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踢的一拳打出一吨的力量力量的人。他不会一点点武功世界上有人打过他吗?

被誉为“岭南第一剑”的唐箫死了。

  人老了自然会死,但唐箫没有老。唐箫死在自己家的小客厅,死在小客厅本没有什么不对,不对的是在他死的前两天收到了一份请柬,

  请柬里只有一只鸟。

  死去的鸟叫天堂鸟。

  收到请柬后,唐箫脸色变了,因为他不是第一个收到天堂鸟的人,他是第七个了。

  是可怕的死亡使者。

  所有收到天堂鸟的人都得死。

  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天。

  唐箫不怕死,但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于是唐箫神色严峻地对儿子小唐道:“要么我死,要么他死。”

  小唐还年青,年青的小唐道:“我们离开。”

  在一天之内突然老了许多的唐箫摇摇头道:“不能。”

  小唐道:“为什么不能?”

  唐箫厉声道:“因为我是唐箫!是岭南第一剑!”

  小唐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道:“名声也真害人。你不走,我走。”

  唐箫依然吼道:“你也不能走!”

  小唐道:“活着的小唐总比死的小唐来得好。”

  唐箫艰难地吞了一口痰低声道:“你不会死,死的只是我。”

  小唐道:“可曹大岗死了,他的全家没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唐箫苦笑道:“那是因为他逃跑。”

  唐箫终于平静下来道:“你留下来有两件事要做,一、他死了,你就不用走了;二、我死了,你替我去找一个人。”

  唐箫勉强笑了笑道:“我还没有死。”

  全家二十五口人,二十四人都活着,死的只是唐箫。

  七天之后,小唐离开了唐家,离开唐家的小唐去寻找父亲要他找的人。

  父亲说,放眼天下能替他报仇的只有一个人。

  夜,很黑,没有风。

  没有风没有月的夜对于张府上上下下一百来人来说,是十分可

怕的;因为张老爷收到了一份请柬。

  一份没有请柬的请柬。

  请柬里只有一只鸟。

  一只死去的鸟,死去的天堂鸟。

  这请柬是三天前收到的,收到之后,张老爷就沉默了,他不是武林中人,但与武林中人有来往。

  于是两天前就有二十一位武林中人来到张府,他们来张府的目的只有一个,保护张老爷。

  张老爷已经平平安安地度过了三天两夜。

  如果张老爷能平安地度过这一夜,张老爷还是张老爷;否则张老爷就不再是张老爷。

  因为一个死人自然不是老爷。

  夜已经深了,张府还是一片的灯火。

  府内二十一位武林好手和张老爷正在谈天,他们并不是在真正的谈天,谈天只是为了消磨这难熬的时光。表面上是谈笑风生,可每个人的内心都十分的紧张,但谁也不愿表露出来。

  因为大家都是武林好手。

  院外十队的卫队在巡逻,每队有十个卫兵,每个卫兵手里都是一把雪白的长刀,长刀在院子的灯光下是熠熠生辉。

  这内外两层的保护,别说是人,就是一只小鸟也飞不进来。

  连一只小鸟都飞不进来的张府,谁还会动手杀了张老爷?

  天下没有这等本领的人。

  有这样本领的人绝对不是人。

  院内张老爷还在与二十一位的武林好手闲聊,院外十队的巡逻队伍还在加紧巡逻。

  夜,还是一片的平静。

  “啪”,一声轻响。

  很轻的响声还是响声,是响声自然就会让人听见。

  第八巡逻队的十个卫兵恰好从那树下走过,那“啪”地一声就在他们头上,除了聋子谁都能听见,这十个卫兵都不是聋子,于是“唰”地一声,十把雪白的长刀卷出了一片白光,那白光冲天而起。

  冲天而起的刀光直飞那枝繁叶茂的老榕树。

  只听“哗”地一声,随着刀光而过,榕树的叶子如暴雨一般纷纷而下,十个卫兵已经有八个在树上。

  没有人的树怎么会发出声音?

  有人想从树上进来。

  树上的一个卫士道:“是飞虎爪。”

  队长道:“下来。”

  八个卫兵下了树。队长道:“不必告诉老爷。”

  但是张老爷已经知道了,在客厅的张老爷高声道:“对头怕就要来了。”

  用不着张老爷交代,谁都知道对头要来了,客厅上的二十一位武林好手更是全神贯注,一点也不敢大意。

  拿着飞虎爪的卫兵道:“队长,这里有一封信。”

  信是捆在飞虎爪后面。

  队长道:“拿来。”

  是一封很普通的信,信封上写道:“呈张老爷。”

  队长道:“我给老爷送去,你们继续巡逻。”

  很薄的信自然不会有问题,张老爷很快就撕开了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你的头值一万两银子,但我想用二万两的银子卖给你,银票在明日午时前送到大树庄前的第二株老槐树的第二个树杈上,否则……”

  拿着信,张老爷的手在不停地发抖。

  二十一位武林好手也都“嘘”地一声,于是客厅里顿时静了下来。

  许久,“闽南第一刀”甘金波道:“不给。”

  “狗腿子”罗鲜明道:“还是给了。”

  甘金波道:“给了,张老爷怕还有麻烦。”

  罗鲜明道:“不给,张老爷更有麻烦。”

  甘金波道:“那天堂鸟知道奈何不了张老爷,才出了这么一招,现在离天明不过是两三个时辰,我们坚持下来,看那天堂鸟的还有什么花招!”

  这话自然有道理。天堂鸟杀害的七位有名望的人,都在他发出请柬的三天之内。

  罗鲜明道:“离天明是只有两三个时辰,但天堂鸟并没有说一定在这两三个时辰内来找张老爷的晦气,如果他明天来呢?后天来呢?我们这么多的人总不能一直这样呆下去。”

  这话也有道理,天堂鸟虽然都是在三天之内杀了对方,但并没有说一定在三天之内来取张老爷的性命,也不等于超过三天他就不会杀死一个他认为该死的人。

  张府管家道:“老爷,您说呢?”

  张老爷无奈道:“钱掉了,还可以找回来;脑袋掉了,永远就找不回来了。”

  不只管家明白,所有的人都明白,钱是张老爷的,脑袋更是张老爷的,谁都不乐愿张老爷掉了性命,因为张老爷虽然不是武林中人,却是他们的朋友,谁都希望朋友活着。

  所以二十一位武林好手都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的二十一位好手才发觉有一只小虫爬上他们的心头。

  于是都大家都忍不住打了一个个长长的哈欠。

  三天内苍老了十岁的张老爷也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张老爷更应该打哈欠,因为张老爷已经两夜没有合上眼了,他更想睡上一个好觉。

  于是张老爷对管家道:“老管家,你去准备二万两的银票。”

  老管家也是很高兴,一场劫难总算过去了,喜滋滋地下去了,一边一边叹道:“有钱真能使鬼推磨。”

  其实,有钱还能让磨推鬼呢。

  张老爷道:“大家都去休息吧,明天让张某人再大宴诸位。”

  于是二十一位武林好手连声道好,也都相继站了起来,鱼贯地走进了后院。

  张老爷总算松了一口气,也跟着进了自己的卧室,原来还是剑拔弩张的张府现在总算平静下来了,平静下来的张府就显得格外的疲倦。灯虽然还都亮着,但灯也在打着哈欠,灯下已经没有移动的人影。

  夜还是一片的漆黑。

  时间也在悄悄地过去。

  准备好银票的老管家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一个很关健的问题。

  天堂鸟真想要银子吗?如果不是呢?

  所以他是小跑着去找张老爷,他担心这信有诈;但他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虽是小跑却跑的不快,在他走向内院时,他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叫声,那声音如同裂帛一般回荡在夜空中,久久没有消失。

  老管家愣了愣,但老管家也只是愣了一下,人马上向后院一颠一跛地跑去,他知道出事了。后院果然出事了,出事的是张老爷。

  在老管家之前已经有三位的武林好手到达了现场。

  守在张老爷门口的两位带刀卫兵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人已经断了气;房内,张老爷倒在地上,左胸是一柄只留下刀柄的匕首,右胸也是一把匕首。

  老管家生生地站住了脚,他看到了张老爷眼里瞪着一片的恐怖的死光

  先老管家一步的“闽南一刀”甘金波抱起了张老爷,血正从张老爷身上汩汩而出,人已经断气了。

  现场有四个活人,但四个活人也如同死人一般谁也没有吭声。

  甘金波把张老爷平放地床上。

  一转身一拳砸在门上,门便“哗”地应声而倒。

  甘金波再也没有说什么了,便出了房间;他很恼火,要是有人支持他,要是张老爷听他的话,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结局了,但一切都晚了。

  甘金波出了房间,很多人涌进了房间。不仅是武林的其它好手,还有张老爷的家人。老管家手里紧攥一叠银票,手在发抖,心也在发抖。

  他终于明白了,所谓“银子换人头”只是天堂鸟的一个诡计罢了,天堂鸟不仅残忍,而且卑鄙。

  其实,只要大家留心一点就会明白,若是要银子,天堂鸟就不是天堂鸟。

  况且对方根本就没有说明如何用这二万两的银子来“出卖”张老爷的脑袋。

  所以对方只不过是让二十一位武林好手放松警惕。

  二十一位武林好手自然不是容易对付的。

  但放松下来的二十一位武林好手也不过二十一位凡人。

  二十一位凡人,天堂鸟自然能对付自如。

  于是天堂鸟终于又杀死了一位他认为该死的人。

  老管家离开张老爷的房间。

  他已经听过很多悲凉的哭声,但今天那悲凉的哭声却让他无法不流泪。他是眼睁睁地看着活的张老爷成了死的张老爷,这比什么都令人伤心。他叹了一口气,他还是离开了,他迟早也得离开。

  古宁城是一座古城,一座依山傍水的古城;古城自然有很多的名胜古迹。

  清水阁便是古迹中的古迹。

  阁下是水,水是涛涛清水,水上是点点鱼帆,点点的鱼帆在朝阳或夕阳之中便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清水阁是这幅山水画上的一个印章。

  闲坐清水阁上,一杯清茶,一盏淡酒,便可呤赏烟霞,指点江山。

  阁上每日应是高朋满座,但也不尽然。

  清水阁虽然美丽,但美丽得花舍钱财,一般的人虽然想上清水阁,也不一定就能上;能上清水阁呤诗赋词的都是不一般的人。

  叶子美坐在清水阁上并不是为了吟赏烟霞,他完全可以吟赏烟霞,问题是他没有这份的心思。

  他的心思全在一个件事上。

  威扬镖局的总镖头雷民今天会不会上清水阁。

  威扬镖局是岭南的第一镖局。做为第一镖局的威扬镖局有着许多的第一:镖局的规模是岭南的第一,镖局的镖师的人数是岭南第一,镖师的总体水平是岭南第一;当然,他们要的镖银也是第一。

  因此,不是很贵重的东西,一般的人不请威扬镖局。

  威扬镖局保的镖都是贵重的东西。

  一年之中威扬镖局保的镖不多,但赚的银子不少。

  二十年来威扬镖局没有失过一趟镖,是岭南最安全的镖局。

  叶子美从美丽的扬州来到这南方的古城与威扬镖局没有什么关系,若硬要拉扯上一丝关系,那就是威扬镖局收下了一宗不同寻常的买卖。

  叶子美想知道一下这桩买卖的详情,这是一桩与天堂鸟有关联的买卖。天堂鸟是在昨天出现的,收到天堂鸟的人是文老爷,文老爷被称为“荔枝王”。

  有“荔枝王”之称的文老爷自然是家财万贯。

  文老爷的荔枝城就在古宁城下属的文昌县,文昌县在古宁城郊,文老爷的府邸是在文昌县城;但文老爷是在古宁城的文香客栈收到天堂鸟的请柬。

  收到天堂鸟的请柬之后,文老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进了威扬镖局。

  走进威扬镖局的文老爷再也没有露脸。

  文老爷是回到了他的“荔枝城”,还是一直留在威扬镖局?叶子美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

  所以叶子美就在清水阁上等着威扬镖局的雷总镖头。

  叶子美本来来可以直接上威扬镖局找雷总镖头,但叶子美没有,因为叶子美不想让人知道他是叶子美。

  到现在为止,古宁城只有两个人知道叶子美在寻找天堂鸟。

  不管天堂鸟是谁,让他知道叶子美就在古宁城总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叶子美上清水阁。他知道雷总镖头每天黄昏一定上清水阁,就是老天下刀子也照常不误。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雷总镖头押镖去了。

  雷总镖头上清水阁只是为了喝茶,福建闽南的“功夫茶”。清水阁用的水是古宁城最好的水,用的

茶叶也是闽南最好的茶叶,用最好的水泡最好的茶叶,那茶香、茶色也自然是天下第一。

  清水阁的“功夫茶”是真正的“功夫茶”。

  如果今天雷民不上清水阁,那就说明雷民不在家,不在家的原因,是保送文老爷返回文昌县。

  这时,清水阁上已经来了不少客人了,叶子美坐的座位可以把上清水阁的客人看得清清楚楚。

  雷民雷总镖头没有出现。

  夕阳已经落在清水湖上,清水湖便被浸染出一道的红光来。这是清水阁一天中最为美好的瞬间。

  雷民应该是在这个时刻上清水阁。

  如果这一道夕阳消失了,雷民还没有上清水阁上,那雷民就不会上清水阁了。叶子美就不能再等待了,明日就是天堂鸟发出请柬的第三天了。

  清水阁的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但上来的并不是雷总镖头,是一位老头儿,一位衣着朴素、驼背、一脸皱纹的老头儿,手里拄着一竿一丈来长的青竹竿,于是人就显得更驼,竹竿就显得更长。

  老头儿径自走到叶子美左边的一张空桌,放下竹竿坐下了,还没开口,清水阁的小二却小跑地迎了出来。

  小二一脸笑容道:“老爷子,这位子……”

  驼背老头儿慢慢道:“这位子怎么啦?”

  小二笑道:“位子倒没有‘怎么’,只是这位子是雷老爷订下的。”

  老头儿皱了一下眉头道:“谁是雷老爷?”

  小二道:“雷老爷就是威扬镖局的雷老爷。”

  老头儿抬起他那一脸皱纹“哦”地一声,道:“原来是雷总镖头。”

  小二笑道:“正是。”

  老头儿慢吞吞地道:“这位子就是给他留着?”

  小二点头哈腰道:“老爷子是明白人。”

  老头儿道:“雷老爷没有来也一直留着?”

  小二笑道:“雷老爷一天不来就留一天。”

  老头儿突然问道:“如果雷总镖头永远不来呢?”

  小二道:“您老说笑了。”

  老头儿认真道:“这座位是给人坐的对不对?”

  小二点头道:“对。”

  老头儿还是嘶哑着声音道:“我老头虽然老了,但老了的老头也还是人对不对?”

  老头儿一字一句道:“所以我就坐在这儿。”

  小二道:“这……”

  老头儿却不理会小二,面对着清水湖道:“夕阳都落进了清水湖了。”果然,夕阳已经收起了它那最后了一缕光芒,清水湖上只留下了一片白茫茫的光。

  小二无奈道:“那您老就坐着吧。”

  老头儿这才转过脸对小二道:“我老头儿不会亏了你,给你银子。”掏出的银子少说也有十两。

  小二摇摇头道:“您老需要什么,小的给您端上就是;清水阁的规举是不预收取客人的银子的。”

  老头儿不再理会小二只是冷冷道:“你爱端什么就端什么,反正这银子是你们的。”

  清水阁的茶客也就把注意力从老头儿身是挪开了,清水阁又恢复了起先的那温文尔雅的模样了。

  叶子美也低头啜了一口茶水,他才喝了一盏茶水,楼梯传来了脚步声。

  清水阁是四层的八角小楼,每层的阁子不大,只能摆十二张的桌子,摆了十二张桌子之后就不能摆第十三张的桌子了。

  在清水阁,要看清水湖的美景最好的楼层自然是第四层。

  来人是两位,一位中年人与一位后生,中年人很强壮,后生很高,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阁子,于是强壮的中年人就显得更加强壮,瘦高的后生就显得更加瘦高。

  一壮一高的两人走向那原本属于雷总镖头的座位。

  先来的老头儿道:“这是雷总镖头的桌子。”

  一高一壮两人笑了一下。

  壮的中年人道:“你是雷总镖头?”

  老头儿道:“不是。”

  中年人道:“你不是雷总镖头,但你可以坐;我也不是雷总镖头,所以我也可以坐。”言毕就在老头儿的对面坐下了。

  瘦高的后生道:“我也不是雷总镖头,我也可以坐。”于是他就在中年人身边坐下了。

  老头儿道:“雷总镖头是不会来了。”

  瘦高后生道:“夕阳就落进了清水湖了。”

  老头儿道:“但你们还是要等他到来。”

  中年人道:“既然早来的人都

要等下去,我们迟来的人为什么不可以等下去呢?”

  瘦高后生道:“我是最迟来的,所以我更应该等下去。”

  小二已经上来了,但上来的小二不再是原来的小二,这个小二却乖了许多,小二不说话了,不说话的小二只端上来了一盘子的茶点。

  茶点就放在桌子上。

  中年人道:“我们没有要茶点。”

  小二微微一笑道:“没有要茶点,不等于不能上茶点。”

  后生冷冷道:“没有点茶点,就因为我们不想付钱。”

  小二道:“不付钱你也可以吃茶点。”言毕小二恭敬地退到一边去了。

  没人说话,清水阁又恢复了平和的模样。

  雷总镖头能来吗?叶子美还想等等。

  三位的茶客也不再说话了,但他们的眼睛却分明在“说话”,那眼睛正盯着楼梯口。

  泡一杯茶的工夫,楼下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来的人不少,一共六个,六人是鱼贯而“上”。

  领头的一位很结实的中年人就是雷民雷总镖头,后面跟着五个人,叶子美虽然不认识他们,但知道就是威扬镖局的五大高手――走在前面的大个子一定是“冷面杀手”冷凌;后四个就是“岁寒四友”依次应该是病松、黄竹、青梅与枯兰,他们是镖局的元老。

  走在前面的雷总镖头看到自己的座位被人占了,皱了皱眉头;“冷面杀手”冷凌高声道:“小二!”

  冷凌与他的姓一样。

  冷的冷凌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寒冷。

  小二早就从茶房里小跑着出来了。

  小跑出来的小二笑眯眯地道:“雷老爷。”

  雷民看了小二一眼道:“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小二笑道:“小的是刚来。”

  雷民点点头道:“你给我加一张桌子。”

  小二为难道:“雷老爷,您是知道清水阁的规举……”

  “面杀手”冷凌道:“规举是人定的。”

  小二道:“既然有人订下了这规举,小的只能遵守这规举;雷老爷要加个桌子,小的这就替雷老爷请示一下老板。”

  雷民顿了一下道:“那就不加吧。”转身对身后的五个镖师道:“既然有人替我们喝了茶,我们不喝也罢。”

道:“既然这座位是雷老爷的,老头子站起来就是了。”言毕果然站了起来。

  中年人对瘦高的后生道:“既然先到的人都站了起来,我们后到的自然也不能老坐着不走对不对?”

