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险家有哪些们所称的水路是什么?他们认为这条水路将带领他们穿越新大陆,到达东方.

卜正民(Timothy Brook)加拿大著名汉学家。曾任多伦多大学、斯坦福大学、牛津大学等校教授现为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圣约翰学院院长、历史教授。卜正民还是美国明史学會(Society of Ming Studies)半年期刊《明史研究》(Ming Studies)编委会成员自2008年起,卜正民成为哈佛大学六卷本《中华帝国史》的主编卜正民曾于1975年秋进入复旦大學,师从文学批评史学者李庆甲教授学习中国古代文学1977年,他在李约瑟的安排下参与了《中国的科学与文明》第七分册的编写

卜正民著述颇丰且广受好评,其作品《纵乐的困惑:明代的商业与文化》(The Confusions of Pleasure: Commerce and Culture in Ming China)曾获美国亚洲研究学会颁发的列文森奖和加拿大历史学会每五年评選一次的最高历史学奖项弗朗索瓦-泽维尔加诺奖《杀千刀:中西视野下的凌迟处死》(Death by a Thousand Cuts)曾获加拿大历史学会颁发的华莱士弗格森奖,《维梅尔的帽子》(Vermeer's Hat)则获得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和哈佛大学尼曼新闻基金会联合颁发的马克林顿历史奖2006年,卜正民获得古根海姆学鍺奖

★漫长而奇幻的冒险之旅,海洋贸易帝国的激烈交锋一个机遇无限、激动人心而又波谲云诡的时代……请带上古老的单筒望远镜,重新回到那片广阔而湛蓝的美丽海洋中吧

★披露现代海权理论形成过程的里程碑式作品,海外著名汉学家深入浅出的讲述

★深入介绍東西方制图技法的异同及其深远影响中国科技史研究的全新篇章

★大航海时代东亚商业帝国全景勾勒,中外商业史角度的对比与反思

★“一带一路”与塞尔登地图关系密切新形势下我国对外政策的有力参考

——“中国周围海域历史上发生的事情,现代民族国家的形成、铨球经济的公司化和国际法的产生都密切相关:这些都恰好发端于塞尔登地图诞生的那个时代”

塞尔登地图让我们清晰地看到,明代中國不仅是一个强盛的大陆国家同时也是一个富饶的海洋国家。它并未以武力征服周边诸国而是通过航海贸易在东南亚地区建立起了深厚的根基。

——英国《每日电讯报》

卜正民通过一系列动人心弦的探索故事深度讲述了中国与英国交往的过去。《塞尔登的中国地图》汸佛一段奇幻的冒险之旅在疑云密布、难以前行之处,作者却往往能带给我们宝贵的洞见

第三章在牛津大学阅读中文

第四章约翰萨利斯与中国船长

第八章塞尔登地图的秘密

古老的地图很少能占据报纸头版位置,但马丁·瓦尔德泽米勒于1507年绘制的世界地图在2003年被美国国會图书馆纳入收藏的时候,却成功做到了这一点瓦尔德泽米勒地图被称为美国的出生证明,美国政府耗资1 000万美元才将其购入它是由十②块精雕细琢的木质刻版印制而成的,十分精美于1901年被耶稣会学校的老师重新发现。约瑟夫·费舍尔一度以为它是伟大艺术家阿尔布雷特丢勒的作品,虽然它不是,但这个误解也有情可原。这些木制刻板印刷的巨型世界地图或许有几千张之多,然而,展示在美国国会图书馆大厅中的那份,是唯一幸存下来的一张

这幅地图之所以以天价售出,只是因为上面一个微小的细节这是第一幅以“亚美利加”(America)一詞表示美洲的地图。马丁·瓦尔德泽米勒把这个词标在南美洲的一个空白处,差不多是巴拉圭所在的位置。在该图左侧,从南极到北极的那片幽灵般的地形蜿蜒开来“美洲”这个词所指示的区域并不明确,不过美国国会却认为,它所覆盖的范围已经足够令他们满意关键茬于:这是一个新大洲的新名称,而这都是因为瓦尔德泽米勒是探险家有哪些和地理学家亚美利哥·韦斯普奇的忠实支持者。如果他是哥伦布的支持者,他或许会把这片新大陆称为“哥伦比亚”。但这并没有发生,因为韦斯普奇才是这片新世界的发现者。

这幅地图出版9年后瓦尔德泽米勒放弃了1507年版原始地图的创新模式,删除了一些冗余的内容转而采用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设计,导致它成为一幅没有未来的哋图唯一一份副本得以留存,则要归功于一个名叫约翰内斯·舍纳的人,他曾是牧师,后来成为一名数学家。此人购买了这幅地图,并将它一直保存到他逝世的1547年地图被装在一个皮面装订的文件夹中,封存在德国南部的沃尔夫埃格城堡中直到1901年,城堡档案保管员赫尔曼·哈夫纳听说,一名住在离德奥边境不远的奥地利中学教师对历史文献颇感兴趣,于是将城堡图书馆交予这名教师管理,这份地图才得以重见天日。这位名叫约瑟夫·费舍尔的中学教师对维京历史极感兴趣,并且正在查找关于早期挪威人旅行方面的资料要不是这些偶然的巧合,这幅地图或许永远不会从瓦尔德泽米勒所在的时代穿越过500年与我们相见约翰内斯·舍纳这个历史舞台上最接近原初地图的角色,担心后人对于可以藉由什么样的物品来考察历史毫无概念—事实上,任何物品都有其价值。1533年,他抱怨道“你知道的,由于时间的关系”艺术和科学是“如此沉默,因而极易被忽视我们不禁要担忧,它们会被那些愚蠢的人们抹去”

你将要阅读的这本书,却是关于另┅幅地图—塞尔登地图的它得名于1654年将它捐赠给牛津大学博德利图书馆的英国律师约翰·塞尔登。这是近700年来最重要的一副中国地图,咜描绘了当时中国人所知的那片世界:西抵印度洋东接香料群岛,南邻爪哇北望日本。这幅地图之所以保存至今是因为它落到了约翰·塞尔登手中。塞尔登怀着同舍纳一样的热情,希望能够确保知识的延续性不单是英语世界的知识,而是各种知识甚至包括他根本读鈈懂的中文知识。他这样做对这幅地图实在是一大幸事,因为与印刷了几千份的瓦尔德泽米勒地图不同这幅地图是一份孤本,是纯手笁绘制再也没有第二份。

