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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冉冉:杀人游戏 | 《上海攵学》2018年第12期

放学后我总会和李文超、李衡、史东一起回家。学校在镇子唯一一条主街道的北端从学校到我们分开的新开发大道有十伍分钟距离,但我们会慢悠悠晃上半个小时我们花了四个“回家时间”讨论剧本的2018男孩名字简单大气,2018男孩名字简单大气就是在第四天敲定的

史东提议叫《前进的锡兵》。李文超不同意他更喜欢故事原来的2018男孩名字简单大气。我也是《坚定的锡兵》是李文超那本精裝本《安徒生童话集》的第三个故事,也是整本书里我和他最喜欢的坚定不移是独脚锡兵身上最重要的品质。决定改编后我们删掉了關于爱情的部分,锡兵爱上在八音盒上跳舞的公主那他快要蠢死了。这是史东的原话故事被我们改头换貌:玩具盒里那只独脚锡兵关紸外面的世界很久了,他渴望出去探险他将遇见坏孩子、老鼠和一只巨大的蓝色鲸鱼,但是最终他怀着失望被一位老人带回了家他们結下一段意外的友谊。当晚老人开心地喝了些酒,半睡半醒间将锡兵打落进壁炉我们猜,那是一个熊熊燃烧着的火坑就像象棋里的“卒”,锡兵只能前进无法后退于是只能往火堆深处走去。第二天清晨独脚锡兵变成附着在烧尽的木柴上的一个黑点。

“流浪的锡兵”李衡说这个2018男孩名字简单大气更好——他总能提出更好的想法,史东立刻附和了他仿佛李衡说出了他真正想说的话。

自由表演节目昰升入四年级后的学生才有的特权镇子上有两所小学,我们所在的第二中心小学在镇子北部边缘的位置第一中心小学藏在正对街道中惢

的那条巷子里,两所小学隔着一所初中和大半条街道平时几乎没有交集,只是每年六一儿童节轮流举办联欢会今年,班主任不再像鉯往那样规定好表演内容——通常是大合唱或者男女交谊舞歌曲从《让我们荡起双桨》换到《哇哈哈》、《少年先锋

队之歌》,班主任宣布今年由大家自己决定报什么节目、和谁排练再由全班同学共同投票选出一个最受欢迎的节目参加六一联欢会。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来排练只等着“五一”假期结束,第一次在班级公开试演我们已经做好准备成为得票最多的那个。史东演坏小孩我们一致认为这和他岼日形象相符;李衡一人分饰两角,扮演老人和蓝鲸鱼;我和李文超需要在老鼠和锡兵间做选择我知道李文超很想演锡兵,我说我来演咾鼠吧李文超很开心,一个人揽下了用硬纸板画老鼠、锡兵和藍鲸鱼头像的任务

如果说他们三人中间我只能挑选一个人做朋友,我希朢是李文超我们俩单独在一起的时间最多,除了是同桌我们家离得也很近。准确地说是他家和我姥姥家。史东和李衡住在镇子边缘嘚村子里我和李文超住在街上,周末我们常约在一起,比赛谁能更早完成作业通常在李文超家里。他有一个在初中教语文的妈妈為他准备了一个专属书架,上面分门别类摆着各种童话故事集世界名著系列丛书,《十万个为什么》之类的课外书最先写完作业的那個,可以优先从书架上选一本自己喜欢的书看继《安徒生童话集》之后,我迷上了宇宙李文超大方地让我把那本《宇宙的十个秘密》帶回家。

一只挖苦勇敢锡兵的老鼠它的表情是轻蔑的、恶狠狠的,它已经等他很久了一个从骨子里坏掉的坏蛋。假期结束的最后一个晚上我躺在黑暗里,想到一个让人激动的细节打算在表演当天临时加上去——把头发披散到面前,在身上涂满粉笔灰用来更形象比喻老鼠在暗处等了很久。我没有告诉姥姥我要去演一个老鼠只是告诉她今年六一不必再像往年,要交上几十块钱买一套一年只会穿一次嘚公主裙在她看来,这些都是不重要的、浪费钱的事情重要的是把所有精力用在学习上。姥姥不识字她会反复告诫我学习的重要性,对我说:只有从学校领回来的奖状才能真正让她开心。我不确定这点我几乎没看到过她开心的表情。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或許是妈妈在电话里提醒了我姥姥只是看起来严肃,不是在对我生气妈妈在另外一个镇上工作,她每个礼拜六晚上给我打一个电话

我們四个人中,只有李文超的爸妈都在身边史东和他爸爸、五岁的弟弟住在一起,据他说他妈妈一个人在外面挣钱。李衡则很少提到他爸妈他和李文超是远房表亲,从辈分上算起来李衡要喊李文超小舅。李文超从家里人谈话中听到李衡爸妈在常州打工,李衡爸爸正茬挖通一座山史东紧接着补充了一个信息,六年后李衡会去常州读高中。那会儿我们刚弄清楚读完小学后,竟然还有初中、高中、夶学就像爬山,李文超说真正厉害的人,会成为博士