  瘦高后生笑嘻嘻道:“我是最迟到的,所以我更应该站了起来。”

  于是中年人与后生也站了起来。

  雷民雷总镖头抱拳道:“三位何必客气呢。茶谁都可以喝,这桌子自然也是谁都可以坐,还是我们走吧。”

  病松有气无力地道:“总镖头,既然有人让出位子,我们不坐岂不是对不起人家。”

  黄脸的黄竹上前瞪了一眼驼背老头道:“只怕有的人没有这份的好心。”

  驼背老头对黄竹道:“这位就是黄竹老先生吧,说走话来却怎么这般没道理;听说老先生的‘竹扫门前雪’威震武林;我驼背这里有一竿青竹送给先生吧。”

  言未毕,原来还靠着桌子的那竿青竹突然青蛇一般地刺向黄竹。黄竹离驼背老头不过五尺,而青竹却有一丈之长,黄竹的武艺再好,也躲不开这一突如其来的一招,况且黄竹的武艺并不是最好的。

  所以在驼背老头挥竹的瞬间,黄竹已经躺下了。黄竹的武器是一竹五尺来长的黄竹,可惜还在背上。

  黄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躺在竹竿之下。

  在黄竹倒下的眨眼间,病松已经出手,有气无力的病松出手却是电雷霆一般;病松手里并没有武器,但他一动手,手里就有了武器。

  这武器是一片青翠的松针。

  青翠的松针像一道绿色的喷泉飞向驼背老头。

  驼背老头大叫一声,“好!”手中的绿竹旋转面一个密不透风的屏障,绿色的喷泉突然撞上绿色的屏障只能有一个选择。

  病松大吃一惊,一缩手,绿色的喷泉顿时消失,在绿色的喷泉消失的瞬间,绿色的屏障也消失了。

  清水阁里突然静的能听到微风吹动湖水的声音。

  病松的手突然无力的垂了下去,原本腊黄的脸变得一片苍白,叶子美看出病松的肘关节已经脱臼了。

  驼背老头在一瞬间伤了威扬镖局的两位元老,叶子美都为之一惊。

  这时,青梅与枯兰跃身而起。

  驼背老头笑道:“我驼背正要见识一下青

梅姑娘的吹凑的‘梅花三弄’,兰姑娘的‘纤手兰花’呢。”

  青梅用的是一支洞箫,枯兰的武器就是她的兰花指。

  驼背老头居然在一阁子的茶客面前称年近古稀的两位镖局元老为姑娘,这不能不让她们脸色大变。

  雷民雷总镖头突然道:“喝茶原本是要有好的心情,既然人家成心不让我们喝茶,我们又何必再呆下去呢。”

  青梅与枯兰突然笑了,道:“也是。”雷总镖头道:“冷凌,你扶上松叔,我们走。”

  驼背老头儿冷冷道:“雷总镖头既然来了,就不应该不喝茶就走。”

  雷民却笑了,总镖头的涵养就是不同一般,这时他还能笑,他笑道:“您老是专程在等我?”

  老头儿道:“等不等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已经来了。”

  雷总镖突然冷冷地道:“不错,我是来了,可我就得走了。”

  老头儿道:“你走之前还是先坐下喝上一杯清茶。”

  雷民反问道:“您老想请我喝茶?”

  老头儿笑道:“雷总镖头不会不赏脸吧。”

  雷民摇头道:“这茶你还是自己吧喝,我们威扬镖局的规举是无功不受禄,我们走。”

  老头儿道:“总镖头要走,老头也不能强留,但总镖头离开之前,老头子想请教一件事。”

  雷民皱了一下眉头道:“您老有什么问题?”

  老头儿道:“文老爷是不是回了文昌县了?”

  雷民冷冷道:“您老也很关心文老爷的安危?”

  老头儿道:“关心不关心都没有什么关系,关健是我问了。”

  雷民冷冷地“哼”地一声道:“关健的是我必须回答您?”

  老头儿道:“雷总镖头是岭南第一镖局的总镖头,自然不会让我们失望。”

  雷民冷笑道:“告诉您老也无妨,文老爷是回到了文昌县。”

  老头儿道:“这样就好了。”

  雷民道:“也不见的就好,天堂鸟还是有办法找到他。”

  老头儿道:“我不是指文老爷,而是指你。”

  雷民一愣,没有开口。

  老头儿道:“你把文老爷送回了文昌县的‘荔枝城’,那你一定是带回了文老爷的‘荔枝王’了?”

您老想吃荔枝?可您忘了要吃荔枝还得等上一个月。”

  老头儿笑道:“可有一种荔枝并不一定是吃的?”

  雷民的脸色沉了下来,厉声道:“这话什么意思?”

  老头儿笑嘻嘻道:“雷总镖头是聪明人,自然用不着我老头子点破。”

  雷民盯着老头儿道:“看来是什么事也瞒不了您老了。”

  老头儿依然笑嘻嘻道:“雷总镖头太抬举老头子了。”

  雷民一字一句道:“既然您老什么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必隐瞒了,文老爷是用称为‘荔枝王’的夜明珠做为报酬,请我们护送他返回文昌县。”

  老头儿道:“这就好了。”

  雷民冷笑道:“这也不好。”

  老头儿道:“有什么不好?”

  雷民平淡道:“我没有要他的‘荔枝王’。”

  老头儿道:“雷总镖头的话怕不会让人信服。”

  雷民道:“相信不相信是您老的事,‘荔枝王’不在雷某身上。”

  老头儿冷笑道:“那老头就得罪了。”手中的青竹突然向雷总镖头点出,原本是完好的竹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裂开,裂开的竹杖在驼背老头手里就快速地旋转,那裂开的竹杖就像飞速转动的车轮向雷总镖头的胸口戳去。

  雷总头大吼一声,“闪开!”,那是对阁里的人说的,那原本还在背上的大刀早已到了手上。

  竹杖在飞舞,刀光只是一闪。

  “啪。”刀已经砍在竹杖上,刀砍在竹杖上,飞出去的一定上竹杖。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竹杖没有被砍断,更没有被砍飞出去。

  因为裂开的竹杖不是竹杖,裂开的竹杖那是竹片,竹片是柔韧的,而大刀是刚硬的,所以大刀砍在竹片上,竹片只是柔柔地一弯,在大刀回撤时,竹片已经反弹而出。

  反弹而出的竹片还在飞向雷总镖头的胸口。

  雷总镖头想不到大刀砍不断竹杖,显然也是大吃一惊。

  竹杖在逼向雷总镖头的胸口。

  但雷总镖头毕竟是总镖头,他大刀一挫,原本飞切的刀突然变成了竖刀,那竖刀迎向飞舞而来的竹杖。

  “哗啦。”一声竹杖被大刀剖开。

  驼背老头显然也是吓了一跳,他自然没人想到雷总镖头会用这冒险的一招,他只能撒手,,原

本好好的竹杖已经成了两片,“哗”地一声落到地上。

  要不是放手,那大刀就会切中他的虎口,再切进他的胸口。

  驼背老头弃竹,后退,躲过了大刀,但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雷民还是面对着那老头儿,只冷冷地说了一句:“您老该相信了吧。”并没有动手。

  岭南第一镖局的总镖头果然是有着过人的地方。

  老头儿脸色是一片的苍白,道:“我不相信,可我不相信也只能相信了。”

  在这么多的人面前,老头儿算是丢了不小的面子。老头儿不能再动手了,就是再动手也不见得就能胜了雷民。

  于是驼背老头儿向楼梯口走去,那脚步却有些蹒跚。

  看着驼背老头的背影,雷民忽然高声道:“你要那‘荔枝王’有何用?”

  老头儿回过头来,笑了一下,但那笑却分明有些苦涩。

  但老头儿还是开口了,道:“不是我老头子要。”

  雷民道:“不是您老要,却是谁要?”

  老头儿道:“赵长安。”

  雷民似乎愣了一下,叶子美也是一愣,赵长安,江湖中的人没有不知道的;赵长安是江湖上最为有名的郎中,他何以要“荔枝王”?老头儿又为何替他要“荔枝王”?

  老头儿向楼下走去。

  雷民却开口了,雷民的声调还是一片的冰冷道:“我是没有‘荔枝王’,但并不等于这里就没有‘荔枝王’。”

  老头儿一顿、停了下来。

  雷民道:“你为什么要替赵长安要‘荔枝王’呢?”

  老头儿道:“赵长安说,只要有了‘荔枝王’,就可以给犬子治病。”

  雷民道:“原来是贵公子生病了。”

  老头儿无奈道:“得了一种怪病。”

  雷民追问道:“你何以知道我有‘荔枝王’?”

  老头儿摇摇头道:“恕老头子不能告诉雷总镖头。”

  雷民道:“你背不驼,你也不是老人,我想知道你是谁。”

  驼背老头点点头道:“我自然不是驼背老人,但我不能告诉你是我是谁。除非……”

  雷总镖头道:“除非我给你‘荔枝王’?”

  驼背老头摇摇头道:“不,除非你把我杀了,否则你就不可能知道我是谁。”

了一会儿,道:“文老爷是给我们‘荔枝王’做为报酬。”

  叶子美听得明白,威扬镖局冒险护送文老爷,原来是为了夜明珠;威扬镖局是靠保镖生活的,如果不是有很高的报酬,威扬镖局也用不着冒这样险。文老爷怕也请不动威扬镖局。

  文老爷不惜用价值连城的“荔枝王”来请威扬镖局保驾,自然是聪明人。

  最好的夜明珠,也是夜明珠;

  再好的夜明珠决没有生命好。

  驼背老头道:“雷总镖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雷民冷冷道:“这‘荔枝王’终究是身外之物,若能救你儿子,你就拿去吧。”言毕向身后一位镖师道,“冷凌,把夜明珠给他。”

  冷凌很年轻却长得很高大。

  冷凌从身上慢慢地掏出一个袋子。

  回来的驼背老头儿只是冷冷地道:“如此,老头子代犬子谢过雷总镖头。”

  雷民道:“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文老爷。”

  雷民从小口袋里掏出了“荔枝王”。

  夜明珠就是夜明珠。

  夜明珠发出熠熠的光芒,全阁子里的人眼睛全为之一亮。

  老头儿正等去拿,一直没有开口的粗壮的中年人突然开口了。

  粗壮的中年人道:“我只想借‘荔枝王’一用。”

  雷民看了他一眼,冷语道:“二位家里也有人生病了不成?”

  中年人还是坐着不动平静地道:“人倒是没有。”

  瘦高后生却嘻笑道:“畜牲倒有一个。”

  雷民冷着脸没有开口,夜明珠还在他的手中。

  驼背老头儿道:“不知是哪种畜牲生病了。”

  后生还是嘻笑道:“老虎。”

  雷民皱了一下眉,道:“老虎?”

  中年人咧嘴一笑道:“母老虎。”

  全阁里的人都“嗤”地笑了起来,今天的事也真怪,居然有人称自己的老婆为“畜牲”的。

  雷民道:“是哪一位夫人生病了?”

  中年人道:“不是我。”

  后生笑嘻嘻道:“那自然是我。”

  雷民冷冷道:“只可惜‘荔枝王’只有一个。”

  瘦后生道:“先给我。”

  老头儿冷冷道:“事情总得有一个先来后到吧。”

  后生道:“再说你是儿子生病,而我是老婆生病,所以必须先给我。”

  老头儿道:“你这话好没道理?”

  后生依然笑道:“不是好没道理,而是好有道理;因为老婆比儿子重要,没有老婆哪来的儿子?”

  雷民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答应这驼背老人在前,按理应该给他,可你说得也很有道理,所以‘荔枝王’我就放在这儿,你们看着办吧。”言毕果然就把夜明珠放在茶桌上,由那小二推向他们。

  叶子美看着三双手同时伸了出去。

  但伸出去的三双手却同时扑了一个空。

  夜明珠就放在桌上,按理说总该有一双手扑到夜明珠,但事实上却没有。

  没有扑到,那是因为夜明珠消失了。

  夜明珠没有消失,夜明珠还在桌子上,消失了只是桌子,桌子不见了,桌子上的夜明珠当然也就不见了,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桌子怎么会消失呢?

  桌子也没有消失,桌子只是在三双手伸出的瞬间向前猛滑了过去。桌子自然不会自己跑了起来,但有人猛地推了一下桌子,桌子就自然而然地跑了起来。

  桌子跑了,放在桌子上的夜明珠自然也就跑了,伸出去的三双手当然是什么也没有扑到。

  带着夜明珠的茶桌是向窗口飞去,飞奔的桌子很自然地撞向窗栏上。

  于是夜明珠就飞了起来。

  飞起来的夜明珠如同一道流星划向了清水湖。

  在场的人全都傻了。

  但有一个有没有傻,没有傻的一人也飞向了窗口,事实上他是比夜明珠更快飞向窗口。夜

  明珠并没有落入清水湖,夜明珠是落入那人的手之后,才落入清水湖的,落入清水湖的只是那个人。

  叶子美自然看得很清楚,那人是清水阁的店小二。

  小二居然有这等本领,有这等本领的小二显然不是小二;那又是什么人呢?

  清水阁里又是一片的沉寂。

  眼看就要到手的“荔枝王”就这样眼睁睁地弄丢了,老头儿不能不怒。老头儿嚷道:“都是你们!”

  嘻笑的瘦后生已经不再嘻笑了,也怒道:“怪我还有屁用!追小二去吧。”

  三人飞也似地下了清水阁,留下还在发愣的雷总镖头。

  雷总镖头毕竟是总镖头,他只是一愣而后便冷冷了道:“这‘荔枝王’本不属于我们的,何况正准备送人呢,丢了就丢了吧,喝茶!”

  众镖师大笑,齐声道:“喝茶!”

  于是六人就在茶桌边坐了下来。

  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

  惊魂未定的茶客们也都松了一口气。

  叶子美站了起来,下了清水阁,返回了文香客栈;他突然对雷总镖头很感兴趣,雷总镖头连问都没有问老头儿是谁,就掏出了夜明珠,难道他不怕被人骗了?难道雷总镖头就已经知道有人很早就打他的主意?所以干脆就取出夜明珠?

  叶子美不能知道,要知道那只能去问雷总镖头。

  文昌县的荔枝名扬天下。

  名扬天下的文昌县被称为荔枝王国。

  文老爷便是这荔枝王国中的国王,人们都称他为“荔枝王”,“荔枝王”富甲岭南,也无疑是位响当当的人物,府邸也是一流的,它建在文昌县最繁华的大街上,它有深深的庭院,高高的围墙;院内是三进的大院,院后是偌大的花园,花园里自然少不了假山、池沼、亭台与楼阁;高高的围墙连着的是更高的了望台与垛口,了望台与垛口自然是为了防止强盗的进入。

  家丁就站在了望台上。

  了望台上的家丁手里拿着长枪与弓箭,所以没有经过门房的准许,一般的的人是进不了文府大院的。

  也正因为这个原故,一般的人也不想进文府。当然,什么事都不是绝对的,也有不速之客要进文府。

  今晚,想进文府的是一个年轻汉子。

  一脸憔悴的汉子。汉子戴青笠、着长衫、只是面色憔悴,光从打扮上看,是一位地道的读书人。

  汉子敲响了文府的大门,敲门不是很重,但很响;因为这时是晚上。

  晚上来敲文府的人过去是很少的。门没有开,开的只是门边的一个小洞。

  门内的人问道:“你是谁?”

  汉子倦倦道:“你们不认识的人。”

  门内的人笑了,道:“不认识,你敲什么门?”

  汉子平平淡淡道:“你开了门不就认识了吗?”

  门内的人道:“既然你我并不认识,你说我会开门吗?”

  汉子摇摇头道:“不会。”

  门内的人道:“所以你还是快点走,看你象个读书人,就别自找麻烦了。”

  汉子道:“我不怕麻烦。”

  门内的人道:“你不怕麻烦,我还怕麻烦哩。”言毕关上了小窗口。

  汉子道:“我不进大门,但问一点事总是可以的吧。”

  良久,门内的人才道:“什么事?”

  汉子慢慢道:“听说文老爷收到了一封请柬。”

  门内的人又把那小窗口打开了,道:“你问这干啥?”

  汉子倦意的脸上笑了一下道:“因为我知道‘天堂鸟’发出的请柬,一般的人是没有办法躲开的。”

  门内的人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汉子淡淡道:“你们不认识的人。”

  门内的人道:“就算不认识,你来此有什么目的?”

  汉子人道:“保护文老爷。”

  门内的人道:“你有什么本领?”

  汉子道:“没有多大的本领,但可以保护文老爷。”

  门内的人忽然问道:“你是天堂鸟?”

  汉子苦笑了一下,道:“你说我会是‘天堂鸟’吗?”

  门内的人道:“不管你是不是天堂鸟,与我都没有关系,所以你还是离开。”

  汉子道:“如果我是天堂鸟,你不是可以认出我了吗?”

  汉子人道:“如果我是天堂鸟,你说我会现身让你认出来吗?”

  门内的人道:“不会。”

  汉子难得地露出笑容来,道:“所以我根本就不是天堂鸟。”

  门内的人点头道:“也许你真的不是天堂鸟。”

  汉子道:“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地让我进去,只要文老爷还活着,你们就不愁吃、不愁穿;但是一旦文老爷有三长两短,你们就得另谋生路。”

  门内的人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管家有交代,从今天开始只要是陌生人就不能让他进府内。所以你还是走了吧,况且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

  汉子还是淡淡道:“你们总不能看着文老爷白白送死。”

  门内的人有些恼了,道:“你这人也真是,白老爷的安全根本用不着你来发愁。”

  汉子人道:“‘天堂鸟’已经杀了七个人,每一个都是响彻云霄的人物,文老爷比‘岭南第一

剑’如何,你们不是比我更清楚?”

  门内的人又沉默了,这时门内却传来了另一个人的说话声:“小志,你在跟谁说话?”是一位声音干涩的老人。

  门内的人叫小志,小志道:“管家,您来的正好。”

  管家还是干涩的声音,道:“什么正好?”

  小志喜道:“来了一位客人,客人自称是来保护文老爷的。”

  老管家道:“你不用理他,谁知道他是不是‘天堂鸟’,你把门看好了就是。”

  小志道:“是,不过那客人说的也有道理。”

  才管家道:“呵?什么道理?”

  小志道:“老爷比‘岭南第一剑’如何。”

  老管家沉默了一会儿,道:“让我看看。”

  于是汉子就看见了小窗口上的一张苍老的脸。

  汉子微微笑了笑道:“你是管家,你更应该替文老爷想想。”

  老管家道:“你叫什么名字?”

  汉子道:“我说我叫小乐,你们也未必能相信;所以我叫小乐也罢大乐也罢,这都没有关系。”

  老管家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相信你?”

  汉子无奈道:“既然你不能相信那也就罢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们的围墙是挡不了天堂鸟的。”

  老管家道:“何以见?”

  汉子认真道:“因为这围墙也挡不我。”

  老管家深思了一会儿,道:“你真的能从围墙上翻了进来?”

  汉子道:“我自然能。”

  老管家突然来了兴趣道:“说说看,你怎么进来?”

  汉子道:“我知道围墙上都安有铃铛,只要有东西触到围墙上,铃铛就会响了起来,所以墙头上是不可能进去的。”

  老管家没有开口。汉子接着道:“墙头不能进去,自然得另找办法,这办法就是从这门进去。”

  老管家“哈哈哈”地放声大笑,道:“你这人真逗,我会打开门让你进来吗?”