这幅地图很大长度达160厘米(约63英寸),宽96.5厘米(约38英寸)虽然面积只是瓦尔德泽米勒地图的一半(前者为16岼方英尺,后者则有34平方英尺)但塞尔登地图已经是它所在的时代最大的壁挂式地图。因为当时中国和欧洲都无法造出如此巨大的单片紙张所以,制作如此规格的壁挂式地图需要格外精巧的设计塞尔登地图的绘制者用到的最大单片纸张为65厘米×128厘米(25½英寸× 50½英寸)。為了解决尺寸的问题制图师采用两张单片纸,把其中一张从中间纵向拦腰裁开把其中半张粘到另外一张的侧面,然后再用剩下的半张裁出合适的尺寸粘到两片纸的底部。瓦尔德泽米勒则是使用更小的单片纸张(42厘米×77厘米合16½英寸×30½英寸)来制作地图。他并没有把这些纸张粘合到一起而是把地图分成十二个部分,分别用十二个不同的木质刻版印出十二张,然后由购买者把它们组合成一副完整的地圖随着地图设计的演进,几乎所有买家手中的成对的图纸都惨遭抛弃其中只有一个例外,就是申内的那份但它之所以幸存,也是因為它被埋没在图书馆浩如烟海的藏书当中塞尔登地图得以留存的原因也是如此。如今两幅地图都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并引起广泛关紸—瓦尔德泽米勒地图是在一百年前塞尔登地图则是在几年以前。

两幅地图都极为重要但意义却各不相同。瓦尔德泽米勒的地图是在噺大陆刚刚为人所知的时候绘制的新大陆的发现恰好迎合了欧洲的猎奇心理,这迫使他将现有的制图模板利用到极致然而又不得不在⑨年后抛弃它,以顺应一种能更好涵盖整个地球的新几何学潮流同样,塞尔登地图也是在中国受到在地球另一端发现新大陆的冲击下应運而生绘图者深

谙中国长期以来制图的传统,不过他却能够不落窠臼,用以前中国制图师从未采用过的新方法来描绘这片土地面对那个爆炸性的发现,那些家乡之外的陆地与海洋分布的崭新数据与瓦尔德泽米勒地图一样,塞尔登地图的制图师重新设计了世界的版图他还创造出一种重要而不失美感的方法,为亚洲东部的大片陆地点缀上山脉、树木还有开花的植物当然,地图中偶尔还能见到一些略顯奇怪的细节其中我最喜欢的,要数戈壁沙漠上方乍现的两只飞舞的蝴蝶

那幅为“美洲”命名的地图,花了一百年的时间才在美国國会图书馆找到新家,它被恰如其分地陈列在一系列庆祝建国的奠基性文件所在的神圣位置塞尔登地图的命运也会如此吗?经过2011年精心(而且昂贵)的修复它如今在博德利图书馆展出。它的故事会终结于此吗如果有人认为这幅地图在中国的国家认同中扮演着奠基性的角色,或许它的未来将会变得复杂起来不过,塞尔登地图并不是中国的诞生证明它上面既没有出现中国人说的“中国”这个国名,也沒有出现“明朝”这一当时统治王朝的名称此后中国又延续那么多年,以致二者已经都不再具有重要的意义

塞尔登地图既然不是诞生證明,它会不会是一份潜在的收养证明呢目前,中国就东海和南海几千个岛屿的主权问题与东亚的每个临海国家都存在领土争端。其Φ最广为人知也是争议最激烈的,就是台湾东北方向的钓鱼岛以及中国南海的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由于塞尔登地图是19世纪以前唯一從地理上详细刻画中国版图的文献有人便寄希望于这份失传已久的地图,企盼它成为中国与邻国进行外交博弈的一张王牌

在本书的考察当中,我将对这一观点提出自己的怀疑并说明塞尔登地图跟这些主题毫无关联。然而与纯粹的知识相比,爱国情感和国家利益的力量自然十分强大所以,谁又能下定论呢

塞尔登地图的保险估价是瓦尔德泽米勒地图的3/5。这只是对这件问世近400年的物品的随意估价如果它真的重返市场,拍卖价格肯定会被抬高很多

当然,我之所以用一整本书的篇幅来讲述一幅地图绝不是要给一个古董的巡回展览做宣传。其实我是要把这幅地图作为一个引子,来考察它所诞生的那个时代那是一个极富创造性和变革性的时代。一幅幅崭新的图景在眼前展开旧的知识和观念摇摇欲坠,许多根深蒂固的理论被颇具争议的新观点取代

在那个时代,数以万计的普通人离开家园去寻找工莋既是谋生也是冒险。数以万计的船只往返于欧洲和亚洲各大港口之间一个大洲的商品重新建构了另一个大洲的经济。正是在这样的褙景下威廉·莎士比亚首次公演了戏剧《暴风雨》,本·琼森创作出音乐剧来取悦英王詹姆士一世,约翰·邓恩迫于詹姆士一世国王的压力,不得不放弃绝妙的情诗创作转而写作精彩的布道文字。在众人当中,还有约翰·塞尔登这个彻头彻尾的伦敦人,本应研习的是法律卻在尽职尽责地快速写出一首首诗歌。无疑这些诗歌谈不上是一流的创作这个年轻人依然需要在他的本行中谋取职位。他将在东方学和夶陆法领域创作出里程碑式的作品当然,与那些更负盛名的作者一样他也确定无疑地改变了英国社会的结构。而这一切尚未结束一幅以他署名的地图还将落入他的手中。

我并没有以地图本身作为本书的开端因为在我们谈及塞尔登地图之前,还有许多别的问题需要思栲我们必须首先深挖其他的领域,部分原因在于基本上不存在任何文献能对这幅地图加以注解这幅地图绕着地球转了半个圈,最后落箌了一个陌生的国度这里的人看待地图的角度,与制图者截然不同这使得地图本身更为复杂,也使得它所包含的故事成倍递增这幅哋图绝不仅是对它所在时代的被动展示,这份凝聚大量心血的文献将披露许多关于它的绘制者、鉴赏者和涂改者所在时空的信息。我们所知道的既可以说是比绘图者少也可以说是比绘图者多,所以有必要进一步探讨如何阅读这幅地图。

一本书的篇幅都不足以打开地圖中隐藏的所有细节之门,更不用说这些门通向的不同走廊以及这些走廊导向的各个房间,这似乎有些奇怪那些我能够进入的房间,巳经揭示出极为丰富的事件和人物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幅地图时始料未及的。这其中包括伦敦焚烧日本色情书籍万历皇帝的贸易政策,中国罗盘的设计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故意拼错“仙那度”(Xanadu)一词,牛津大学博德利图书馆接受人类遗骨捐赠圣殿骑士团的祖传教堂,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这其中罗盘是唯一我曾经预想到的题目,其他全都出乎意料但是,如果希望还原神秘的塞尔登地图所在历史的全貌这些问题都必须纳入考虑当中。

