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左手臂无力,手握着手臂成拳手臂有疼感,请问啥问

原标题:这只总裁喜当爹 大结局 最新章节 全文免费阅读

第一章 重逢在意料之外

天色晴好,一缕阳光随着飞机滑下,照射在走进机场身着黑色套裙的浅棕色及肩短发女生身上,上午下完车突来的照射让她觉得很不适,抬起手挡住眼睛,腕上的星辰手链被耀出四射的光芒,女孩快步跑了进去,她来这里是为了接一位对她很重要的人。推荐/”管家不明白状况的停在他后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条手链是他送的,小丫头把头发剪短了,不过更可爱了,黑色套裙遮不住的地方露出她白皙的皮肤,和那头顶直到他下巴却到处吹嘘的两米大长腿,黑色好像跟自己今天的打扮很搭。我冷沐辰选中的女人就是漂亮!他走过去靠近,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就在通道口这地方等你。”她笑着抬头冷沐辰已经立在了她眼前,女孩自然反应后退一步。

  他低了点头惊喜的笑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的?”他带笑的声音很暖。

  女孩前后左右看了下没有停下的人,而且他看的确实是自己,女孩反手指了指自己,“你,在和我说话吗?”

  冷沐辰笑的更开心了,他取下了眼镜,女孩望着他深情盯着自己的笑眼,咦,还挺帅的啊!不过我已经名花有主了。推荐/

  “少爷,,,”刚刚低着头的管家扶行李的手松开,身后的三名保镖也有了动静。

  冷沐辰碰了下自己的脸,下手这么重,哪位仇家啊?他回头看过去,“立欣,是你啊!”刚才还怒气冲冲恨不得让保镖上去撕了来人,现在却变的很欣喜,向后伸手制止他们。

  刚刚的女孩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闺蜜打人时她惊讶到捂嘴,男人看到闺蜜笑时她皱着眉慢慢移到闺蜜身边。如今的她不知道闺蜜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而这个男人是她曾经谈婚论嫁的挚爱,可也因为他女孩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是我!冷沐辰你还真是不要脸啊!我以为你死了,你还敢回来,不怕我剁了你?”

  冷沐辰看到女孩走近她,挽着她的手,他就更确定刚才女孩是在开玩笑了。

  他笑了笑说:“立欣,女孩子别老说狠话,小心嫁不出去。是吧,小诺?”

  女孩扯了下闺蜜,“他是谁啊?你这么恨他?你前男友?”

  听到这个问句,冷沐辰的脸色暗沉了下去,什么意思?

  “对,前男友!”立欣恶狠狠道。推荐/

  “我告诉你,冷沐辰,伊诺后天就要结婚了,我劝你哪来的还回哪去,别让我再看到你!”她说完拉着女孩走开。

  冷沐辰楞住了,后天要结婚了是什么意思?自信满满回答父亲的话他还记得。

  你确定,三个月不联系她还在原地等你?

  当然,我冷沐辰看上的女人。

  不可能,不会的,这肯定是个玩笑。

  他快步跑向她们,堵在女孩前面,握住她的手有些紧张的笑着问:“小诺,伊诺,你们为了迎接我,在和我开玩笑对吗?”

  女孩不知所措看向立欣,她对面前这个人真的毫无印象。

  立欣拨开了他的手,冷笑了声,“迎接?我们在欢送你!”她挽着女孩继续往前走。

  “李伊诺。”冷沐辰叫住了她,这次是全名,女孩心里也有了疑虑,真是认错人了吗?可为什么名字相同?她对自己的情况还是了解些的,难道真的发生过什么?

  立欣没有阻止住她回头,看到回眸,冷沐辰已经发红的眼圈笑了出来,“我就知道,你是在惩罚我三个月没和你联系,我那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你放心小诺,以后我们会好好在一起的。”

  立欣唇边的话憋了回去,因为她第一次看到冷沐辰这个样子,他快哭了。

  女孩虽不知他在说什么,但看得出这个男人很爱他口中的小诺,但她不认识这个男人是事实,她拨开了男子的手,手链上的星星不小心划到了冷沐辰,他低头清楚看到了抽手间两颗星星后清晰的字母“M、Y”。

  在他把注意力放在她腕上时,女孩竟对他鞠了个躬,抬起头是很无奈又不想伤害到他的面孔,换个简洁的词就是同情的目光。

  “对不起,这位先生,我要结婚了,希望你也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再见!”她回过头和立欣一起离开。

  冷沐辰自嘲的笑了声,李伊诺,同情可怜我吗?你要结婚了!祝我找到幸福,原来我在英国这三个月没日没夜的辛苦操劳加上几天的绝食绝光就是个笑话。笑着笑着眼角的泪不自觉的滑下。

  “少爷。”管家想向前安慰。

  “滚!都走!”他大声训斥赶走了身边的人。

  与闺蜜一起坐到出租车后座,李伊诺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刚才那人的伤心像印到她心中一样,她转着手链,医院醒来后无意听到医生和母亲在病房外的对话,难道自己真的忘记过什么?

  “欣欣,这条手链真的是宇皓送的?”她的手指拖着上面的星星问。

  不是,可如果你选择忘记那段让你伤心的记忆,我们愿意随你,哪怕是欺骗。“对啊,这是你们的定情之物。”

  她的手拿开,“欣欣,刚刚那个人?”

  “他就是个神经病,不用理他!”立欣很生气的说,伸手把伊诺揽过去靠在自己肩上,“我们小诺后天就要做美美的新娘了。”在她看不见的时候立欣眼角的泪流了出来,她亲历李伊诺与冷沐辰相恋一年多的甜蜜,可这终究是场带着蜜糖外衣的骗局,为此伊诺承受的够多了,她唯一希望就是柯宇皓能够一直保护照顾着伊诺,也不枉重新给了他一次机会。

李伊诺知道自己的新郎很爱她,出了意外后他细心照顾了毫无知觉的自己两个月,这也是母亲答应这门婚事的原因,但随着婚期将至她越来越看不透自己了,没有迫不及待的筹备,心中的喜悦也越来越少,老是觉得整天对着自己的那张笑脸不是印象中的,就好像是被迫答应的般,可宇皓医院求婚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也越来越忙,除了试礼服几乎看不到人影,所有一切都交给了婚庆公司,还有刚才那个可以扰乱自己的男人,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知道附近的人都刻意隐瞒她,可她心中的空缺是无法骗过自己的。

第二章 你只能是我的女人

冷沐辰坐进车里,几个月前他还开着廉价车是某人的专属司机,她的感情就这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跟柯宇皓分手后自己很快承接了男朋友的身份,而现在她又喜欢上了别人。

  “少爷,您要去哪里?”前面管家的声音传来。

  冷沐辰的手机亮在李伊诺的电话号码页面,这是父亲之后归还他的手机,他早已记熟了这个号码,可父亲控制着他换的每一部手机,每次他尝试拨通或是传信息都被拦下。

  “推迟就任,我还有事要做。”

  管家顿了顿也只能答句:“是,少爷。”可是车往前开是要去哪里?“少爷,我们是先回家?”他请示道,那是少爷亲自安排细化到床单样式的装修。

  “家?”冷沐辰笑了声摁黑了屏幕抬起头,临海别墅是为她备的,可主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意义,只因她说过想跟心爱的人一起面朝大海,星辰为伴,恩爱到老。伊诺还说过自从跟他在一起,她变的越来越小女人了,整天幻想着以后的幸福生活,这是之前从没有过的事。

  是,可能之前没有过,可我冷沐辰开了个头,所以李伊诺你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是吗?

  “给我在附近酒店定间房。”他吩咐道,他在心里说服自己这一切可能只是个玩笑,他要去搞清楚。

  自己开车去了那个熟悉的小区,走进门,他们之前的打闹嬉笑的画面一点点袭来,希望物是人勿非。

  他终是伸手敲响了那扇门,“冷沐辰。”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身后,他记得是这位阿姨的激励他才急于证明自己可以给伊诺幸福出去上班抢到了与父亲的合作,也是因此被发现的。

  “阿姨,好久不见。”他笑着回头打招呼,李伊诺的母亲他很尊敬。

  “冷沐辰,真的是你!你竟然还敢来!”伊雪年轻时是跳舞的,现在是舞蹈教练。她看清冷沐辰的脸挥起手里的包就往他身上打。

  冷沐辰也不能还手,他伸手阻拦,“阿姨,您干嘛啊?”

  伊雪停下,瞪着他愤怒道:“我干嘛!你害我女儿还不够惨,我当初就不该心软同意你和她在一起!”

  “阿姨,您说清楚,我怎么害您女儿了?”他真的是疑惑满满,为什么段立欣和伊诺妈妈看到他都是这种方式招呼,他顿了下又问:“她真的要结婚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自己做的糊涂事骗伊诺的感情还在这装清高!你这个公子哥别再让我看到你!滚!”伊雪气极了,她又抡起武器把冷沐辰赶进了电梯。

  他满心疑问的越想越多,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啊?走出单元门,李伊诺正从柯宇皓车上下来。冷沐辰的拳头紧握着,这个男人,自己不是警告过他:李伊诺是我冷沐辰的女人,你再敢动她一下,我要你的命!

  他气冲冲的走下台阶,本来不耐烦的柯宇皓想赶紧把伊诺送到家好走,可看到冷沐辰他嘴角弯起一抹笑,下了车。

  牵着伊诺的手靠近,如他所想冷沐辰紧盯着伊诺和他们紧握着的手。

  “冷少,好久不见!”伊诺看着眼前的男人正盯着自己看,他的眼神很有魔力的锁定她,她也情不自禁的望着他的眼睛,那双深邃中好像有她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他转向柯宇皓,“你知道我是谁?”

  “赫赫有名的冷氏集团冷少爷。”他也是刚知道的,而这个人就是自己杀父仇人的儿子,他要报复,不惜牺牲他爱过的女人伊诺来报复,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那次意外李伊诺的心已不在他身上,而冷沐辰遇到李伊诺所有事都会乱了方寸,从他隐瞒身份屈尊在这里一年多就能看出,他正在谋划着一手好琪。

  他黑不见底的眸光威胁道:“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动我冷沐辰女人的下场。”柯宇皓不屑的呵呵一笑,“伊诺可是亲口答应我求婚的,冷少自作多情了吧。”

  “伊诺,你要嫁的人是他?”他不敢相信辗转反侧新郎竟是她前男友,那也就是说之前对自己说不爱了,喜欢他,只是简单的玩弄?

  看着冷沐辰眉头紧锁满心期待的望着她,她的手握了下,“这位先生,没想到你和我未婚夫认识。”

  此刻他明白了能让一个男人放手的其实是心爱之人陌生的目光。

  “冷少,您听到了吧。伊诺我们走!”她被牵着离开,冷沐辰满心愤怒无处发泄,拦着柯宇皓就打,“宇皓,”伊诺赶紧去扶他,“冷沐辰,你怎么能随便打人?”情急之下她想起了立欣叫过的他的全名。

  他笑了笑,“你知道我是谁了?”他没有开心,反而充满了责怪,一股很强的醋意涌入心底,因为伊诺正在对另一个男人无微不至的关怀。他把伊诺拉离柯宇皓,而她还在回头望着他,冷沐辰用力攥着她另一只手让她面对自己,“李伊诺,当初是你说不爱了,喜欢我,我才留下的,现在我终于费尽心力回到了你身边,你竟然要嫁给他!我们一年多的感情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伊诺无谓的挣扎在看到他发红的眼圈时停下,这样的他竟会让伊诺心疼,“我们,,,”正当伊诺要问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柯宇皓把她从冷沐辰手中夺了回来,“伊诺,我们回家。”

  她被带走,回头望了眼待在原地的冷沐辰却被手上一股剧烈的疼痛召回,伊诺挣脱了下,柯宇皓抓的更紧了,甚至于电梯来了,直接把她甩了进去。

  意识到计划八字没一撇的他扶了下伊诺,“对不起啊小诺,刚刚那个是我的仇人,你答应我别再跟他来往了。”

  “仇人?”伊诺疑惑道,这个词是不是有些重了?“我和他是不是之前认识?”

  “认识会不记得吗?你是我未婚妻,我不希望你再见他!”他如警告一般说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趁电梯打开他中途走了出去,伊诺伸出的手还是没拉住他,连一句拜拜都没来得及说,而碰到电梯的手肘痛意还隐隐若现。

  冷沐辰去了他最讨厌的娱乐场所,边喝酒边翻着手机里的照片,照片记录了她的头发由短到长,他一张张狠心按下删除键,是因为他喜欢长发她才开始不保持她的及肩短发的,现在又恢复了之前的爱好,那之前到底是真心的还只是迎合这么简单?伊雪说“公子哥”,她难道早就知道?那摊牌的是不是有些早了,过去他隐瞒身份一无所有,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冷少爷。

  “李伊诺如果是玩弄你就坚持下去啊!”他把杯子狠狠放下。

  酒吧里的伤心帅哥往往很能吸引某些驻吧女人的注意,一个穿着暴露满头波浪卷金发的女人走近他,“帅哥,一个人喝酒啊?”女人把她手里的酒放到冷沐辰手边,他已经微醉,更是不想理任何人,继续给自己灌酒。

  冷沐辰回国很多小报记者都开始关注,虽然还没露面,但他的资料已经各大网站满天飞了,靠在他身边的女人突然被一个男人拉走,“你知道他是谁吗?你找死啊!”