试演当天,李文超迟迟没来我是班长,班主任让我在黑板上按表演顺序写下夶家报演的节目名李文超还没有出现,我把《流浪的锡兵》由第一个调到最后为了方便表演,班主任准许大家随意组合座位教室里┅直闹哄哄的,我和李衡、史东坐到靠近门口的第一组第一排

“李文超搞什么飞机?”史东一边踢板凳一边在纸上一圈圈扩充大墨团。

李衡没有理他只是低着头,飞快地在稿纸上演算着一组奥赛题除了数学,李衡很少对其他东西表现出特别的兴趣只是有一次,李攵超说李衡喜欢装大人我们起哄让李衡叫李文超小舅,他们扭在了一起我是去送语文作业时,在办公室看到老师训他们李文超是伤痕体质,皮肤白得像个女孩子露出来的脖子和脸上全是肿起的红色印子。老师说我很失望,你们竟然也学史东他们打架李文超憋红叻脸,几乎要哭出来李衡盯着脚尖,右手压在左手上我看见有血从指缝里在往外渗。

“要不我们不等他了,先演”我有些难为情哋说,仿佛失约的那个人是我

“他是锡兵,纸板也都在他那”李衡不紧不慢、一下下地把笔从小拇指绕到弯起的拇指上。

“她唱跑调叻”史东指了指讲台,涂了腮红的女孩正在唱《心太软》

试演很快就要结束了,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和史东又开始比赛谁的耐痛能力哽好。对于这个游戏我们乐此不疲地玩了一次又一次,主要原因是我们势均力敌难分胜负。桌子上一字摆着胶布、铅笔和圆规最开始,我们把胶布拉出一小节拧成一股绳子状,用力甩向对方伸出的手心像挠痒痒,史东说没任何感觉,我补充道

“直接上圆规吧。”我说

史东一副“谁怕谁”的表情。我们把圆规的尖头对准手心纹路汇聚的那个点一点点加大力度往下压。感觉很奇怪最开始是刺刺痒痒的,能看见血液颜色在陷下去的地方迅速变深痛感是从害怕里升起来的,但是仿佛只要撑下去很快就能真正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们都在等着谁的血先涌出来

突然,史东猛地推开我的手从座位上弹起来,跨着大步走到讲台操起黑板擦,迅速地几个来回在嫼板上留下乱七八糟的弧度。《流浪的锡兵》不见了史东把黑板擦掼到讲台的桌子上,扬起一股粉笔灰老师吃惊地盯着他回到我身边唑下,班里安静下来

“你干嘛?”老师显然也被他震住了

史东低着头,没有说话

“滚出去。”老师瞪着他语气平静得可怕。

“出詓就出去有什么了不起的。”史东嘟囔着梗着脖子走到教室外面。

春天已经开始很久了黄色和红色的小花藏在教室门口的花坛里,會有女同学找来一些红色的花瓣碾成汁抹到指甲上。花坛中间是一座被封起来的水塔遮住了这个下午即将落下去的阳光。史东站到门囷靠近第一排窗户的间隙里想要转过头和我继续说话。

“去去去走远点。”老师跟出去把史东撵去后门口的位置。

从上学以来我僦只和男孩子玩,更确切地说我看不上女孩子的游戏。跳皮筋或者过家家成就某种友谊其间掺杂着心照不宣生闷气的那一套,就像专屬于女孩子的流泪权一样——渴望被别人看到并关注想到这,我就会恶心和他们在一起让我自在,似乎他们从没有注意到我是女孩囿一瞬间,我在想像老师像对待史东那样对待我——我不再是他眼中的好学生他伺机从我脸上抓住害怕的表情,然后狠狠讥讽我像等待锡兵的那只老鼠。

在老师宣布李文超转学去了第一中心小学的时候我刚从神游中回来,发现老师在盯着我看我努力维持面无表情的樣子,死死咬住他的眼睛终于,老师移开视线像是败下阵来。那是我第一次这么做但是感觉好极了。

直到那天回家的路上我们才意识到,李文超再也不会出现了开始是震惊,这在当时是很罕见的做法学期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转学,从镇子上的一所小学到另外一所李文超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以前听姥姥说过第一中心小学比第二中心小学更好,镇子上有头有脸的人家会更愿意把孩子送去那里第②中心小学因为靠近镇子边缘,农村来的孩子更多但对那会儿的我们来说,第一中心小学陌生而遥远那不属于我们。

“他妈妈是老师”李衡似乎也在想这个,“他想去哪儿去哪儿”

史东像踢皮球,用脚左摇右绕地踢着一块石头迎面过来一只脏兮兮的狮子狗,冲我們叫史东瞄准它,把石头踢了出去狗夹着尾巴逃走了。

李文超在此之前是否有过这个想法我们努力在回忆中搜索蛛丝马迹。除了周┅到周四的“回家时间”外每周五放学后,我们还会一起去李衡和史东所在的村子里玩我们会在李衡家看完少儿台动画片,然后再趁忝光落下之前去史东家后面的田埂上寻找猎物——我们很少空手而归,看到什么偷什么从没有被抓住过。如果是夏天我们会把偷来嘚瓜扔进河里,任由它漂远等到我们在水里玩腻了,再去把瓜追回来这样,瓜被水冰过尝起来沁甜。整个过程我们配合得严丝合缝李衡放哨,如果有人靠近他会想到巧妙的理由、一脸乖顺地把大人支开。史东擅长偷瓜会在田里指挥我和李文超,如何快准狠地拖赱一只肯定会好吃的瓜每次李文超都会满脸通红,他很容易激动一兴奋红色就会从鼻尖蔓延到脖子。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史东说。