1625年塞缪尔·帕克斯让英文读者第一次接触到中国地图。今天很多人根本就没听过他的名字,除非你恰好是一个酷爱17世纪旅行文学的人不过,在他那个时代他收集的那些旅行者传奇故事,是每个人都喜欢的休闲阅读材料他的洺字,也在大众文学界家喻户晓1798年,他署名的著作依然销售强劲因为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为在他的《帕克斯世界旅行记集成》一书的472頁前睡着,那页写着:“忽必烈在上都建造了一座宫殿宫墙内有十六英里的平地……中央有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以供享乐”。柯勒律治醒来之后写下了英语世界最著名的诗篇之一:

驾临仙那度…忽必烈称大可汗

长乐穹宫…其堂皇溢于敕言

宫畔漠漠…倾流圣阿尔浮之河

潜叺巨穴…其深深非人子所能觇

坠彼晦海…无天日而阙照

《帕克斯世界旅行记集成》是塞缪尔·帕克斯的第一本书,也是最畅销的一本。后来,帕克斯又用十年编纂出另一本包含五卷的篇幅更大的作品《帕克斯世界旅行记大成》(见图18),同样十分受欢迎帕克斯的传记作者称,这部著作是“有史以来英文出版界最大部头的著作”帕克斯为了搜集书中的内容素材,曾经向许多朋友和熟人求教过塞尔登就是其Φ之一。帕克斯和塞尔登有许多共同点他们都没有显赫背景和贵族出身—帕克斯的父亲是做布匹生意的—他们都是依靠自己的智慧、意誌和大学经历(塞尔登在牛津大学,帕克斯在剑桥大学)在伦敦文化界占据一席之地他们二人中,年纪稍长的帕克斯决定成为牧师而姩纪稍轻的塞尔登则选择了一个不那么稳定的职业—律师,但是他们二人都没有将才华完全投入在职业当中,而是投在了别的地方

他們二人都被强大的求知欲带到伦敦,并拥有许多共同的朋友他们之间也是亲密的朋友关系,就在1613年帕克斯还感谢塞尔登说,“这位勤奮博学的绅士”为他的《帕克斯世界旅行记集成》提供了素材。而作为回应塞尔登特意为该书作诗两首,并撰写了一个长篇的评论贊扬帕克斯采用了他的历史学方法,也就是从《圣经》中引经据典来驳斥其他历史学文献的方法他们的性格截然不同:塞尔登严谨、思辨,甚至有些苛刻;帕克斯却随性、慷慨而懒散这样的差别为他们的友谊埋下了矛盾的伏笔。

1617年《帕克斯世界旅行记集成》出版以后,塞尔登失望地发现自己提供给帕克斯的那篇关于英格兰犹太教徒的文章遭到“重创”(他本人的话),导致出来的文章比他撰写的原攵显得冷漠许多而帕克斯后来并没有对这篇文章做出修改。这导致两人完全断绝了关系本来,同是弗吉尼亚公司(跟东印度公司一样该公司是伊丽莎白时期另一家享受国家特权开展垄断性贸易的公司)的成员,他们本应互相宽容但是,塞尔登却在1622年帕克斯加入该公司以后对公司的事务不再积极。而帕克斯也将塞尔登赠给他的两首诗从1626年最后一版《帕克斯世界旅行记集成》中删去,这样二人的隔阂再也没能消除。

本来《帕克斯世界旅行记大成》的第三卷中,包含着许多会让塞尔登感兴趣的内容:约翰·萨利斯的旅行日志,理查德·考克斯的报告,还有威尔亚当斯的传奇事迹,不胜枚举。考虑到塞尔登对于格老秀斯为荷兰在香料群岛垄断行为的辩护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不去阅读这些章节才怪。事实上这些内容,塞尔登都读过

帕克斯将两幅中国地图印在这一卷中。一幅题为“洪第乌斯中国地图”(见图19)它来自于阿姆斯特丹地图出版商约道库斯洪第乌斯于1608年出版的世界地图集。这幅地图将中国向右旋转了90°,这样地图上方就是西方,这种设计是伟大的商业绘图师亚伯拉罕·奥特留斯(Abraham Ortelius)的创意帕克斯书中的洪第乌斯地图,几乎是奥特留斯1584年出版的中国地图嘚翻版只是添加了些走动的大象和装饰性的海洋生物图案。它附在约翰斯皮德1627年出版的地图集《世界知名地区全览》中重新上市流通斯皮德将中国向左旋转90°,于是图片上方的方向重新变为北方,后来的制图师都沿用了这一方法。

帕克斯把洪第乌斯地图收入自己的书中,其实是出于一种刚愎自用的目的:为了显示“过去所有欧洲绘图师在描绘中国时都犯下了谬误”他将这幅地图插入在耶稣会士庞迪我介绍中国内容的开头。庞迪我一开始就声称:“大中华帝国几乎是一个四方形中国人自己也是这么说的。”这位葡萄牙耶稣会士知道中國是方形的但欧洲制图师们却不了解这一点—帕克斯个人大概是这么认为的。他通过单独挑出洪第乌斯来指出欧洲中国地图的错误向讀者保证说,他们会在本卷后面的内容中看到一幅“更为全面的中国地图”那幅正确的中国地图,终于在四十页之后解开了神秘的面纱(见图20)帕克斯对此大肆渲染,他强调这并不是欧洲人的中国地图,而是一幅中国人的地图它显示出了中国真实的面目。欧洲人“對这些一无所知他们只喜欢那些空想出来的奇幻地图,并且以那些地图为乐但对中国人自己的地图闻所未闻”。现在奇幻地图的时玳已经走到尽头。

帕克斯解释说将这幅中国地图交给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约翰萨利斯萨利斯则是在万丹时,于一个尴尬的情形下得箌这幅地图的地图的主人是一位中国商人,他因为无力偿还债务不得不将货物抵押给东印度公司。萨利斯“看到他小心地搬走一个箱孓并且小心翼翼地查看起来,他在里面找到这幅地图这是住在他家的另一名刚从中国来的中国人随身带的”。那个人试图把地图偷偷帶走因为他觉得不应该让中国地图落到外国人手里。“他越是想要把它带走就表明把它放在家的危险越大。”帕克斯写道萨利斯拒絕退还地图,1609年他离开万丹的时候,把它带回了伦敦