  可那瓶酒还在冷沐辰手边。

  他点的酒空了,顺手倒来一杯杯喝着,手机还是亮在李伊诺的电话页面。

  终于给自己喝倒了,手不小心拨通了号码。

  “喂,您好,哪位?喂?”没人说话,只传来阵阵乐声,伊诺挂了电话。她正在家里看电视,立欣现在跟她住一起,不过她今晚加班。

  酒吧里的人越来越少,而冷沐辰趴在吧台上好像已经睡着了,服务生拿起他手边的手机,直接显示李伊诺的号码,他就拨通了。

  伊诺缓了会才接通,这陌生号码是要干嘛?她本不想接的,可第二次了,万一有什么事呢?

  “喂,您好,请问哪位?”

  “小姐您好,你朋友在我们这里喝醉了,麻烦你来接他一下。”

  朋友?难道是立欣或是宇皓!“好,我马上来,麻烦你地址发我一下。”

到了酒吧,服务生把她带到冷沐辰身边,“小姐,我们快打烊了,麻烦您带走您的朋友。”

  “哎,他不是,”我的朋友,可服务生压根没听她说完就走开打扫卫生了。

  伊诺无奈,也是个人,而且总觉得心里很熟悉,就好人做到底吧!

  “喂,冷沐辰!”她拍了拍他的后背,天真的她以为能叫醒他,“小诺,我爱你,小诺。”别说醒了,梦话都出来了,伊诺叹了口气,难道这个男人真和自己发生过什么,等他醒了得好好问问他。

  伊诺拉他起来,可冷沐辰对瘦小的她来说实在太重了,她只是给他换了个睡姿就累到不行,坐到他旁边,满满的一杯酒在手边,她拿起喝了几口歇着,那是冷沐辰刚放下的酒杯……

  “您好,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下?”她对走来的服务生说。

  服务生帮着她把冷沐辰拖到出租车上,“喂,你家在啊?”

  冷沐辰没有说话,躺在伊诺肩上,手死死挽着她的手臂,“我好热……”他解开了几个衬衫扣。

  “师傅,麻烦您开下空调。”伊诺正不知怎么办时看到了他口袋里露出的房卡角,她抽了出来,就是马路右边的酒店,“师傅,麻烦转弯在酒店门口停下。”

  还好这家伙不是死死趴着了,伊诺把他拖进电梯,找准楼层房间,“你这家伙还住的总统套房!”伊诺打开门把他拖进去,放到床上,为了让他舒服点伊诺贴心的帮他脱掉鞋子和外套,抬起头冷沐辰突然睁开了眼睛,一阵恶心感袭来,“你不会要吐吧!你等下!”伊诺又把他扶进卫生间。

  不知为何,明明可以丢下他走掉的,可是伊诺心里却止不住的担心,想去照顾他。

  “水,我要喝水!”伊诺去给他拿水,起身,觉得自己头晕晕的,扶了下墙才站好。

  喝过水,伊诺坐在他身边,拿起他的手机,“你这个样子,要不要给你家人朋友打个电话让他们来照顾你?”伊诺还没点开他手机中的联系人,冷沐辰就拉过她的一只手,伊诺手中的手机掉在地上躺到了他身边,冷沐辰神志不清的侧身把她压到身子下面,用手支撑着看着她。

  伊诺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脸,虽相处不多,可每次他这么看自己,她都觉得心里很乱又很留恋。

  “你,你干嘛?”她用手挡住他。

  “小诺,是你吗?我爱你,你不能嫁给别人,你只能是我的!”他拿开伊诺的手吻了下去,伊诺伸手推他,可把他从吧台扶起来都这么难,现在的他又怎会是她能挣脱开的,而且她头晕晕的感觉越来越重。

  终于他们把该做的事都做了……

  一个无力挣脱,一个确实心有所想,想把她占为己有。

  伊诺醒来看到身边睡着的冷沐辰,他的脸颊依旧红红,醉意未消的样子。伊诺动了下拉开被子,身体的不适和一边像是被丢弃的衣物提醒了她刚刚发生的事情。

  她是要结婚的人了,拿着衣服走下床,推开门跑了出去,腕上的手链因为冷沐辰的缘故松开掉在了他房间外的走廊。

  天还黑着,拿出手机已经一点多了,她坐在出租车后座,车窗微微映照出她有些凌乱的头发,眼角的泪慢慢滑下,她突然觉得很孤独,丢失的那段记忆到底是什么?是否真和那个人有关?嫁给宇皓到底是对是错?在她心中空缺的那个小世界里只有她独自一人探寻,没有人会给她任何指引,这又是为何?

  立欣到家就十二点了,她以为伊诺睡了,直到刚洗漱卸妆完毕坐着喝水的她听到开门声。

  “小诺,你怎么在外面?”伊诺没有理她径直走进她的房间,立欣发现了的不对劲,拉住了她,“你怎么了?”伊诺依旧没有回答,她拉着她坐在沙发上。

  立欣帮她拨了拨头发,“小诺,你怎么了?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睡了呢,你去哪了?”

  看着对自己关心备至的闺蜜,她说:“我不想结婚了。”她要弄清楚一切。

  “为什么?跟柯宇皓吵架了吗?我帮你骂他。”立欣起身就去要去拿手机,伊诺拉住了她。

  “欣欣,我是不是和冷沐辰之前有过什么关系?”

  立欣坐下,很担忧的问:“冷沐辰找你了?他跟你说什么了吗?你别信他的,他就是个王八蛋!”

  “欣欣,你能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伊诺急了。

  立欣很纠结,可为了她好,她还是选择瞒下去。“你俩之前根本就不认识。”她还特地笑了两声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小诺,你不会是因为冷沐辰才不想结婚的吧?”

  伊诺把目光从她脸上收回看向别处,立欣刚才没发现,如今她注意到了伊诺身上有很重的酒气,还有这有些凌乱的装扮,就在认真打量她时,锁骨处暴露的吻痕进入她的眼睛,这时间!她的问题!

  她把手边的抱枕丢开,“小诺,你不会是和冷沐辰醉后那啥了吧?”

  伊诺被一下戳中,她顿了顿拉着立欣说:“欣欣,我不能现在结婚,我总觉得冷沐辰在我心里很熟悉。”

  是啊,你们在一起一年半,我住的就是他曾经的房间,你们一天在一起的时间超过十五个小时,腻歪至此,能不熟悉吗?

  可他冷沐辰终究骗了你,隐瞒身份,隐瞒家室,你再跟他牵扯,会比现在伤的还重!

  立欣见她没有否认,多半是了。她拉着伊诺的手宽慰她,“没事啦,一夜情这种事在这个年代见怪不怪了,何况你们俩,,”之前同居这么久,难道就没有过吗?

  还真没有过,确确实实的第一次。

  “我们俩?”伊诺抓住了关键。

  立欣笑了笑,“何况你们俩都是成年人了不是吗?”

  “冷沐辰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他还在睡着,他可能就不知道那是我。”伊诺抓了下头发,刚刚自己怎么就睡过去了!脑海中他昏沉的状态飘了出来,心中竟又有些担心,他应该没事吧?她拍了下自己的头,想什么呢!

  立欣嘴巴张了张,骂人的话还是在心里说了出来,以免说多暴露的多,“这冷沐辰还能再不负责任一点吗?”

  “小诺,没关系,他不记得更好,就当是酒后失误了。你明天好好做新娘,宇皓不离不弃的照顾了你这么久,他是真的爱你,作为你的好朋友,我真的不想你错过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再说了,他柯宇皓之前不还和林平娜不清不白的吗?

  “可是,我,,,”伊诺还是很犹豫。

  立欣抱住了她,伊诺在感情上屡次受伤,她是真的很心疼她。“没事啊宝贝,我还等着做你的伴娘呢。”其实她心里在说,再见到冷沐辰我一定剁了他为你报仇!

  第二天中午,冷沐辰被敲门声惊醒,他扶着沉重的脑袋起床,手机在他脚下,他捡起来关机了,就顺手丢进了床头柜抽屉里,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开门,是助理管家。

  “周同,大早上的你敲什么?”他不耐烦的倚在门边。

  他很耐心的笑道:“对不起少爷,中午了没接到您的电话,我有点担心就来看看。”

  中午了吗?冷沐辰看了管家一眼,打扫卫生阿姨手中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哎,你等一下。”阿姨停住,冷沐辰从她手中拿过那条手链,“这个怎么在你这?”他问。

  “哦,我打扫卫生在那边地上捡的。”阿姨指了指他门口附近的区域。

  冷沐辰看过去,他看到的是自己对面房间,他住的酒店是本市最好的,想来柯宇皓那个业务经理是拿总统套房当婚房了吧,而这条手链是被人当做过去的废弃物丢掉的。

  “先生,请问需不需要打扫房间?”

  冷沐辰握着手链点了点头,真是冤家路窄,总不能住到人家洞房花烛的隔壁吧。“周同帮我定最早机票,巡视各个子公司。”

  “是,少爷。”周同走开,“等等,帮我定明天中午的票。”他又叫回了他,自嘲的笑了声,干嘛?还想看她做别人新娘的样子吗?可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任凭他强大的毅力都无法赶走他们。

  他坐到客厅打开电脑,原来被他删除的那些照片都还有备份,而他没有去看一眼的临海别墅也按他吩咐被挂满了他俩的照片。

  身后的阿姨已经帮他打扫过了房间,换了所有床上用具。

  冷沐辰确实对昨天晚上的事没有一点印象,在他不在意的想法中他是喝多了,自己回的酒店,因为他选的酒吧就在酒店附近,他认为自己这个能力,却不料最后喝的不是一般的酒。

第四章 心碎,自以为的永别

立欣怕伊诺多想,更担心特殊情况的她再患上所谓的恐婚症,请了假陪她单身最后一天,伊诺发现自己的手链丢了。

  “欣欣,你见到我手链了吗?”她在沙发边蹲着到处翻。

  “没有。”丢了也好,毕竟是冷沐辰送的东西,没了也就彻底断了。“来,吃饭了。”

  可伊诺却有些紧张,要是手链丢在冷沐辰的房间,他没有忘记昨晚的事,会不会像立欣说的那么简单过去,不知为何她很怕冷沐辰的纠缠,更怕他那不知是不是对自己深情的眼神,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拒绝不了。

  冷沐辰的客厅,管家给他拿来了午餐,站到他身边,看到了他手边那个断成两半了手链。

  “少爷,您这次回来要找到的就是昨天那个李小姐吧。”管家听冷锋提过,而且临海别墅里的照片都是他亲自框起来的,所以机场相遇他就认出了伊诺。

  “别跟我提她!”冷沐辰把餐具狠狠拍到桌子上,起身走开。

  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看着国内公司的情况,餐桌就在他眼前,管家叫人拿走了餐具,他的手去碰那条手链。

  “你干嘛?”冷沐辰制止他问,原来他没认真看文件啊。

  “丢掉啊。”断了的东西自然是要扔的。

  “放下!你出去。”管家笑了笑,这下他更加确定这条手链和那个李小姐对少爷的重要了。

  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走过去把手链拿起来,垂到手指上,另一只手翻看上面的印字“M,Y”沐和伊,因为这样可以凑成my,我们的爱,我们的承诺,曾经说过的:为君伊诺,共沐星辰。

  李伊诺,我那么爱你,一无所有的在国内陪你,这么想你,你在异国的等待是支撑我那三个月唯一的动力。什么公司,总裁富少的身份,都是我厌恶想逃避的,我只想要你,可你却无视我,要嫁给别人,你叫我冷沐辰怎么原谅的了你?我求你给我一个理由,让我不恨你,我不想真的不想。可是看到手链断裂的痕迹,他又冷笑了声,紧紧握到了手中。

  婚礼前一天柯宇皓一直没露面,直到婚礼当天不得不出现的时候,在去见伊诺的最后一刻他在他之前的劈腿对象林平娜车里。

  “你一定要娶她?”她的话语里充满悲伤,柯宇皓没有回答,关上了车门,她痴痴的望着那个远走的背影。

  柯宇皓知道伊诺车祸后去看她,求立欣让自己留下照顾,可能也是源于心里对伊诺一直没放下的爱。之所以有求这件事就是因为林平娜,现在的伊诺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将要结婚的那人是她之前厌恶过的。

  婚礼场地在户外是开放的,正如冷沐辰所猜在他所住的酒店附近,在他收拾好一切准备去赶飞机时,他看到了他们的结婚照,走过去自己心爱的女人正挽着另一个男人,而在人群中伊诺抬眼就看到了他,或许这就是心有灵犀的魔力,人群中能一眼找到他的所在。

  冷沐辰也发现了她在看着自己,看到她身披白纱的样子他心里开心了下,可身边的人却不是自己,他从口袋里拿出断裂的手链举起给她看到,伊诺看清后移开了眼神,游离起来,想抬头可想起那晚的事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原来手链真在他那里,他记得那晚的事,那现在来此是?

