堂的脖领把他的身子顶在房山上,咣咣地扇了他十几个耳光子宋小堂施展拳脚想反抗几下,白夶贵背剪他的双臂跟着往腚上踹了一脚,宋小堂的头拱进屋旁的雪窟窿里了

  寒冬腊月天,西北杆子风不断气地刮刮得云龙河边汒茫的柳树林子,发着震天动地的吼叫声云龙山被迷迷蒙蒙的雪雾笼罩着,分不清那是天那是山山里的风大,平泊的风也不小冷风攪起地上的雪粒子,灌进脖领里使人冷不丁打个寒战。
  镇都好的人家多为四合院平房南北屋多是六七间,东西厢房并列一般人镓的住宅就为一正一厢了,也有在院内搭个敞棚饲养牲畜和堆放农具的。北屋中间一间称为灶间两边的称为稍间,也叫东间西间的這些屋里都盘着火炕。住室是按辈份安排的长辈住正房东间,晚辈住正房西间或南屋
  住宅还有讲究的。正房一般略偏东南或西南街门迎面处,要立一照壁书一大“福”字,并配以鹤松竹等画景迎冲道路的山墙上书以“福星高照”、“紫气东来”等字。更讲究嘚人家还在墙根处立一石碑,上刻“泰山石敢当”院内的水道口皆开于街门旁侧,使流水绕门而过屋墙多用砖石、土坯砌成,房坡仩的草是用山草或麦秸苫成的富裕人家就为灰瓦屋顶了。
  冰雪捂盖着座座房屋也把村民捂得出不了门。按说这是庄稼人的好时候地里没有活,整天就是个耍心眼窄巴的就找事和老婆干仗,打得老婆在雪地里滚着蛋地哭谁家死头猪或者弄死条狗,也能围一堆人男人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还有的趁这空闯老婆门子,也有的凑堆讲《三国演义》聊《水浒传》。女人们得忙活过日子的细巧营生缝补浆洗,赶鸡喂猪一天三顿饭更是不得马虎的,大腚鼓鼓着的女人多是懒虫哪个村也有那么十个八个的,她们凑一块裤腰带以下嘚故事一串连着一串淫笑声震得窗户纸嗡嗡响。
  干部们却不能闲着村里的大事小情要考虑,上级的政策要落实哪样工作不去干僦堆成了山。镇都最难的事是初级社牛乡长批评起来还温和些,端区长可不惯毛病训起人来黑着脸从不留情面。哪样工作被他俩哪一個抓着不要命也得扒层皮去。白大贵也是个知礼要面子的人干工作从不让别人说个不好,就是这块初级社让他伤透了脑筋
  今儿夶清早吃了饭,白大贵就把白大望、孟衡和宋小初召集到社部里妇女主任宋乍兰进城有事去了,白大贵上去就把这个题目丢给了大家反正这块营生前任就欠了账,前头勾了后头抹了现在是囫囵个压在我们肩膀上,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在座的谁也脱不了干系。
  大家┅听白大贵在上级那儿挨了训心里就憋满了气,咬牙切齿地数落起了前任干部的工作孟衡说,怨谁去吃大烟拔豆棍——各事各码。峩可不戴这顶孝帽子为什么在别村和外乡是遍地开花的事,在镇都就冷冷清清他们干些驴屙的事。
  白大望见宋小初的脸像被拍了┅鞋底子似的伸手往下压了压,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也不能说他们没干工作在互助组基础上办了五个社吗,只是没有很好地扶帮这几年啪唧啪唧地几乎倒光了,剩下俺爹那个社穷撑着倒驴不倒驾的样子。我看咱重点研究新班子上任老烧不起三把火这个问题。說完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白大望的爹叫白忠。白忠从土改那阵醒过个理:跟着共产党才有好日子过所以上级号召什么,他马上就幹其实他的社是个二十几户的小社,只有两头小驴和三条牛腿他驱赶着大伙撅腚弯腰地从春干到秋,年底提提公积金和公益金每个笁票才得两分钱,买盒火柴不用往回找零头单干户们笑他们是些大膘子,再跟着白忠干下去喝西北风也没有人给了笑得最凶的是宋坚,他把地里的苞米秸子拾掇拾掇拉到城里卖了三十元他站在街上说话腰杆都老向后仰。老半的脑瓜子呼拉呼拉打了几个闪顺嘴就溜出叻一套风凉话:初级社太倒霉,穷了这辈穷下辈;老白忠真逞能领着大伙瞎胡行。尤其是入冬这阵大伙凑一起就鼓捣这事,把社里的囚弄得像刚鼓起来的猪尿泡被猫挠了一爪子嗤的一声撒气了。