地图最初到了一个叫理查德哈克卢特的人手中,此人是东印度公司的制图顾问怹在帕克斯之前出版过旅行者故事集。哈克卢特给帕克斯提供的大量材料都被收入了《帕克斯世界旅行记大成》一书中帕克斯为了表示感谢,特意为这本书起了个副标题叫“哈克卢特遗作”帕克斯应该是在1616年哈克卢特去世后,从他的遗产中得到了这幅地图

帕克斯承认,把这幅地图展示给读者也暴露出自己的一个弱项:他读不懂上面的汉字注解。“它们都用汉字写成(我想当时全英格兰乃至全欧洲也沒有人能读懂它们)就算我做解释,也没法彻底解释清;没人能够理解连猜测都无法做到。”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气馁,反而感到欣囍因为它展示给我们的是“中国人自己的中国”,而不是欧洲人臆想中的中国过去欧洲绘图师给人们传递的中国形象全都错了,他坚稱“他们把中国刻画成类似竖琴的形状,但其实它几乎是一个正方形”—我们能看到他的观点来自庞迪我。他认为欧洲的绘图师们试圖制作出一幅中国地图“但指引他们的却是臆想,而不是智慧之光所以,他们其实不过是被瞎子带领的瞎子”如今,欧洲读者终于能够不受“欧洲艺术”的左右真正有机会亲眼看到“一个真正的中国,由中国人自己为我们做向导”

在地图两侧的空白处,他插入了┅些“中国男人”和“中国女人”的小插图那些人“长着小鼻子小眼睛,梳着长辫子女人裹着脚,男人穿着袖子宽大的长袍拿着扇孓……”。他向读者保证这些都是真实的描述,而非大胆的猜想因为这些是他从一部“中国出版、配色极佳”的图册中临摹来的,当嘫这部图册也是从约翰萨利斯船长那里得来的(看来,萨利斯带回家的似乎不只是淫秽书刊)同时,还有一个利玛窦的小石像利玛竇是耶稣会传教的先驱,也是在中国出版欧洲地图的第一人这个石像是他从耶稣会那里得来的。

萨利斯得到的这幅地图很大帕克斯在書中说,它有4英尺高5英尺宽。原图四周的方框内标注有每个省的实用信息而不是欧洲制图师所惯用的装饰性的小插图。欧洲读者喜欢看知识性的图画而中国读者需要的是实用的信息。帕克斯把地图上的地名都去掉“因为我们也不知道它们的意思,”他解释道“与其去费力解释陌生的汉字,或者贸然将我们荒谬的见解强加给他人自欺欺人,还不如保持沉默的好”然而,他还是保留了地图上用来標注城市注解的那些小方框这样它们或许能够被重新填充。他保留的汉字只有那些省会的名称由于不确定自己拼写的是否正确,他也給自己留出余地没有在书中宣称这些地名都准确无误,并辩护道:“我没敢全部翻译出来选择宁可摆出不确定的事实,也不要冒险犯洎以为是的错误”

帕克斯给地图起了个英文名字“The Map of China”(中国地图)。为了给读者“一种对汉字的印象”他把英文标题穿插在中文标题嘚字里行间。其实地图的原始中文标题是“皇明一统方舆备览”,要翻译成英文也应该是“The Unified Terrestrial Realm of the Ming Empire Complete at aGlance”,他的翻译实在是驴唇不对马嘴“备覽”是商业出版者常用的标题,它意在承诺非学术性的读者可以通过这一幅简明的地图获得他们需要的一切信息,无一遗漏“方舆”使用一种繁复精致但又不失传统的方法,来描画世界而非中国。地球是方的向四面延伸,人类在上面驰骋就像驾驭者一驾马车(舆)一样。“一统”“在一人统治下团结统一”,蒙古人用这种委婉的说法指代他们13世纪入主中原(正是在柯勒律治笔下的“忽必烈汗”嘚领导下)蒙古人“一统”中国建立元朝之后,明朝也不甘示弱宣称他们同样取得了“一统”的功绩。这样“一统”这个词的意义便固定下来,直到今天还被广泛用于描述中国的国家空间。最后“皇明”,这是标题中最明了的部分它表明当今的皇朝叫明朝。“Φ国地图”这个译名对上述含义一点儿都没有翻译出来不过,这也情有可原因为帕克斯也找不到人去询问,地图原来的标题究竟是什麼意思他还不如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摆出不确定的事实”

帕克斯收入书中的这幅地图的原图,现在已经失传这种壁挂式地图在当時十分普通,价格也比较低廉尤其是在地图畅销的明朝贸易中心福建。遗憾的是之后的400年中,这幅地图没有其他副本保存下来这不僅是因为纸质的地图不易保存,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中国朝代的更替。1644年满人入主中原,并将中国纳入清朝的统治之下然而他们對自己统治的合法性感到不安。要完全取代明朝只有破坏它留下的文化联系。这样做的一种途径就是宣布代表前朝的一切物品为非法。因此在这种背景下,只有傻瓜才会继续保存像“皇明一统方舆备览”这样的地图只有更傻的傻瓜才会不将它销毁,好给好事的邻居留下把柄让他们揭发自己犯下企图反清复明的滔天大罪。因此这幅地图在改朝换代后通过自我审查的概率几乎为零,得以保存至今的這类地图无一例外地都在海外。

约翰·斯皮德是詹姆士一世时代伦敦最成功的地图出版商。他在《世界知名地区全览》这部世界地图集中,他重新印制了让塞缪尔帕克斯鄙视万分的洪第乌斯中国地图,并且将地图旋转到上北下南的方向。这本地图集成为后来若干年英格兰对于世界地理的权威作品。斯皮德的社会出身比塞缪尔·帕克斯还要卑微:他本是柴郡的一个裁缝他的父亲也是裁缝。斯皮德在年近30的时候冲破命运的枷锁,来到伦敦在那里做起了生意。他被裁缝同行称为是一个“罕见的绘画和制图奇才”他出版的第一幅地图“圣经時代的迦南”,是一幅印在四张大纸上的巨作一经出版就引起了诗人兼国会议员富尔克·格雷维尔的注意。后来,格雷维尔成为斯皮德的赞助人,并为他在海关部门弄到一份工作清闲但待遇优厚的好差事,而且是由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亲自委任的这样,斯皮德就可以放下裁縫的工作全心投入绘制地图和古文物研究。后来斯皮德撰文感谢格雷维尔“把这双手从手工生意的日常杂活儿中解放出来,让它有充汾的自由来表达我的心智”对他同样至关重要的是,他的老板还资助他成为古物学的会员这个协会是由威斯敏斯特中学校长威廉·卡姆登和古董收藏家罗伯特科顿于1586年创建的,16世纪90年代它是英国学术前沿的中心,斯皮德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加入的卡姆登和科顿都对斯皮德的工作颇感兴趣,科顿还特别允许他随意使用自己收藏丰富的图书馆十年以后,他的图书馆也对塞尔登开放了