  汉子人也笑了,倦意的脸上却是舒展开了,道:“你自然不会,可你只要一回头,保管这门就开了。”

  老管家摇摇头道:“我不用回头,我也不会开门;不管你是不是天堂鸟,你还是趁早离开。”

  汉子道:“你为什么不敢回头呢?”

  管家的话却突然停了下来。

  老管家的话是停了,但门却开了。

  汉子人一脚跨进了大门,门内站着两个人,两个目瞪口呆的人,目瞪口呆的人自然是老管家与那叫小志的小伙子。

  一脸倦意的汉子对目瞪口呆的老管家道:“您老现在相信了?”良久,老管家叹了一口气,道:“不相信也不行,你果然是从门进来了。”

  汉子道:“如果我是天堂鸟,我岂不是很容易取走文老爷的脑袋。”

  小志大着胆子道:“你们不是天堂鸟?”

  汉子道:“如果我们是天堂鸟,你还能站着?”

  小志终于放下了心,道:“你们不会杀了文老爷吧?”

  汉子道:“我是来保护文老爷的。”

  小志这才指着身后的黑衣人,问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是第四位站着的人,此时“他”正站在老管家的身后。汉子笑着冲黑衣人道:“谢谢。”

  黑衣人随随便便道:“门是管家开的,你用不着谢我;要谢就谢管家。”

  憔悴的汉子冲小志道:“我在叫门,你们的注意力很自然地集中到这儿来,于是他就爬上了了望台。”

  小志明白了,老管家也明白了,这叫声东击西。

  围墙上有铃铛,但了望台上没有;了望台上只有人,一旦了望台上的人把注意力集中到门口来,就很难发现他们脚底下的事了;了望台虽然很高。但却是修在围墙的拐角处,那90度的拐角正为爬行者提供了最好的爬行路线,等了望台的人发现来人时,却已经没有发出信号的时间了。

  小志不放心道:“上面的人呢?”上面自然是指了望台。

  黑衣人笑道:“都站着,只是动不了。”

  老管家道:“现在你们准备干什么呢?”

  汉子低声对老管家道:“我叫徐七进,他叫叶子美,现在你可以带我们去见文老爷了?”

  老管家又一次傻了眼,许久才道:“可以,可以。”

  老管家虽然没有见过叶子美,也没有见过徐七进。但没有见过叶子美、徐七进的老管家,却早已听说过“五湖(泛)范舟优(游),两岸叶子美”的胜誉,也早已听过古宁城名捕徐七进的故事。

  而眼前的两位就是当今武林最为

优秀的人物中的两位,他怎么能说不可以呢?

  于是老管家道:“小志,你看好大门,我带他们去见老爷。”

  于是老管家带着叶子美与徐七进走向了内院。

  文老爷是个很富态的人,五十出头的

  人已是大腹便便了,南方的人个子都比较小,但文老爷似乎并不是南方的人。

  文老爷高大的更象一位北方的汉子。

  老管家陪叶子美与徐七进进来时,他正坐在书房里与一位很美的女子在说话,见他们进来,他显然是吃了一惊,站起来往后门就走。

  老管家急忙道:“老爷,这两位是老朽请来的朋友。”

  文老爷才回过身子。

  转回身的文老爷似乎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道:“管家,你怎么不事先说明一下。”

  老管家道:“是老朽请来保护老爷的。”

  文老爷道:“以后可别弄出这样的事来。”

  老管家道:“您放心,老朽今后绝不会干出这等莽撞的事了。”

  文老爷这时才象一位老爷了。

  老爷自然同一般的人不同。

  已经象老爷的文老爷口气就比较严肃了:“他们是谁?”

  徐七进板着脸道:“我叫小乐。”

  叶子美乐呵呵道:“我叫大乐。”

  文老爷道:“你们是兄弟?”

  叶子美道:“不是。”

  文老爷不怎么高兴地道:“我看也不像,但名字倒象是一对兄弟。”

  叶子美很认真地道:“老爷说的不错,我们不是兄弟,但我们又是兄弟。”

  文老爷这才笑了,道:“我知道了,拜把子兄弟?”

  徐七进道:“老爷果然聪明。”

  文老爷道:“可我从来就没有听管家说起你们?”

  老管家略带嘶哑的声音道:“大乐本是老朽的一门远房亲戚,因为是远房就不常走动;今天老爷有事,老朽才特意把他请来,大乐又请来了小乐,老朽想多一个人来保护老爷总比少一位来得好,所以事先没有向老爷说明。”文老爷道:“你们有什么本领呢?”

  徐七进道:“老爷需要我们什么本领?”

  文老爷道:“自然是保护本老爷的本领。”

  徐七进笑了笑道:“我们正具备保护你

  文老爷道:“可我怎么知道你有保护我的本领呢?”

  徐七进严肃地道:“一旦有人袭击老爷,老爷自然就会看到我们保护老爷的本领;现在没有人在袭击老爷,老爷自然就没有必要知道我们保护老爷的本领。”

  文老爷很有兴趣地对他们道:“你们两位挺有意思,那我就放心了,管家,他们就由你来安排了。”

  老管家道:“是,老爷。”

  文老爷道:“你们就随管家下去吧。”言毕文老爷就撇下叶子美他们,同那美丽的女子说开了。

  于是叶子美、徐七进随老管家进了后院。

  叶子美笑了,道:“管家,您老说起谎来一点也不外行。”

  老管家也笑了,干涩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道:“有叶大侠指点迷津,老朽自然是滴水不漏。”

  徐七进道:“文老爷倒很自在。”

  老管家道:“老爷就是这个脾气。”

  叶子美道:“那女子是谁?”

  老管家道:“是老爷从文香客栈带回来的女伴。”

  叶子美道:“文香客栈?”

  老管家道:“严格来说是‘集春楼’”

  叶子美知道“集春楼”是古宁城名妓出没的地方。这个时候了,文老爷还有心思把这等女子带回,这文老爷果然有点意思。

  说话的当儿,他们已经来到了老管家住的小院。

  老管家道:“你们就住在老朽这儿。”

  叶子美道:“其它的保镖住在哪儿?”

  老管家道:“文老爷的保镖原来是五个,现在是四个,他们住的地方都不同,呆会儿,老朽带你们去认识一下。”

  徐七进道:“现在我是文府的保镖了。”

  叶子美笑道:“所以他还是同那些保镖住在一块比较好。”

  老管家道:“那也行。”

  徐七进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老管家道:“他们都在各自的岗位。”

  叶子美道:“他们不跟着文老爷?”

  老管家摇头道:“文老爷带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他能让那些保镖跟在屁股后面吗?”

  徐七进冷笑道:“文老爷可也是一位难得的多情郎呀。”

  老管家道:“老爷就是改不了这个,迟早就在这上面翻跟头。”

  徐七进道:“文老爷不怕天堂鸟吗?”

  老管家道:“哪有不怕之理?刚才你们不是看到了?他是没有见过老虎,不知老虎的厉害,他一直以为文府大院就是一个打不破的铁桶。”

  叶子美笑道:“您老有什么看法?”

  老管家也不好意思起来,道:“要不是见到你们,老朽也以为文府是连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叶子美道:“既然那些保镖也在忙着,我们不妨先在老管家这儿歇歇。”

  徐七进道:“行。”

  老管家道:“老朽给你们弄一些酒菜来。”

  叶子美道:“那就有劳老管家了。”

  老管家也笑了道:“老朽谢你们才对。”

  老管下厨房吩咐去了。

  叶子美与徐七进就留在老管家的小院里,叶子美道:“你就留下吧。”

  徐七进笑道:“你回古宁城去?”

  叶子美道:“你已经进了文府大院,我自然没有必要留下来。”

  徐七进道:“这话有道理。”

  叶子美道:“你是大名鼎鼎的捕快,敲门不就可以进来了,何必搞得这么麻烦呢?”

  徐七进摇头道:“你有所不知,我虽然是捕快,但这郭太守不让我参与这个案子。”

  这倒是出乎叶子美的意料,叶子美不能不问:“郭太守一定有他的理由。”

  徐七进憔悴的脸显得更加憔悴了,他黯然地道:“天堂鸟已经杀了七个人,而我还是破不了案,你说郭太守能不生气吗?”

  叶子美叹口气道:“衙门的那口饭也真不好吃。”

  徐七进道:“所以我才请你帮忙,这一次我一定要抓住天堂鸟!”

  叶子美道:“现在这案子是谁来办?”

  徐七进道:“陈捕头。”

  叶子美拍了拍徐七进的肩膀道:“希望你能抓到天堂鸟,不过我还是回到城里。”

  徐七进道:“不过你喝了酒回家也不迟。”

  叶子美笑嘻嘻道:“这个自然,既然来了,酒自然是不能不喝。”

  徐七进道:“只是别喝醉了。”

  酒喝了,饭也饱了。老管家要留叶子美,但叶子美执意要走。

  叶子美走了之后,老管家问道:“叶大侠为什么要走?”

  徐七进道:“因为这里没有他的事,没有他的事他自然就会走的。”

  老管家道:“那他为什么要来呢?”

  徐七进道:“因为他从来不会让朋友失望。”

  老管家道:“这老朽就不明白了,他来是为了帮助你,难道他走了还是为了帮助你?”

  徐七进道:“因为我只请他来,却没有请他留下。”

  老管家摇摇头道:“你们这样的朋友真有点特别。”

  徐七进道:“朋友本来就是这样。”

  老管家道:“老朽有一个问题要请教徐大人。”

  徐七进道:“管家有什么事就尽管说。”

  老管家道:“你并不是来衙门派来保护文老爷的。”

  徐七进老实道:“不是,我是来找天堂鸟的。”

  老管家道:“老朽明白了。”

  徐七进道:“他已经杀了七个人了。我不想有第八人死在他的手中。”

  老管家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管怎么说文老爷总是幸运的,能让徐七进做保镖天下有几人呢?”

  徐七进道:“我想认识一下这府上的人,免得发生误会。”

  老管家道:“行。”

  徐七进道:“不过我还是叫小乐,不叫徐七进。”

  老管家笑道:“老朽只有大乐这门远亲,从来就没有徐七进这人。”

  夜已经逐渐深了,老管家陪徐七进在文府的四周认真地巡看了一遍,了望台上加强了人马,了望台上已由原来的两人增至四人;墙内巡逻的队伍也做了调整,每队八人,八只队伍不间断地进行巡逻;五位保镖全都在文老爷的房外,文老爷本来不让他们站在房外;但五人还是站在门外,文老爷自然也没有办法,因为谈情说爱毕竟比不上生命重要。

  死了,纵是张贵妃再世,也无福消受。

  文老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夜,就在文府上下的忙碌中渐渐地过去了。

  文老爷又平安地过了一夜。

  如果天堂鸟还是以往的天堂鸟的话,他应该会在最后的一天一夜里有所行动了。

  徐七进就等着这一天一夜。

  他相信自己能对付了这凶残的天堂鸟。

  徐七进确信天堂鸟并不知道他徐七进正在等着

  太阳出来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暖暖的阳光照在文府的三进大院,也照在后花园的长着绿意的小树与打着花骨朵的各种花草上。初夏,十分美好的初夏呵。

  但谁会想到在这样美丽的阳光之下,却有着令人心惊胆颤的死亡使者呢?

  文老爷是害怕天堂鸟,但他总不能一直就躲在书房中,于是离开了书房,离开书房的文老爷自然不敢一个擅自进入后花园,于是他叫上了两位保镖。文老爷有自己的想法,天堂鸟再凶狠,也不至于在大白天来杀人,到自己的后院走走想必不会有事。

  文老爷对两位保镖说道:“我们到后面走走。”

  大刀姚益堂道:“老爷还是呆在房里安全。”

  长剑郭友开道:“姚老爷子说得在理。”

  姚益堂很瘦,很瘦的姚益堂却有一把很大的刀;于是刀似乎比人人更宽。郭友开很矮,很矮的郭友开却有一柄很长的剑;所以剑就显得比人更高。

  文老爷怒道:“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姚益堂道:“小郭与我只是想到老爷的安全,既然老爷要去,我们陪老爷去就是。”

  文老爷道:“天堂鸟再厉害也不至于现在出来吧。”

  于是四人一同出的书房,因为文老爷旁边还有一位美人;出了书房的四人自然就进了后花园。

  后花园自然很美丽,更何况还有美丽的朝阳,美丽的朝阳又是柔柔在洒在美人身上,于是美人就更美了,文老爷就要醉在温柔乡中了。

  但身边却有着两位人保镖,有两位保镖的文老爷自然进不了温柔乡。

  于是文老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文老爷的叹气声中,突然“唰”地一声撕裂这美好的一切。

  文老爷没有听得出来,但文老爷没有听到不等于大家都没有听到,听到声音的大刀姚益堂扑向了文老爷。

  文老爷不会想到有人扑向他,于是向前跌了下去,落入了池中;落入水中的还有那美人,文老爷的手牵着美人的手,文老爷落下了,美人自然也就落下了,姚益堂也随后落了下去。

  从水中浮了下来的文老爷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水中的姚益堂没有开口。

  池边的长剑郭友开慢慢道:“要不是姚老爷子,您老

怕就得永远躺在这了。”

  郭友开举起手中的一样东西,那是会要人性命的长箭。这长箭足以让文老爷改称为死老爷,而不再是文老爷了。

  文老爷的脸色“唰”地变了。

  还在水中的姚益堂道:“小郭,快点把老爷拉上去。”

  郭开友忙蹲了下来,动手拉文老爷。

  文老爷尚未上岸,又是一声“唰”地一道声响,这次文老爷也听到了,吓得向下一沉,于是高大的文老爷又落入了水中,不仅他落入了水中,长剑郭开友也落了下去,郭开友是被文老爷带下水的。

  但事实上并不全是这样,落入水中的郭开友却浮在水上,身后插着一支长箭,长箭已经没入身子,只留下半尺长的箭羽。

  血,慢慢地在池水中洇开了。

  那叫园姑娘的美丽女子吓得惊叫一声,文老爷也是吓呆了,只有姚益堂怒道:“你们都给我躲在池边。”飞快地抱起来郭开友。

  郭开友已经气息奄奄了。

  姚益堂道:“小郭,你不能死!”

  郭开友笑了一下,笑容就永远凝住了。

  “小郭!”姚益堂大声叫道,但小郭永远成为了小郭了,再也不会有老郭了。

  姚益堂笑了,那笑声不是笑声,那笑声是哭声。

  姚益堂抱着郭开友跃上了池沼,向外就走。

  文老爷惊慌地叫道:“姚老爷子……”

  姚益堂回头看了看那已经十分狼狈的文老爷,一句话也没有说往外就走。

  文老爷道:“姚老爷子……”

  姚益堂没有停下来。

  徐七进与老管家等五六人已经赶来了。

  老管家惊慌道:“快,快,把老爷救上来。”于是四五人就七手八脚地动手拉起了文老爷与园姑娘,

  上了岸的文老爷与园姑娘被扶进了后院。

  徐七进看了看郭开友身上的长箭,道:“您能告诉我,箭是从哪里射出来了吗?”

  姚益堂道:“对面的楼房。”

  姚益堂道:“小伙子,不用去了,那天堂鸟早已走了;你还是离开文家大院吧,保镖这饭不是你们吃的。”

  徐七进停了下来笑了笑道:“我想去碰碰运气。”言毕飞快地向院子里走去。

  但徐七进没有上对面的楼房

,因为对面的楼房是客栈。

  徐七进也没有一县衙,老管家已经告诉他,郭太守已经把保护文老爷的事交给了县令,昨天县里已经派人进了文府,那巡逻的队伍就有一半是县里的巡捕。

  徐七进又返回了文府。

  徐七进一进文府,老管家就急急忙忙地把徐七进拉到一边,低声道:“徐大人,老朽找你半天了,你看。”

  老管家掏出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今夜取你性命。”

  徐七进“嘘”了一口气道:“哪里发现的?”

  老管家道:“前院的大树上,用飞虎爪连着的。”

  徐七进皱眉道:“又是飞虎爪,文老爷呢?”

  老管家道:“在书房。”

  徐七进道:“为什么不回寝室?”

  老管家道:“老朽不知道了。”

  徐七进道:“文老爷有几位太太?”

  老管家道:“三位太太,因为这三天,老爷怕连累了太太,所以就一直呆在书房,而且一直由园姑娘陪着。”

  徐七进沉思了一下道:“太太不生气?”

  老管家摇头道:“都这时刻了,谁还有心思生气?”

  老管家道:“还有十几个时辰,不知还会出什么事?”

  徐七进道:“由在下来保护文老爷如何?”

  老管家道:“老朽也有此意,只是太委屈徐大人。”

  徐七进笑了笑,脸上又憔悴了许多道:“老管家就不用客气了。”

  于是两人就一同返回文老爷的书房。

  文老爷已经换了衣服,但已经没有昨天的闲情了,园姑娘还坐在他的身边,但他们已经没有昨天那么亲密了。

  死亡的威胁是最大的威胁。

  徐七进进去时,他们的表情都是一片的不安。徐七进道:“从现在起就由我来陪着老爷。”

  文老爷低声道:“好,好。只要能保证我的安全,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徐七进道:“老爷放心好了,只要有我在,就有老爷您。”

  文老爷叹了一口气,道:“那天堂鸟果然厉害。”

  一直没有开口的园姑娘道:“你能送我回古宁城吗?”

  徐七进道:“你想回古宁城?”

姑娘低声道:“我害怕。”

  徐七进道:“当然可以,不过不是现在。”

  园姑娘的脸色越发苍白了,让人有一股说不出的哀怜。

  徐七进道:“不是我不送你回去,只是现在你也回不了;天堂鸟怕也放不过你。”

  园姑娘就不再说话了。

  徐七进道:“管家,姚老爷子呢?”

  老管家道:“老朽已经吩咐下去,只要姚老爷子有什么要求,要尽量满足他。”

  文老爷内疚道:“是我害了小郭。”

  徐七进也不说话了,于是书房里就沉默了下来,房外是阳光灿烂,房内却是一片的阴沉。

  天堂鸟,的确是可怕的天堂使者。

  许久,徐七进道:“老管家,你把另外的保镖叫来,我有话说。”

  老管家道:“好。”

  老管家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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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哈哈!阿!哈哈哈!”一种吵杂的响声从向海六年级二班传来。再仔细一瞧,原来是他班进来一位新同学。同学们正在欢迎庆祝呢!在全班同学的“鼓舞”下,那女孩直径走到孙博鹑的旁边,做了下来。于是又是更大一场骚动,同学们笑的更厉害了,女生悟着嘴笑,男生则笑的上气接不上下气,有的更为大胆,竟跑到孙博鹑座位上向他“祝贺”,卡琪一手扶着自己的桌子,一手扶着后面史静静的桌子弯着腰,头还不是的看看门口老师来了没有,对孙博鹑大叫:

  “鹌鹑艳福不浅吗?”