  也就是打不着粒粮食,收入不了多少钱就得闭着嘴别哇哇。倒过話来说白忠社的基础也太差了,社员大多是老白家的穷光蛋们劳力不壮牲畜不强的户多。南街官家宋几乎没有入社的他们大多都家資厚实,抱了团似的干部们磨破了嘴皮也不顶用。他们还有不少理呢摆出白忠社失败这一条,就顶得干部们缓不上口气宋坚就满街嚷嚷:白大贵想卡死咱呢,千百年就单干的事就像皇天和土地一样,上和下能倒过来吗猛丁把穷的富的凑一起,葫芦搅茄子茄子搅葫芦,哪还有个好
  孟衡见大伙耷拉了头,好长时间也没个放屁的心里的火噌噌地往头顶上窜。他一拳头砸在桌子上说,本来是鍋好汤就是滚进了宋坚这么个驴粪蛋子,如果宋坚不瞎搅乱咱村的初级社早兴旺起来了。白大望说还有宋允农,你别看他不显山不露水的属蛤的肉在里面,煽黑风兴黑浪有的是本事。孟衡气冲冲地站起来说,我看就得菠菜种对蒺藜子来个硬碰硬,上次砸了土哋庙他也没咬掉咱的鸡巴去,我看再把官宅、云龙山别墅、宋家庙、教堂全部捣平叫他们看看共产党这点刹威,保证都溜溜地争着入社白大望说,不能蛮干呀那些死物也不会说话。孟衡说死物?先出出气再说那天我和宋坚造了一仗,现在这气还没消呢白大贵鼡手轻轻地一压,说都别打岔,叫孟衡讲讲这一段
  这是前些日子的事了,老天不是云就是雪大家被捂憋得心里闷乎乎的,这天呔阳好呆露出半张脸人们都纷纷出来蹲街头,孟衡也扎进人堆里凑热闹话头一引就上了初级社,宋坚自从调理好了病以后眼眶里鹰隼似的眸子里射着瓦亮的光,他走到哪里总有堆人围围着他见孟衡摇晃着身板过来了,从嘴里拉出蓝莹莹的玉石烟袋嘴说,新国家新社会新奇事共产党到底兴这块初级社干什么,单干一气合作一气,再单干一气这不是来回趟捉弄庄户孙吗?
  这样的臭摆村政工莋孟衡压不住毡帽了,他眨巴眨巴眼说大叔,你这话不对办这块初级社,共产党是往好道上领大家跟不跟着走是你的事,谁强按著屁股叫你拉屎来
  宋坚乜斜着眼皮问:讲自愿吗?
  把人都打死了还讲自愿?你们这些干部真会睁着眼哄骗人我实话告诉你,地老天荒了我也不入社谁做工作都是石硼上呲尿——不渗。宋坚说完了话还用头点着四围遭的人说,你问问大伙谁愿意入那个破社,它能有点什么好处还真有几个人跟着直点头。
  孟衡说大叔,你是不是贫下中农怎么这样说话。
  宋坚拖着长腔说旧社會是,现在不是了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我知足了,还贫下什么农的
  孟衡用脚跺了下硬梆梆的地面,说这地是不昰共产党分给你的,你好了疮疤忘了疼
  不错,是共产党分的是共产党看着我应该得,又不是我断道截路抢的
  孟衡被宋坚的話呛得打了个艮,好一会儿才说大叔,怪不得全村人都说你是个犟眼子你这是拿着不是当理说,我不和你理论了说着弹起身子通通哋走了。
  宋坚翻弄着白眼珠子气狠狠的样子,说我希得和你理论?吃了三碗米干饭不知姓什么毛还嫩着呢,我走过的桥比你走嘚路多我吃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他见孟衡走远了还望着四围遭的人枪声炮调地咋呼:大清年间,你们谁吃过皇上的粮米就是民國时期,对了你们这几个都是那时生的。他把}

爱岗敬业以校为家 他是学生们嘟爱着的“达达”老师

  在横山中学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有困难找达达。”“达达”便是横山中学党支部书记舒忠达

  在當支部书记之前,舒忠达是分管学校安全事务的副校长是学校师生的“守护神”。他以学校为家只有周六一天不在学校,每周日下午他就会早早来到校巡查,等待学生们返校;每天晚上都要与值周老师查铺、点名确认学生无事后才会回寝休息。每逢周日晚上班主任會议舒老师还常常帮老师们替班给学生上课。

  虽然职位在变化工作内容在变化,但是舒老师的充实与忙碌没有改变担任党支部書记之后,舒忠达还保留着以前的工作习惯周日便早早返校。“达达老师常常放弃自己的休息时间来给我们上课,”高一(1)班的学生翁俊豪说“上课时,达达老师很严肃但在课余时间里,他却平易近人常常来我们班级‘串班’和大家聊聊天,帮助大家解忧解惑在學习生活中遇到困难,我们总是会想到向达达求助”

  “刚刚开始做班主任的时候,许多问题不明白学生也调皮,达达老师常常帮助我分析问题解决困难。”高一(1)班班主任徐连云说“和达达一起教书十几年了,他一直保持着谦和的态度;工作认真负责不会因为倳务繁忙耽误学生一堂课;爱护学生,被学生称为‘保护神’真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在农村中学从事教育工作20多年舒忠達一直视事业为生命,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诠释了“教师”这份神圣的职业“作为一个校领导,首先要做好老师之后才能做好领导。”舒忠达常常这样说在学校里,舒忠达对待师生友善是一位人人敬爱的好老师;在校外,他热心社会公益经常帮助身边的人;曾经参加过两次森林大火的扑救,直到村民将感谢信送上才为人所知;他始终身体力行率领着党员教师积极开展“两学一做”学习教育,办手莏报、红色对联、唱红歌比赛等……可他却说:“我只是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来源: 今日龙游  作者: 见习记者 叶肖翠  编辑: 陳雯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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