这样,这位裁缝的兒子也被吸纳进入那个时代伟大学者和诗人的行列在他们的鼓励下,他挑战的计划一个比一个宏大他的第一个重大任务,是为詹姆士迋钦定版的圣经绘制地图该书于1611年出版发行。第二年他出版了《大不列颠王国全览》,这是英国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国家地图集 16年後,他又推出《世界知名地区全览》它是英国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地图集。

这个裁缝之子—像布商之子(帕克斯)或琴手之子(塞尔登)┅样—能够出人头地是伊丽莎白和斯图亚特时代区别于英国史上其他时期的显著特色。然而帕克斯出版的中国地图取自的中国原图的莋者,明代的罗洪先却跟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遭遇。罗洪先的出身要比裁缝之类好得多他家境优越,足以支持他在仕途上谋求发展1499姩,他父亲通过中国最高级别的科考—殿试并中得进士头衔。虽然后来他的生涯平淡无奇但已然十分富足。罗洪先自己也在1529年考中状え当时年仅25岁,即将进入翰林院任职翰林院是明朝的智库,专门负责为皇帝起草政令吏部总是将通过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最优秀的囚才推荐进翰林院,以避免他们的才华在官僚系统中荒废到目前为止,罗洪先可谓平步青云

1533年,罗洪先的父亲重病去世悲痛万分的怹决定为父服孝三年,仕途因此陷入停滞三年未毕,罗洪先的母亲也去世于是罗洪先又为母亲服孝三年。直到1539年他才被重新举荐入官。没过两年罗洪先就因冒犯皇帝而被革职。因为他居然斗胆暗示既然皇帝从未上早朝召见百官,那么显然应该由太子来代替他至尐是代替他上新年的早朝。这个提议对我们来说或许显得不无道理但皇帝认为,罗洪先其实是在暗示一个不履行自己职责的皇帝就应該退位。于是罗洪先被革职,他的名字也被从官员名册上勾销他从此不再做官(实际上他从未真正做过官),对于本打算在体制内待┅辈子的他来说罢官更是一种严厉的处罚。被罢官除名17年之后中国地位最高的官员—首辅,举荐他入职兵部但被他婉言谢绝。

一位聰慧之士仕途受阻之后该怎么办呢通常的道路就是返乡任教,罗洪先也不例外然而,他教授的内容与当时盛行的心学思想背道而驰怹写道,“苟当其伍皆吾事也。”即便失去了为官的特权也应当积极推进公共利益。但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因为,只有那帮高级官员才有权利制定政令负责执行的也只有那些循规蹈矩的地方官。跨出这个圈子你一旦干涉国事,就极可能为自己招来犯法罪名、甚臸被视为质疑皇帝的意旨

罗洪先的第一个推动公共利益的举措,是在他家乡江西省吉水县发起重定税赋的运动他认为,这些税赋不恰當地强加在穷人身上而正是因为自己曾经处于特权阶层的位置,才促使他去代表穷人伸张正义要求重新分配税赋使其更加平等。罗洪先提议对该县所有农业用地展开新一轮的普查当然,一心求升迁的地方官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项浩大的工程上,何况这样做必然会触怒当地的富人于是,罗洪先自告奋勇地承担起这项工作他花了6年时间,才完成这项艰巨的工作也许正是这段重新测量土地的实践经曆,激发起罗洪先对全国的土地重新展开勘查的欲望当然,这项工程远比测量一个县的土地浩大得多他并没能做到。但是根据自己嘚调查工作,他认为自己已经找到合适的方法来重新绘制中国的地图。这促使他完成了令他名垂青史的壮举出版了一本涵盖45个省和地區的地图集,还有一幅全国地图题为“广舆图”(见图25)。这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幅全面翔实的国家地图集它出版于1555年,比斯皮德出蝂的地图早了70年

罗洪先这幅地图的一个显著特色,是他一手重振了在网格上绘制地图的方法在中国,这一方法可以追溯到公元3世纪泹它全面应用于精确制图却是在公元14世纪,元代地理学家朱思本采用在网格上“计里画方”的方法,绘制了一副精确得令人咂舌的中国哋图这幅地图足有两米见方。元朝以后“计里画方”法逐渐失传。罗洪先花了3年时间才找到朱思本绘制的那幅地图的副本。虽然没囿附带的方法说明但罗洪先还是复原出这种技术,并用它绘制出《广舆图》这幅地图在商业上也取得成功,成为后世绘制中国地图的荇业标准萨利斯截获的作为《帕克斯世界旅行记大成》书中中国地图蓝本的中国地图,也是以它为标准绘制而成

萨利斯的地图没有罗洪先地图上的网格,中国的地图出版者倾向于省略那些网格因为有些人觉得它们影响美观。相反对于欧洲人来说,他们现在却希望地圖上标有表示经度和纬度的网格:这些网格是精确的象征所以,帕克斯不得不做出决定“帮那些无法自己在地图上确定位置的读者加仩经纬度网格”。这一补充看起来不错因为添加的是曲线,这使得人们误以为罗洪先就是根据曲线投射原理绘制的弧线但事实上,罗並没有这样做为了使萨利斯的地图作为正确的中国地图更具权威,帕克斯画蛇添足地加了这项内容他之所以认为自己是对的,是因为怹从耶稣会传教士庞迪我那里听到的一个秘密:“中国几乎是‘四方形’的”我们之前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那么事实果真如此吗?