孙博鹑坐哪气的可以说是火冒三丈,但脸上却是笑容,真够可以的。宣宣坐在那用左手悟着嘴笑的前俯后仰的直打后面夏泊雨的桌子,夏泊雨先前还不管,到后面实在看不下去了,就直打宣宣。这时老师进来了,同学们才乖乖的会到位子上闭上嘴巴。

  一下课,几个女同学就跑的她位子上问这问那。过了一会,甘于小洁从她那回来,宣宣过去问她,:“

  “叫‘程颖’,和我是同乡。”宣宣哦了一声,转过身去。后面的夏泊雨问她:

宣宣说:“好像叫程颖。” 宣宣看了一眼赵紫烟的座位,发现她不在座位上,就问夏泊雨:

  “泊雨,紫烟呢?”她说:

  “不知道,估计又和林紫蓉出去玩了。DD宣宣现在赵霖和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差了。”

  “是阿,就那次和她商量元旦的事时,我们才跟她一起玩过,而且她已经为反了我们的‘三大法规’N多次了。与其这样有名无实的,还不如让她退出呢。”

  “对其实我们三个也挺好的。”

  “恩,等紫烟回来我们商量商量就给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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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呀,为什么叫我去吗?”紫烟和泊雨推这宣宣向旁边的楼层推去。

  “因为是你提出来的意见所以让你去。”紫烟理直气壮的说。

  “艾,可是当初是你提出让赵霖加入我们的。” 宣宣反攻了。

  “行了,石头剪子布,谁输了谁去,这总可以了把。”泊雨在那当和事佬。

  “好。”宣宣说。先是手心手拉背,紫烟胜出,然后是石头剪子布,泊雨胜出。她们大叫了一声,泊雨拍拍宣宣的肩膀对她说:

你好运,我们吗~~~~就先撤了。紫烟走,闪。”

无可奈何,只得宣宣去,她把赵霖叫出来。对她说:

  “赵霖,我们经过多次商量决定请你退出我们。”

  “好。”赵霖说完就蹦蹦跳跳的跑了,宣宣占在那里愣住了,没想到,赵霖竞把这份友谊看的那么轻,可能她从来就没有把我们当做她的知心朋友。这时泊雨和紫烟不知从那里冒出来问我经展如何?我说一切顺利。她们哦了一下说林紫蓉想加入我们,我冷笑了一声,说:

  “竟这么巧,我们刚开除赵霖,她林紫蓉就像加入我们,是不是你们中的一位大侠告的密呢?”

  “恩~~~是我。”紫烟不好意思的说。

  “亨,我一猜就是你。” 宣宣说。

  “怎么不行?”紫烟试探行的问。

  “回去告诉她,先观察一个星期,下个星期的这个时候,也就是下个星期五,我告诉你们一个准确的答复。不能想再选赵霖时那样鲁莽了。再说了,想当‘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宣宣说。

  “哦,对了,今天回去想题材,我们下一个星期开始准备动笔。”

  “好”泊雨和紫烟一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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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节班会课,我们换座位。”班主任吴老师笑眯眯的对我们说,“先一组一组的出去排队”老师的话音刚落,同学们便非常安静的出去排队。只有吴老(叫“吴老师”太别口了,所以我通常都叫“吴老”)在的时候我们才非常乖,要是其他老师我们这样,那准是太阳从西头出来了,或着我们集体发烧了,而且还是40℃以上!

  宣宣、夏泊雨、赵紫烟三个人紧紧的埃在一起,主要是为了我们三个做在一块,人一排排的走了,我们的心更紧张了三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站在最前面的夏泊雨走了,然后是赵紫烟,最后才是宣宣。这时宣宣才发现我的同桌竟是肖睿,她暗暗一想,以后上美术课不用发愁了,虽然他不会帮宣宣画,但总可以瞟上几眼。走进班门,我发现赵紫烟正冲着我笑呢,而我们的位子正好是在她旁边,这时肖睿悄悄的对宣宣说:“我做外面,你做里面。” 宣宣一听便想,我不坐里面,难不成你还坐里面?宣宣走过去坐下,和赵紫烟紧紧的握着手,心情颇为激动。扭头看看夏泊雨,她

正羡慕的望着我们,手还不时的直着后面,我们往后一瞧,不竟的吓出一身的冷汗,不禁在心低大叫:天那,我的上帝。怎么张贞坐在泊雨后面,以后的计划又得秘密进行了!

  人基本上全排完了,吴老不停的在班里转来转去,宣宣呆呆的望着她,请求她不要把我和紫烟分开,但还是事与愿违,紫烟被调走了,宣宣气的咬牙启齿的,恨不得把吴老活吞了。

  星期一又是宣宣收作业,她漫无经心的在过道和座位之间穿梭,虽然是第一次在这个组收作业,但还是掌握了一些重要信息。我们组除了她来的早一些外,就是数曹鸳绮来的早一些了,其他人来的一个比一个晚,真搞不懂,来这么晚干什么?在家里睡的时间越长对脑袋越不好,就算不体谅你们的脑袋,也要体谅体谅我把,艾,烦人。被宣宣称为 “国宝”的秦菡萏大小姐终于来了,我慢慢腾腾地走过去,刚准备收她的作业时,这家伙竟跑了出去,宣宣双手叉腰,看她去什么地方,呵,这家伙直径跑到了班门口从一位MM手上接过一沓子书,回到座位上把书放在桌角上,然后继续翻书包,找作业。她瞅了两眼,一本是曹雪芹的著作《红楼梦》,一本是《一千零一夜》,《一千零一夜》宣宣都看了N+10遍了,《红楼梦》倒是一页也没看,宣宣信手翻了翻,觉的还不错,就对秦菡萏说:“菡萏把《红楼梦》借我看两天行不?”

  “恩,看吧。”秦菡萏回答的就是爽快。把作业上交后,拿着新淘来的《红楼梦》赶回座位上看,肖睿非常自觉,见宣宣一来,马上给她让位,坐在位子上后,看见他在本子上画剑,宣宣眼珠自一转,一条计谋由然而生。宣宣正要问他的时候,这时广播里出现了微机老师那熟悉的声音:

  “全体同学到操场集合,准备升旗。”此声音一出,同桌便飞快的跑出班门,一转眼就不见了。只得等到下课在说了。一下课,他继续拿出他的本子画剑,宣宣转过身甜甜的叫了一声:

  “肖睿。”他一听马上立了起来,浑身抖了抖,以为在做梦,又让宣宣掐了他一下,反正不是宣宣小欺负他,是他自愿让宣宣掐的,所以宣宣重重的掐了他一下,“啊”的一声可以说是冲破云霄,但这样的事早已在我们班是司空见惯的事了,所以同学们还是该干吗的干吗。

“我说,你下手轻一点行不行?下手这么重,长大了

谁还娶你。”肖睿边揉胳膊边说。宣宣一听他这话,又掐了他一下,

  “我嫁不出去,管你什么事?”宣宣恶狠狠的说。

  “好好,我不说了行了吧,说刚才叫我什么事。”肖睿说。亨,差点忘了大事了,于是宣宣一反常态的说:

  “你会不会设计机关?”

  “会,干吗?”肖睿说。宣宣偷偷一笑,暗附:

  “你刚才说什么。”肖睿问宣宣。

  “没说什么,肖睿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宣宣问他。

  “说吧,什么忙。”肖睿说。

  “帮我设计机关。”宣宣说。

  “行,多少个。”他的胳膊似乎不痛了,所以继续趴在桌子上画他的剑。

  “22个。”他一听,吓的掉到了桌子低下。

  “你先听我说完行不行?”他似乎觉得宣宣觉得我刚才在说笑,现在才是认真的,所以又从桌子下面坐了上来。

  “要画设计图,还要画机关所在的位子的设计图,及过关的方法。顺便画四把剑。最好是那种四把剑拼出的图案是这个机关的总钥匙。限时一个月。”肖睿一听,又吓的掉到了桌子低下,说:“

  “能。”肖睿一听仿佛看到了希望,立马坐起来说:

  “21个。”宣宣说。

  “20个”           

  “能不能再少点?”

  “18个,不能再少了。”

  “好,18就18个,不能再多了。

  “行,一天设计一个没问题把。”

  “好20天后交。”

  “艾,艾你不是说一个月吗?怎么改成20天了?”

  “那是22个机关时的时间,现在是18个,所以时间当然也要改。”

  “啊!天那!”肖睿大叫。

  “我再把要求给你说一边,‘要画设计图,还要画机关所在的位子的设计图,及过关的方法。画四把剑,最好是那种四把剑拼出的图案是这个机关的总钥匙,限时20天。好了慢慢画吧,me就先撤了,再见。”说完,宣宣一转身就去找夏泊雨和赵紫烟玩去了。而我们那可怜的肖睿则在那里奋笔疾驰,等她回来的时候他还在那里想着画着。宣宣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可不要误了学习哦!要不然我可不负责。”

  “恩~~~~~~。”从他的话音可以知到他似乎非常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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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看见吹搏击的说高手一腿能踢断小腿肚那么粗的树,心想有可能大概也差不多吧?

没过几天亲眼看见一个出租车撞在那么粗的一棵树上,车头严重变形,水箱都碎了,前盖也窝了。

可是再看那棵树,稍微歪了一点点,树皮掉了一大块,没什么事。。。

一看噗哧就笑了。。。我就不信他那一腿能比一吨多重的车撞上去还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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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鲜花,到底经历怎样的旅程,才会到达你的手中?

它既是田间地头的农产品,却又被人们认真地一株一株购买;它离开枝头就与时间赛跑,却要通过荷兰式拍卖获得定价;它的原始物种很可能来自中国,却经英国植物猎人之后登陆欧洲,最终成为西方切花产业的商品。

在荷兰阿姆斯特丹的桥头,女孩子们手捧非洲菊拍婚纱照

我从云南到荷兰再到英国,试图追寻一朵花在美丽背后跨越时空的历史和交易法则。从这种古老的物件上,我们看到了它如何通过商业社会的规则,进入我们的日常生活。

切花之王玫瑰:芬芳的丢失

当我沿着玻璃温室里的水泥路,一遍遍俯身去闻田里离我最近的玫瑰时,我能感觉到,一旁的路德·克拉森斯脸上露出些许狡黠的神色。

英国皇家园林邱园内的玛丽安娜·诺斯纪念馆,用以纪念这位维多利亚时期的杰出科学家。纪念馆里全是玛丽安娜·诺斯周游世界时所作的植物画

确切地说,我并不用真的完全俯下身去,因为田里姿态各异的玫瑰个头都很高。高高的枝头上挺立着各色骄傲的玫瑰们,我只用靠近它们,微微拉过花头,凑近鼻子。我和摄影记者从头到脚套上了白色的隔离服,手上抹了消毒液,在9月初光照正强的中午,跟着市场经理路德·克拉森斯参观他们公司种植的大片大片的玫瑰和非洲菊。走了一会儿,温室里氤氲的水汽与不太流通的空气,已经让人汗涔涔。

“花儿香吗?”路德·克拉森斯笑着问。

我知道,这个问题是一块检验我到底有多么外行的试金石。

花儿难道不应该是香的吗?在荷兰西露丝花卉控股有限公司的5万平方米试验田里,密密匝匝地种植着几百上千个品种的玫瑰和非洲菊,难道我不应该闻到一丝香味吗?

“我真希望它们是香的!”

听到我这么说,路德·克拉森斯放声笑了出来。看来我没有被满眼的花朵扰乱我的嗅觉,我也没有用期望遮盖住现实——花儿确实不香,多少枝聚拢在一起也不香。我所闻到的轻微的植物味道,与参观一个蔬菜大棚并没有多大区别。

我并没有期望从非洲菊身上闻到香味,但是玫瑰不香,总让人觉得就像夜莺不会歌唱。

云南昆明的鲜花拍卖大厅。台上的拍卖师一晚上要出价2000多次,交易席位上的几百名买家为每一批鲜花进行逐低式竞价

“香味太消耗花的精力了,一朵花的能量是有限的,如果它用来散发香味,就会比较快地凋零”,路德·克拉森斯想让我明白,芬芳是育种者尝试丢弃的鲜花特性。这听上去倒也符合我们对自然界的理解,艳丽的生命不持久,何况艳丽之外还要吐露芬芳。切花基本丧失了香味的事实,我已经从美国作家艾米·斯图尔特写的《鲜花帝国》一书中了解到,但是真的看到如此多世界上领先的玫瑰品种济济一堂,却几乎散发不出香味时,我仍然难掩失望。

我想起我和摄影记者这两天在Airbnb上订的民宿,它是一栋位于荷兰阿姆斯特丹郊外阿斯米尔的小楼,房东为了迎接我们,特意在餐桌上摆了一束桃红色的重瓣小丽花。

从看到这束花的第一眼起,我就迷糊于这到底是一束真花还是假花。花瓶是透明的玻璃,里边显然盛着半瓶水,那当然是真花了。可无论是片片挺立的花瓣,还是婷婷袅袅的顶着小花苞的细细花茎,都好似有一股内在的支撑力,我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不知是哪儿的一句广告词——“根根直立”。这束花叶片的纹路极为清晰,突显于叶片之上,特别像是画出来的效果。我忍不住摸了摸花瓣,又掐了掐叶片,手感像塑料制品。我又谨慎地掐了三次,叶片终于被我掐断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吧,是真的。

在昆明鲜花拍卖市场,买家们下午在供货区仔细观花,以便晚上拍卖时出价

接下来住在这房子里的4天,当我在餐桌上打开电脑查资料时,忍不住时时望着这束花。4天下来,它几乎没有改变,花朵既没有开放得更大,也没有显露出丝毫的疲态。再加上它不吐露半点芬香,我觉得它是一个不露声色的冰美人,哪怕看我一眼都会耗损它的真气。而这却正是切花育种者孜孜以求的,花儿在离开枝头后,处于半休眠的时间越长,就能在瓶中待得越久,人们也就越是乐于购买。我们珍视鲜花是因为它们来自自然,但是心里又盼望着它们在脱离自然生长环境后,依然能够长盛久开。

“你来看看这朵玫瑰。”路德招呼我说。

“橙色的玫瑰!我在中国没有见过。”这是一种鲜亮纯粹的橙色,与荷兰国家足球队“橙色军团”标志性的颜色非常一致,或者说,它是一种被赋予了郁金香颜色的玫瑰。路德捏了捏它的花苞底部,让我也捏着试一试。又是一种捏塑料制品的感受,而且更为厚实坚硬,我用两个手指根本捏不动。我是在捏一朵真花吗?我想我开始能理解在云南采访鲜花产业时,几乎每个从业者向我提到荷兰时朝圣般的态度了。“如果你真想了解这个产业,你应该去荷兰看一看,它们种出的花,跟你在国内看到的根本不一样。”

事实上,不只是橙色的玫瑰我在中国没有见过。育种公司在花田里的新品种花朵,确切地说我在国内的种植户那里,基本上看不到。中国市场上现在最为流行的红玫瑰“卡罗拉”,在欧洲是已经过了20年专利保护期的产品,欧美市场早已淘汰了它。这意味着,中国目前最为常见的红色玫瑰,对欧洲年轻人来说,是他们爸爸妈妈那一辈人约会时互赠的花朵了。

昆明斗南的鲜花自由交易市场。这种买家卖家直接讨价还价的市场,被称为“对手市场”

“你再来看看这朵,Red Naomi(红色娜奥米)。这是欧洲的玫瑰销售冠军,我们公司的育种成果。”西露丝公司是一家有着40多年历史的家族企业,在红玫瑰的育种方面世界第一。这朵号称花瓣有着天鹅绒般顺滑手感的红色玫瑰,花朵抵得上我的大半个拳头,每朵花有55~75瓣花瓣,花茎长度在60~90厘米,在花瓶中能生存10~14天。西露丝公司的老板彼得·西露丝是家族企业的第二代传人,他本人也是一名顶级的育种者,彼得命名这朵玫瑰“Red Naomi ”,向他喜欢的世界超模娜奥米·坎贝尔致敬。就在今年5月,娜奥米·坎贝尔在纽约庆祝46岁生日时,用了1000朵“Red Naomi”来装饰生日派对现场。

让我吃惊的是,Red Naomi已经在欧美市场推出10年了,仍然很受欢迎,是一款明星产品。它每朵花能卖到4~5欧元,占领了红玫瑰的高端市场。它符合人们对红玫瑰的所有期待:颜色是经典的深红色,花头大,花形是杯形的,花茎又直又长,花朵坚实耐运输,还有重要的一点:瓶插期长。它比之前的红玫瑰更大更长,保鲜期更久。

“在切花市场里,玫瑰永远是切花之王。在荷兰式拍卖中玫瑰占主导地位,每年拍卖会上的玫瑰交易高达700多亿美元,是第二位菊花的两倍多,是第三位郁金香的三倍以上。而在所有的玫瑰消费中,红玫瑰永远占到一半比例。”路德所说的欧美消费市场对切花玫瑰的绝对喜爱,在中国市场也一样。我们可以说,玫瑰,特别是红玫瑰,是永恒的切花之王。在欧洲最畅销的头5名玫瑰品种里,红色占到三种。玫瑰育种在全世界范围内是一个竞争相当激烈的行当,几乎每天都有玫瑰的新品种上市。育种也是整个切花产业里垄断性最高的一个环节,全世界有影响力的玫瑰育种公司不超过10家。

Porta Nova是全世界最大的种植Red Naomi公司,它像任何一个欧美市场的种植户一样,花钱买西露丝公司的玫瑰种苗来种植。每一株种苗的购买,相当于保证了给育种公司专利费。在他们对Red Naomi的推广中,特意提到这种玫瑰具有“unique perfume”(独特的香味)。不是作为切花的玫瑰已经不香了吗?当我问到西露丝公司的中国代表杨佳时,她将这种“unique perfume”描述为“不是那种很远就能闻到的香味,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花香。当你把鼻子靠近花朵,能闻到一点点很淡的玫瑰自身的味道,它不足以影响花朵的瓶插期”。

“杨月季”品牌的创始人杨玉勇。他在云南阳宗海附近种植了大量的露天绣球花

切花玫瑰芬芳的丢失,发生在过去几十年里。伴随着欧美的切花市场在“二战”后蓬勃兴起,育种者为了符合市场的消费需求,在玫瑰的抗病性和芬芳这两个互相不能融合的特性里,为了追求前者而舍弃了后者。

“任何一种植物,我们会要求它首先生存下来,再追求其他特性。那么对于玫瑰种植来说,我们肯定首先希望它们抗病性强,能够健壮地存活,大量稳定地生产,这样才能满足全世界切花市场一年到头的需求。另外别忘了,健康的植株才有卖相。”在电话那头,美国顶级玫瑰育种专家林彬告诉我说。