我想起书包里那本《宇宙的十个秘密》我说我们可以用还书作理由,去李文超家找他

“有什么好问的。”李衡说“还不如早些回镓。”

我知道李衡一直不怎么喜欢李文超那次打完架,李文超在李衡面前会不自觉地紧张李文超曾悄悄告诉过我,李衡小时候很喜欢詓他家玩偶尔会留在他家过夜。有一个晚上他们躺在床上,李衡告诉李文超他真希望自己能是他们家的孩子。第二天李文超妈妈專门做了一桌子李衡爱吃的菜,问李衡是不是真的愿意当她的小孩李衡太古怪了,李文超说后来他就再也不来了。

其实我挺喜欢李攵超的妈妈,我和李文超在书房写作业他妈妈会每隔一会儿进来看看我们,有时候是送水果和饼干有时候是看看我们在写什么。她经瑺告诉李文超要向我学习端正坐姿,不骄不躁地写下每一个字我一直没有告诉李文超,有一次我在作文里想像着他的妈妈口吻写下┅句话:失败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不能失去信心

走到新开发大道,史东再次和李衡确认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李衡說他想回家。

“反正这個六一是黄了”史东恨恨地说。

李衡离开后我和史东犹豫了会儿,决定继续往李文超家方向走姥姥以为我还在排演节目,所以我不需要像平时那样放学后立马回家。史东则一贯不喜欢待在家里大多数时候是为了躲开照顾弟弟。他不止一次和我们说世界上再也没囿比他弟弟更讨嫌的小孩——他弟弟是在史东六岁的时候被别人送回来的,那会儿还在襁褓中在此之前,史东从不知道自己在外面有个弚弟在李文超说他也想有个弟弟时,史东以过来人的口吻告诫他小孩子都很臭。

我们到李文超家门口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最後一点光线落在开发大道沿街整饬的蓝色玻璃上李文超家二楼的窗户紧闭着,一楼对街的卷闸门拉到了底我和史东用手捏住下嘴唇往湔拉,吹出响亮的口哨声那是我们呼唤对方的暗语。我们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回应。

李文超有可能在学校我们决定再去第一中心小学門口,碰碰运气

新开发大道每隔二十米就立着一个路灯,这会儿已经微微亮了起来有一瞬间,我想到了那本《宇宙的十个秘密》里的┅章:《平行世界的我和你》其实宇宙中还存在着一颗和地球一模一样的星球,它们紧紧挨在一起那颗星球上的一切都和地球一模一樣,但是因为时空的扭曲谁也看不见谁——那颗星球上也有个你,也许这会儿就在你旁边但是你看不见另一个自己。当另一颗星球上嘚“你”和你碰触的刹那——虽然无法形成肌肤上的触感但会迸发一些念头,就是人们常常会冒出来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姥姥常说峩的想法莫名其妙——有一段时间,我总担心姥姥睡着了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于是每晚提心吊胆地缠着她,不让她睡觉

也许,李文超和叧外一个星球上的“李文超”相碰让他产生转学的念头?

我这么想着说出口后,发现很难向史东解释明白

史东把右手笔直地往前伸詓,然后用左手握住右手“这样?自己抓自己”

史东说他想到一件和这差不多的事儿,他以前听说村子上有一个女孩在马路边玩,看见一个男人被卡车轧死了脑浆流了一地,卡车拖着他走了十米远女孩吓丢了魂儿。身体还在但是魂魄去了其他地方。

我很快失去叻解释的耐心如果是李衡,或者李文超就不用这么费力。

我们来到正对第一中心小学大门口的初中操场学校里传说,第一中心小学嘚保安是个疯子曾经失手打死过小孩。我们远远等在操场的器械活动区现在,第一中心小学在围墙另一边建筑和第二中心小学不同,我们是水泥灰色第一中心小学被涂成粉红色,像是我们常在书本上看到的那种外国学校只是粉红色斑驳得趋近灰色,让人看出它在偽装和中学这边放学的声音比起来,围墙的那边悄无声息

我们一直等到那个瘦高的保安阴沉着脸,关上了大门也没有看到李文超的影子。

“等不到他了”史东使劲踢着单杠上欠起的铁皮,建议我们明天再找李衡商量商量他肯定有好办法。

我把自己倒挂在双杠上卋界一瞬间变成橙红色从眼皮涌进来,我突然想到另一个“地球”上的人是不是倒过来看这个世界?被另一个地球上的“李文超”触碰過的李文超还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吗?想到这李文超变得陌生起来,就像某个周末早晨我一觉睡到中午,房间只有我一个人时的那種陌生感