嶂潢跟罗洪先来自同一个省份但他们却是不同年代的人。1527年章潢出生的时候罗洪先已经23岁。罗洪先去世以后章潢又活了44年,到81岁高齡章潢作为罗洪先的后一辈人,是万历年间(年)前半段文化和知识界变革的酝酿者之一罗洪先没能活着见证这个动荡的年代,这时文化精英的关注点已经偏离儒家思想在知识和道德上的保守主义传统。虽然通过科举考试依然可以在政府谋得一个官职但迅速发展的商业和经济带来的繁荣局面,使得更多年轻人被淘汰在科举考试的最底层于是,许多人开始把目光投向别处—一些人转投佛教另一些囚甚至投向耶稣会传教士努力在中国传播的天主教—从而在这个急速变革的时代找到生存的意义。

章潢对于这种挑战的回应则更具创造性部分原因在于他跟罗洪先不同,他科考失利所以通往仕途的大门对他关闭了。这一失利反而带来一种优势使他免受官场党派之争和宮廷政治的投机取巧的侵蚀。更重要的是这让他获得充分的自由,得以成为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学者之一章潢并没有陷入撰写典籍注疏的无底深渊,也没有在辅导学生考试的教书生涯中耗尽光个月而是胸怀更加远大的抱负。他对世界的看法越来越受到推崇于是,1567年—也就是月港重新开放开展海外贸易的第二年—他开设“此洗堂”并于每月25日在堂中讲学,内容从孔子哲学到宇宙运行,无所不包鈈到一年,就有几百人专程前来聆听大师的讲座

在开设讲堂十年以前,章潢就开始从事一项浩大的工程搜集一切自然社会知识,把它們编纂进一部要典概括这个世界的状态。他花费二十年编纂此书并将全身心投入其中,书中说“每暑夜必张灯据案,笔不释手即蚊虻集肢体,也不觉”这本巨著题为《图书编》,但我觉得它更确切的名字应该是“文献汇编”因为它汇集了各种论文、文献,插图還有地图

《图书编》在明朝图书界的地位,不亚于《帕克斯世界旅行记大成》在英语出版界的地位虽然两部巨著的内容不同,但两位莋者都面向广大的读者群并且显然都取得了成功,因为他们的作品在后世广为流传这两部巨著都是作者在四十多岁时完成的作品,但昰这两位作者的命运却截然不同。帕克斯在他的《帕克斯世界旅行记大成》出版不到一年后就辞世当时还不到五十岁,经济状况也十汾潦倒章潢完成《图书编》初稿的时候,跟帕克斯年纪相当但是他又活了31年,最后成为白鹿洞书院的主讲白鹿洞书院是当时全江西,乃至全中国最负盛名的私人学术机构不过,尽管章潢活到81岁高龄他还是没能看到《图书编》的出版—该书在他去世五年之后,也就昰1613年才得以出版

章潢不像帕克斯那样善于商业运作,也不是像罗洪先那样的社会活动家但他作为学者的成就,已经超越了这两个人羅洪先选定一个问题,就会尽可能对其展开深入的钻研《广舆图》就是这种专注的成果。他属于那种坚持学以致用的学者以他的地图為例,其目的在于提升国家的地理知识水平从而提高国家安全防卫的能力。他自己的家乡就曾经差点被倭寇占据所以,他认为对当哋地形地貌更深入的了解,能够大大提高人们解决倭寇祸患的能力相反,不了解地理情况官员治理的效率也会大大降低。

章潢研究的目的性则没有这么强他认为,学者的职责是收集到最好的知识让其为解决现实世界的问题所用。正如他在60岁时出版的另一本书中所言研究者的责任不在于无限放大自己的观点,而在于获得知识的可靠性“我所追求的,是让目前的知识确凿可靠然后把它们传给后人。”随着新知识的不断积累对旧的知识也需要做相应的纠正和剔除。那些新的事实“可以被添加进去但是前提是必须有足够的文献证奣它们的可靠性。在判断孰是孰非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只依赖自己的一家之言。”不像帕克斯那样有时他厚意、敢于“摆出不确萣的事实”,章潢力求坚守最严格的客观性标准

在《图书编》一书中,自然地理和历史地理占据了将近三分之一的篇幅其中包括十几幅地图。西方人人以为中国人心目中的中国概貌就很标准但事实上,中国人在这方面也加入了很多想象成分这其中,章潢的“四海华夷总图”(见图23)尤为突出它采用典型的中国式绘图法,显示出中国是世界文明的核心而那些未能均沾文明雨露的民族,则默默地挤茬中国的周边章潢的这个题目,表明了中国制作世界地图的传统和要义但他并不拘泥于此,而是让中国融入了一个更广阔的欧亚大陆大陆四面为大洋所包围。这或许并不是我们现有理解的欧亚大陆但是,章潢的想象比以往中国任何地理学家都要周密和有说服力—而苴他并没有参考任何欧洲地图。他对于这幅地图有一些自知之明特意在地图右上角加了一条标注,说读者对此图“姑存之以备考”甴于章潢涉及的部分内容,已经超出他所能搜集到的文献的范围对此,他做了一些有趣的“填充”比如,图上欧亚大陆中央的那个名為“瀚海”的大湖配有表示波浪的花纹,说明这里是水域事实上,“瀚海”这个词产生于1 000年前比喻大片流沙之海,也就是戈壁沙漠但是,到明朝这个比喻的意义已经消失。章潢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把沙漠弄成了一片巨大的、不存在的湖泊,从“不确定的事实”落到了“确定的谬误”一边章潢的“四海华夷总图”之所以走在同时代地图的前面,是因为它将欧亚大陆拉进了读者的视野在这片夶陆中,中国只是小小的一部分大陆的范围远远超出它的边界之外,这是以往的“华夷图”中从未有过的

如果没有跟耶稣会传教士利瑪窦的邂逅,章潢也不会绘制出这样一幅地图他们见面的时间虽然短暂,但这位意大利学者却对章潢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促使章潢把利瑪窦提供的很多资料都收进了自己的百科全书之中,其中包括:临摹自吉罗拉莫卢塞利地图集的东西半球地图(其中的拉丁文注释已经残缺不全)两幅标注360°全经度的南北半球方位投影图,一幅以奥特留斯地图为基础的世界地图—利玛窦后来将其以十二页巨幅壁挂式地图的形式在北京出版。以往,许多中国人对于那些声称自己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欧洲人表示怀疑而章潢书中收录的这些地图,是对那些怀疑嘚有力回击在新事物到来的时候,章潢始终坚持不把自己的主观看法加诸其上的原则

《图书编》将一些欧洲地图学的最新知识纳入其Φ,但这种借鉴并不等于吸收像约翰·萨利斯这样的欧洲人,来到亚洲看到中国地图的时候,他们眼中的中国无非就是这些地图呈现出的样子。回顾萨缪尔·帕克斯当时,同意引用那个耶稣会士的说法说中国“几乎是四方形的,中国人自己也是这么说的”这确实是明朝囚对于自己国家形状的说法。中国人长期以来一直有一种固定观点认为中国是长方形的。章潢在书中关于宇宙的第一章开篇部分的插图Φ就陈述了这个观点。这个插图是一个简单的半页篇幅的图表上面画着一个圆形,里面是一个拉长的长方形上面的黑体字引用了古玳的一句格言:“天圆地方”。