林彬解释说,芳香虽然是一种让人愉悦的气味,但是从原理上来说,芳香释放出的大部分气体是乙烯。而乙烯是花朵保鲜的敌人。乙烯负责植物两大自然功能:脱落和衰老。它可以催熟香蕉,但也会使鲜花枯萎。花商所做的,是竭尽所能地减少乙烯释放。而如果哪位不明就里的消费者把水果和鲜花放在一起,一小片水果释放的乙烯能很快毁掉一把鲜花。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芬芳是花朵不稳定的一种特性。“那些玫瑰香精的产地,工人们夜里三四点就起来采摘玫瑰。因为怕太阳出来后,阳光照射使得玫瑰的香味挥发掉一部分。有时候我们没有闻到香味,并不表示这个玫瑰就不香。当我们把玫瑰采摘到家里后,可能放一会儿才能感觉到香味。”林彬所说的为生产香精或是像云南那样为生产鲜花饼种植的玫瑰,与我们在花店里买的切花玫瑰,在育种者眼里已经走向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为生产香精或食用而存在的玫瑰,我们不用看到它们的长相,它们在田地里哪怕长得龇牙咧嘴,东倒西歪,只要它们有香甜的味道,就没人在乎。可是切花最重要的是卖相,当育种者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让花朵更漂亮这个主要特性上,如果我们再要求玫瑰芬芳,就好似要求一件黄金做成的衣服显得很轻盈一样。这无休止的欲望几乎要让制作者有些懊恼了。

荷兰西海岸有着种植鲜花的传统,这是一户普通人家的花园

在云南阳宗海的鲜花基地里,我向昆明“杨月季”公司的创始人杨玉勇提出这个问题时,他忍不住挑起了眉毛,说:“芬香是鲜花一种不稳定的特性,昆虫一旦给鲜花完成授粉了,花儿就不香了。如果要想把花儿一种不稳定的因素给固定住,多难啊。”我想,他的意思是说,如果让你把水盆中月亮的倒影提炼成一块实实在在的银币,那得有多荒谬啊。

好吧,我觉得我基本上快被说服了。顾城的诗句“玫瑰停止的地方,芬芳前进了”,至少切花从业者不会认可。作为消费者,我不应该太贪婪。当我手捧着一束直挺鲜亮的玫瑰,我就不应该要求它芳香。即使我无意识地一头扎进花束里闻了闻,也应该像多数人的反应一样,“好香啊”。如果你观察一下人们的反应,会发现当花儿美丽惹人爱时,很多人会觉得,它们“看上去很香”。

玫瑰花的香味不重要?我想两三百年前大英帝国派往全球的植物猎人们一定不这么想,更为久远的追逐玫瑰香精、玫瑰香油、用玫瑰使药膏变得芬芳好闻的人们也一定无法认同。

人类追逐香味的历史,在某种程度上,是人类文明演进史这件衣服上的一条漂亮花边。在丝绸和胡椒到达西方之前,香是古代时期最重要的奢侈品。对于生活在公元前1500年的阿拉伯人来说,刚刚被驯化不久的骆驼最显著的用途就是将香运送到新月沃土以及地中海盆地的客户手上。

尽管我们的想象力可以让我们构想出古代文明的景象和声音,但它们的气味却是超出我们的想象力的。在人口拥挤且缺乏卫生功能的城市,用鼻子找路与用地图找路没有多大区别——下水道和屠宰房会发出粪便的臭气,政府建筑物、寺庙以及剧院周边是尿的气味,鞣皮厂、卖鱼房释放出刺鼻的气味。在这样的种种恶臭中,经常用干净的水洗澡和更换衣物只有最富有的市民才能做到,没有什么比药油更稀罕的东西了,因为它很容易搽抹,消除日常生活中身上所发出的标志着社会地位的气味。此外,香是爱的气息。

它也好比人们对于甜味的追逐一样,当蔗糖登上人类历史舞台时,便所向披靡地征服了所有大陆。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能体验到“甜”和“香”,任何我们已知的社会都能了解“甜”和“香”,那么“甜”和“香”必定与我们人类的某种内在特质密切相关。它们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让我们觉得生活更美好,自己也更加美好。

一座香气四溢的花园,似乎在显示着它的欲望与饥渴,庇护和满足。花儿在其短暂的生命中,能产生数十种芳香化合物。它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能帮助传粉者进行沟通。这些气味告诉昆虫在哪儿能够找到花蜜,在哪儿能够产卵,在哪儿能够采集花粉。鲜花依赖昆虫的气味腺破解信息,从而达成自己的意愿。这些复杂的信息对我们而言,既能因为芬芳引起情感上的振动,又能带来香水和香料这样的产品。

中国的月季引起西方植物猎人的注意时,香味是他们一个重要的所求。最早在中国栽培的茶香玫瑰,颜色为黄色或杏黄色。它的花瓣及叶子在挤碎后散发出来的香气,非常容易使人想起碾碎的茶叶。这种茶香玫瑰与月季的关系非常近,但是它开的花更多、更香。来自中国的基因还给欧洲玫瑰带来了纯正的暗红色,我们今天所认为的玫瑰经典的暗红色,正是来自中国的古老月季品种,黄玫瑰的黄色也来自中国。而且,如果没有亚洲玫瑰品种进入欧洲,欧洲的玫瑰根本无法做到一季多次开花。所以今天我们看到市场上流行的暗红色玫瑰时,可以自豪地说:中国月季赋予了它们独特的基因。

1794年,英国出版的《植物杂志》不吝美辞地描述了一种中国月季,即月月红——

从观赏价值方面来说,这里呈现的是迄今为止,所有引种到这个国家的最优美的植物之一:其半重瓣的花朵相对于整株植物,显得相当大,颜色异常鲜艳,芳香馥郁。这种植物全年开花,冬季较少;较之大多数温室植物,更耐寒;而且所需的生长范围很小,甚至在咖啡杯里也能养殖;易生长,易繁殖,通过插条或根出条便可增殖。

意大利的贝拉岛因其花园美丽,也被称为美丽岛

这种欧洲人认为“美丽可爱”的月季到了英国,以引种者斯莱特命名,被称为“斯氏中国朱红”而广为人知。由于月季通过插条极易繁殖,斯莱特栽培出许多幼枝,很快月月红就见于欧洲各大苗圃。仅仅是到了1798年,它就已经广泛种植于欧洲大陆了。

一开始,斯莱特的月季很少有超过90厘米高的,但是他很快就得到了另一种更为强健且可培植为攀缘植物的月月红。这种月月红的颜色独一无二,反复开花,迅速成为英国植物爱好者们的新宠。溯其根源,这种观赏月季来源于中国中西部山上常见的一种野生月季。

1804年,路易斯·肯尼迪和詹姆斯·李从巴黎得到一种开单瓣红花的中国月季,这可能也是野生单瓣品种的变异,如今人们通称它们为“香水月季红色系列”。

正是经过亚洲品种与欧洲品种杂交之后,四季开花玫瑰在欧洲的出现,成为古典玫瑰和现代玫瑰之间的连接纽带。这些四季开花的玫瑰,在19世纪后半叶掀起了欧美的育种热潮。任何一种花卉,如果难以解决一年多次开花的问题,都无法在后来的历史中成为广受欢迎的切花品种。切花不同于庭院花卉,人们希望在庭院植物的身上体会到生长、盛开与衰败的生命全过程,但是对于仅仅在花开后采摘花朵的切花产业而言,人们只希望享受它们最艳丽的时刻。庭院植物的姿态可以多种多样——地被玫瑰、灌木玫瑰、攀缘玫瑰,有些品种人们取其香味,有些人在乎其花朵的姿态,或是爬藤后的装饰效果。但是对于切花来说,人们的要求则单一得多,它们需要长得又长又直、花朵大、产量高。

一个花卉品种若想在切花市场占有一席之地,长期稳定的产量是一个基本前提。我们的切花市场长期流行百合和菊花,并不主要是因为人们喜欢这两种花儿,而是因为这两类花很早就解决了一年四季开放的问题。

但是我作为中国一个21世纪的消费者,却几乎买不到切花的最新品种,甚至是没有机会知道,原来玫瑰花有成千上万种可以选择。花卉育种在欧美是个高度发达且竞争激烈的行业,人们消费鲜花的时尚总是在变。一个历经数年培育出的新品种,能够在市场上流行五六年,已经相当不错。全世界育种公司每年推出大量的新品种,有些投向市场后就像石头扔进了大海,毫无声息。可是中国消费者很长时间都与这些新品种无缘。

美国的华裔育种家林彬对这一点深有感触。林彬曾在美国百年历史的“贝利苗圃”任玫瑰育种研究室主任,在“贝利苗圃”工作的15年间,他育出了3个被评为世界金奖的玫瑰系列。“我在追本溯源后发现,现代玫瑰的基因至少有62.5%来自中国月季。中国的玫瑰种源非常丰富。很多中国人认为玫瑰是舶来品,这是一个很大的误会。”林彬说,哪怕只是保守估计,全世界每年大约有2亿颗裸根玫瑰,而中国大概就有1.45亿颗,占全世界的70%。但是,中国的花卉产能,却只是美国和欧洲的1/10~1/6。

荷兰阿斯米尔是全世界鲜花交易的中心,当地人也喜欢用鲜花装扮自家花园

为什么作为一个中国的消费者,我的国家有着现代玫瑰超过60%的基因,而我能在市场上买到的玫瑰种类十分有限,而且大多数品种非常陈旧?

拍卖市场——我对“品种”一词开始有了认识

其实,当我在2016年7月走进云南昆明的斗南鲜花交易市场时,感受到的是鲜花的繁盛,而非品种的稀少。因为与我在北京的花店或批发市场相比,云南能看到的鲜花无论是从规模还是质量上,都明显要胜一筹。在鲜花王国里,云南才是整个中国的中心。作为一名中国消费者,如果不是特意去欧洲的时尚花店、鲜花市场与拍卖市场逛逛,根本就不知道原来鲜花能够有如此多的种类,每个种类里又有那么多新颖的品种。仅就中国国内来说,云南的鲜花已经让我这个外地人感到激动了。

逛昆明斗南鲜花市场对于我来说,仿佛一不小心从米其林餐厅的后厨直接闯入了生鲜菜市场。从外观看,花市所在的交易市场,是中国各地城市流行的典型的商贸城:三四层楼体形庞大的建筑,灰白色的大块瓷砖上贴着各式一两米高的巨幅广告。在距离花卉市场三四公里的呈贡县城,大幅的广告标语显示出中国最大花卉交易市场的野心——一整面墙的标语写着“花花世界”“世界,请重新想象斗南”。斗南作为昆明的郊区,因为土地和气候都适宜种花,它是云南鲜花种植的发端地。只是如今随着城市不断向外扩张,斗南的农田大量减少,种植户们不得不往离昆明更远的地方慢慢转移。斗南由鲜花种植基地,慢慢演变为鲜花交易的场所,逐渐形成了全国第一的规模。

走进商贸城,大量鲜花让人有些猝不及防。各种1米多高的玫瑰花堆、用白纸包着的大把大把不同颜色的康乃馨、颜色艳丽的非洲菊、一个个大筐装着的勿忘我和满天星……这些花花草草构成的场面居然显得十分宏大。

鲜花小贩们活色生香的生活气息让人迷恋。我有一种贪婪食客进入庞大生鲜市场的微醺感,兴奋却无处诉说。当看到花店里论枝来卖的鲜花,在这里像卖菜一样被成捆出售,或者论斤来称,好像一下子觉得自己变成了富豪,买它几斤回去也无妨,难怪人们说:“云南十八怪,鲜花论斤卖。”行业内的人这样告诉我鲜花的魅力:“鲜花是一种特殊的商品,几乎没有人会声称自己不喜欢鲜花。也几乎在任何场合,再多的鲜花人们也不会嫌多。”

整个市场的高峰交易,伴随着夜色才拉开帷幕。如果白天来到这里,卖花人显得有些打不起精神,花儿的品种和数量也远没有夜里繁盛。到了夜间十一二点,当一般人结束了一天的忙碌上床睡觉时,这个暗夜里灯火通明的市场,才迎来了最为精神的时刻。

为了避免阳光直射对于花儿的影响,鲜花交易从夜里开始。市场外深沉的夜色,让人恍惚间觉得这里喧闹的场景有些不真实,鲜花和他们的交易者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热闹张扬。到了第二天白天,夜色不再掩饰秘密,鲜花们一小束一小束含蓄地出现在花店里,等待着被人们饱含情感地挑选。

但是云南鲜花产业的“秘密”,并不在我眼前看到的极为兴盛的自由交易市场。就在离自由市场几百米的地方,有着一栋大楼,写着“昆明国际花卉拍卖交易中心”(简称“花拍中心”)。当我第一次在傍晚18点多,犹犹豫豫走进大楼时,还想象不出鲜花拍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旁边不是已经有了庞大的自由市场,让买花和卖花人直接交易了吗,为什么还需要另外一种拍卖机制,来进行鲜花的买卖呢?

昆明花卉拍卖交易中心总经理张力

进入花拍中心一楼时,我发现这里不像自由市场那样一马平川,而是看起来像一个办公大楼,一进门就有一个宽大的楼梯通往二楼。一个保安模样的人坐在前台,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我心里正琢磨着,如果他盘问我,我是不是要透露自己的记者身份。保安并没有抬头看我,我与另外两三个上班族模样的人,一起沿着台阶走到二楼。

在二楼见到的场景,完全挑战了我认知的边界。一条长长的走廊将空间划分成了两部分,右边是一间一间的办公室,大小不一。但左边是一个空旷的仿佛大仓库的空间。整个大楼就像一个巨型面包,左边那一半被完全挖空了。我在走廊上伏下身,看到大仓库的一楼地面上,有着成百上千个能够移动的货架,载着一束束包装起来的鲜花,由若干个装着红背心的人开着牵引车引导着,持续发出“哄哄哄”的声音,在地面上快速移动。

“你之前看到的自由市场,买家和卖家直接议价成交,我们叫‘对手市场。”花拍中心的会员发展部副总监邓玉娟告诉我说。30多岁的她跟鲜花种植户打了十几年交道,微黑泛红的脸庞上印刻着她长年跑田间地头的经历。她体形微胖,爱笑,梳着一根又粗又长的麻花辫,流露着一种豪爽坦诚的气质,让人容易接近。“‘对手市场是我们农业社会千百年来自发的交易方式,但是对于鲜花这种特殊商品来说,并不合适。”

为什么直接的买卖就不适合鲜切花交易呢?有意思的是,邓玉娟自己的亲身经历刚好提供了一个鲜活的案例。2000年,邓玉娟从昆明市农业学校的园艺专业毕业后,她与父母在这附近种起了康乃馨。虽然之前没有种花经历,邓玉娟一家人却不觉得种花有多难,那时候中国消费者对于鲜花的要求并不算高。

“种花不算难,但是当时的交易太让人痛苦了。白天忙着种花,夜里十一二点采摘,然后深夜2点拉往10公里外的交易市场。有时候采摘下来的花数量不多,就几家农户拼一辆车。可是你等我,我等你,要耗费不少时间。大半夜回到家只能睡到上午,马上起床又得干活,晚上再去卖花,长年得不到休息。”

而卖花过程中,最让邓玉娟难受的是,“进了市场后,根本不知道花应该卖多少钱!”因为花的价格永远在变动,对于卖花人来说,如果鲜花不能及时卖出去,就“烂在了锅里”,所以一些中间商抓住了卖家的心理,往往联合起来把价格压得特别低。像唐菖蒲、节节高这样的小品种花,基本被“炒花人”给垄断了,卖家根本无法直接接触到买家。像邓玉娟这样卖康乃馨的,虽然不容易被中间商垄断,但是每一次进花市时,她完全不知道市场的价格在哪里。“也就是问问旁边的人卖什么价,自己定个差不多的价格。来买的人多了,价格就涨一点,人少就跌一点价。”

鲜花交易的独特性体现了出来。云南的许多花农,曾经是蔬菜种植者,可是蔬菜在销售时是论吨来卖,而鲜花被人们一枝枝购买,大量的零散的议价,使种植者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市场的节奏,也并不知道市场的公正性在哪里。

这样造成的结果是,邓玉娟一家人虽然辛苦地种了半年花,可是全部成本算下来,完全没有赚到钱。“每一次卖完花都觉得自己很吃亏,同样的市场内,人家价格可能是我的两倍,我这么低价反而可能卖不出去,这种交易太随机了。”于是邓玉娟在那段时间里,目睹了好些规模不小的公司,没出几个月就在市场上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市场的准则在哪里,这样下去,整个行业是发展不起来的。人们就像浪花一样,一波一波涌入这个行业,又一波一波被迫消亡。”

这正是切花产业在流通环节存在的问题:鲜花易凋,买主易变。

昆明花拍中心的管理人员余娜(左)和邓玉娟。这里平均每天交易200多万枝鲜花

所以当2002年底,昆明开始组建鲜花拍卖市场的时候,邓玉娟积极加入。“有一个规范性的交易市场后,作为种植户,只要专心种好花就行了。他们的花如果品质不错,拿到这里来一定能快速地以合理的价格卖掉。每一个环节的人,安心把自己这个环节做好,整个产业就能做好。”

我所看到的拍卖市场,是在昆明已经运行了将近14年的一种鲜花交易机制,它在设置上完全仿照了荷兰模式,但是又针对中国的特色,做了一些细节上的改进。拍卖市场的机制看上去充满矛盾:鲜切花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客户手中,没有比花儿更为娇贵的物品,每一次旅行都可能对它们造成损耗,可是为什么它们要舟车劳顿地来到拍卖市场,然后再飞往世界各地的购买者手中呢?在人力成本非常昂贵的欧洲,花卉的生产环节尽可能自动化,为什么荷兰的拍卖市场里还有几千名工作人员,为每个批次的花儿来回跑动呢?荷兰人近100年前建立的机制,在今天仍旧合理而有效吗?它适合中国的实际吗?