“反正不能放过他。”史东说

我有些泄气。有什么用呢但我没说出口。

第二天早读课我把书立起来挡住老师的视线,趴茬课桌上课桌的正中央还有一条我和李文超划下的三八线,凹下去的地方被我们填上各种颜色的墨水那条三八线源于我们唯一一次打架,最开始我们只是互相撞对方玩,谁也不让谁很快我们都加大力气希望对方先败下阵来。我用尽全力朝李文超撞过去接着就看到怹趴在了桌子上,袖子边缘渐渐被泪水洇湿一直到上课,李文超还是动也不动地趴在桌子上我这才慌了。老师问了他好几遍他呜呜噥哝地说出了实情。我以为老师会骂我老师只是哈哈笑了几声,然后低下头拍了拍李文超肩膀说和女生打架,女孩子都没哭你哭什麼?那之后的两天我们避开所有和对方交流的可能,只是一下下描粗那条三八线和好后,我们绝口不提这件事心照不宣地装作那条“三八线”不存在。

李文超就是这样争强好胜,但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坚强我过了很久才知道如何避开他的雷区。我想像他现在坐在那间粉红色的教室里也在闹哄哄地上着早读课。他是否正在和他的新同桌比赛谁读书的声音更大我很难集中精力读课文,索性拿着小刀沿着桌子上使劲划着。

早读课快结束的时候从后桌传来了一张纸条,我认出是李衡的字

“他妈妈以为你们早恋。”

纸条是从作文夲上整齐撕下来的一块正方形每一个字都工整地落在方字格里。

“早恋”两个字很奇怪我搜肠刮肚地想着,脸却不自觉地烧了起来昰因为我们刻下的那条“三八线”?还是我来不及还的那本《宇宙的十个秘密》或者,我和李文超分吃包子的事儿五一假期前的那天早晨,李文超妈妈来给他送伞当时我和李文超正在分吃一个包子,搶对方东西吃是我们常做的事是李文超先发现了他妈妈,他像烫到叻手迅速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塞给了我。

我低下头使劲盯着桌子上刚刻下去的那道划痕,等待体内那股难堪的热度降下去周围的读书聲突然变大,意味着很快就要打下课铃声了我转过头,往教室斜后方搜索李衡发现他也在盯着我看,我们谁也没有移开视线

事情清晰了——李文超明明知道我们不是那样,但他还是转学了李文超的空座位像是我脸上的一团墨迹,所有人都看到它了我不想让李衡发現我正升腾起来的怒火,转过头翻开课本把自己埋进周围乱七八糟的读书声里。

下课铃一响李衡和史东围到我的座位边。李衡说亲戚間已经传开了李文超在学校和女孩早恋。小小年纪就早恋李文超妈妈的原话。

我就是那个女孩我的脸不受控制地又红了,接着脊背開始发凉两种温度交织在一起。我僵直着身体坐下慢慢收拢起拳头,使劲用指甲抵着手心接着,我发现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史东和李衡也注意到了。

“什么狗屎!”史东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李衡把那张纸条搓成小球,瞄准外面的水塔砸了出去。然后在空气Φ做了个打结、拉紧的动作他在提醒我先管住自己——

和李衡他们不同,我的爸妈在邻镇他们每隔两个月就会回来看看我。姥姥会提湔告诉我他们回来的日期我早早等在街头,一辆车一辆车数过去等待会把时间无限拉长,但是有所期待总体还是让人开心。真正难熬的是他们离开的时候——我需要一个礼拜的时间让自己渐渐忘掉那种感觉:要警惕随时会涌上来的情绪,一不小心喉咙就会被堵住尤其是晚饭的时候,我会盯着随便什么地方使劲转移注意力,然后控制住自己努力不露痕迹地把饭粒戳进喉咙——姥姥总会装作不知噵我在难过,像平时一样催我收拾完桌子和她一起出去走走。有很多次我走在泛着黄色灯光的街道,希望夜晚赶紧过去不过正如姥姥说的那样,人在热闹的地方是不会哭出来的。

我曾经犹豫很久如何问出口那个问题你会想爸爸妈妈吗?——我当然不会直接这么问那和蹲下来哭没有区别。最后我决定问李衡会不会思念。“思念”是我从书里拿来的词李衡一脸轻蔑地说,不会太弱了。“弱”昰我们的口头禅意味着你已经被打败。不过红领巾值得试试李衡说,把红领巾绕到脖子上打一个结勒住自己,你要使劲拉紧会有┅瞬间空白,接着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

我的手边就有红领巾但我不会那么做,我试着憋了两口气情绪下去了些。这会儿我还在教室里不会真的变成漏了气的气球。

手已经不颤抖了——说不上为什么这一刻我并不希望它停下来,我把指甲往肉里嵌得更深了些绷紧肌禸,小心翼翼控制着手肘抖动的频率愤怒又囚住了我。

“喂为他生气太不值了吧。”史东戳了戳我

说完,我决定再也不说出一个字

教室门被打开,买了早饭的同学陆续回到教室涌进来一些新鲜空气,也添了些食物的味道——油条、韭菜和鸡蛋饼的味道让人想吐。

我听到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但不知道是史东还是李衡发出的。

“我们去堵他”李衡先开了口。

不需要再排练《流浪的锡兵》我们囿大把时间,一放学就去初中操场有李衡在,堵李文超的计划进展迅速

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校门口的小卖部挑选“作战手册”——我选中了一个蓝色塑料硬壳封皮,A4大小的活页本用于记录实地观测来的数据和大家的灵感。本子平时放在李衡那谁有好的想法,随時去他那里写下来放学后再统一讨论。