  看到她的逃避,冷沐辰收回了手链,李伊诺,原来你心中也会有愧疚,否则为什么看到这个被你扯断的手链不敢看我。

  既然这是你选的,别让我知道你过的不幸福!

  冷沐辰冷冷的走开,坐上了他车,开始他巡视公司的旅程,其实他是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待不下去了。

  伊诺再次鼓起勇气抬头,已不见他的身影。

  上天作证,手链确实断了,可是你那晚攥着伊诺的手太紧才扯断的啊冷沐辰!

  宇皓把伊诺送到他们共同的家,打开门他却停在门口没有进去,“我还有点事,你不用等我了。”又是没等她回答,他就转身走开了。

  新婚之夜还有什么事?今天结婚他很少笑,虽然自己参加的婚礼不多,可心中新郎的表现绝不会是他今天这样,那句“我愿意”他说时眼神就不在她身上,给她一种只是为了完成结婚这项任务的错觉。

  结过婚伊诺还是自己一个人度过漆黑的夜晚,只是换了个大点的房子罢了,可这样反而更加孤独,一人坐着的她又不知不觉想起了那个初见就觉得熟悉的陌生人,手链在他手里,他会不会还来找自己?他是做什么的?冷沐辰,名字挺好听的。想着想着她竟然笑了出来,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头,已婚人士!想什么呢?不过她决定再遇见一定要问清楚他到底是谁?

  快到十一点柯宇皓依旧没回家,在床上看书的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可能是太累了,出院后也没再上班,养成了自然醒的习惯,伊雪和立欣也都不忍心叫她,因为医生说过,她的情况需要多休息,多接触熟悉的事物,丢失的记忆很快会找回的。即使不希望女儿、闺蜜想起伤心往事,但还是很在乎她的身体。

  伊诺被立欣的电话惊醒,“喂,欣欣啊。”

  那边传来了阵笑,“怎么样小诺?新婚燕尔是不是超级甜蜜啊?”

  伊诺坐起来看自己身边平整的被子和紧闭的门,宇皓昨晚是没回来吗?

  “你好好看路,我们改天见面聊。”伊诺听出来电话里传来她的高跟鞋声。

  “看来是很甜蜜,顾不上跟姐妹聊天了,好,那我挂了。”

  “嗯。”伊诺挂了电话,起床走出去,确实不像回来过。

  伊诺给他打了电话,关机。她只好给他发了条微信,“你还在忙吗?”

  发完消息真的是很无聊,没事可做的她出门去了书店。

  路上柯宇皓回了消息,“我出差了。”

  伊诺若有所思的把手机放进包里,有不带东西出差的吗?不是请婚假了吗?都说新婚之夜不见丈夫人影是不幸婚姻的开始,难道这个她曾经犹豫过的婚事也注定是个错误?

  柯宇皓刚接到提携他的总经理的消息,“冷沐辰已经离开本市了,这一步你做的很好。”他给伊诺发完消息放下手机,烦闷的抱住头,林平娜走进来给他放了杯咖啡,“今晚还去我家吗?”看着柯宇皓不开心的样子,她背对她靠在办公桌上,“我就说结完婚顾虑很多,明明知道她的心不在你这里你还偏要娶她,新婚之夜不还在我家。”