在昆明的花拍中心,随着傍晚7点的交易时间迫近,越来越多手里拿着纸和笔的中年人,走进有着600个席位的拍卖大厅。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男性,既有头发剃得长短不一、牛仔裤上好几个破洞的“90后”,也有显得稳重从容的“60后”“70后”。大家彼此相熟,甚至几乎天天见面,热情而随意地寒暄着,互递香烟,一包瓜子要传递好几个方位。

拍卖大厅看上去有些像大学里的大型阶梯教室,只不过每个两人座位的白色小桌上,都有着两个深色的键盘。我走到中间的一个座位坐了下来,旁边写着这个席位拍卖者的名字,“吴广厚”。快到19点了,一个30岁出头的男子坐在了这个座位上,他有些奇怪我的出现,但也没有特别询问。当我跟他聊了几句之后,他顺手把老乡传过来的瓜子给我倒了一点,把我当作了一个刚刚入行的新手。

所有拍卖席位都面朝着五口交易大钟,19点一到,五口大钟的红色亮点准时跑动了起来。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一种庄重感立刻体现了出来。我身边刚才还在插科打诨、手叼香烟、嗑着瓜子的人们,就像被触动了机关,瞬间切换到了另外一种模式。

昆明花拍中心完全仿照了荷兰的降价式拍卖的模式,每一批花由拍卖师起价,然后价格在圆形大钟上一路下降,等降到买家的心理价位,便会有人出手抢拍。这种降价式拍卖,避免了买卖双方的讨价还价,只要价格到了买家预期的位置,便达成交易,因此每笔交易成交的速度非常快,平均一秒多钟就达成一笔交易,拍卖市场的新手根本跟不上这样的节奏。

花拍中心的总经理助理余娜向我分析说:“600个人在同一时间竞价,只有5个人能抢到,所以胜出的概率以零点零几秒来算。这绝对是一个技术活,有的大公司要养好几个‘拍手,光是玫瑰,就有专门的拍手。”

这些前来拍卖的购买商们,有的戴起耳机,听着拍卖师对每一批次花卉的介绍;有的紧盯电子屏幕,屏气凝神。每当决定要按下抢拍键时,他们将手逼近键盘,几个手指拉开架势。有人神情专注而严肃,有人就像正在看一场赛马比较,嘴巴不停地快速重复着某个词语。按下按钮的一刻,那一根手指仿佛聚集了全身的力量,还往往伴随着中国式的“国骂”。

这完全是一副证券交易所的架势,我想起在电视上看到的华尔街证券市场的情景,给我留下一种市场叫价激起了集体式狂热的印象。鲜花拍卖何尝不像股市交易呢?我旁边的吴广厚说:“这一场两三个小时的拍卖下来,价格一直在变。比如‘自由这个品种,我20点17分以每枝0.7元抢了100枝,等会儿再抢100枝,有可能低于0.7元,可能比这个价格高多了,但是多次买,总可以分摊一下风险。当然,也有可能我前边买得太少,后边再想买时,这个品种已经卖完了。”

余娜介绍说,像吴广厚这样的每个购买商背后,可能聚集着两三百个花店每天的需求。购买商的每一次抢拍,对于同一个品种同一个等级的花,必须以100枝为起拍基准。所以每一个购买商手里都拿着好几张纸条,密密麻麻写满不同花店的需求,“他们就像抓中药一样,把花店的需求组合起来,再以自己认为合适的价格来抢拍”。每天两三个小时的拍卖,就能交易200多万枝鲜花。在情人节这样的大节日来临前,花拍中心可能一天举行三场拍卖,每天交易700多万枝鲜花。

从时效上来说,拍卖达成交易的速度确实让人吃惊。这是一种逐底式竞争,是一种速度游戏,每个人既希望自己以最低价获得花儿,又需要抢在其他人之前。

欧洲不少家庭有每周买花的习惯

像吴广厚这样的一个个购买商,组合起了市场上零散的需求。32岁的吴广厚是安徽人,十几年前离开农村老家进城打工,经亲戚介绍进入花店工作。如果不是进入这个行业,他可能还在工厂的流水线上日复一日地工作,而鲜花行业使他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吴广厚从2006年开始自己单干,每天16点他就进入花拍中心看花。“花拍中心虽然给每批花都评等级,但等级是人为评定的,农产品没有特别一致的定价尺度,我只有自己亲眼看了,才能放心,晚上抢拍的时候不会出错价。”夜里拍卖结束后,吴广厚要马上给全国的花店发花,忙到深夜2点才能休息。“这是一个辛苦活,每个月只能休息一天,越是节日我们越忙。”他说。

从吴广厚所在的拍卖厅中间位置,我无论抬头往左看、往右看,往前后看,都是一张张与他类似的神情警醒的脸。吴广厚虽然抱怨说这个工作辛苦,但是又禁不住表现出一种自己当家做主的自在感。看着这些活跃在拍卖市场的人们,有一瞬间,我发现他们在桌边姿态各异、等着抢拍的手,似乎比脸上的表情更能反映内心。

这让我想起了奥地利作家茨威格所描写的赌徒的手:通过观察一个人手的动作,来揣摩这个人的内心情感。

唯一摆晃不宁的只有那些手——绿呢台面四周许许多多的手,都在闪闪发亮,都在跃跃欲伸,都在伺机思动。所有这些手各在一只袖筒口窥探着,都像是一跃即出的猛兽,形状不一颜色各异,有的光溜溜,有的拴着指环和铃铃作声的手镯,有的多毛如野兽,有的湿腻盘曲如鳗鱼,却都同样紧张战栗,极度急迫不耐……根据这些手,只消观察它们等待、攫取和踌躇的样式,就可教人识透一切:贪婪者的手抓搔不已,挥霍者的手肌肉松弛,老谋深算的人两手安静,思前虑后的人关节跳弹;百般性格都在抓钱的手势里表露无遗,这一位把钞票揉成一团,那一位神经过敏竟要把它们搓成碎纸,也有人筋疲力尽,双手摊放,一局赌中动静全无。

我在昆明的鲜花拍卖大厅里,感受到了与茨威格所描写的一种类似赌场的氛围。它叫人略微紧张,又始终贯穿着一种说不出的兴奋。

好在鲜花拍卖不比赌博,买家不用为一次赌注而付出太大代价。而这也正是拍卖市场的优势之一,人们多次竞价,每次只用买小批量的花,等待拍卖结束时能凑齐所需品种和数量即可。它也符合人们购买鲜花的特性,作为分布全国的花店来说,他们需要在花店里放满不同品种的花,每种花的数量不会太多。昆明花拍中心的五口大钟,正好符合前来拍卖的批发商的心意。

在这个市场上,拍卖师是容易被忽略的一个角色。他们只有5人,分散在拍卖大厅二楼的两侧,身形被电脑几乎完全遮挡住了。拍卖师每人负责一个交易大钟,一般来说,每一个钟一晚上卖掉2000多个批次的花。这意味着拍卖师这一晚上要出价2000多次。他们一边出价,一边不停向购买商介绍每批花,于是一场拍卖下来,“每人一个晚上相当于朗读了一本5万字的小说”,头脑和嘴巴都累。

段晓敏一年前从武汉交通学院的金融专业毕业,进入花拍中心成为一名拍卖师。他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跟着物流部的同事一起上花、堆花,然后又花了几个月时间跟着质检部、会员部一起工作。熟悉成百上千个鲜花的品种,是花拍中心所有工作人员要过的一道关。在了解了公司每个环节后,段晓敏才进入拍卖部,接受一段时间培训后,开始“上钟”。

荷兰阿斯米尔鲜花市场拍卖大厅和发货区

每当拍卖开始,拍卖师是否有控制价格的能力,老到的购买商们一看便知。新手拍卖师,有时候会因为价格控制不好,好花拍不出好价钱。段晓敏需要提前通过内网分析每种切花最近的价格走势,他也到供货区查看每天鲜花的质量、数量,这样拍卖出价的时候,心里才有底。他还向我提到拍卖师工作的一个小秘密:看黄历。一旦最近黄道吉日多,婚庆多,意味着花儿要涨价了。

对花儿品种的概念,我是在拍卖市场才有了非常明确的感受。在每一口交易大钟上,变换着正在交易的切花的品种,比如光是玫瑰,品种就有“卡罗拉”“影星”“冷美人”“戴安娜”“假日公主”“蜜桃雪山”“糖果雪山”“红绣”“苏醒”“黑魔术”“狂欢泡泡”“水果泡泡”等。购买商们偶尔交谈,但是没人会提到“玫瑰”,而是用具体品种名代替,所以大家会说:“苏醒来了!蜜桃来了!泡泡来了!”

要想读懂大钟上密密麻麻的信息,还得经过一番训练。随着每一批花交易,大钟上会出现这批花的品种名、等级、货架号、供货商的名字、花朵成熟度以及花儿的缺陷等等。几乎每批花,质检的人都会列出花儿的不足,比如:花朵畸形、茎秆瘦弱、花瓣灰霉、花朵变色、花蕾过小、花瓣腐烂、花朵干枯。这样购买商就能进一步清楚自己买到的花的品质,比如某个购买商买的是卡罗拉C级,这一批次的花存在着大钟上显示的“花瓣灰霉”的问题。

在拍卖大厅,任何一个行外人都会感慨,原来切花的品种有那么多。但是对于一个切花行业的内行人来说,昆明花拍中心的交易品种还远远无法与欧美相比。余娜也说:“中国市场被称为‘老三样,玫瑰里头永远是‘卡罗拉‘影星和‘黑魔术三样销量大。这些品种流行太多年了,容易退化,出现花头小、虫斑等情况。经过我们这些年努力,才慢慢有些国外比较新的品种进入中国,但是中国市场对新品种的接受有个过程。”

每天在昆明花拍中心交易的玫瑰品种有200多种,前几年“卡罗拉”能占到玫瑰交易量的60%~70%。近几年玫瑰品种开始丰富了,消费者的口味也稍微多元化,所以如今在花拍中心每天交易的玫瑰中,“卡罗拉”占到40%多,“蜜桃雪山”占到30%多,其他品种只能分享玫瑰市场不到20%的比例。

前些年为何切花的新品种很少进入中国市场?问题的关键在于中国种植户很少尊重西方育种公司的专利权,不愿意交专利费。余娜提到一款叫“白兰地”的玫瑰,西方育种公司的种苗每株卖给中国种植户1.8元人民币,其中包含0.35元的专利费。中国农民买了第一批种苗后,自己大量扦插繁殖,这样西方公司收不到专利费,就不愿意再卖给中国其他新品种。育种专家林彬曾说服他所在的美国公司2005年来中国做生意,可是不到一年分公司就关门了,因为玫瑰种苗太容易扦插繁殖,如果中国花农不遵守规则,靠育种公司很难完成监督,也没法自己有效地“打假”。

这样说来,切花行业的特殊性又体现了出来。育种是整个花卉产业的咽喉,但是它需要每一个花农在购买每一株种苗的时候,都诚意地尊重知识产权。切花里有些花卉是靠种球繁殖,比如百合、郁金香、风信子,种植户必须每次向育种公司购买种球,才能保证花卉的质量,不然鲜花的性状会发生退化。还有一些鲜花是靠买种子来发芽,比如向日葵、亚马逊石竹等,只能每次向育种公司购买种子,自己无法繁殖。但是对于玫瑰、康乃馨、非洲菊这样通过扦插、分株就能完成繁殖的,正是西方育种公司不愿意轻易卖给中国市场的原因,余娜提到:“有些新品种一进来,花农就铺天盖地偷偷繁殖,最后其实形成了恶性循环,老外不愿意给我们新品种,我们的消费者也就买不到新品种的花。”

不尊重知识产权的问题,并不是只存在于中国的切花市场。只是它以如此具体而微的方式,让我们看到了后果——中国市场上的切花,远远落后于国际市场。它也同样遏制了中国人育种的动力,在一个不能有效保护创新者的市场里,没有多少人愿意冒险去做育种者。

老杨与他的“杨月季”品牌

老杨的皮肤被风吹日晒赋予了一层淡黑色,他看上去将近60岁,身材瘦长没有发福,戴着一副眼镜,打量人的时候透着一股知识分子的挑剔。老杨叫杨玉勇,虽然已有朋友帮忙联系,当我在昆明附近的阳宗海山头上找到老杨时,他的神色并不算随和。老杨的态度在云南可不多见,云南人大多质朴热情,我在昆明郊区随意走进种植户的大棚里时,只要与主人闲聊几句,人们便热情地打开话匣子。

老杨确实不是云南人,虽然他已经从辽宁老家“转战”到云南近20年。老杨也有他骄傲的理由,当他1982年从沈阳农业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老家辽阳市的农业机械化管理局工作,是端过铁饭碗的人。作为恢复高考后的大学生,他年纪轻轻却从机关辞职,与爱花的父亲一起种月季,这是个让那个年代的人不太能理解的选择。30来年过去了,老杨不仅还在坚持种月季,从一开始种盆花月季发展到切花月季,还经年累月收集各类月季品种,他的“杨月季园艺有限责任公司”在业内很有名气,人们说起“杨月季”,就是在说老杨,他既是切花的种植户,也是一个玫瑰的育种者。

这里是鲜花降价式拍卖的发源地

老杨的骄傲倒也正好说明中国花卉行业的状况:哪怕在全国最大的种植基地云南,一部分农民像潮汐一样,根据蔬菜价格的涨跌,来决定接下来一季到底是种花儿还是种菜。所以云南有一些农民,同时具有菜农和花农的身份。一部分花农虽然全职种花,但是文化水平低,把娇贵的花儿当作粗放式的经济作物来养,那种马马虎虎的态度,在老杨看来不可饶恕。而各个大学、研究院里的专家学者们,老杨虽然尊敬,他们却离市场比较远,科研成果似乎只与评职称相关。像老杨这样农业科班出身、闯荡市场多年,又一直在行业内钻研的人,在全国的花卉行业里确实找不出几个。

老杨受父亲的影响,一直爱花,也很留心月季的品种。本来父亲业余种些月季盆花,偶尔拿到市场上去卖。老杨觉得要想把生意做大,应该做月季的切花生意,这样花才能卖到很远的地方。

1983年春,老杨到北京出差,特意去拜访北京月季盆花栽培权威——天坛公园花工班的刘好勤。当时天坛公园有200多个品种的月季,刘师傅在盆里都埋了标签,记不住时就用手把写有名字的小铁片抠出来看一下再埋上,很注意保密。可是天坛公园的月季不对外交流,也不许卖。老杨缠着刘师傅,终于被刘师傅带着认识月季品种,然后老杨再到北京胡同里走街串巷去找玫瑰。“北京80年代种月季的那拨人,很多都认识我,有些还成了莫逆之交。最初这些人见到我时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大学生怎么整天和我们这些老头子混在一起呀。”

老杨把搜集到的100多个品种,种在两亩地里,开始供应沈阳一家鲜花店。后来发展为1998年在辽阳的58亩种植基地。老杨尝试过给日本和香港地区发过样品,但受北方气候的限制,冬季生产成本太高,没法均衡供应,出口也就撂下来了。

1997年老杨开始停掉在辽阳基地的投资,把主要资金转移到云南。老杨显示出了他开阔的眼光和对知识的探索。“据我了解,高海拔、低纬度的地方最适合月季生长,在全世界只有三块这样的地方。一是南美洲的安第斯山脉,现在已经有两个国家成为世界月季生产中心,即厄瓜多尔和哥伦比亚,产品主要供应北美;二是非洲高原,以肯尼亚为中心,这个世界月季生产中心也形成了,产品主要销往欧洲;第三个就是我国的云贵高原,特别是云南的昆明,它将成为亚洲月季花供应中心。亚洲还有一个马来西亚的金马伦高地,气候也很好,适合种月季,可惜的是能够利用的土地太少了,很难形成规模。想来想去,我认定云南是我第二次创业的最好地方。”

老杨的判断没错,云南的地理和气候条件对于花卉来说,在全世界范围内也不可多得。云南的北面是海拔6000多米、终年积雪的高山,而南面是海拔70多米的热带雨林,它意味着地球上几乎所有的气候类型,在云南都有——寒带、温带、亚热带和热带。全国重要的植物2.6万种,云南占到1.3万种。世界上绝大部分的花,云南都可以种植。尤其是昆明地区四季如春,号称“天然温室”。

昆明花拍中心的总经理助理余娜向我提到,20多年前,国家发改委曾经邀请联合国专家到云南考察,研究怎么帮助云南山区的百姓脱贫致富。联合国专家在考察了云南的条件后,提出云南适合发展鲜花、茶叶、葡萄、咖啡等产业,其中鲜花产业的富民作用最明显。联合国专家又邀请全球知名的种植公司到云南考察,确认云南低纬度、高海拔的特点非常适合鲜花种植。高海拔强烈的紫外线照射能够赋予花儿鲜艳的色泽,而低纬度又使得极端天气非常少,很适合鲜花的全年生产。从1994年以来,云南省的鲜切花产量始终保持在全国第一的水平。

老杨从辽宁来到云南,正好也是云南鲜花产业势头上升的时候。他在海外为他的鲜花申请了注册商标“YYY”,是他的名字杨玉勇的三个首字母。老杨将眼光盯着海外市场,是因为当时中国老百姓只在过年过节和送礼的时候需要鲜花,所以一旦遇到情人节这样的节日,月季不够卖,而平时里价格再低也不一定能卖出去。他更希望有了规模化生产之后,去供应国外稳定的市场。

但是想打国际市场,对于中国人来说障碍不少。在中国之外的欧洲、美国、日本等市场,早就有了各自的植物专利保护法,每一批市场上销售的鲜花,必须保证是合法种植,而不是没有交专利费私自繁殖的。老杨是国内鲜有的主动与欧洲育种公司合作的种植者,通过大量付专利费而获得适合在云南种植的新品种。

老杨自己也没有停止对于月季品种的收集和育种,但是对于生活在中国的老杨来说,他不可能靠玫瑰育种来生存下去。虽然老杨2002年的玫瑰品种“冰清”成为我国第一个自主研发的切花新品种,但是在专利保护意识薄弱的中国,老杨根本收不了多少专利费。如今老杨有三个自主研发的玫瑰新品种在昆明花拍中心交易,虽然现在收到的专利费比以前多,但距离西方育种公司研发新品种的收益来说,简直九牛一毛。

与老杨合作的法国玫昂国际公司,恰好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说明了西方育种者的回报。成立于1850年的玫昂公司专攻玫瑰育种,如今是家族的第六代在运营公司。1948年,玫昂公司的一款名为“梅朗口红”的暗红色玫瑰成为欧洲第一个获得专利保护的植物。

阿斯米尔鲜花拍卖市场的管理人员陆涛(左)和白吉

玫昂公司现任老板阿兰·玫昂的祖父弗兰西斯,采用当地的玫瑰和中国月季杂交,在“二战”之前获得了一种新型玫瑰,轻柔的黄色玫瑰镶嵌着粉色的边。“二战”爆发后,巴黎的德国占领军当局只允许市民向外国寄1公斤享有豁免权的邮包。别人都借此机会转移一点财产,而弗兰西斯却寄往美国一包新玫瑰枝条,使得他培育的新玫瑰在美国迅速扩展。“二战”结束后,人们命名这个品种的玫瑰“和平”,它很快就成为风行全球的明星玫瑰。据估计,现在全世界能找到超过5亿枝“和平”玫瑰的植株,它既是庭院玫瑰的宠儿,同时也作为切花在世界各地被购买。

这也正是老杨说的,育种要靠时间积累。“我坚持了30年才有现在这一点成就,西方人坚持上百年,好几代人去做一样事情,所以做得好。”

老杨的个人奋斗历程如果放在欧美,他具备了发展成为专业育种者的条件。但是在专利权很难得到切实保护的环境里,中国除了不与市场接轨的大专院校,没有哪个市场化公司能够单靠切花育种存活。随着2008年欧美金融危机后切花市场萎缩,老杨的切花出口生意受到影响。他后来除了种植玫瑰,还大量种植绣球和南半球特色木本花卉等。老杨仍旧爱钻研,他积极与一些高校进行联合研究,新申请的玫瑰切花和绣球切花的品种在不断增加。

我找老杨采访的地方,是他在昆明附近阳宗海的绣球基地,有1000多亩的面积。阳宗海的宽阔水面波光粼粼,在面朝湖水的大片斜坡上,蓝色和紫色的绣球随着山坡的起伏弥漫开去,好像形成一种气势,要去与远方天空低垂的云朵相会。微风吹来,这大片的花海竟有一种鼓动又抚慰人心的力量。后来我无论是走访中国农户的鲜花农田,还是观看荷兰公司的种植基地,花儿无一例外都是种在大棚里。温室大棚即使再高大,它们在阻隔自然条件干扰的同时,也阻碍了观赏者的情感。但这也正是切花产业充满着讽刺的地方:为了让终端的消费者更加满意,花儿只有在温室里才能被人类精确地控制。作为一种需要全年稳定供应的商品,没有人愿意冒着靠老天爷吃饭的风险。

然而老杨在向我介绍自己的绣球基地时,表达出与行业共识不一样的见解。他认为全世界的鲜花产业,都被欧洲人的温室园艺引领着,走向了一条越来越窄的路。而他希望利用云南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闯出一条露天种植鲜花的道路。“云南是各种野生花卉的故乡,最适宜鲜花生长。我们要通过改良鲜花的品种,让它们在云南露天环境里就能大量种植。”

但是在我后来接触的行业内的人,都不赞同这种说法。老杨大半辈子跟着欧美人领先的路子在走,他爱花也爱这个产业,但是在知识产权保护还很薄弱的中国,老杨得到的回报,至少在育种方面,远远低于他应该得到的。他太希望走不同的道路,可是谁也无法否认,在鲜花产业里,我们目前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跟着欧美人往前走——在温室大棚里最大限度地控制鲜花。中国人对鲜花生产的控制不是太多,而是比西方人少得太多。

刚见面时,老杨显得不太好打交道,但是随着我们聊得越来越深入,老杨开始滔滔不绝。他的头脑里仿佛有一本书,关于美国的、欧洲的植物保护条例,中国的植物新品种方面的条例等,他了然于心。我能感受到在老杨熟读各种条例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在行业中工作了30多年的老人的热切愿望,一种略微无奈的家国情怀——如果我们的市场还不好好保护新品种,我们怎么能向欧美国家靠拢?“我脚下的这片土地,我们的云南,是世界上大多数原生物种的中心啊!种植鲜花原本是我们的优势,但是西方人拿走物种后变为了他们的优势,现在我们需要一株一株地付给人家费用,这就是差距!”