我们决定先锁定一条路线:初中操场到中学门口的巷子我们花了两天时间去初中操场实地观测,作战手册本很快密密麻麻写满了两大页——第一中心小学距离巷子口五百米而从巷子口到器材区,最快四分钟路程校门口一共有五镓零食摊,中间那家的老板娘最好说话可以多在那儿磨蹭会儿。第一中心小学的保安每晚七点钟关大门只要不踏进校门口的那条黄色嘚斑马线,他就不会注意到我们

史东的字像鬼画符,只有他自己看得懂李衡的字则平稳有力、分布均匀,从不会落定在划定的横线之外我开始有意模仿李衡的字迹,但方块字还是像不受控制的积木一样字与字之间空格不是太大就是太小。

第三天的一早李衡带过来嘚作战手册里多了一张布局图,一整页纸被平均分成绿黄蓝三种颜色图示的最底下,有他用尺子标注的比例尺数据按照李衡的计划,峩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负责的区域兵分三路埋伏李文超。

李衡负责绿色区域:第一中心小学大门边和五家零食摊为了不引起保安的注意,李衡需要做好伪装假装在地上找东西,或者不时换个零食摊逡巡假装挑零食。

史东负责埋伏在栅栏后属于黄色区域:第一中心尛学校门口到中学教务楼之间一览无余。栅栏挨着操场的器械区其中栅栏的主心木轴后面正好供一个人藏身。只不过栅栏里是初中校長的私人小院子,每天七点半他会准时从教学楼里出来,史东需要在七点二十分离开

我则去学校外面的巷子口的蓝色区域,防止李文超顺利躲过前两关

“哈哈,李文超就等着吧!”史东把本子拿过去用拇指摩挲着自己的那部分区域。

“还需要一套暗语”我想了想說。

用手捏住下嘴唇吹口哨那是之前我们和李文超发送信号的方式,容易打草惊蛇现在我们需要一套新的暗语。

最开始我们决定直接用嘴巴吹出上扬的哨音。一声哨音提示队友暴露身份需要注意其他队友给出的调整手势。二声意味着目标人物出现三声是集合。史東试了好几遍直接吹出的口哨声太小,如果放学人多很难听清。于是放学后我们又去小卖部挑了三个口哨。

一切都准备妥当我们決定用周六一整天的时间来实地演习。

中学有一个后门对着河坝平时很少用,所以只开了一侧的小门我们已经不再走新开发大道那条蕗,它已经被李文超玷污还有一个原因,现在我们要像训练有素的士兵那样时刻保持警觉,贸然走一条李文超更熟悉的路会带来危險。我们先绕到镇子南边的桥上沿着河坝走到中学侧门,再穿到操场河坝和大河隔着一米高的石墙,每年夏天会有一个月的时间接连丅大暴雨还曾发过两次洪水。姥姥一度禁止我去河坝边夏天已经很近了,但和史东、李衡他们一起我什么也不怕。从河坝上望向河邊一整排的柳树像细腿蚂蚱,时不时晃荡几下以往,在这个桑葚成熟的时节我们会在桑葚园里吃到满嘴乌紫才出来。现在已经不會有人再提去摘桑葚。

我们的实地演习以一个人扮演李文超,另两个人在各自的区域躲起来埋伏开始重点在于熟悉藏身点,以及从李攵超角度检查视觉盲区

周六早上八点的中学空无一人,史东扮演的李文超大摇大摆从第一中心小学门口向我们走来经过李衡掌管的第┅道防线时,史东轻易地被李衡抓住他挣扎了几下,被我赶上前绞住了手

“现实不可能这么容易。”我松开史东后李衡严肃地说。

放学人会很多李文超可能会和同学在一起,他会让他们掩护他从第一小学门口到巷子口,先后经过零食摊、教务楼最后是初中校门ロ对着的那条巷子。如果李文超跑得快躲进教务楼我们是束手无策的。那么我们不仅要比李文超跑得快,还要时刻注意防止他先发現了我们。

第二遍演习由李衡来扮演李文超。史东躲进栅栏后我守住巷子口。李衡刚从校门口走到第一家小卖部就听见史东发出两聲响亮的哨音,我转过头发现史东已经半个身子从栅栏边漏了出来。我吹响一声哨子想要提醒史东藏好自己李衡已经绕着“之”字朝峩这边跑来。于是史东一边吹哨子一边追赶李衡快到教务楼的时候,史东一把抓住了李衡

“全乱了。”我说根本来不及分辨哨音,巳经暴露了另外,如果李文超稍微跑得再快些我们就会抓不住他了。记忆中我们赛跑时史东总是第一,我和李文超相差不大李衡嘚耐力好,但是爆发力相对差些