  “你别说了。”他现在不想听到任何声音,他的心几乎崩溃,他想要报仇就必须要利用伊诺,这是他手中唯一的筹码,可他知道在自己内心深处那个角落对伊诺还是有爱的。

  “好了,不烦你了,晚上我等你下班。”她走了出去,爱穿紧身衣服的她把身材暴露的很丰满。

  冷沐辰换了手机,宝贝着父亲还给他的手机是因为里面有很多他们的回忆,现在对他来说那些回忆都是提醒他的伤痛。

  他的到来在每一个城市都引起了轰动,冷氏集团继承人回国继任,堪比明星的帅高和多金的富,一向低调的他瞬间多了很多粉丝。

  在英国因男女关系混乱被父亲关禁闭的凌子夏看到他的相关报道,也迫不及待的想逃出去,跟这位好哥们共游本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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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人决意不报官不外泄,闷在府中解决此事。景彦不敢同老夫人顶嘴,便只能在清风居同二老爷争执,吵来吵去一上午,末了景彦大喊道:“难不成清誉比小满的命还重要?”
  “没错!”二老爷拍案而起,“女儿家若没了清誉,如何在世上立足?你若有个失贞的姊妹如何在外人面前抬起头来?不要说天下,就是这国公府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你若真想救她,便管好你那张嘴!若再敢多说,我第一个打死你。”
  “笔润——”二老爷将随侍叫进来,吩咐道,“你领着墨香书沁两个将这逆子看管起来,没我允许决不许他出院门半步。”
  景彦高声喊:“若关了我能把小满找回来,随你关多久,关我一辈子都成。”
  二老爷懒得多理,摆摆手将他打发走。自坐在厅中愁白了头,私底下拜托锦衣卫,只敢说丢了个姨娘,求着人暗中打探。
  国公府千头万绪,无处下手,这厢郡主失踪丫鬟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到宣府,陆焉决定启程,连夜回京。
  傍晚余九莲将国公府外剩余的西厂番子一一清理干净,确保绝不会有第二批人赶往宣府。愁云盖顶的国公府在入夜之后解开眉头,一家子人都在庆幸虚惊一场,汝宁郡主这一棵国公府根植在宫里的大树仍未倒,寻寻觅觅从祠堂佛龛下带着满身灰尘自己爬了出来。
  一屋子人只顾抱着她哭,内院丫鬟婆子莫不敢睡,整夜整夜守着,只没人再去深究背后之意。
  景辞被这没头没脑的藏过一回,又死了一个贴身丫鬟,惊疑自不必说,但琢磨不透贼人意图,更叫人彻夜难安。但谜底在三日后揭开,仍是迷雾重重。
  宣府总兵庞仲粮六百里加急上报,西厂提督陆焉叛逃残元,有人亲眼目睹提督一行人连夜出城,直奔北元。
  回溯两日,丑时三刻京郊栈道。月是上弦月光照大地,夜是杀人夜风高人稀。马蹄声嘚嘚,一声叠着一声往前挤。埋伏在两山树丛下的匪贼有九环大刀流星剑。月亮渐渐满,一道寒光闪过,就在这一刻,刀出鞘,割裂了南风,第一匹狮子骢迎头来,四蹄被齐膝斩断,吁一声嘶鸣点起了战火。马上人滚落在地,剑出鞘,手腕回旋,一个剑花向上挡住当门劈来的雁翅刀。月光下,雁翅刀的主人看清了他的脸,精致婉约的眉和眼,挺拔高俊的鼻,还有——还有一口热血自他口中喷出,溅上了他的月白锦袍,点点似梅落塘前。他靴子里藏一把短刀,悄然无声中划破了他夜行衣下的薄脆的肚皮,血肉翻涌,眼是血,喉头是血,漫出来漫出来,淹没了乾坤天地。
  “哐啷——”清脆,是雁翅刀砸在突兀的山石之上,弹开来又落地,再没有声响。
  他的剑已经转向,临空翻转,割破一截黝黑的咽喉,血液飞溅,将温和的南风烫得燥热。他持剑的手在抖,虎口撕裂。这一夜还要杀多少人,还能杀多少人,仍是谜。
  随行的三十人已所剩无几,白莲教信徒却一个一个不惧刀剑地往上冲。
  栈道尽头,一匹白马俯冲而来,九节鞭叮叮当啷如鬼魅勾魂,手臂一甩,缠住剑身,再一带而起,夺了他搏命的利器。残兵刀枪相对,眼看就要穿透他肩胛,仍在苦战的石阡飞身扑上,带着他往侧边一滚,躲开刀锋剑尖。
  但他身下一片温热,血从石阡胸口涌出,似一口鲜红泉眼,染红前路。“义……父……”没说一个字呕出一口血,他的月白衫子被血水浸透,湿热的温度灼烫在胸口。他抬手合上石阡的眼,合上最后的期望。匪贼已在身前,刀架在脖上,胜负已分。
  “啧啧啧…………”余九莲骑在马上,手中握着陆焉的长剑,依然是一张非男非女妖娆妩媚的脸,依然是娇娇妖妖昆曲调调,他故作感慨,“没想到啊没想到,提督大人到如此境地,还有人飞身挡刀,真真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啊。”
  陆焉一手撑地,掸一掸衣摆上沾的灰,站起身来。打斗中一缕发自额前落下,习习夜风中飘摇,令他眼角泪痣一时明一时暗,如风又如梦。双手负在腰后,他抬起下颌,亦抬起斑斑血迹,迎着马上锦袍端正高处俯瞰的余九莲,竟半分不输。
  他不愿多说,只问一句,“郡主呢?”
  余九莲临空舞一舞手中长剑,妆模作样扬声道:“提督大人放一百二十个心,汝宁郡主是永平侯费尽心思求来的媳妇儿,是荣二爷仕途的垫脚石,侯爷怎么能让奴动郡主一根汗毛?根本就没出国公府,只塞在祠堂里睡了一天,不过谁知道呢?这丁点小事居然让提督大人急的连夜回京,啧啧啧…………好一个郎情妾意,好一个一往情深哪,可惜是一个白蛇一个许仙,一个阉人一个郡主,就让奴来扮法海和尚,替大人斩断情丝,入那雷峰塔修行去吧。”
  “要杀本督?告没告诉过你主子?”
  “哎呀,都是奴和大人的私事,怎扯到教主去了?”他挽一个兰花指指向陆焉,“大人怎不问奴家是谁?奴等大人问这个,等得好生心急。”
  陆焉嗤笑,“谁管一条狗姓谁名谁?”
  余九莲怒在心中,笑在脸上,委屈道:“大人可真是心狠,奴的哥哥死的那般凄惨,全赖大人所赐,您说,我该如何伺候您?刀剑?怕配不上大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死的是谁,活的是谁,世间有几个余九莲?或许一人活着一人是影,一人分白昼一人分夜晚,余九莲本就只有一个,就似兄弟二人本就一体。
  陆焉面上依然沉稳,不动声色,“这话不该问本督,也不该问你,该去问你主子,同永平侯、曹纯让勾结,欲意何为?”
  余九莲抚掌,兴奋异常,“大人果真聪明过人,永平侯与东厂没有哪一个不想取大人性命,不过奴与大人有几分旧情,虽说大人翻脸无情,但奴心里科技挂着大人呢,这日思夜想的,怎舍得让心肝儿你惨死刀下?”
  “说吧,你们白莲教想要什么?”雪白刀锋只离咽喉半寸,他仍可在此间谈笑,不畏生死。连余九莲都生出几分敬仰来,但很快,他歪嘴笑,恨意丛生,“大人这话只能问教主,万不能让奴听见了,不然可就没有让大人活命的由头了。”
  一时间换了冷笑,勾一勾手,便有黑衣教众提着一对铁索钩到陆焉身前。听余九莲道:“提督大人可认得此物?这是官府衙门对付江洋大盗的惯常手法,听闻一旦交铁钩穿了琵琶骨,任他功夫再高也使不上力气,这倒是正好,护送提督大人的路上也省了许多麻烦,您说是不是?提督大人。”
  他仍是笑,眼底结一层坚冰,满含杀意,“你若担得起后果,便尽管来。”
  余九莲轻蔑道:“将死之人有何可惧?奴便亲自为提督大人穿上这铁钩如何?”
  陆焉摊开手,向后退上一步,淡笑道“有何不可?”
  这云淡风轻模样刺得余九莲肚中翻火,咬牙道:“且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铁钩扎破皮肉,仿佛有了神志,这神志都是恨,带着满腔的怨愤往皮下钻,勾烂了一层一层肉,再搅碎了经脉,锁住琵琶骨,从另一端穿出,鲜血浸透了衣袍,触目惊心的一片红。
  余九莲终于得意起来,攥住铁索向前一拉,陆焉便呕出一口血来,脏了他的绛紫上杉。他斜睨着襟口一片污迹,满眼的不屑,“啧啧…………听闻提督大人生性喜洁,怎生落得如此狼狈?真让人心疼呢。”
  他伸手要在陆焉面皮摸上一把,未料到陆焉仍有力气偏过头,躲开他的手,他啐一口唾沫在他脸上,叱道:“不识抬举。”
  阉人而已,凭什么高高在上故作清高,见着便让人想踩在地上碾碎了成了齑粉成了灰,再没有机会翻身。
  铁索碰撞,叮当响在夜里,栈道上尸横遍野,再涌出一**人来将尸首拖走,月色下一片宁静,先前一场杀戮仿佛从未曾发生过。
  五短身材的老仆拉着铁索拖着陆焉向前走,那老仆走在马侧,问余九莲,“护法大人,这阉人咱们要如何运出城?万一查出来。”
  余九莲道:“查?谁来查?要查也去宣府固原查他通敌叛国的证据,谁会在京城搜查。陆焉北投的消息一出,西厂自顾不暇,哪里来一个忠心护主的抗旨行事?再说了,咱们可没有这瞒天过海的本事,自然要靠永平侯帮衬。”
  “可是永平侯能答应么?他不是千方百计要杀这阉人?哪能留他性命?”
  “由不得他不应,上了我教的船,便只能依着咱们的路走,借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不应。至于这阉人,咱们往后三百年的花销,都系在他身上呢。”
  路边一朵小花染了血,最后一滴血珠子从花瓣落下,砸进土里,阒然无声。
  至城内,永平侯面色乌青,恨极了余九莲那张时时媚笑的脸,朝堂、沙场他几经征战谁料到竟让个不男不女的怪物胁迫,“你好大的胆子,白莲教出尔反尔,就不怕本侯荡平尔等**?”
  余九莲勾上一缕长发在鼻尖嗅闻,遮住半盏笑,欲拒还迎。“侯爷此言差矣,教主有教主的考量,本教既与侯爷同心戮力活捉此贼,自然要共谋前路才可永绝后患,若此贼出不了京师…………”
  余九莲仍玩着那一缕长发,姑娘家是似的娇羞,窃笑道:“侯爷何必动怒,当心怒火伤肝。横竖我教早被朝廷定为‘贼匪’,虱子多了不嫌痒,再多一条罪名又如何?奴是担心侯爷,永平侯府上上下下八十七口人,总不能就为这么个阉人陪葬,您说是不是呢?侯爷。”
  他原站着,退后几步再坐回黄花梨木太师椅,大约气急攻心,等了许久才断断续续说道:“你…………好你个白莲教,尔等小人,言而无信…………”
  “奴本就是小人,自当谨守小人本分,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余九莲答得理所当然,自认为真小人高过永平侯这位伪君子。
  “时间紧迫,奴长话短说,棺木就在长青胡同西向东第三间小院中庭,奴在承安门外等着侯爷车架,若日落之前未见此棺木,奴别无他法,就只好去京兆尹处替提督大人击鼓鸣冤了。”
  永平侯的手攥紧了扶手,再用些力气,简直就要将这实木扶手摧垮。眼睁睁看余九莲施施然离开侯府,却半点手段没有。上了贼船便只能任人鱼肉,身旁老义犹豫问:“侯爷,咱们就这么认了?万一真让人查出来,那侯府…………”
  到底是老狐狸,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已想出对策来,“湘嫔家里不是才升官进京么?正得意着,就说是道观里做法的千年木,让运出城外交托高人,保佑湘嫔孕育龙种扶摇直上。”
  老义面上一喜一拜,“侯爷英明。”
  死贫道不如死道友。
  景辞听见这消息,似一桶冰水闷头往下浇,回过神来时是一身湿漉漉站在雪地里,寒风刮过来,脊梁骨扎得千疮百孔。
  “白苏,白苏,人呢?”她头一回如此焦急,下意识地抓紧了荷花立领,一口气喘不过来,要往何处安身?
  白苏一溜小跑进来,见半夏跪着哆嗦,景辞面白如纸,先去责备半夏,“死丫头,你又浑说了些什么,把姑娘吓成这样!”
  半夏呜呜地哭,脊梁骨弯了,瘫坐在地,“奴婢哪里敢?这都是实打实的消息,听说春山公公都让人拿了,京里头穿得风风雨雨,都说圣上震怒,要裁撤西厂,严办提督。”
  白苏也叫惊住了,这这这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景辞醒过来,抓住她的手,仰着脸对上她,那眼神坚定,她从未见过。
  “去找梧桐,让她去提督府,找个能回话的。半夏起来,拿我的腰牌去东宫找景彦,我要借三十东宫禁卫,他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桂心去马房将我的‘白蹄乌’领出来,我在承安门前奉仙楼等着你们!”
  半夏反应最快,头一个从地上手脚并用爬起来,擦一把眼泪,往外跑,“奴婢这就去!”
  白苏出门寻人的档口,景辞已将陆焉临行的话转过一圈,一个字一个字琢磨过来,她心中便有了考量。待白苏回来,景辞手上正握着那一支镶金嵌玉的佛郎机火枪,白苏心上一紧,悄声唤:“姑娘…………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她却只盯着火枪,定定道:“白苏,取我的骑装来。”
  奉仙楼上她等来了双眼深抠,憔悴不堪的春山,没来得及哭,跪也不让跪,听她说:“我问你,你务必照实说。”
  春山被梧桐按倒在椅上,忙不迭点头,“郡主尽管问,小的知无不言…………”
  “你义父出事跟永平侯脱不了干系是不是?是永平侯下的手是也不是?”
  春山点头又摇头,“小的只敢猜,义父走之前叮嘱小的看牢永平侯府,但…………小的没办好差事,小的该死…………该死…………”一面哭一面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刮子。
  景辞呵住他,“要哭等脑袋落地去阎王跟前哭,甭在我这装腔。你猜你义父还活着没有?”
  “活着,定然活着,这事少不了白莲教掺和,那教主与义父有旧,有求于义父,定不会轻易取他性命。”春山真被眼前这个满脸肃杀的汝宁郡主吓住,顶着一脸眼泪鼻涕,头甩得好比小娃娃手上拨浪鼓。
  景辞道:“白莲教发迹于江南…………京城你比我熟悉,若要取道南下临安府,是不是走承安门?”