同我一起拜访老杨的,还有一对云南当地的文化人夫妇。聊得高兴了,老杨留我们一起吃午饭,席间他不断地让助手去给他再拿出些好酒,兴致越来越高。他问起我们每一个人毕业的学校、籍贯,再次表明他很在乎每个人的出处,他对于不同籍贯的人有一套自己根深蒂固的判断。

他又谈起自己的家国情怀,这时候,我们一起的一位男士对老杨说:“我觉得您和褚时健很像,都是有韧性、能做大事的人。”听到这句话,老杨突然一下子火了,用手指着说话人的鼻子,高声呵斥道:“我跟褚时健像?我怎么会跟他像?!”

我们有些不知所以,说老杨像褚时健,这话听起来应该更像恭维啊。老杨接着激动地说:“他的机会是什么?我老杨不是公家的人,我做事业全凭自己!我要是有他那样的条件,我做得比他好!”

漫长的午饭结束后,老杨走出棚子里的餐厅送我们离开。一阵风吹过来,老杨似乎清醒了些,他亲热地搂住刚才那位男士的肩膀,叫着兄弟,这应该是他表达愧意的方式。但是老杨那一刻的怒气,仍旧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透露出一个先行者孤身奋战的艰难,如果老杨生活在一个高度尊重知识产权的社会,他多年研发的产品能给他带来丰厚的回报,他就可以专心做月季育种,而不用花费大量精力去种植市场上的新奇产品,那么他的情感是不是就不那么容易导向愤怒呢?他的抱负和野心,与他所处的时代,似乎有着一个明显的身不由己的裂缝。

育种者的情感与育种风潮

事实上,中国人选育观赏性植物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却在最近两三百年里落后了。这种历史与中国长期作为一个领先的农业国家密切相关。在汉朝时,中国的农耕水平已经处在世界前列,那时的《神农本草经》论述了365种药,其中有246种是植物药品。汉朝的史料勾勒出一个大致的植物盛世:农民们拥有足够的土地、领先的耕作水平以及政府重视农业的政策。

荷兰史基浦机场内售卖鲜花球根与种子的商店

而草药园的繁盛,往往是出现观赏性植物园的一个历史前奏:无论在荷兰阿姆斯特丹市中心的霍特斯植物园,还是在英国伦敦郊外的邱园里,我都看到了记述皇家草药园的历史。植物的药用功能首先得到皇室的重视,慢慢地这些实用功能与观赏功能相分离,而欧洲在18世纪后大量涌现的园艺师,最开始往往同时是药剂师,他们是那个时代既了解植物性状又具有交际网络与传播能力的人。

中国历史关于观赏性植物园的记述,远远早于西欧。7世纪,大唐盛世使得中国的园艺与观赏性植物的繁育有了空前的发展。桃树、杏树等开花植物的观赏功能受到重视。在此之前,中国人偶尔种植作为绿篱植物的锦带花,但是灌木在园林中并不多见。唐朝时,玉兰、瑞香、芙蓉、芍药、中国石竹以及翠菊等等,颜色姿态各异,花期长短不同,已经被人们利用它们的不同特性来装饰庭院。牡丹花开的季节,以至于当时人们认为,“无暇赏花者为耻”。

中国人称牡丹为“花中之王”,认为它体现了阳气之足,象征着富贵昌盛,蕴含了爱情与友谊。而被西方人当作世俗之爱象征的玫瑰,在中国古代一直地位不高,远低于人们对于牡丹、梅花和兰花的喜爱。人们很难在中国早期的国画中看到专门对玫瑰的描绘。直到19世纪中后期,玫瑰才开始见于一些中国工笔画家的笔下。

当欧洲的植物猎人觊觎中国物种时,中国的政府当局不是没有保护物种的意识。派往中国的几代植物猎人们,在相当长时间内的困境,便是如何逃离中国政府对自己的限制,去中国腹地更为广阔的地方收集奇花异草。他们从中国带入英国的物种,曾经以沿海的舟山、厦门、广州这些对外国人开放的地区为主。而一旦离开这些地区,他们便需要伪装成中国人。当1791年中英关系出现转机,英王乔治三世派访华团拜访乾隆时,特意安插园艺师,设法在承德和圆明园附近收集植物标本。

1796年,英国皇家园林邱园的管理者约瑟夫·班克斯骄傲地宣称:“我们的国王在邱园,中国的皇帝在承德,虽两地相隔,却在相同之树荫下,抚树遣怀;虽在各自的花园,却欣赏着相同的芳菲。”

当国外植物陆续到达英国时,价格在开始时总是居高不下,大英帝国新植物的拥有者非富即贵。植物采集者认识到中国植物群的宝贵财富,将会为世界带来巨大利润。约瑟夫·班克斯曾说:“在英格兰这样的寒冷天气里,来自中国北方温带气候的一棵植株抵得上100棵来自炎热的亚热带地区植株。”如今在任何一个温带地区,你都会看到至少一种来自中国原产的观赏性植物。

中国的文献里,鲜有对植物育种者的描述,使我们难以窥见这些高超的手工劳作者的技艺与情感。而西方专业育种者,随着17、18世纪从药剂师、医生、植物学家等身份分离出来,他们从物种收集、园艺文化、植物画等各个方面,掀起了人们极大的植物育种的热情。这种热情构成了一个不断拓展的人际网络,它们像花卉的种子一样四处传播和繁衍,这里边既夹杂着人们在不断探知上帝、认知自然演进的过程中认知自我的愿望,也有着破解自然密码并且进行改造的决心。它同时成为一种身份的象征,一座流光溢彩、花香浮动、四季景色皆有亮点的花园,并不被看作仅仅是园丁辛勤劳作的结果,而是代表花园主人的审美、情趣与对待生活的热忱。到了18世纪末和19世纪,培植异域植物成为中产阶级的时尚,中产阶级为了显示自己是时尚达人,都希望种植新到达的品种。

说到西方著名的育种者,法国人卡洛斯·克卢修斯绕不过。1593年,当植物学家卡洛斯·克卢修斯到达荷兰时,他未曾想到,自己带到荷兰的一种花卉,后来会掀起历史性的狂潮。克卢修斯将原本在波斯和土耳其被当作野花的郁金香的球根,引入了荷兰,被称为“郁金香之父”。在那个年代,欧洲人对郁金香球根还毫无概念,以至于1562年秋天,当一艘载满织物的货船从伊斯坦布尔到达安特卫普时,其中一包不知何人塞进的郁金香球根,被欧洲商人当作一种特别的土耳其葱头,一部分加油加醋烤着做了晚餐,剩下的种在了自家菜园的卷心菜旁边。

热衷于园艺的商人朋友约里斯·赖伊,在自家花园中种满了稀有植物,他把存活下来的郁金香移植到了自己家,并且大量写信给科学家朋友们,寻求他们的建议和帮助。卡洛斯·克卢修斯是其中最积极的回信者,他多年来遍访欧洲寻找珍贵的植物品种。

16世纪,植物学还没有被视为一门值得单独研究的学科,而是被归为医学的一个分支,目的仅仅是为了辨识药用植物和草本植物。为了研究植物,克卢修斯放弃法学而转投医学,后来因为医学和药剂学方面的著作,建立了科学家的声望。他是一个把一生的精力和乐趣都寄托于植物的人,通过大量的书信与欧洲众多植物学同行保持长年的来往。据统计,克卢修斯一生写了400封书信,英国历史学者迈克·达什评价说:“在当时邮政尚不发达,缓慢且没有保障,而且费用极高。以植物学家微博的工资收入来说,400封信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了。”

克卢修斯和他的同好们,通过邮寄散发新奇植物的球根,其中包括郁金香球根。克卢修斯作为那个时代最活跃的学者,长期在外考察,他本人并不太可能照料一个花园。但是他非常乐于为朋友们的花园提供物种,朋友们也会轮流给他提供做实验的苗圃,好让他进一步研究新发现植物的特性。

当晚年的克卢修斯被荷兰莱顿大学邀请建立一座“学术植物园”时,建立植物园正成为欧洲著名大学的风潮。那个年代,土豆才刚刚从新世界引入欧洲试种,人们还认为它很可能有毒。那也是一个刚刚揭开人体谜题的时代,解剖成为最流行的学科之一。莱顿大学鼓励来访者参观它们的解剖学博物馆,埃及木乃伊、巨大的鳄鱼及巨大的鲸阴茎,都标志着这所学校的先进性。莱顿大学当时的国际学生,超过剑桥大学。而克卢修斯以68岁的高龄主持建立莱顿大学植物园时,他毫无疑问是那个时代植物学的第一人,人们评价他说:“克莱修斯是花朵们真正的君王。”克卢修斯在莱顿又积累了十几年的研究成果,为后来植物学家更好地理解郁金香做出了巨大贡献。在平均寿命只有40岁的年代里,克卢修斯相当于活了人家的两辈子。

阿姆斯特丹市中心的霍特斯植物园。它曾是荷兰皇家的草药园

从克卢修斯的经历,我们能够看到欧洲人在建立起现代科学研究体系的过程中,他们把对植物学的热忱和展示奇花异草的炫耀之心,同时导入了科学研究的范畴。植物育种不仅是一种个人爱好与生活享乐,它同时有着科学研究的强大支持,和商业随后介入带来的持续推动力。

优秀的育种者需要经历时间缓慢的考验,一个不热爱植物的育种者,很难想象能从这项辛苦的工作中获得多少快乐。西方人对于园艺的热情,大大催生了观赏性植物的育种工作,随后人们又在园艺植物的基础上,发展出了切花行业。切花的育种者称自己是乐观主义者,法国玫昂月季公司的老板阿兰·玫昂说:“玫瑰育种者看到的是未来,我们是在为喜爱玫瑰的人8~10年后的需求而努力,所以我们必须是乐观主义者。”育种者永远在思考:几年后市场上将流行什么样的花朵?这听起来有些矛盾,但却是事实。花卉这样凋零易谢的生物,“设计者”们却必须从几年前就开始考虑它们的模样。

美国玫瑰育种专家林彬,讲起他为“贝利苗圃”育种的15年,育出新品种的辛劳,使得这项工作看起来有着相当原始的一面。育种者必须充分尊重自然,在自然里长久培养和观察新品种的特性。林彬在几十亩的农田里,一畦畦试植由温室培育出的新品种。每年从4月至7月初,他得带着7~8名助手,用刷子一朵朵人工授粉,要完成3.5万次交配以及记录下数不清数据的工作。人手不足时,就叫上家里人来帮忙。如果每次杂交可以得到7~8粒种子,这几个月就得到25万粒种子。

随着种子的生长,它们进入了残酷的淘汰期。为了测试种苗的性能,绝不能对它们呵护,育种者甚至故意安排在晚上阴湿的时刻浇水,刺激植株产生病害,从中选出存活的种苗。到第三年,25万株种苗大概只剩300株,再进行3年的全美多州各处农地粗放,做植株生长和花卉品质及抗耐性测试。不合标准的品种即毫不留情地整畦铲除。最后,对这些过五关斩六将的幸存者,进行繁殖并投放到贝利苗圃在各地包括明尼苏达、亚利桑那等州的生产基地试种;经过3~6年在自然条件下生长的观察和评估,选出最优良花朵、最低养护需求的品种。只有这样多次的淘汰和筛选,才有可能选出性能好又稳定的新品种。

林彬说,他这一辈子太过于投入玫瑰育种,以至于他太太说:林彬有三个太太,第一个是玫瑰,第二个是玫瑰,第三个还是玫瑰。2008年美国经济危机后,林彬的整个部门被裁员,他和太太成为独立育种者。他说自己35年来,做了超过70万次的授粉,总共超过700万个种子,育出了30个品种。他来一趟中国的峨眉山,为了找一种野生玫瑰,一天走20多公里也没有怨言。

日本的玫瑰育种者木村卓功,在他20多岁时育出了新品种“若菜”,这是一种白色与绿色结合的玫瑰,在经过了10年的试作和观察期后,才在他30多岁时推向市场。所以育种师需要绝对有耐心,在植物的自然生长周期里反复试验和观察它们的特性。木村卓功形容自己在筛选时的心情是:“这朵从种子长出来的花,才这么小,就已经有着自己的主张。她告诉我她很美,很香,对我说,‘快看我,快看我。在这里有几万个种子,谁也不知道是否会诞生出明日之星。想到这儿,我的脚步变轻了,生怕踩到任何一朵花。”

切花行业的所有环节里,育种者是最不吝向我表达他们对花卉的痴迷的。在种植、交易、运输等其他环节里,很多时候我看不到人们多少体现出的对鲜花的情感。他们在越来越规范的技术里操作着,似乎自己经手的物品,与其他商品差别不大。种植者希望花朵生长周期尽量缩短,生长的每个环节都能控制,虽然正是这种理性的精确的操作,确保了切花的质量,使它们被尽量完美地递交到消费者手里,用来激发消费者的美好情感。但育种者的工作,透露出了这个行业的独特之处——鲜花确实需要人类的痴迷,才能在完美的基础上,一点点更进一步。

而市场对于知识产权的保护,为这种痴迷提供了一个坚硬的盾牌,使得育种者只要专注于他们的情感和研究,便有可能获得丰厚回报。

在云南的切花行业里,与老杨一样了解中国植物物种进入西方历史的,vv算一个。50岁的张力是昆明国际花卉拍卖交易中心的总经理,他符合老杨看重的特质:有传承,农业科班出身,有引领行业的抱负。张力父母亲都是昆明植物研究所的研究员,一辈子致力于调查中国野生植物的分布,以及野生植物被人们应用到中药材、地方名特产方面的可能性。张力本科学的是园艺,后来到云南锦苑花卉公司工作,又一手筹办了锦苑公司作为股东之一的昆明花拍中心。张力告诉我说:“我父母一辈子做的是植物的基础性研究,他们做的是前半段的工作。我有个强烈愿望,希望做好后半段的工作,做好植物的消费市场。我父母那一辈的科研,缺乏以市场为导向的动力,而欧洲人的花卉产业发达,正是胜在了以市场为导向。”

中国在育种环节与市场的脱钩,导致目前在云南花拍中心交易的200多个品种,只有不超过10个为中国的自主产权品种,而这其中真正能形成交易规模的,不足5个。中国市场上广泛流行的老品种,要么是国外过了20年专利期的产品,要么是“盗版”产品:国外育种公司从来没有正式在中国投放该产品,但是中国人在获得玫瑰枝条后,自己大量扦插繁殖,育种公司根本无法收取专利费。

所以不少西方育种公司,曾经对进入中国市场比较抵触。花拍中心的邓玉娟向我提起,早几年她们作为花拍中心的管理者去荷兰访问,有几家公司听说是中国人来了,即使有荷兰同行引荐,也明确拒绝了参观要求,让她们心里五味杂陈。美国华裔育种专家林彬也向我谈到类似的感受:“曾有中国公司想引进西方的品种,人家那种想给不想给的样子,我看了很难受。”

花拍中心于是承担起了另一项任务——他们与西方育种公司、云南种植户一起签三方协议,保证凡是经过花拍中心卖出去的新品种花卉,每枝都在交易之后由花拍中心扣除专利费,再交给育种公司。

这样做有一个前提:好花需要在市场上卖得出高价格。农民如果发现在交完专利费之后,剩下的利润比老品种的花还要多些,自然就有引进新品种的积极性。

老杨这样的行业领先者,在2000年左右开始与法国玫昂国际月季公司合作。杨月季公司引进玫昂公司的品种,他们每繁育一株苗栽到田里,要支付对方80美分的专利费。玫昂作为国外育种公司,到老杨的田地里来检查的可能性很小,这就需要双方的相互信任:老杨不会拿到枝条后自己偷偷繁殖而不交专利费,而玫昂公司也愿意提供最好的品种供中国合作者挑选。但是对于大多数农户来说,光靠这种信任还不够,必须让他们得到实实在在的利益。

荷兰是郁金香之国,这种来自中亚的物种最终成为荷兰的代表

花拍中心天天与花农打交道,所以深知如何抓住要害。花拍中心的余娜说,只有让农民赚到钱,农民才会跟着拍卖市场走。当初云南省对于发展切花产业很积极,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切花产业的惠农效果很明显。与咖啡、茶叶等行业相比,切花行业垄断性不高,种植户的利润不错,而且拍卖市场能够保证农户及时收到货款。花农每天把花送到花拍中心,晚上交易,成交之后账户里就能收到钱。前来拍卖的购买商,他们的会员资格同时是对自己信用的一种担保,会员户头里必须有钱才能来拍卖。

这就解决了之前花农的一大难题:一些购买商催着发货,可是花农把货发出去了,购买商却消失了,再也联系不上。拍卖平台也使得花朵的来源变得比过去容易追溯,如果某个花农或某个品牌经常以次充好,就卖不出好价格。

但是引进一个新品种,并不是我们外行人想象的那么容易。对于花农来说,需要冒相当的风险。种植者首先需要说服批发商来买新品种的花儿,批发商要去说服全国的进货商(比如各个花店),而最终这些新品种的花儿还需要经受消费者的检验——人们是否愿意掏钱购买。就在几年前,中国消费者还没有多少关于花卉品种的概念,新品种需要他们付出更多钱,并且还可能不符合人们的审美。一些国外很流行的新品种,比如复古风格的玫瑰,花瓣看起来又旧又皱,中国的购买商直呼“好丑”。

长期由固定老品种占领的中国市场,消费者因为固定的供给而变得守旧,这种守旧既体现在消费金额上,也体现在审美上。一个市场追求花儿不断出新,不仅需要育种者和种植者解决技术上的难题,还需要一种消费风潮。用花拍中心总经理张力的话来说,几年之前,中国市场“对新品种的渴望不够”。也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拍卖大厅里那几百个人,决定着我们对花卉的审美。如果一个新品种在拍市卖不出价格,农户哪里会有种植的愿望。