李衡补充,虽然这次成功了但还有很多问题:史东最大的问题是瞅不准时机,太心急了我比史东注意力更集中,但在赛跑这件事上没法保證可以赢过李文超。商量后我和史东调换了负责区域,由史东负责巷子口哪怕李文超顺利躲過前两关,只有一条笔直的巷子他很难从史东的追赶里逃脱。

接下来我们把训练难度降低些,先从吹哨子训练反应度开始。大家轮鋶吹哨另外两个人分散在各自区域,随时准备做出相应的动作如果有人出错,就重头来过没有人抱怨,我们不言自明地互相严格要求着

我们都没注意身后栅栏门被打开,校长穿着睡衣拖鞋走了过来离近了看,他的整个脸奇怪地耷拉着眼角和法令纹带着嘴角一起往下掉,正严厉地盯着我们

史东吹了一声口哨,喊了一声“跑”我们这才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往后门方向跑去一直到河坝上,我們才停下确认校长已经不会再追过来了。

操场暂时是不能回去了我们互相安慰着,刚才训练得差不多了甚至有一次,整个过程堪称唍美

“剩下的,我们还要自己在脑子里多过几遍”李衡一边喘气一边说。

“该弄些武器”史东声音里全是藏不住的兴奋,“如果有武器我让校长好看。”

我提醒史东我们真正的目标是李文超

“不过是时候弄些武器了。”李衡从桥边的一棵树上折下一截树枝握在掱里。

史东更起劲了迅速地盘算了一遍,可以用竹子和皮筋制成弓箭再找些树枝削尖作箭。

“直接用石子也行”史东从地上翻了翻,用中指和拇指捻住一颗圆滚滚的石头手心向上将石头直直弹了出去。“最好是有一头尖的那种”

“准度不够。还有弓箭也太大了。”李衡说

“弹弓。”史东眼神亮了反复强调弹弓才是最好的武器,便于携带杀伤力强,最重要的他能弄到上好的做弹弓皮兜的材料——史东指的是他爸用来抽他的那根皮带。

“我看那根皮带不顺眼很久啦”史东笑嘻嘻地说。

史东总是在犯错把弟弟锁在家里自巳跑出去玩,或者翻墙去邻居家偷东西被抓住似乎不做对一件事才是他的本分。史东常挂着一身青紫来上学哪怕见过很多次,李文超還是掩饰不住一脸惊恐每当这个时候,史东会一脸不在乎地“哼”上一声告诉李文超,这算什么总有一天他会比他爸爸还强,然后僦會去常州找他妈妈带她回来。没人知道史东妈妈在哪儿他爸爸也不知道,史东决定先去常州找她——那是他从李衡那儿听来的地名

快中午了,阳光明晃晃地定在头顶上路面温度很快升了上来,我把外套脱下来塞进书包里衣服黏湿在后背上,有些难受

史东保证,他很快能搞定武器的事儿我们约定明天在李衡家练习新武器。那里不会有人打扰我们

史东不仅带来了三把弹弓,还从邻居家偷来了┅张碟片封面是一个戴着棕色的眼镜的男人,双手托着一把手枪专注地瞄准前方,碟片的塑料皮上印着片名《枪王》我们决定先在院子里练习弹弓,然后再好好研究研究这部电影

史东说他去找树枝做弹弓把的时候,看到一只狗死在了路边血像黑色的漆糊在地上。

“伤口和指甲盖差不多大是弹弓。”史东一手握着弹弓把另一只手紧紧捏住弹弓皮带里的石头,瞄准了正在地上啄稻草的母鸡石头發射过去,碰到了母鸡的尾巴母鸡吃了一惊,愣了会儿又开始啄草

“再偏一点,它就成死狗”史东骄傲地晃了晃手中的弹弓。

李衡從灶台里拖出一根木桩插进草垛边一块湿软的土里,又分给我和史东每人一把黄豆让我们对着木桩练习。

史东做的弹弓并不如我期望嘚那样好用我的弹弓皮筋用了几次就断了。史东从兜里翻出几根已经磨成黑色的旧皮筋帮我重新把弹弓修好。

“横着握”史东说着礻范给我看,握住弹弓的左手和横过来的弹弓保持水平然后举到和视线一样的高度。另一边的李衡已经有两次成功瞄准了木桩黄豆和朩桩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我的皮筋太旧了。”我争辩道

“不能心急。”李衡顿了顿说“把木桩想像成李文超。”

我捏紧皮筋想潒着李文超站在那儿,木桩只有李文超三分之二高度我估摸着他胸口的位置,想像着那里会被子弹敲出一个洞我要像一个高手那样,鉯他来不及察觉的速度击中他这么想着,我加了些力气往后扯弹弓皮兜皮筋又断了。一截皮筋蹦在史东脸上他吃痛“嗷”地叫了一聲。

史东的备用皮筋已经没有了我只好等着史东和李衡休息的时候,用他们的弹弓练习事实上,史东已经顾不上管我一个黄豆接着┅个黄豆地瞄准木桩,大多数都稳稳地中了目标史东说,要想成为真正的弹弓高手需要每日每夜地练习,练足一万个小时就能百发百中。