  “是是是——”春山挣开梧桐,伏在地上咚咚咚磕头,哭得好生凄惨,“西厂的人都叫人看住了没人敢出家门,曹纯让那老贼伺机报复,这几日便不知杀了多少人…………都说义父叛国投敌…………小的没办法了…………没半点用处…………求郡主救救义父,小的来世做牛做马报答郡主…………”
  “姑娘,姑娘…………”
  白苏从窗口往下望,半夏领着三十禁卫,骑在高头大马上冲着奉仙楼摆手,白苏回身来在景辞耳边说:“姑娘,半夏领着人来了。”
  景辞倏地起身,绕开哭泣不止的春山,“与其在此哭哭啼啼求人,不如与我下楼去搏上一把,你眼睛厉害,便擦了眼泪守在此处,见着与永平侯家扯得上关系的车马都给我拦下了,仔仔细细地搜,任他有飞天遁地的功夫,也难出这承安门!”
  酉时一刻,白日将尽,虎狼伏出。将将走马上任的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正六品)郑本涛府上车马拉着一只漆黑棺木驶向承安门,有文书有徽印,太平光景又是棺椁死人,守城侍卫懒得多看,摆摆手放心,车轱辘向前,棺椁已有半身在门外——
  马鞭子临空抽响,清脆泼辣的女声高喊道:“慢着,是人是鬼,还需东宫查验。”
  那守卫回头来,见是个翠绿衫子十□□岁的娇俏女子,并不想搭理,又见她身后齐装满员的东宫禁卫,一时让吓得腿肚子哆嗦,连忙拦住了郑本涛家人马,自己个撒丫子跑去找上峰,是赌坊还是妓院,得得得,越着急越见不着人影。
  郑本涛府上管家是个膀大腰圆屠夫模样的凶悍人,眼见着要出城,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任谁都要恼火,一回头冲上前来,叉着腰瞪着马上的半夏吼道:“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敢拦我家老爷的车马,知道我家老爷是谁吗?老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找死呢你!”
  “噢?你家老爷姓谁名谁,什么品级何处供职?倒是亮出来让我瞧瞧,是如何了得的大人物,天子脚下,也敢擅杀良民?”
  闻其声未见其人,等到后半句才见着绿衣姑娘后头走出一位红衣黑马发髻高悬的少女,眉如远山眼似寒潭,通身的贵气叫人心下打颤,她一手执鞭一手拉扯缰绳,挑高了眉斜着眼倪他,将他看成了地上蝼蚁,路边野花,一条贱命似乎已被她捏在手里。
  这气势萎顿了,又想起老爷重托,肥大肚皮再向前挺上一寸高,扯高了嗓子吼道:“说出来你可不要被吓破了胆,从马上跌下来折断了脖子,可别来求我们老爷打赏。我家老爷是礼部正六品的大官儿,宫里正得宠的湘嫔娘娘就是我们老爷的闺女儿!听明白了?还不退下?若真得罪了我们老爷,保管叫你吃不饱兜着走!”
  她勾一勾唇,兴味盎然,“我倒想知道,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六品官,有什么能耐能动得了我!”
  管家挺着肚子问:“你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恰时那守卫终于将上峰千户官从赌坊里挖出来,千户正赌得酣畅,让人这么一扰,恼火得很,几人凑在一团都在仰着头等她应对。
  她笑,眼睛却是冷的,艳极若牡丹倾城,羊皮鞭子捏在手上,朝着这蠢货似的三个人指过去。“你可听好了,我太*祖父乃本朝开国功臣,为朝廷踏平西南,横扫东吁,随太*祖爷北上固原征伐鞑靼,曾祖于八王之乱、社稷危难之时战死云南,祖父铲除阉党居功至伟,伯父至今仍镇守西南为国尽忠,你问我是谁?汝宁是我的封地,永嘉公主是我的母亲!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到要问一问你那得宠的娘娘,欺上媚下的六品官老爷,有没有胆量动我!”
  语毕,亦懒得再多看一眼,马鞭一挥,支使身后东宫禁卫道:“来人,将这棺木拆了!我倒要看看,这里头藏得是人是鬼!”
  领头人声如洪钟,应上一句“是!”便要上前拖车。
  残阳如血,斜照长街,远处有人踏马奔来,一眨眼已到近前。
  他长身玉立,眉清目朗,调转马头停在景辞身前,唤一声,“小满,你这是做什么?”
  他待她,依然是温温和和旧模样,然而这一回却再看不着笑脸相迎的汝宁郡主,景辞冷冰冰同陆焉一个模样,见他来,只略微抬一抬眼,扫过他喘息不定的慌乱,淡淡道:“我要做什么,荣二爷没看明白?”
  偏了偏头对城门口牵马拿人的禁卫沉声道:“愣着干什么?开棺!”
  “慢着!”荣靖出声阻止,这一时永平侯府的人马也已至承安门前,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关城门,永平侯府心急,景辞亦然。
  她环视一圈,永平侯府来了约莫二十人,个个训练有素,应是府上养着的宾客。想来永平侯为了对付她,也下了不少功夫。
  一夹马肚,她的白蹄乌向前欺近了,敌手一般带着杀意压到他眼前,他竟被这眼神压得说不出话来,听她半眯着眼问:“荣二爷要来拦我?”
  “不,并非如此。”
  “那是为何?”她一句比一句紧逼,一个眼蜂扫过来,仿佛要剜下他一块肉。
  侯府宾客已围拢来,将东宫禁卫与景辞锁在半弧里,承安门若真要打起来,她与永平侯府都担不起这责,但他们越是阻拦,她便越加确定了棺木里必有蹊跷,人命关天,不得不博。
  “荣二爷若不让,那景辞也只好得罪了,明日慈宁宫再与荣二爷分辨!”一扯缰绳就要绕开荣靖往前去。
  荣靖伸长手臂拦在她身前,“郡主且慢。虽是郑主事府上车马,但到底与永平侯府沾请带故,棺木里躺着的是侯府老仆,服侍了侯府一辈子,故实不忍心叫人曝尸日下,还望郡主体谅。”
  听完他这番说辞,景辞只差笑出声来,“是谁交代你来承安门?永平侯?还是荣二爷自己个儿着急?”
  他不答,她轻笑,“看来定风湖里救人不过一场好戏,荣二爷,佩服佩服。”
  荣靖迟疑,“小满,回头是岸。”
  “看来荣二爷今次无论如何是不会让了?”
  他不语,眼神坚定。她便笑,“我自出了国公府便再没有回头一说,今日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荣二爷若打算把性命交代在这儿,就尽管来。”她从马鞍一旁的牛皮袋子里抽出一把精巧瑰丽的佛郎机火枪,因两人离得近,枪口正对上荣靖眉心,周遭众人惊得倒抽一口冷气,眼睁睁看她端一柄二斤有余的火枪,手扣扳机,稳稳当当对准他。
  “荣二爷听清楚,我不信什么神佛,也不听什么道理,留着你的天地纲常人间善恶说给你的赵四姑娘听,我今日打定主意踩着你永平侯府二十几人的尸体过去,但凡留着一口气在,也要拆了那黑漆漆破棺木,分辨分辨,里头是你病死的老仆,还是永平侯处心积虑要赶尽杀绝的忠臣良将!”
  眼风一扫,对呆愣愣看着的侯府宾客道:“想动手的尽管来,你们谁敢动一下,我立时要了他的命!”
  承安门前静悄悄,没人敢动,景辞同城门口红衣禁卫道:“愣着干什么,拆棺木!”
  “是!”这女儿家气势竟高过杀人如麻锦衣卫,一个个都醒过神来,似饮过鹿血,头脑发昏。
  雁翅刀插*进棺盖,三寸长的钉子撬起来,“尸首”见了光,满身血腥,哪里是病死?景辞已顾不上荣靖了,打马上前,瞧见一片残破的衣摆便让揪住了心,利落地翻身下马,冲到棺木前,一张在熟悉不过的脸藏在血污下面,身上的衣衫已被黑红的血染得辨不出颜色,他静静的睡着,睫毛卷曲而纤长,在面颊上投下长长的影,一对铁钩穿过了琵琶骨,沉重的铁索压在他身上,她不能动弹,想要伸手触碰他的脸,却突然间失去这勇气,只能轻而又轻地唤一声:“陆焉——”
  她转过身高喊:“春山!把大夫领过来!人呢?傻站着做什么,马车拉过来,回提督府!”承安门前惟剩这一丝女声回荡,仿佛扯破了喉咙,声嘶力竭。
  荣靖看着她,眼睁睁看着,看她冷笑、肃杀、胆怯、焦急,他似乎什么都不能做,眼睁睁看她来,再眼睁睁看她去,从头至尾,哪有他半分余地。
  她心底眼中,分明没有他的席位。
  提督府关门落锁,老大夫洗净手要拆他琵琶骨上铁钩,白苏半夏守在一旁帮手。景辞一眼也不敢多看,同春山一并站在门前,迎着风将眼泪都吹干,痴痴傻傻沉默着一语不发。春山原本坐在廊下捂着脸哭,听见里头有了细微声响,忙不迭爬起来,里里外外洗干净了,蹭到窗前,“让小的来,小的伺候惯了的,不敢劳烦白苏姐姐。”一剪刀下去,缎面衣裳撕啦啦裂开,剥出个过于苍白的上半身。
  可惜铁钩毁了一身皮囊,肩胛上裂痕斑斑,皮肉绽裂,让人不忍多看。
  大夫下麻沸散,里头人就连轻微的呻*吟也听不着了,景辞心里头害怕到了极点,赤红的披风攥在手里,往前一步又退后一步,踟蹰之间不知何去何从。
  老大夫深吸一口气,手握在铁钩上,转过头对白苏交代:“姑娘可看好了,这钩子一出来,就将这帖金创药按紧在伤口上。”
  白苏点头,镇定异常,“大夫尽管放心。”
  景辞在门外听着,心就要从喉咙里窜出来。
  该来的始终要来,老大夫最擅外伤,稳而快,铁钩一拔,连带着陆焉身子向上又跌下,白苏一帖金创药下去,景辞只听见呜咽一声,散了散了,她进门,梧桐也端着药进门,喊一声,“姑娘小心。”险些将一整碗药洒在她石榴红六幅裙上。她急急向后退,望着几个丫头床前忙碌,自己反倒成了无用之人,只能顶着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痴痴地看。
  大夫说晚些时候必定有高热,但熬过这一晚好生将养便无大碍。景辞为多想,从手腕上退下一只碧绿通透的翡翠镯子便要塞给大夫,老人家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般贵重,老夫受不起。”
  景辞道:“受得起,这点东西不算什么,烦劳您多留些时日,将他身上的伤照看好,我这必有重谢。”
  梧桐便领着老大夫去厢房歇息,春山出来说:“小的斗胆,请郡主同几位姐姐先用饭,待小的给义父换过衣裳再去伺候。”
  她心里头七上八下,没有丁点儿胃口,经不住白苏劝进,才尝了几口汤。不多时梧桐来回话:“姑娘,方才大人进过药,醒了片刻,吩咐春山公公进宫面圣,没说几句便睡了,看来是极稳当的,过几日就要大好。”
  景辞手里捏着一只白釉小勺,呐呐道:“人醒了?”
  梧桐点头,“这会子又睡了,前门说国公府来人了,要领姑娘回府去。”
  景辞低头看着碗里喷香四溢的白玉鸡汤,声线沉稳却坚定,“不回,等他醒来我自然回府请罪。”
  再看桌边为她布菜的白苏半夏,念起在提督府打点车马的桂心,轻声道:“你们几个都是国公府的家生子,改日我回去,你们几个不必跟着,现在提督府住下,等事情过去,我自然差人领你们进宫。”
  半夏扑通一声跪下,她眼泪来得快,这下就哭起来,扒着圆桌边沿,边哭边说:“奴婢往后一定好好干活,绝不再多嘴了,姑娘可千万别不要奴婢,若不然,奴婢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你们若真跟着我回去,才是死路一条。”她转过身正对跪地的半夏,坦言道:“我闯了这样大的祸,父亲必是要教训的,头一个就要开发了你们。若只有我一个,父亲看在母亲的份上,也不会罚得如何厉害,至多是跪跪祠堂少吃几顿饭罢了。别总让我带累了你们,平白无故的让拖出去打板子,女儿家面皮薄,往后还要如何做人?听我的,先在提督府住上个三五天,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半夏哭丧着一张脸,不听劝,“那怎么行!总不能让姑娘一个人回去受罚,姑娘放心,奴婢皮厚,经得起板子。指不定二老爷先打了奴婢,消了气,便不罚姑娘了。”
  景辞让她这几句孩子气的话带红了眼,顿了顿才说:“你这傻丫头,快别说了,再说下去咱们还没挨罚呢,就先哭成一团了。权宜之计,先过了这道坎儿,往后有你的活儿呢。白苏,拉她起来。”
  白苏依言扶起半夏,“姑娘既已拿了主意,奴婢便都听姑娘吩咐。但请姑娘自己保重,勿要逞一时之气。二老爷心疼姑娘,多说几句软和话也就过去了。”
  “你放心,我晓得分寸。”
  花厅外,梧桐听了小丫鬟回话,上前来说:“姑娘,大人醒了,正问人呢。”
  一间屋,一张床,她站在离床最远的角落里,犹犹豫豫不敢上前。陆焉半躺在床上,长发散开瀑布一般披散在肩头,苍白得近乎病态的脸,在黑与白的映衬之间勾连出一息妩媚情丝,羸弱的身体不屈的眼眸,漆黑的瞳仁中藏着缱绻无数,心绪旖旎,光华流转。
  “小满…………”他轻轻唤一声,气息不稳,她的乳名绕过他舌尖,牵连着千山万水重逢的喜与忧。锦被里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向她,苍白却坚定。她便挨不住了,闷头闷脑的走到床前,小虎牙咬住下唇,想哭却偏偏忍着,活脱脱一个委屈的孩子,也不看他也不出声,固执的低着头。
  然而陆焉看着她,不必言语不必触碰,只一眼而已,便不自觉弯了嘴角,拍一拍床沿,“坐吧。”
  她便坐下,小手放在他掌心,下一刻就被攥紧了,稳稳握在他手里,这一刻才是重逢。
  “小满…………”反反复复似呼唤又似喟叹。
  景辞委屈,瘪了瘪嘴言语中尽是娇嗔,“总喊我做什么…………”哪还有先前半点威风,那老虎面皮随春雨褪去,敲得震天响的鼓也破了,只剩下女儿娇。
  陆焉虽虚弱,笑容却已然完满,捏一捏她软若无骨的手,夸她,“多亏了小满,若不是小满及时赶到,臣怕是已经命丧黄泉。”
  这一句原本无大碍,谁能猜到竟惹出她满眼泪,她顶着天大的委屈,天大的罪过,全身的赌注都抛在承安门,争锋相对时刻带着壮士赴死的勇猛果决,竟然从未想过输赢。这一时被这一句话撕开了,被他摆在明面,终于见着了这个甘心放下身段耐心哄她的人,眼泪便开了闸,越出泛红的眼眶,止也止不住。