云南锦苑公司在2013年推出西方的玫瑰新品种“荔枝”,这是一种粉红色的玫瑰,因为有独特的荔枝香味而得名。可是没想到市场完全不接受,每枝花的拍卖价格只有0.1~0.2元。西方流行的“奥斯汀玫瑰”系列,花苞不是传统的杯状,有些品种颜色显得比较旧,一开始在昆明花拍市场不太受欢迎,批发商认为它们“花朵畸形”。所以锦苑公司这样的尝螃蟹者,一开始引进新品种是亏本的。

2013年冬天,云南罕见地遭遇雪灾,花农们毫无防备,大量鲜花死亡。而这样的天气异动,早就不会影响设施先进的欧洲农户了。大雪压不垮结实的玻璃温室,自动化的加温设备也会开足马力工作。但是对中国切花行业里的人来说,2014年的情人节让他们印象特别深刻:雪灾使得玫瑰供应量严重不足,即使一枝玫瑰花农卖到十来元,批发商也抢着要。对于切花行业来说,情人节是一年内最值得翘首以待的节日,而中国的批发商这时候往往要“拼人品”,看谁能有办法弄到足够的货。

2013年云南雪灾导致的中国切花市场“花荒”,在贸易商李寿军看来,也不完全是坏事。它使得更多花店把眼光望向海外货源,开始了与进口花的接触。李寿军是广州新基园艺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做了23年的鲜花生意。他观察到,在2013年雪灾过后,一些贸易商对进口花产生了更大的兴趣。李寿军告诉我说,一些花店开始更喜欢进口花,进口花质量和产量都很稳定,这两者稳定了,价格也就相对于国产花更稳定。花店的经营者不用老是为货源担心,也不用为批发商发给他的货里边以次充好的情况而气恼。到了节假日,当国内鲜花供应紧张而价格高企时,进口花有可能还便宜一点。花店将花儿卖给消费者时,进口花的加价空间还大大高于国产花。这一切都使得进口花有相当的竞争力。

当花店对进口花需求越来越大时,这种需求会作用于批发商,进而提升整个市场对高档花的需求。从这个角度来说,贸易商与消费者之间有一种难以精确描述的互动:只有商人们向市场提供更多品种,买花人才能见到它们;而最终只有买花人愿意购买这些花,它们才能真正大量地推向市场。在种种互动当中,中国市场对新品种的渴望慢慢加强了。

而西方育种公司对待中国市场的态度,在2008年欧美经济危机之后,开始发生变化。我在文章开头提到的荷兰西露丝育种公司,在2008年危机后裁掉了一半人员。欧美饱和的花卉消费出现下降,再加上最近几年俄罗斯的经济不好,中国蓬勃发展的鲜花消费市场,几乎算得上是一枝独秀。

在我参观荷兰的几家育种公司时,问到他们如何决定与中国人做生意时,这几位荷兰管理者几乎都意味深长地咧开嘴——形势逼人做出改变啊。中国的鲜花消费近几年以超过年均10%的速度增长。有一种说法是,当一个国家的小汽车购买开始下降时,往往是鲜花消费抬头之时。当人们生活中已经不再需要购买大件物品,便有了更多花钱买“无用东西”的闲情逸致。还有一种说法是,鲜花消费具有“口红效应”,哪怕是战争期间,口红仍然是妇女们喜爱的物品,因为人们会觉得,“生活都已经如此不好了,我还不能涂一支口红,让生活显得好些吗?”鲜花具有类似的作用,当一个社会养成家庭消费鲜花的习惯后,这个习惯会很稳定。中国社会便处在这个转变的当口,过去只在节庆市场受欢迎的鲜花,现在越来越成为普通家庭生活的一部分。

而家庭消费鲜花的爱好,与节庆鲜花不一样。为一场婚礼而准备的鲜花,往往只需要花头大、花形好看,风光几个小时即可,瓶插期有多长并不重要。而进入家庭消费的鲜花,人们会在乎的方面更多,它们的花茎有多长、直不直、瓶插期有多久,都变得重要起来。

家庭消费一旦活跃起来,意味着中国人欣赏鲜花的口味更加多元化了。所以几年前在市场上被冷淡的“荔枝”“奥斯汀系列玫瑰”,近两年完全火了起来。2013年“荔枝”每枝花的拍卖价格只有0.1~0.2元,今年每枝拍卖均价达到3元,“七夕节”时更是高达8元。当我在昆明花拍中心,看着余娜与同事们为了推广新品种的花,特意找来摄影师给花儿们拍照时,余娜兴奋地感叹说:“感谢‘90后,让市场上的口味丰富了起来,再新再怪的花都有人喜欢。”张力强调说,生物学意义上的新品种,不等同于商业上的新品种。一个新品种只有受欢迎了,这个“新”才有意义。

新品种卖出了好价格,农民自然也有了种植的积极性。国外新品种的流行,也带动了人们对国产新品种的关注。中国人自己开发的新品种玫瑰,比如紫红色的“华贵人”、黄色偏橙的“金辉”,平时能在拍市卖到2元一枝,节日时更是5~6元一枝。比较起2015年昆明花拍中心所有玫瑰的平均价0.48元,这两个国产新品种卖出的好价格,让农民在交了专利费之后,得到的利润也不错。

这种高档花受欢迎的风潮,也使得各个产花国纷纷跑来中国推销自己的新品种。李寿军俏皮地把这种场面称之为“男女之间谈恋爱,不一定要主动追求嘛,靠的是吸引”。李寿军作为国内规模较大的贸易商,这几年他的公司接待了荷兰、新西兰、澳大利亚、马来西亚、厄瓜多尔、肯尼亚各国的生意人,希望与他合作,一起开拓中国鲜花的高端市场。

而在全世界的鲜花产业里,荷兰无疑是将整个产业做得最高端的领头羊。我决定去会一会这头“羊”,看看人类控制鲜花的极限,以及人类组织生产与交易的自我控制极限,到底在哪里。

阿斯米尔——鲜花的“麦加”

荷兰著名的鲜花拍卖市场阿斯米尔,位于阿姆斯特丹的郊外,距离史基浦机场只有6公里。在史基浦机场内,有专门卖郁金香、风信子等种球的商店,还有一包一包的各种花卉种子。由于每类种子的包装袋上,必须有开花后的图片给顾客做参考,因此远远看过去,一片花红柳绿的情景。一出机场,花坛内种植的向日葵便笑脸相迎。

但是到达阿斯米尔后,单从外表来看这个全世界鲜花交易枢纽,是让人忍不住觉得失望的。我和摄影记者坐车经过这片区域时,感觉这么多低矮庞大的灰色水泥建筑,显得太工业化了。一个个大型仓库沿着宽阔的马路排开,大大的中心环岛将不同的区块连接起来,完全看不出与鲜花的联系。如果有人告诉我,这里是计算机产业园区,或是手机生产园区,我没有任何异议。我能判断的是,这里的产品需要非常高效的运输条件,所以四周是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机场就在不远处。

唯一显示出鲜花气息的,是偶尔开过的长长的大货车。这些货车是全封闭的冷链运输,它们车厢上大大的花朵图片,是唯一显露生气的地方。这也是西方人更为领先的方式:鲜花的运输和交易尽量全程低温,鲜花只要能竖起来放在带水的桶里,就不会像国内那样,人们在大箱子里尽可能多地塞进去上百束脱水的鲜花。

由于欧美人已经保证了鲜花在运输和交易过程中的低温,所以阿斯米尔的鲜花拍卖不用从夜里开始。在这里,鲜花从早上6点开始拍卖,将近中午结束。拍卖完的鲜花有的搭乘货车被拉往欧洲各地,有的坐上飞机漂洋过海。阿斯米尔的规模,通过几个数据就能让人感到惊讶:在这里拍卖的花卉有约2万个品种,整个市场有400个足球场那么大,其中冷藏区域有20个足球场大小。这地方在阿斯米尔小镇绝对是个庞然大物。在拍卖中心周围,聚集了世界上几乎所有主要的种植者和拍卖商,他们至少要在这里设立一个办公室。

“现在是切花消费的淡季,一些欧洲人还在度假,人们鲜花买得少了。”莫妮卡20岁出头,一头深棕色的长发,面容艳丽,身姿婀娜。她是拍卖市场做公关宣传工作的女孩,清晨7点,她一边带着我和摄影记者走进阿斯米尔鲜花拍卖市场,一边告诉我们,现在鲜花交易的场面远远没有节假日壮观。不过这儿与世界上其他鲜花拍卖市场相比,场面已经足够大。

我想起欧洲人说的一句话,当海滩上有比基尼女郎可以看时,没人需要鲜花。现在虽然进入了9月,但是气温不算低,度假的日子仍在尾声。我到达拍卖市场的9月5日,是个星期一,鲜花处在每周价格最低的时候。而一旦到了周五,价格基本上是当周最高的,因为“全世界都会买花过周末”。除非鲜花供应过量,周五的价格才会明显下跌。总的来说,夏季是花市最为低迷的时候,从供应方来说,总是会出现大量鲜花被丢进垃圾箱的情况。

在鲜花从业者的工作周期里,冬季和春季是最忙的季节,从圣诞节、情人节、妇女节到母亲节等等,人们有各种购买鲜花的理由。剩下的半年,市场则明显清淡一些,尤其是夏季。荷兰西露丝公司的市场经理告诉我说,“切花行业75%的生意在上半年”。

但是中国的消费者近几年改变了这一行业规则,每年的“七夕”节,相当于是在传统的淡季里,为切花消费制造了一个盛大的节日。欧洲市场现在已经感受到中国人“七夕”节时对高端花的需求,对欧洲种植者来说,夏季的鲜花质量不错,这时候白天长,温度高,花卉繁多又廉价。中国这么大一个市场,在夏季有了一个自己的情人节,谁都希望能把握这个机会。

阿斯米尔拍卖市场也不例外,他们正式推出了自己产品的中文名——“优荷花品”。今年8月的“七夕”“优荷花品”直接从肯尼亚组织了2万枝玫瑰运往上海,在一些高端超市和天猫商城上售卖。他们推出的“七夕甄选品种”,有暗红色和紫色玫瑰。

在鲜花拍卖机制的发端地,每个工作日,若干个穿着红马甲的地面工作人员,站立在小小的牵引车上,载着不同的鲜花快速地穿梭。他们戴着耳机,手持一个小小的扫描仪,每到达一批鲜花面前就扫描一下小车上的条形码,然后耳机的自动语音会告诉他们,鲜花需要送到那个区域去。

与此同时,拍卖大厅的交易在高效进行着,电子大钟快速地达成交易,一旦成交,这个批次的花就被场地的工作人员快速地运到属于某个具体买家的区域。也就是说,一方面人们通过电子方式达成交易,一方面他们购买的商品必须在眼前,他们能在拍卖前看得到,在拍卖后也能随时验货——“这正是我想要的。”

这也让我再次感受到鲜花交易最独特的地方:我们无法想象我们会对每一头猪、每一批蔬菜、每一把大米单独论价,可是却需要一一关照每一把鲜花。当每一个家庭主妇、帅气小伙走进花店买花时,他们在乎手中的这一把花是否新鲜、是否漂亮、是否健康,那么在交易时,批发商也需要在意每一把的成色。如果不是把花儿组织在一起拍卖,哪一个自由市场能在每天几小时内完成如此大量的交易呢?

云南花农在塑料大棚里种植玫瑰。红玫瑰是永远的切花之王,深受消费者喜爱

一个近百年前建立的市场,虽然经历了荷兰国内几个拍卖市场的合并,经历了世界大战中的暂停交易,但是她在今天,仍然高效地运转着,主宰着全球的鲜花贸易。人们只需买一张7欧元的门票,沿着楼梯走向二楼,就可以参观拍市里的鲜花交易胜景。这里已经成为阿姆斯特丹的一个旅游项目,每年大约接待10万名游客。

在“优荷花品”的办公区域,接待我们的是两位高大的荷兰男士,名片上印着中文名——白吉、陆涛。虽然除了用中文问好,他俩并不懂中文,但是他们为去年5月专门建立的中国项目部门工作,这种情景在几年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在他们和我见面的办公室里,有一张十分显眼的中国地图,不同省份被密密麻麻贴满了不同颜色的标记。旁边的一个大办公室里,则有着“优荷花品”的几个中文大字。办公桌上,散落着山东菏泽、海南等几个地方政府在拜访这里时留下的花卉种植的宣传册子。

白吉是领导着这个17人组成的中国项目组的负责人。作为拍卖市场的管理者,他们很像一个中介结构——一方面培养和发展优秀的种植户,一方面寻找好的购买商。只有种植户向市场供应好的鲜花,购买商积极销售鲜花,拍卖市场这个中间机构才会生意兴隆。所以白吉他们积极关注着:中国哪些地区的种植者能够种出满足国际市场需求的鲜花,欧洲的哪些贸易商有志于往中国出口高档鲜花。

在电子化交易更为普及的今天,很多购买商不再出现在拍卖中心的交易大厅里,他们可以在公司或家里的电脑前,操作键盘参与拍卖。而对于参与“对手交易”的人来说,电子大钟拍卖出来的价格,仍然有非常大的指导意义。白吉告诉我说,有些购买商直接向种植者买花,但是他们每天谈判价格,都是以拍卖大钟的价格为指导价,“今天这个品种的玫瑰拍出了什么价格,那个品种的非洲菊是什么价格,大钟价格具有最权威的参考价值”。

在拍卖市场的上方,有一条全自动的长长货运通道,将购买商拍完的鲜花,及时送到他们围聚在周围位于拍卖市场附近的公司。所以当我第二天上午拜访拍卖市场附近做切花贸易的公司DGI时,销售顾问马克告诉我说,我在公司二楼看到的自动运输过来的鲜花,正是在拍卖市场刚刚交易完毕的。这条11公里长的通道,会在鲜花拍卖半小时内,保证花儿送到他们公司。在鲜花的处理车间,温度只有6~7摄氏度的样子,待上十来分钟就让人冻得难受。

我看到货架上有一些粉色和紫色的绣球、粉红满天星,这批花将会在明早8点到10之间运往机场,各种安检之后,花儿们搭乘当天18点荷兰航空的飞机,10个多小时后就能到达上海。在送上飞机之前,花儿尽量放在5摄氏度左右的低温里,处于半休眠状态。像绣球花这样不能较长时间脱水的,会在根部带上保鲜装置。马克让我注意一下他们运花的箱子,告诉我:“你就算站上去,它们也塌不了,结实着呢。”

拍卖市场还有一个区域,是供批发商直接来买花的。不过与中国自由市场不同的是,批发市场只向有执照的批发者卖花,普通人无法购买。中国的鲜花批发市场,任何人都能以批发价买花,这被看作是对批发商利益的一种侵犯。而无论欧洲、美国还是日本这些成熟市场里,批发市场与零售市场的划分是十分清楚的。

白吉和陆涛带我参观批发市场时,我再次注意到荷兰人对鲜花的保护——切花基本上都竖起来放在带水的桶里,并且处处低温来延长鲜花离开枝头后的寿命,我们穿着衬衫,在房间里待不了一会儿就觉得冷。他们向我说起中国消费者与欧洲消费者的区别:“中国人买花一般是用来送人的,所以大家很在乎‘送礼的那一刻,中国人喜欢买花苞开得大的花,送礼时显得漂亮。我们买花喜欢买没怎么开放的,这样无论是我自己带回家,还是送给我妈妈带回家,花在瓶中插了两三天才开放,能把最美好的时刻留得长久些。”

他们还注意到中国人过节的习惯:“‘七夕的时候,中国小伙子买花,会把自己打扮得很帅,然后把花送到女孩子的办公室去。我听说中国大城市的白领消费,花儿大部分是送去办公室。我们这边买花,基本是送往家里,不管是买给自己家,还是送到朋友家。”

我想知道欧洲人有多么爱花。“你每周都买花吗?”我向他们问道。

“是啊,不是我买,就是我妻子买,只要不是度假,家里永远有花的。”40多岁的陆涛说。他想了想,转过头来问我:“你家里有几个花瓶?”

这还真是一个不错的角度。可惜我的答案是——“两个”。

陆涛说:“我家有15~20个花瓶。”

“那一定是因为你家房子大吧?”我觉得15个以上的花瓶,显得太夸张了。

陆涛摇头,说:“房子应该比中国人一般的房子大些,但是我们不同的花要搭配不同的花瓶,所以一家有十几个花瓶很正常。”

他一把抓住走在前面的白吉,问道:“你家有多少个花瓶?”

白吉想了想,说:“接近20个吧。”

喔,我想,这么说来,中国市场确实还有很大的增长空间。

第二天早晨,当莫妮卡又带着我逛拍卖市场的时候,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真花的颜色还有这样的?”难道荷兰人凡·高在100多年前,就用他那高超的色彩表现力,预知荷兰能够生产出如此色泽鲜艳的花儿?当我在油画里看到的色泽,真的呈现在来自自然界的鲜花身上时,总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我在云南种植户的基地里、拍卖市场里也看到很多蓝色和紫色的绣球花,但是这儿看到的花色特别深厚纯粹,仿佛每一种颜色都用尽力气来表现自己。我还看到了一种近乎黑色的马蹄莲,虽然我觉得这种颜色不讨人喜欢,但是莫妮卡说,艺术家们很喜欢用它们来装扮环境。还有一些花瓣像烫过的铁丝棒一样的菊花,花头像插满针一样的针垫花,细细长长、花苞好似高脚杯的寒丁子,在中国很少见。

在一眼望不到边的供货区,我眼前面对着无尽的花海,成千上万个品种的花卉。这个几乎每日运作的花儿们展现自我的巨型舞台,既是大自然的杰作,又同时是人类力量的杰作。在花儿身上,到底哪些是自然的结果、哪些是人为的力量,其中界限已经越来越难以分清。

人们把曾经遍布整个地球的野生花卉,变为一年四季用来装饰自己餐桌、卧室、办公区域的娇贵切花。人们不希望受到地域、季节的限制,人们盼望随心所欲地享受这些鲜花,将艳丽的短暂随时取用。人们还把自然界所有存在的颜色,都赋予在了这些花朵上。我们至今也还在做着努力,希望把一些花儿缺失的基因,也能通过人工的方式予以改变。

比如“蓝玫瑰”的传说。所有育种者提到“蓝玫瑰”这几个字,都会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后来当我与荷兰西露丝育种公司的路德·克拉森斯见面时提到“蓝玫瑰”,他耸起了肩膀,摊开手说:“是啊,是啊,这是玫瑰界的一个传说。每几年就会有人说,自己育种出来了蓝玫瑰。但是如果你真的了解玫瑰育种,就知道这绝对不可能。”

玫瑰中完全不含能使花瓣变成蓝色的花翠素,也就是说,玫瑰表达不了蓝色。人们对蓝玫瑰的追求,只是因为它在自然界不存在。这也就像郁金香没有纯正的黑色一样,虽然市场上偶尔飘来黑色郁金香的故事,但是那几个所谓的“黑色”品种,也只不过是极深紫色显示出来的效果。

玫瑰不像绣球花,种植者只需要调整土壤的酸碱度,就可以决定种出来的绣球是蓝色还是红色。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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