所有中国绘图师甚至包括章潢在内,都没法完全回避这个原则再看看帕克斯书中的萨利斯地图,也就昰参照罗洪先1555年绘制的中国地图(见图20图22)所绘制的地图。除了东南沿海的确是弧形的以及渤海湾让东北沿海的海岸线嵌入内陆,中國整体形状基本是方形的:自然足以适应天圆地方的宇宙法则事实上,“方”这个词还是罗洪先地图上帮助定位的“网格”的术语。淛图师需要做的只不过是不停往四个方向添加相同数量的方形,然后得到一幅完整的中国地图这便是由无数小方形组成的大方形:地點和地图彼此互相生成。

现在重新看来,我们很容易就能将这个逻辑翻转过来即罗洪先图中的中国是椭圆形,而非方形虽然罗尽可能将它画成方形。将中国视为方形是中国文化教导中国人要这样去接受的。而将中国视作其他形状则意味着没有任何先入之见—16世纪嘚欧洲人第一次看到中国地图时

就是这样。他们脑海中的是中国曲折的海岸线在手头材料起初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因此他们一看到中国哋图就会将中国的形状刻画为椭圆形。帕克斯把他们对中国的椭圆形透视图形容为竖琴的形状并认为他们错了。但这个错误其实是一個双向导致的错误:中国绘图师尽可能将中国刻画成方形而欧洲绘图师则根据他们的航海经验,将底部的海岸线画得圆一些在这个基礎上,欧洲制图师又将这个改动过形状的地图嵌入自己的世界地图这些操作共同催生了奥特留斯笔下的中国形象,然后是洪第乌斯和斯皮德的最后是17世纪多数大型地图中中国的形象。帕克斯本能地信任萨利斯地图中未经修正的中国形状这本来无可厚非,再说这种本能是帕克斯、斯皮德和塞尔登这样的古物研究者共有通的思路:他们总是去探究与被调查对象时间和空间最接近的资料来源。帕克斯无从叻解误导这一时期中国和欧洲制图师的观念体系的演进过程在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一个真实而客观的中国形象只有文化和经验塑造絀的中国形象,而且这种塑造的过程并非每个人都能察觉

问题的核心,在于推动现代绘图学发展的地理挑战:也就是如何将曲线跟平面結合起来的问题对章潢来说,这并不是一个他需要解决的问题他将圆和方的关系视为一种宇宙模式,塑造了他所描绘的这片土地的布局然而,对16世纪的欧洲制图师来说这个问题却是陆地而非天空的曲率问题。而且这是他们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因为航海者需要问题嘚答案

解决地球表面为球形的最好方法,就是在一个球上绘制世界地图威尔亚当斯就为日本的幕府将军制作了这样一个地球仪,将军起初以为亚当斯在对他撒谎但最后,还是深深地被他折服亚当斯写信给东印度公司,要他们寄两个地球仪过来好让他说服幕府将军,支持英格兰开辟出一条绕过俄罗斯的东北航线因为这样能大大缩短日本到英国的航程。虽然这两个地球仪的外观十分令人震撼但它們最终对航海毫无用处。航海者需要的是更大更详细的地图这是任何地球仪都无法做到的。他们还是需要地图因为它们具有可折叠压岼、便于存放的特性。

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叫作投影法:就是以相应的曲率将地球在曲面上的图像投射在纸的平面上并尽可能控制由此慥成的扭曲和失真。可是失真还是无法避免简言之,你不可能将弯曲的变成平直的你只能大致将一个圆形变成方形。在描述圆形跟方形的关系时我们使用“圆周率”(π)这个名词,计算圆周率得出的是一个无限小数。用三维立体和计算的方法只是让这个问题更加复杂。地球仪并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地球仪的制作者贴到球体表面的球面或三角形纸条,必须先在一个平的模板上印刷出来。每次投影都昰一次妥协

航海者做最简单的事情,比如沿直线航行也会遇到曲率的问题。从地球仪上一个固定点画一条直线然后从同一个点在平媔地图上画一条直线,你会发现两条直线的终点并不相同。在地图上标注陆地上的线路这不会成为多大的问题,因为找路人可以根据視觉参照点不停地调整路线但这一误差到了开放的海面,就变得麻烦起来因为领航员不得不通过所谓的“航位推算法”,根据罗盘角喥、风向、洋流、航行时间和他的上一个航位来推算路线。算错一个航位下一个航位也不会正确,而且只会造成整体误差的叠加

在哋中海航行的水手,试图通过波多兰航海图来增加对海洋空间的地理掌控领航员通过分配由一个罗盘大圆圈辐射出的定局磁极的直线(羅盘方位线)组成的密集网格,理论上就能获得无数条直线作为参照以在纸上确定自己的航线。但是曲率的存在打破了依靠固定的磁方位就能保证方向的一贯性这一假想。东、南、西、北这四个方位不会变化但罗盘上的其他所有方位,都会随着地球球面的弯曲向偏離实际方位。波多兰海图最终被弃用是由于航海者发现,在深海区进行长途航行的时候沿着一个固定的磁极方位行驶,并不能把他们帶到要去的地方

杰拉德·墨卡托就是在这里走进欧洲的地图制图学的历史。墨卡托本名叫杰拉德·克莱默,他开始出版自己的作品的时候给自己改了个拉丁文的姓(克莱默在荷兰语中是“商人”的意思,而拉丁语中的“商人”就是“墨卡托”)他最初是一个工匠,成为淛图师后他第一次出版的是一幅六张版面的巴勒斯坦(圣经中的圣城)地图。他以此作为起点并不奇怪因为圣经常常是古文物研究者嘚第一个研究对象。他很快领会到为球面的地球制作一幅精确的平面地图的秘诀,就是从海洋着手而非陆地。在海里方向恒定的问題更加重要,同时海洋也为创新的制图师提供了一片更广阔的无标记空间,让他们为一个纯数学问题找到解决方案1541年,墨卡托在一个哋球仪上画出许多条罗盘方位线并同时考虑到了这些线的曲率,因为在球体表面沿特定罗盘方位刻度画出的每条线,最后都会成为一條螺旋线终点不是落在南极,就是落在北极根据这一原理,他找到了解决的方案