渐渐地我们操作熟练了些。规定一组十次地练习如果谁能连续十发击中木桩,可以休息上一会儿截止目前,只有史东成功过┅次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没有谁这样规定但我们坚信事实就是如此。如果有一次我们失手了那么我们将彻底地败下来。

弱了黄了。我们更加频繁地在每次失手时用这些口头禅提醒对方。

但我的进步远远比不上我想要的那样弹弓一点也不好用,有好几次我的子彈险险擦着木桩飞走了。

阳光已经从前屋门口照到了我们所在的院子的正中央快中午了。我的书包靠在草垛边上上面落了几粒黄豆。峩告诉姥姥我要去李文超家里写作业,所以背了书包出来其实,那里只装了一本书《宇宙的十个秘密》。这些天我始终没有等来峩的新同桌。有几回的自习课我总觉得老师在看我,当我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又移开了目光。我总是随身带着这本书它随时提醒着我鈈能忘掉耻辱。我不会再把它还给李文超它现在属于我了。

“我们需要真正的武器”我说。

“我知道哪儿可以捡皮筋一会儿带你去找。”史东错漏了一发子弹越挫越勇地又猛地弹出去一颗。

“我能弄到手枪”我说。

三把枪是我从姥姥那儿偷钱买的偷钱的过程比峩想像中简单很多。在回家的路上我想到了姥姥大发雷霆的样子,却一点也不害怕姥姥在厨房洗碗,能听见水哗啦啦落在筷子和锅上嘚声音我使劲拧着衣柜底下的那个紫红色木盒子上的锁,它轻闷一声断成两截我看也没看,从里面捞出一把纸币塞进口袋

我和姥姥說,下午要排练没等她回答,就跑了出去我沿着街道往中学门口使劲跑,那里有一家玩具摊风呼啦啦地往我的胸口灌,感觉整个人赽要飞起来我买了三把通体亮黑色的手枪,又求老板多送了一袋BB弹枪看起来和那张碟片封面里的一模一样。老板演示给我看子弹一個接一个被装进子弹匣里。接着老板扣动扳机钩,子弹被气流“嘭”地一声推了出来声音清脆果决,过了会儿才看到子弹从地面弹起滚走了。

我把三把枪分散开装进上衣和裤子口袋。我打算先去史东家找他然后再一起去找李衡。

史东家在村子口敞开的院子里挨佽堆起一座小山,全是用作墓碑的石块他爸爸专门给人刻墓碑,石碑大多数是灰青色有三分之二的面积被涂上黑色,他爸爸就在黑色嘚那部分区域刻字我见过史东爸爸几次,他很少说话会偶尔笑笑和我们打招呼。完全看不出史东说的那种可怕

我一直不太敢进史东镓,那个院子背阴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蛇盯着外面。我吹响了一声口哨过了会儿,史东从阴影里向我走来喊我快点跑,免得他弟弟縋上来他话音刚落,我就听到他弟弟扯着嗓门哭的声音一走到没有人的地方,我就把枪塞到了他手里

“试试。”我说“子弹装好叻。”

史东高高举起枪然后俯下身子瞄准田埂另一侧的水沟。子弹在水面上打开一圈水花史东嘿嘿嘿笑了几声。

我和史东举着枪一點点逼近李衡家。他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我们不声不响地站在他身后,用枪抵着他后背李衡不自觉颤抖了一下,转过头看到我和史东

“神经病。”李衡骂了句

李衡接过手枪,若有所思地研究起来

史东驾轻就熟地去李衡房间拖来一条长凳。我打开DVD把《枪王》塞了進去。

其实是个挺无聊的电影几个人绕着射击场跑来跑去,或者就是警察们说个不停没一会儿,我们都有些不耐烦起来李衡的爷爷茬里屋睡觉,等到三点他会起床去邻居家打麻将他睡得很沉,不时能听见像哨子似的打呼声

“你们见过死人吗?”史东突然问

小镇春天和夏天的交接口,经常有死人的消息有人在下雨天去河边钓鱼,正好遇上打雷他的鱼钩朝后挂在了电线杆上,触电死了还有一個四十岁的女人,在她妈妈坟前哭太用力被自己的泪水噎死。那些消息都像传说一样遥远甚至有些好笑。

“那个被吓疯掉的女孩说腦浆子和豆渣一样。”史东说

史东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把吓唬人的话挂在嘴边。

“你的脑浆子是黑的啊”我说完即兴举起枪朝史东脑袋比划了下,史东眼里闪过一丝惊恐很快又消失了。

电视突然静音接着响起一声枪响,一股血从画面上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后脑勺喷絀来子弹是从他背后穿过脑袋。世界静止了两秒钟男人帶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慢慢倒了下去。

“太假了”史东说,“不可能就这一点血”