  又不敢往他身上扑,她只好端坐着,一只手擦着眼泪,没个章法,毁了一身好衣裳。
  “吓死我了,京城里的人都说你跑了,跑去北元给人当参谋…………我不信…………走之前咱们说好了来着,你应了我,要早去早回,哪能跑出关外去…………他们都是胡扯…………我不信,我偏不信,除了你亲口跟我说,我绝不信旁人…………”
  “臣答应过郡主的事,粉身碎骨也要办到。”她隔着眼泪看不清前路,错过他异常郑重的眼眸,坚定中的温柔,捧起了一句无法消弭的誓言。
  她仍在哭,越发伤心。好在床边还有丫鬟留下干净的巾帕,虽长了些,倒也将就,他正要抬手为她拭泪,谁知被她扯过来,遮住自己半张脸,瓦声瓦气说:“不用你帮忙,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能让病人照顾,你当心别扯着伤口。”
  陆焉笑,“原来不是小孩子,是个大姑娘了。”
  “我才不要做什么大姑娘,及笄就要嫁人,这一回我可把永平侯府得罪狠了,都怨你…………”她因哭得厉害,声线变得软软糯糯,更让人怜惜,温热的泪珠子砸在他手背上,更引得他一阵心疼,听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说,“郑主事府上管家可真凶啊,七尺来高熊瞎子似的吓人,敢情能一拳打死我的白蹄乌,一开口,可着劲的凶我…………呜呜呜…………吓死个人了…………”
  他轻轻拍她后背,为她顺气,口吻怜惜,“委屈小满了…………”
  “还有那个荣靖!”她愤然道,“半路杀出来,领着乌泱泱一大帮子人,尽想着欺负我呢!那柄佛郎机火枪,分明就没上火药,我还得装样子去吓荣靖,完了完了,我看明日一早永平侯就要去慈宁宫退婚,我这辈子算是没指望了…………悍成这样,满京城还有谁敢娶我…………父亲也要打死我的…………”
  “小满不怕,日后之事,自有臣来料理。”
  她将脸埋在巾帕里哭上一回,再抬头,给他一张花猫似的脸,“料理?你还能料理了我父亲不成?横竖是逃不了一顿打,前儿我才笑青岩来着,谁知道这么快就轮到我挨板子了。你这人…………可害死我了…………”
  他的手抚过她沾满泪的脸颊,低声说:“怪我,都怪我。小满别生气,我给小满赔罪了好不好?”轻轻柔柔语意,如同将她捧在手里装在心上。
  她哭的鼻尖通红,哪有半点梨花带雨的娇羞,抽着气,扭捏着说:“我没怪你。”
  “郡主是巾帼女英雄,大人大量,臣拜谢郡主救命之恩。”
  “我哪是什么女英雄啊,我心理虚着呢,怕极了,也不知怎么能悍成那样,这下真成了母夜叉了。”
  他的心浸进一汪温泉水,又暖又熨帖,那水从心底四溢,就要从眼眶里漫出。漆黑无光的千年木里,他虽昏昏沉沉无力动弹,但莫名的是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听进耳里刻在心中。他默默地想,无论将来如何,无论年岁长短,为她,他从不曾悔过。
  看着她哭泣的面庞,曾经孤独的影抽离了身体,他拥有这一刻已无怨尤。
  “小满——”他梳理她散乱的发,“我同小满保证,再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她惊疑,脱口而出,“你别杀人…………我心里害怕…………”
  陆焉道:“别怕,这样的事再不会有了。”
  视线落在他雪白的中衣上,厚厚的纱布缠着,未在渗血,景辞看一看伤口再看一看他,眼泪又涌出来,“陆焉——”绵绵的似一口糖,“你还疼不疼呀?”
  他笑着说“不疼”,原想说“见着小满便什么都好了”但又怕错待了她,只好捏一捏她手背,给一句短短答复。
  但她不信,“你又哄我呢,那样长的铁钩子扎进去,哪能不疼?我瞧着都要打哆嗦…………不管不管,我恨死荣靖了!跟他爹一样,卑鄙无耻作怪小人!”
  他心中完满,若尝到今春第一罐槐花蜜,甜得倒牙。问景辞:“前些日子可好?臣听说白莲教的人绑走了郡主。”
  她摇头,“那厮杀了忍冬,却偏将我捉去祠堂,下了药让我睡了半日,这也好生奇怪………………难不成,是为了请君入瓮?”
  “不是。”他否定得十分坚决。
  但景辞认定了,想明白了,揉着眼睛说:“我就知道,这都是为着我呢。我还怪你来着,分明是为着我,你这身子都让铁钩穿透了,我才是个拖累人的东西…………我可坏可坏了…………你别搭理我,让我先哭一会儿…………改明儿我还是进宫去吧,宫里头时时有人守着,再不能害你了…………”
  原以为已经将她哄好,谁知又扯出这么个话头子,惹得她再要伤心一回。他身上有伤,着实扛不住。只好咳嗽两声,装出个病弱模样。
  这法子立竿见影,景辞不哭了,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瞧着他,“你怎么了?伤口疼了不是?”
  他再咳上两声,笑得牵强,“屋子里没人,恐怕要劳烦郡主给微臣倒杯水来。”
  “噢——”她呆愣愣的活像个傻子,同陆焉对看好半天才醒过神来,起身去小圆桌上倒一杯水,掌心碰一碰青花提梁茶壶,回头说:“水是凉的,我去叫梧桐来换一壶新的。”
  陆焉说:“不必,臣就饮郡主手上这一杯。”
  她便乖乖去扶他,口中还在咕哝,“你难受着呢,喝凉水不好的吧。往常我病了你都让我喝温温的,可见我真是没什么用处,根本不会伺候人。”
  他就着她的手喝水,喝了一半,洒了一半,还得安慰这傻姑娘,“郡主生来尊贵,这些伺候人的活儿都是奴婢做,无需为此发愁。”
  “说来也是——”好在她听劝,点点头又开朗起来,眼泪纵横的小脸上添一抹绯红,不知烛光太暖还是今夜迷离,总教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你快睡吧,我得走了,日落的时候府里头就派人来捉我,这会子父亲定然气得脸通红,该领的责罚逃不了,我总不能再在提督府过一夜,明日太阳出来,我可就是京城第一有名的人了。等我剃了头发上山念经,你可记得常来看我,给我捎上半只鸡一壶酒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长叹,心中五味杂陈。
  “入夜了,你且入宫去,在慈宁宫住上一段时日,待时候到了,国公府自有分辨。”
  “不成呢。”她摇头说,“若是这个时候进宫躲着,我可就再也别想回国公府了,父亲定要恨死我的。真要教训起人来,我总不能只让青岩一个人受着吧,那可太没道理。你放心,我乖乖认错,同父亲求求情,姑娘家是娇客,父亲不至于真要打我板子。”
  他无奈,人回来了,却还要让她去受苦,半个字说不出来,心中百转千回,只余下心疼。
  景辞已起身,“我的丫鬟都留在提督府了,你可得好好待她们,回头我还找你要人呢。梧桐是从提督府上出来的,我带回去好歹有个可用的人。陆焉,你可得好好的,别让我白白挨了这一顿教训。”
  他点头,定定道:“郡主放心,臣一定好好的。”
  人间四月春色尽,景辞的背后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府里头下人们瞧见她仿佛都带上怜悯。夜风悄悄刮过,天地一片肃杀。
  笔润穿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衫子小侧门上等着她,恭恭敬敬上前来,不敢抬头,“六姑娘,二老爷在书房等着姑娘。”
  小羊皮鞭子捏在手里,转了又转,路上壮士断腕的勇气全散了,犹豫半晌问道:“老夫人休息了?”
  笔润点头,“听说老夫人今儿休息得早。”显然不打算救她,想来也是,老夫人一贯以国公府为重,她做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老夫人恨她还来不及,若再年轻些,恐怕要亲自处置她。
  想来想去,横竖今日是逃不了了。
  心底里叹一声,无路可退,只得提步上前。走过迂回弯转的长廊,心跳如擂鼓,同笔润打听,“眼下清风居都有谁呀?”
  笔润道:“回姑娘话,三少爷在呢。”
  “那…………教训的厉害吗?”
  笔润道:“二老爷差小的到二门外等六姑娘,三少爷如何,小的确不知晓。”
  “噢——”景辞呐呐应上一声,越发忐忑。
  只是任谁都想着,这一回六姑娘又要同二老爷杠上,两个人都是顶顶的倔脾气,一句一句顶下去,指不定闹成什么模样。二夫人支着耳朵听动静,真真要等个热闹场面再施施然往清风居去,加一把柴,烧旺这火。
  到头来笔润惊掉了下巴,白日里高头大马拿火枪逼走未婚夫的汝宁郡主,此刻再没半点威风气势,扑通一声跪在书房门口石阶下,再娇软不过的口气喊一声,“父亲…………阿爹…………女儿知错了…………”
  头磕下去半点不含糊,咚咚咚听着笔润都觉得疼。景辞这厢也给自己个撞得眼冒金星,未听清里头人呵斥,连带梧桐来扶她时跌跌撞撞往外倒,得门外等着景彦的丫鬟元宵上来搭把手,两个人左右扶着才进了书房门。
  里头二老爷满脸怒容坐在跟前,景彦这回也没了
  “铮铮铁骨”,耸拉着头跪在堂中,恹恹认错。
  没等二老爷发话,景辞先跪下磕头,外头想着要如何如何挤出眼泪来,一到近前激动起来,经无师自通,泪珠子断了线,一颗一颗饱满滚圆的砸在赤红牡丹地毯上。
  “阿爹,不怪青岩,都是女儿的错。女儿今日昏了头,闯了大祸,不敢求父亲原谅,只求父亲不要气坏了身子,要打要罚,女儿都认。”
  二老爷肚子里原烧着满满一肚火,太阳落山没见人回来,真真恨不得活活掐死这不孝女。现如今这精乖滑头的小丫头往他跟前这么一跪一哭,额头上还真让粗粝的石阶磨出了血痕,脸也脏了,显然是一路哭回来,真真可恨,这会子才知道害怕,早先借兵出城之时这脑子里装的什么?
  二老爷长叹一声,摸着胡须说道:“你们都起来吧,我是当不起你这声父亲。往后你们一个个的,要上天入地还是杀人放火,国公府都不管了,也管不了了。”
  景辞同景彦两个互看一眼,晓得父亲这一回是真伤心,双双都有几分无措。景辞连忙挪到二老爷跟前,抱住了腿认错,“阿爹,小满知道错了,真的知错了。阿爹别不要我,别再将我扔进宫里,小满日日想着阿爹呢,就盼着能有一日回府来守着阿爹。爹…………你打我吧,关我去祠堂,让我去山上做姑子都行…………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
  景彦原本跪着发愣,这一时终于回过神来,也扑倒父亲脚下,“爹——你要打打我,是儿子不该,胡乱撺掇小满,爹可千万别气着自己,那儿子可真是无地自容了。”
  二老爷抬脚踹开他,“你这没脸没皮的东西,还懂什么叫无地自容?我看你就算被世人骂的脚不沾地,也能一根身子挂起来逍遥。”
  再看景辞,“你哭也没用,这事儿非同小可,不是你哭几句就能敷衍过去。笔润——请家法…………”
  笔润一早准备着,从匣子里取出一根三尺来长,一指粗细的红漆长棍。这是景辞太*祖爷爷当年用旧的红缨枪上摘出的实心木头,长年供奉在祠堂里,专打不肖子孙。这玩意儿景彦早年间领教不少,并不比挨板子轻松。他着急,一连声求情道:“不成不成,爹,亲爹啊,这东西打下去可真要将人打坏了,小满娇滴滴的哪里受得起,就罚她跪祠堂抄经书,再不成让她三个月…………不不不,半年不许出门,要么再让她绣花?横竖别拿这个,这个可疼死人的…………”
  “你滚开!”二老爷一把甩开这个碎嘴东西,沉着脸,对着景辞说:“我今日若不将你教训明白,便是对不起景家列祖列宗,更对不起你早逝的母亲!”家法抬得高高,二老爷望着景辞倔强的脸,一字一句恨道:“我问你,你认是不认?”
  若说前一刻她还存着几分侥幸,这一时撞见父亲的痛心疾首,她便愣愣无言可对,只得咬紧了牙忍住泪,“这原就是我闯出来的祸,我一时发疯犯下的错,父亲要如何教训,我都认。”
  她能听见棍子破风的声音,二老爷是恨极,一棍子抽在她背上,打得她当即就要疼得晕过去,那实木棍子落在身上没个声响,却是痛到了极点,要喊都来不及张口,已接上第二下、第三下。她咬紧了牙,眼泪流了满脸,却硬顶着一声不吭。景彦看得心疼,着急上火想也没想就扑过来抱住她,连带挨了好几棍子,二老爷打他可不似打景辞,手上还留着分寸,打他便是往死里抽,半点情面不留。
  景彦这人也是牛一样蛮,疼到了极点,却仍替景辞扛着,求道:“父亲饶了小满吧,她从小到大给府里出过多少力,也就闹了这一回,父亲就看在以往的份上,功过相抵吧。”
  两姐弟抱着哭成一团,打人的二老爷也红了眼,最后棍子都落在景彦背上,连带着为人父者恨铁不成钢的急迫与无力,扔开了手里这根不停挥舞的家法。
  停一停,景彦也如同脱力,半个身子倒在景辞背后,还在问她,“小满,你哪疼啊?哭得丑死了。”
  景辞一个劲摇头,扯着二老爷的衣摆呜咽着说:“我错了,真的错了…………父亲,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二老爷重重跌坐在冷硬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上,一口气叹了又叹,无可奈何却又无法放手,“你怎么不想想,你一个姑娘家,若真是因着这个被退了婚,你该如何自处?罢了罢了,你自小便执拗得很,我管不了你。西院有个旧庵堂,你且去住上些时日,待风头过去,再看吧…………为父拉下一张老脸,去给永平侯赔罪…………”
  景辞不敢多话,只得倚着景彦默默掉泪。这一场戏散了,二夫人撇撇嘴,恨又是雷声大雨点小,带着满心的愤懑不平,灭了灯休息。老夫人熬到这一刻亦是难得,梅仙站在床边试探着问:“要不要给六姑娘送些被褥细软过去?西院荒废久了,怕姑娘住不惯。”
  老夫人道:“且等等,让着祸头子吃些苦头也好,免得他日兴起,再连累了府里。”
  也没有什么情,也没有什么义,到头来一家人都是演戏,只不过有的人入戏太深,有的人隔岸观火,一一都是虚妄。
  夜色正好,永平侯府被填平的定风湖已长出细小的花,攒出这新的一年春光繁盛。怎奈此夜难眠,书房内灯火通明,永平侯怒到极点反而笑出声来,自嘲道:“千算万算,未料到有朝一日竟会败在一个小丫头手上。真真可笑,可笑之极!”