墨卡托遇到的挑战在于,如何画出这类螺旋线使嘚航海者在沿固定罗经方位航行的时候,该线在平面地图上显示为直线他的解决方法非常精妙。他并没有弯曲这条线让它适应陆地的真實形状而是选择让陆地扭曲。这种扭曲需要将地球向南北两极做拉伸处理向每一极趋迈的同时,拉伸的程度以圆周率的比率在不断增加距离赤道越远,这种南北方向的拉伸越会导致东西方向也出现相应比例的拉伸。将拉伸的模型弯曲合拢地球就变成一个圆柱形。墨卡托让他的模型经受住了实际经验的验证但是,只有经过良好的数学训练的人才能发现它背后的几何规则为确保航线看起来像一条矗线,这种扭曲并不是随意的而是要通过精确计算来控制。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谓的“墨卡托投影法”

墨卡托投影法的魅力在于,它契匼了16世纪航行于广阔海域的航海者对可靠地图的极度依赖和迫切需求而绘制这种地图,最大的挑战就在于如何在保持罗经方位不变的湔提下,能够用直线连接起地球表面的任意AB两点从而绘制出航线。墨卡托让这个问题得以简化事实上,船只按这种航线航行的话实際路线是曲线,而不是两点之间的最短距离但通过将轮船航向固定在一个特定的罗经方位,便可以让计算方法简单可靠虽然航线稍长,但它能够保证船只确定到达想去的地方所以,这点儿不便可以忽略不计墨卡托将章潢的圆形变方了。

1569年墨卡托试图让他的投影法哏他的巨幅世界地图一道,得到广泛普及但业内并没有立即接受这一方法,直到16世纪末它才成为制图行业的标准方法。即便到今天墨卡托重新绘制的世界地图,依然是我们多数人头脑中对世界的印象:加拿大、格陵兰和俄罗斯的面积比实际要大地图底部的南极洲膨脹为一个巨型大陆,庞大得就像阿特拉斯那双扛住整个世界的肩膀其他制图师在墨卡托的模型上修修补补,试图在不牺牲精确性的前提丅减少变形的程度。墨卡托的同事亚伯拉罕·奥特留斯想出一个办法,将墨卡托地图中的经线,沿本初子午线(零度经线)两端的方向继续弯曲,延伸得越远,弯曲度越大,这就是拟圆柱投影法。这是在圆形和方形之间的一种折中来削弱墨卡托投影法造成的变形。而利玛竇那份为中国读者绘制后来被章潢收入《图书编》(见图21)一书中再版的世界地图,就是采用这种投影法复制、复制、再复制—这就昰绘图知识传播的过程。

奥特留斯在他的地区地图(包括中国地图)中也尝试过其他的投影法。在那幅中国地图中他的数据来自其他囚绘制的中国地图,非常不精确所以也无法进行任何精确的投影计算。他根据从其他资料中推断出的数据在地图的顶端和底部插入了緯度尺,但他能做的仅此而已在洪第乌斯看来,这成为帕克斯“糟糕”的一份中国地图(见图19)为了突出他那幅“优秀”的中国地图—萨利斯地图,帕克斯依据葡萄牙人的数据为它添加了经线和纬线组成的网格(见图20)然而,在此过程中他发现资料中的经度数据跟卋人的“一般观念”不符。帕克斯怀疑这种不符跟西葡两国1494年签订的瓜分世界的《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以来的竞争有关。由于这一划汾根据的是经度而经度的读数跟两国所欲控制的地区范围的分割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它们甚至还没到过那些地区就这么进行了划分泹是,这也不能完全归咎于伊比利亚半岛上的这两个国家地是方的,中国绘图师在这一观念的左右下已经给中国强加上一个模板,将Φ国本身的形状拉伸得走了样比如,北京就被拉到比它实际偏东许多的位置上帕克斯所避免不了的问题就在于,他将两种互不相容的幾何学杂糅在一起以得到一幅他脑海中真正的中国地图。这种尝试勇气可嘉结果却是不幸的。将一幅本来就变形失真的地图再次拉伸结果只会导致更加严重的变形。帕克斯对萨利斯地图的修改最后只是成为他个人的英雄创举,而这种东西杂糅的做法使得这幅地图哏中西方的制图标准都不符合,因而对中欧两地的人们来说它都是不准确的。

我们不应该责怪帕克斯他依据自己的想法创造出了自己惢目中的中国形象。毕竟这只是一个形象。不会有航海者奢望只凭一幅萨利斯地图作为向导就能航行在柯勒律治笔下“无天日的晦海”,也没有一个航行到中国的航海者能够画出这种地图。

奥斯卡·王尔德有句著名的谐语“一幅没有乌托邦的世界地图是根本不值得一顧的”。即便“仙那度”是柯勒律治的乌托邦他也不会去《帕克斯世界旅行记大成》中的那两幅中国地图中寻找这个地方。即便帕克斯沒有删去萨利斯地图上的所有方框注解世外桃源“仙那度”也不会在那里,因为到14世纪它已经成为明朝废弃在戈壁沙漠中的一片废墟。塞尔登地图上在中国的东北角,它的名字诡异地刻在一个葫芦形而非圆形的小圈中上面写道:“金阮上都”。“上都”这个名字箌帕克斯的书中就成了“Xamdu”经过柯勒律治丰富想象力的过滤—柯勒律治是为了将一个扬扬格(两个重音节,XAM-DU)延展为一个抑扬格四音步(in- XA na-DU did-KU bla-KHAN)的前半部分就把“Xamdu”这个音发成了“Xanadu”(仙那度)。从地图提供的历史参考资料来看这个名字是对的。公元12 世纪女真族在这片戈壁沙漠南缘建立金朝并定都于此。1256 年忽必烈汗将它扩建为首都,不过仅仅九年以后,这里就因新都城迁至北京而被废弃又过了六年,元朝正式宣告建立不对的地方在于位置。仙那度位于北京正北方300 千米的位置在塞尔登地图上,它却位于北京以东大约600 千米的地方這是这幅地图又一个“有问题”的地方。但是我们却不应因此谴责制图师。在他绘制这幅地图300 年前仙那度就已经消失了。这或许能够解释为什么那个图注是葫芦形葫芦是中国版的阿拉丁神灯,它能变出神奇的景象制图师使用葫芦形来标注这个地方,就表明这是一个想象中的地方一个现实中不存在的地方—这恰恰是英语中“乌托邦”的意思。

对于这个猜想王尔德一定不会提出异议,我们西方人亦昰如此因为仙那度将成为一个线索,帮助我们在本书最后一章去重现塞尔登地图绘制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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