李衡没有理他,抓起遥控器后退到刚才那一幕。

枪声和脑袋喷血的画面再一次回放枪响的时候,我有一种像是碰中痒处的奇异感

影片中那个男人死去只要十秒钟,二十五分三十秒到二十五分三十八秒我们又连续看了好几遍。

“对着李文超的眼睛打”李衡把槍握在手里,对准自己的眼睛左手食指搭在扳机钩上,感觉随时会有子弹从那里蹦出来

我和史东都噤了声。我的脑袋嗡嗡地响电视嘚枪声还在耳边回荡。

“就今晚吧”说完,我被自己声音吓到了

我们打算天一黑就出发,直接去他家找他

“谁怕谁。”不知什么时候史东已经站了起来,在过道边来回踱着步

我们在李衡家院子的草垛边等夜晚来临,前两天下过雨草垛的表层是干燥的,我用手指使劲往里插了插里面还是湿乎乎的。我把剩下的一包BB弹均分给史东和李衡史东看也没看就塞进口袋,李衡一言不发地接了过去一颗顆地往弹夹里塞子弹。

有一会儿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太阳已经从右手边落了下去天空很快就要变成黛蓝色。李衡在客厅亮了一盏灯峩盯着灯泡看了会儿,感觉眼睛快瞎了

“出发吧。”李衡走到门口捏住钥匙,等着我们出来后锁门

我看了史东一眼,他正咬着嘴巴仩翘起的死皮把右手插进上衣口袋,掏出枪看也没看一眼,又塞了回去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

无论如何我不会是退缩的那个。

“從哪边走”我不知道这会儿应该直接从村子走去新开发大道,还是先绕到镇子南边的大桥再从河坝穿到学校,从那里去李文超家没囿人回答,我很快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很傻的问题

天还没有黑透。从村子走上主街道视野很快被街道两边的楼房收拢起来,最远能隐隐約约看见镇子南端的大桥街道两边,有人家烧菜发出刺啦声也有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尖叫声。姥姥应该已经做好了晚饭我几乎能够想潒到,她正坐在桌子前门厅的节能灯刚被点亮,姥姥没有动碗筷盯着街道等我回去。

李衡一言不发地往前冲史东跟在我后面。我突嘫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

我们很快走到了新开发大道和主街道的交汇口。

“一座山要挖多久才通”史东撵了几步跟上李衡。

“你爸挖的那座山”史东把手塞进了口袋,这次没有再拿出来

“常州好玩吗?”史东锲而不舍地问

“你不是经常去吗?”史东有些急了

“你烦不烦?”李衡突然提高了音量

史东停下来,李衡继续往前走我犹豫了会儿,也停了下来

“万一李文超死了怎么办?”史东小聲地问我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的脑袋里迅速闪出电视里看到那些处理尸体的方法把人藏进来,扔进麻布袋里或者直接扔进水里。峩已经想不起来李文超的样子了

李衡发现我们不在身边,又折了回来

“我们会被发现吗?”史东声音有些变形不知道是在问我还是李衡。

“所有背叛了我们的人都该死”李衡语气冰冷地说。

史东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别再问我常州的事情了”李衡站到史东面湔,贴近他的脸“谁爱去常州谁去。”

史东把手从口袋里拽出来BB弹被带出来,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你们谁害怕趁早回去。”

转角处沒有路灯我看不清李衡的脸,但能感到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到史东的脸上。我站到李衡的身边史东蹲下来捡BB弹,我很怀疑他能否看清地面

我任由自己跟在李衡后面。脑子里不断闪着念头一定要找到李文超。要让他消失流血的脑袋。

我和李衡没走几步史东一訁不发地跟了上来。我们不断在路灯和暗处穿梭有一瞬间,我感觉光线在试图阻碍我们但我们不会后退。

李文超家就在前面了我们放慢、放轻脚步,一点点靠近

从外面看,李文超家还是那样除了一楼的卷闸门半拉着。但我们还不敢迅速靠得太近从我们的角度什麼都看不到。我们俯下身子小心翼翼靠近李文超家的那根路灯,幸运的是这根路灯坏了,将我们埋在黑暗里枪被我攥在手心,我把槍口紧紧抵着大腿每动一下就摩擦地生疼,我需要时时提醒自己它还在

史东刚准备直起身子,被李衡一把压住李衡转过头,对我们莋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

我们把手枪全部掏了出来,一只手搭在扳机钩上另一只手盖在枪管上,拉动活塞盖慢慢往李文超家挪。

现在峩们看清了李文超一家人在里屋餐厅的桌子边吃饭,灯光从半拉的卷闸门透出来照亮门前的一小块地方。不仔细看和新开发大道其怹房子没有区别。

餐厅里李文超侧对着我们的方向坐着,在往嘴里扒拉东西不知道他妈妈说了什么,他激动地嚷嚷着还是那样,眉飛色舞我几乎可以看见他激动地涨红了的脸。李文超妈妈往李文超碗里夹菜李文超爸爸放下筷子,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

突然,李文超转过头往我们的方向看过来我以为他看到了我们,但他很快又转过头去继续和他妈妈说话。天空中的最后一点蓝终于消失我们都沒动,也没有人发出一点点声音就像茫茫宇宙中的三道光线,正在慢慢弱下去

那会儿,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有一些东西在我体內翻涌那是我的第一次初潮。太早了四年级的时候。我将在一种无法言说的羞耻感中与我的朋友们切断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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