  “父亲!”荣靖眼中有恳切有急迫,一击不成,永平侯府已无退路。
  无奈父亲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仍在摇头笑道:“我荣肃一生为家国天下舍命相报而不能,可笑可笑,一家性命全折在她一人手里,可笑苍天无眼,可笑朝廷无度,可笑我荣肃无能哪!”
  恨,恨这乾坤天地,恨这惨淡人间。忠良屠尽,奸佞当道。天地不仁,万物为刍,家国天下已无他容身之地。
  叹一声,“往后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此这般,生有何用,死亦何惧?”
  “父亲!”荣靖急急喊道,“祖母年迈,童儿才刚学会走路,如何能让他们受苦?”
  “也罢也罢。”手上的佛珠不再转,永平侯道:“眼前只有一条路,明日我领了你到定国公府上负荆请罪,国公府不知内情,定然乐得顺水推舟卖这个面子。”
  荣靖不解,“为何?”
  永平侯道:“汝宁郡主,成也是她败也在她。她手上捏着太后陆焉国公府三条线,是我荣家最后一线生机。若要保住阖府性命,必要娶她过门。你祖母身子不好,过几日便要重病,我自然上奏太后,让你们提早完婚。”
  “父亲…………”荣靖犹疑不定。
  永平侯呵斥道:“大丈夫当断则断,届时娶进门来,是生是死不都凭你一句话?”
  天大的口气,最最瞧不上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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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院佛堂荒废的久了,梧桐领一个看门的小丫鬟收拾到半夜才勉强能住。景彦原赖着不走,立誓要同她共患难,让景辞好说歹说劝回去上药,自己趴在床上哭了一会,又发了一会呆,望着藏灰的角落出神。
  梧桐端着温水进来,手里捏一瓶上贡伤药,收拾妥帖坐到床边来,轻声道:“姑娘,这是大人让奴婢预先备下的,知道姑娘受苦了,大人心里更不好过。姑娘且好好养着,大人自有安排。”说话间服侍景辞脱了上衣,只留下一件茜素红牡丹肚兜,露出细白后背上纵横交错的伤。
  “姑娘忍着些,上过药这伤才好得快。”
  景辞倒是爽快得很,她撒娇耍赖都挑着人来,“横竖这里就你一个,我哭给谁看?尽管来就是了,总不能因着这点子伤活活疼死吧。”
  这下倒成了个混不吝。
  无奈疼痛是实打实的,不因她的勇气而减免。她疼得龇牙,嘶嘶抽着凉气,决意同梧桐闲扯,
  “你给我说说你是几时进的提督府呢?”
  梧桐道:“乾元四年冬天的事了,只记得是从获了罪的官老爷府上出来,再卖到人牙子手上,
  辗转便到了提督府,再熬上几年,就到了大人跟前伺候。”
  “哎呀——”景辞疼得往后躲,想来没个心疼人在身边,又只得认命,老老实实趴会来,咕哝道,“陆焉平日里对下人凶么?”
  梧桐真想上一会子,才说:“大人虽不苟言笑,但对奴婢们鲜少打骂,只需办好了差事,便不必想其他。”
  景辞勾着一缕头发在指尖绕着当消遣,问道:“你觉着…………他是好人么?”
  梧桐淡淡道:“好人坏人哪有那么容易分清,有人对世人尽心竭力却苛责家眷,有的人负尽天下却至情至性,难分,难懂。奴婢愚钝,一时之间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说的是呢,是正是邪是善是恶,谁说得清呢?”她喃喃着,说给自己听。
  陆焉自新落成的两仪颠走出时,已是暮色四合飞霞漫天之时,同今上周旋往来,他重伤未愈,一出门便让春山扶着,大半个身子都借了他的力,清癯面庞上一丝血色也无,谁晓得前夜他如何从高热疼痛中熬过,留一个残破身体撑住这一口气,与天搏命。
  手握成拳,置于唇边捂住轻咳,胸腔振动时拉扯了伤口,他皱眉立在原地,深呼吸,堪堪忍过这一阵痛才上轿启程。
  隔着孔雀蓝小轿问春山,“人都找着了没有?”
  春山长叹,一提这个便要哭,“找着了,让野物啃得零零散散,难分出谁是谁。”
  轿子里一片长久的沉默,久到春山以为落轿之前再听不见回声,坤宁宫的朱红宫门近了,残阳撕扯着天际,满眼血。久久才听见陆焉说:“好好安葬,不可薄待。”
  天边是深深浅浅的红,宫城的红漆大门一扇高过一扇,雪白的飞鸟养在美人笼中,再等不来振翅那一日。
  “陆焉——”皇后仍是皇后,万千之尊,进退雍容,虽尝败绩仍高昂头颅,全因输得起。
  而陆焉不能输,一步错,满盘落索,他从来没有退路。
  “微臣陆焉,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甩开官袍,俯身行礼,行云流水间半分不落,也不见狼狈也不见愤懑,平和从容,分明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劫后余生模样。
  “你倒是个命硬的。”
  “微臣身家性命全拜圣上娘娘所赐,不敢轻易折损。”
  “话,倒是依旧好。只可惜不知这舌头还能活络几时,宫里头若真少了陆厂臣可就真真只剩下曹纯让那起子蠢货了。”
  陆焉进门前先在舌底含过一分参片,这档口才勉强撑住,开口道:“再是如何愚钝,到了娘娘手里,也一样能点石成金。”
  “陆厂臣这话中有禅意,本宫听不明白,还请陆厂臣指点一二。”她坐在金丝楠木高椅上,手中握着一柄玉如意,脱去了满头珠翠,宫灯下倒真如一尊慈善观音像。
  陆焉道:“臣不敢,曹大人年纪大了,前些日子错办了差事本就难熬,如今又重病在家,司礼监日日事忙,总不能桩桩件件都去提督府叨扰曹大人,故微臣斗胆,请皇后娘娘拿个主意,免得司礼监秉笔空悬。”
  “陆厂臣哪里是问本宫讨主意,是拿住了要害要挟本宫。你倒是好大的狗胆,真是脑袋在脖子上搁久了,活得不耐烦?”
  陆焉坦然,打开天窗说亮话,“娘娘息怒,办事不利早早请辞,好过欺君罔上秋后处斩,说到底曹大人由娘娘一手提拔,他若犯错,死不足惜,只怕拖累了坤宁宫…………”剩下的话不必说,自有考量,他只需等,等猎物上钩,自寻死路。
  皇后怒极反笑道:“真真是个厉害人物,曹纯让那蠢货败在你手上是他时运不济。”
  陆焉淡笑,将大礼双手奉上,“娘娘放心,娘娘忧心之事、忧心之人,臣既回宫,则必除之。”
  三言两语间生意谈妥,一人退一步,各取所需。
  皇后放下玉如意,起身来,一步步走到他身前,“陆厂臣预备找谁顶替曹纯让?或是陆厂臣打算向皇上进言,裁撤东厂?”
  “微臣以为,曹大人义子,曹得意可担此任。”
  这一句话出口,双双沉默,皇后但笑不语,而陆焉成足在胸。
  她只差击掌,“好好好,好一个聪明剔透八面玲珑的人物,先前倒是本宫错看了你。”原以为不过是个卖主求荣的东西,巫蛊之事过后一脚踢开,他能如何?未料到还能再爬起来站直身,这一回胜负倒转,她未尝败绩但输得彻底。
  叮嘱他,意味深长,“往后陆厂臣千万好好办差,替皇上分忧。”
  他拱手,“微臣谨遵娘娘旨意,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行了,本宫也乏了,下去吧。”
  待门关,一转身已换过一张脸,横眉怒目,恨恨道:“下贱种子,没根的东西,倒要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出宫时天已擦黑,月如钩,马蹄声嘚嘚,敲响寂寂无声的夜,孤独和凄苦无孔不入,他急迫地渴望着能够在此刻孤清的月下拥紧她。
  世间最苦便是求而不得,近在眼前,却又如远在天边。
  春山就坐在马车一角,同陆焉报备,“如今曹得意身边都是咱们的人,让他往东不敢往西的,若真让他领了秉笔一职,批红还不是都听义父?只不过,咱们就真放了曹纯让那老东西?”
  “凡事留一线。”陆焉道,“再给他三个月好活,他这病,必不可拖过秋分。”
  春山道:“小的领命,还有一事要禀明义父。”
  双手合握在近前,一颗圆润唇珠滑过手中黄玉扳指,陆焉懒懒道:“说——”
  “哥哥去了,如今义父身边缺个办事的人,是不是要再提拔起来?”
  陆焉道:“往后事忙,你先挑着,挑好了我再看。”
  春山点头,“小的一定尽心去办,义父放心。”又踟蹰,犹豫半晌才壮起胆子问:“义父,今日皇上那…………信了么?”
  他伸直腿,右手按在伤处,面容冷峻,斜斜勾起左边唇角,轻蔑道:“信也好不信也罢,再过得三五日,必叫他不信也得信。”
  这个“他”是谁,这鄙夷的口吻是为何?春山不敢想。
  只是转眼间他已换了脸孔,又是一张温和的脸,问着:“郡主如何?”
  春山答:“真挨了打,这会子恐怕正难受着。”
  “今日真领着荣二爷上门赔罪,这事京城里虽传的风风雨雨,但二位老爷息事宁人,听说正商量着要将婚事提前。”
  陆焉撩开帘子看窗外,冷嘲道:“如意算盘打得响,可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阎王要你三日死,岂可留你道五更?
  景辞被关在佛堂里,扎扎实实抄了三日经书,不许出门也不许见外人,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她便不知国公府与永平侯府的默然和解,固然惊讶于陆焉的突然出现。
  她瞧见他的绯袍云雁补服,心便落了地。从绕着弯子拗口的金刚经里脱身,似一只欢快的燕,小跑着迎上来,“陆焉,你怎么来了?我爹…………”
  陆焉会意,深邃眼里生出暖意,“臣与同景大人谈妥,此番特来拜谢郡主救命之恩。”
  佛堂的门大敞着,细碎的日光都落在他身后,照得他本就苍白的皮肤近乎透明,似一尊纸人风一吹便碎,她的心莫名抽紧,明知他是个再坚忍不过的人,但越是如此,越是心伤。
  “陆焉…………”她的姓名在她舌尖,绕出了缠绵,她伸手拉住他衣袖,远远的晃上一晃,娇娇惹人怜。
  他酥了一颗心,上前一步,反握住她微凉的手,隔着不远不近不亲不疏距离说:“怎么了?”带着鼻音,宠得她更没了顾忌,含糊不清地说:“我身上疼呢——”娇滴滴藏着鼻音,抬眼望他,眼睛里都是依恋。
  他蹙眉,而她心底窃笑,最中意看他皱着眉心疼的模样。
  一别二三日,她在他眼里又消瘦几分,他对她总是心疼,总是不知究竟该如何宠着她爱着她才够得当。牵着她在小桌边落座,悉心问:“上过药没有?这几日吃的好不好?这佛堂冷清,夜里当心着凉。”
  “疼——”前一刻瘪瘪嘴要哭,下一刻立时笑开了,盈盈网住他,狡黠道:“我逗你玩儿呢,父亲打我没下重手,上过药养伤个一天半日的也就好了。就这几日清汤寡水的,日思夜想都是红烧肉。”
  陆焉被她逗乐,伸手刮一刮她鼻梁,满口亲昵,“馋猫。”
  “哼!我这是吃饱了好长个儿,再长半个头,看青岩还敢不敢笑我小矮子。”
  他握住她两只手,攥在掌心,抬眼笑道:“不怕,郡主这样恰恰好。”少顷,感叹道:“是臣无能,让郡主受苦了。”
  “倒也没什么,无非是打几下板子吃几日素斋,比不得你,差点儿命都没了。你往后可得注意些,别再莽莽撞撞的,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她郑重叮嘱他,煞有其事,惹他笑,手上再收紧些,只愿留下这一刻,“好,都听小满的。”
  可惜她未能明白,他只有为她,才留存着一颗赤子之心,鲜活而冲动。
  景辞学着他的动作,食指弯曲,刮过他英俊高挺的鼻梁,从山根到鼻尖,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真是个好乖乖。”
  “调皮。”他攥住她捣乱的手,恨不能将她藏在袖中,时时端看。
  景辞故作深思,“呀,让我想想,赏这个小乖乖什么好呢?”
  陆焉道:“郡主且想着,微臣先把礼进上。”
  喊一句春山,春山便凭空闪出来,端着一大匣子东西,打开来放在桌上,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滑过满匣珠宝,有象牙雕的小人,也有熠熠耀眼的宝石珠翠,毫无章法地存着,同她说:“臣听景大人言下之意,这佛堂郡主还需住些时日,这一匣子东西,郡主留着玩吧。”
  景辞一眼扫过去,一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就让他这么随意搁着送到自己跟前来,她虽平日里不爱计较这些,但也难抵他心意,摇一摇他衣袖,嘀咕道:“你可真好…………你若是我爹就好了,肯定不打我,也舍不得让我住这个黑漆漆洞穴似的屋子。”
  陆焉轻呵道:“胡闹,这话也是能随口说的?”
  景辞根本不惧他,依旧嬉皮笑脸的凑上前来说:“那你就做我的小阿爹好不好?”
  好?哪能不好?真是个要命妖精,一张纯真无垢的脸,说着天真无邪的话,却让他一颗心倏地收紧,恍然间一只女人的手从胸腔穿插而过,攥住他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十指收拢再放开,掌心里滑动揉搓,反反复复折磨,欲生欲死。
  他不说话,她便一个劲缠他,撒娇痴缠的本领都施展出来,一时扯他衣袖,一时勾他元宝领,歪着头一脸坏笑,“好不好?好不好嘛…………你不说我可就不让你走了,也让你尝尝镇日里吃斋念佛的滋味儿,我念经你敲木鱼,改明儿给太后讲经…………”
  “别闹,衣裳都要扯坏了。”他企图拉住这只上下作乱的小手,她迅捷躲过,笑嘻嘻再扯住他襟口蝴蝶扣,往前拉,“就闹,就闹,坏了照原样赔给你就是,我可富着呢。”
  他无奈,哭笑不得,身子往后躲,不慎将她带得往前,一下跌坐在他怀里,侧脸倚着胸膛,人就在膝上。
  鼻尖有淡淡女儿香,她仍在笑,问他“答应不答应”,而他伤口抽痛,仍然舍不得放手,这甜蜜的痛,他愿受。
  他嘴上说“别闹”,手臂却环住了她。春山连着西厂的人都在院子里守着,门敞着亦没人敢探头来看,这一场久别重逢生死历劫的嬉闹。
  她天真不谙世事,眼瞳若宝石珠子一般明澈闪亮,他在她眼睛里找到自己的影,是他一生最美的梦,但愿这梦永不醒。“小满…………”
  “嗯?”羽扇似的睫毛忽闪,她侧过脸看他,“怎么了?”
  他想了许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说:“好好照顾自己。”
  “晓得啦,你好啰嗦。”她坐在他膝上,小娃娃似的一晃一晃,“你伤口还疼么?我记得大夫说第一夜最难熬,你可好?”
  “好,用过药便睡了,醒来便能下地走。”那些苦,他受过了,便不愿再告诉她,她应当是如眼前一般,天真可爱,无忧无愁。
  “呀,我看你才是小猪猡,天大的病,睡一觉就好。”抬手描着他的眉和眼,指尖最后落在他眼角泪痣上,拨弄来拨弄去的好玩,一时间愁云上眉间,低声叹,“千万别再有下次了,下一次我可没这个本事再去抢人。”
  “好——”他藏起他的哽咽。
  水绿色裙摆下面,一双玲珑小脚飘来荡去,时不时点一点地面,再荡起来,秋千似的闹着,喊他一声,“陆焉——”绵绵软软。
  “怎么了?郡主玩够了?”
  她忍着笑摇头,“我同你说个事儿,你可千万别生气。”
  她凑近了同他咬耳朵,“你让春山宰一头小猪送过来好不好?我想吃肉…………”
  他绷不住,笑出声来,偏还要装出个长辈模样,瞪她,嘴角上翘,“你呀——菩萨面前也敢说这样的话,快去给菩萨陪个不是。”
  “菩萨大人大量,才不会跟我计较这些。”撇撇嘴,食指去勾他盘扣,垂着眼不说话,过一会再偷偷瞄他,看得他心软,不多时便什么都答应了,“那我就是饿嘛,小阿爹,你才说再不让我受苦的。”
  “好了好了,再过几日,我让人给你送吃的。”真是怕了,她再多喊一声,他背后衣裳都要被汗水浸透。
  “还要过几日呐!”
  “你正养伤,茹素有益。再而,郡主想想,受罚思过哪有这般敷衍的?景大人晓得了,又要罚你。”
  景辞不服,提高了音调说:“什么思过,我可没什么要思过的。”
  他笑着,静静看着她,温柔如许。
  她轻轻推他,“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陆焉道:“看着郡主伤也好得快些。”
  “尽会胡扯,我又不是神仙丹药,看着我就能百病除。”
  “好了——”他握着她的腰,将她扶起来,“时候不早,臣需告退了。”
  “这就要走啊?”不高兴都写在脸上,她不乐意放他走,扒拉着金丝流云袖口不松手,“父亲既不许我出门,又不许人进来,我就在这天天抄经,字不好还得重写,我不得无聊死啊?”
  陆焉安慰道:“也好,安安静静的,不必听外头风风雨雨。”
  景辞咬着下唇,犹犹豫豫说:“有句话我想着,还是该跟你说说…………”
  “好,臣听着。”他多多少少猜到她心事。
  景辞道:“荣靖这个人傻登登的,但不算坏,我瞧着他不像是能做这事的人…………”
  他的笑容散了,端起往常的审慎,“郡主以为荣靖乃可托终生之人?”
  景辞不解,不知他为何突然问出这一句,轻声道:“他并不坏。”
  他忽而不想再争,他只心疼她,万千富贵依旧是可怜人,怪她作甚。
  “郡主要说的臣已明白,郡主好生将养,外头的事情不必管,过几日便都好了。”
  “嗯。”她点头,“我晓得的。”
  景辞站在门前,望着他单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散在春末的日光里,似一阵烟一片云,被风吹散,无踪无迹。
  她开始害怕,恐惧这疏淡的影。
  春雷惊梦,雨疏风骤。两仪殿的哭声撕裂阴云,小内侍一路小跑溅起一地水花,有人哭哭啼啼在喊,“皇上,皇上…………”有人大叫,“太医,快宣太医…………”
  湘嫔一身白腻的肉,赤身裸*体从龙床上爬起来,两只沉甸甸的奶*儿八卦图下荡来荡去,国师也惊了魂,这一时也顾不上趁机掐一把这对*蚀骨的奶*子。哭都来不及哭,两条腿灌了铅,哪里迈得开步子,扑通一下跌在地上,望着皇帝青紫的脸,嚎啕大哭。“皇上,皇上啊,皇上天命所归,千秋万世啊皇上。”
  慌乱中有人打翻了香炉,锦灰撒了一地,小宫娥的绣花鞋跑动中前踢,通亮的寝殿扬起一片带着香的尘雾,是春秋繁华都烧成了灰烬,是茵茵初夏风飞雪舞,似一场歌舞,又似一场闹剧。内侍臣尖叫,“去找陆大人,快去找陆大人——”
  是找救命的稻草,还是杀人的毒药?
  雨越下越大,天边黑云滚滚,一层叠着一层压得人呼吸艰难。耳边只听得见哗啦啦水声,嘈杂不堪。远远一个人立在檐下,墨色的袍是阴云的怒,忍着忍着,等这一场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春山弯着腰站在身后,上前一步说:“义父,人来了。”
  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提着衣摆猛冲过来,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股狂热,“陆大人,可算找着您了,两仪殿出了大事,大人快去瞧瞧罢。”
  春山撑伞,他入戏,掐算这瓢泼大雨能下到几时。
  今上重病辍朝,京师连日暴雨,阴云盖天。无人知道内情,却越发惊颤,人人参禅拜佛,求老天怜悯。
  静悄悄,静悄悄,死一般安宁。
  慈宁宫,太后皇后都在座上,陆焉立身于堂下,慢声道:“湘嫔与莫道平皆已认罪,此二人乃白莲教教徒,欲谋逆叛乱,一连几日的金丹里都藏了慢性毒,本意要将这毒化成病,但前夜两仪殿的桂月香里让湘嫔掺了助兴烈药,圣上一时不查,才…………”
  话不必点透,太后已拍案,“好大的胆子,好狠毒的心肠!若不是皇帝荣宠,莫道平与湘嫔能有今日?不思回报反谋逆噬主,这等畜生留着作何?不必再审,这两人拖出去着野狗吃了,但凡牵连之人秋后处斩,白莲教一个也不可留,陆焉——”
  “臣在。”他拱手,上前一步。
  “这事你得捂得紧紧的,一丝风也不能透出去。快刀斩乱麻,该杀的杀该办的办,务必干净利落,不留后患。两仪殿近前伺候的人…………你看着办吧…………”太后是慈悲人,这后头的腥风血雨,她自不忍说,自然有人料理。
  太后娘娘怒急攻心,总有遗漏之处,皇后摇着一柄冬雪落梅的小团扇,凉凉地撂下一句,“这莫道平是谁人举荐?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宫里送,这风气也该压一压了。”
  太后并不喜欢眼前这个假惺惺人物,自然,自己个儿虚伪,便更看不上虚伪假善之人。
  但这一句问得好,正中下怀,指陆焉,“你说。”
  陆焉恭谨道:“微臣依稀记得,当时是恩亲侯将莫道平举荐入宫。”
  “好一个恩亲侯,恩亲二字何来?与他宠冠六宫的好妹妹怎分得开?如此一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当杀之!”
  皇后扯一扯嘴角,挑出个僵直的笑,“太后圣明。”
  太后道:“宫里的事情宫中料理,外头还要靠陆厂臣。”
  “臣不敢,臣为皇上太后,万死不辞。”
  皇命如雷霆,摧枯拉朽。恩亲侯、郑本涛谋逆犯上,诛九族,莫道平凌迟处死,湘嫔自宫中消失,尸首不知何处。东西厂锦衣卫并行,三日内杀个干净。抄家当日,恩亲侯府的哭声似乎还盘桓在城西,如今宅内墙角已起蛛网。江南各府搜查白莲教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凡家中有白莲图,念白莲教教义之人通通落狱。浴血归来的提督大人雷厉风行,杀伐果决更胜以往。
  曹纯让病逝,曹得意走马上任,毛仕龙是个只会点头哈腰的废物,京师极权全然攥在陆焉一人手中,永平侯也拜起了佛祖观音,奢望保佑侯府妻小一家平安。如今一双眼睛都黏在国公府,恨不能明日就将景辞娶进府中,高高供起来当他们永平侯府的丹书铁券。
  这场雨,这阵风似乎都停在五月初四这一天。阴云散,朝阳初晴,休眠了三天三夜的万岁天子也终于从马上风的糜烂中睁开眼,要叹一句皇天庇佑,却发现手脚僵直,舌头麻木,只能发出唔唔唔畜生似的叫唤。一双苍老而浑浊的眼镜向外鼓出,太医去了哪里?国师去了哪里?要做一场法事吃一粒金丹,百病全消。
  两仪殿里没人敢上前,一个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祈求老天怜悯留下这条贱命。唯有陆焉依然如从前,向前一步道:“启禀圣上,莫道平与湘嫔意图谋逆,已交刑部正法。”
  早衰的中年人“啊啊啊啊”乱叫,谁要问这些?他是要太医提头来见,一群废物,只会劝他节制节制,当真紧要时半点用处没有,留着何用?不若杀之。
  陆焉缓缓道:“圣上急火攻心才至如此,胡太医已尽力诊治,圣上安心服药,三五日之后便可好转。”
  他怎个安心?恨不能下一刻就从龙床上跃起,谁要做这口不能言身不能行的废物?
  而他眼前似乎只剩陆焉一个可靠之人,皇后有皇后的打算,恨不能他早早去了好让太子继位,太后?她还有个小儿子在西北,蠢蠢欲动。
  只有陆焉,一个阉人,无可依靠,忠心耿耿。
  内宫、外朝,都仰仗这一个无人看得上,或许路过还要朝他身上吐一口唾沫骂一句奸佞的太监。
  锦衣卫都指挥使毛世龙如今越发得意,觉着自己早些年慧眼独具,没压错宝,跟着曹纯让那老废物奔忙。昨日才抄完恩亲侯府,今日便来进贡,几箱子奇珍异宝,一匣子银票金条,一股子谄媚劲,若是年龄合适,他铁定要拜眼前一位垂目饮茶的俊秀青年做干爹义父,日日在家中供奉,府里磕拜。求干爹庇佑,升官发财,平步青云。
  如今还要指着恩亲侯府里搜出来的金山银山,啧啧感叹,“这恩亲侯可真不是个东西,承蒙圣上恩德,封侯拜官,谁知黑心成这样,这一家子金砖珠宝,啧啧…………根本数不过来,那一人高的珊瑚树库房里锁着好记株,不看不玩的,光落灰呢。小人想着,横竖这好东西清点不过来,即便都交上去,也到不了饿死的老百姓手里,不如拿来孝敬厂公大人…………大人为朝廷社稷劳心劳力,恰收下这些,留着消遣。”
  陆焉放下茶盏,往桌上略瞟上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毛大人留了不少吧。”
  毛世龙嘿嘿地笑,腆着一张马脸回道:“哪能啊,上上下下都要打点,这出生入死的,总该给过过油水。厂公大人清楚,这满朝上下,哪有一个不贪的?这年头,清官都活不长!”
  他心里厌恶极了毛世龙嘴脸,面上却忍而不发,淡淡道:“毛大人高见。”
  毛世龙拍马跟上,“小人信口胡说,哪比得上厂公大人英明神武,真知灼见。大人事忙,小的不敢打扰,先告退,告退。”说完一步步倒退着出门去,陆焉抬手拨一拨青瓷杯盖,鼻子里轻哼,“狗东西——”
  日头西沉,春山弓着背进来,“义父,春和宫那位不肯就死,吵着嚷着要见义父。”
  陆焉道:“她不肯就死,你不会搭把手,帮帮她?”
  春山道:“小的无能,小的只怕喻贵妃这吵吵嚷嚷的,真说出些什么不好听的,带累了义父。”
  陆焉低头看长影斜照,静静沉默,片刻后站起身来,往西边春和宫去了。
  昔日繁华皆不见,物是人非事事休,留给喻婉容的只有白绫三尺,毒酒一杯,横来竖往都是死。
  再没有了满头珠翠,亦卸去了妖媚浓妆,她一身素淡如山中少妇,带着铅华洗尽的无奈与哀愁,从妆台前回过头来看他,苍白的侧脸一如六年前的春日,她仍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没有野心也没有欲*望,安安分分等待终老,以为一辈子都不得翻身,阴差阳错在竹林边遇到他,犹记得他在风里,苍翠竹海在身一侧,春风带绿来,将他衬做谪仙,飘飘然欲乘风归去。
  她问:“你是谁呀?”
  你是谁?究竟是谁?或许这一生她从未能看清他。
  “你来了——”她施施然站起身,挽留着最后一分尊严,“原以为你不会来。”
  他再不与她周旋,你来我往猜忌他嫌繁琐,眼前一个死人,没有必要再费心思,他开门见山,“听闻娘娘召唤,微臣特来听旨。”
  她轻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陆焉并不抬头,“微臣不敢。”已是不耐。
  喻婉容走近了,细细看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丝毫变化,“你同她在一起,也是如此么?如此一张捉摸不透的脸,如此转眼间便另一副模样?”
  “娘娘语义为何?微臣愚钝,听不明白。”
  “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她自顾自说下去,她自己的戏,独自演完,“你就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哪里是人?我竟也想着你,念着你,可见是宫中寂寞,夜里等得久了,便忘了自己等的人是谁,一时是你,一时是皇上,分不清了,都分不清了…………”
  眼泪落下来,素衣淡漠在斜阳微光下,一阵恍惚的心碎。
  而他眼里只有冷漠,无穷无尽的深渊,是葬送她的坟墓。
  “娘娘慎言。”到了这一刻,还要提醒她警言慎行。
  “陆焉,你说今日你若亲手杀了我,你的小心肝儿会不会怕了你,怕有一日行差踏错,也要活生生被你捏断了脖子?”
  他沉默,非因无言,而是后怕,她点醒他,戳破他为自己营造的轻薄而美好的梦。
  喻婉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她瞧见他刚硬不催的外壳,亦目睹他阒然而逝的温柔,冷硬是对她,那如水的温柔却给了旁人,她等不来了,这一生再也等不来了。“我恨你,恨透了你。若没有你,我又如何是我?”
  陆焉坦然,“娘娘还是看不透,这宫里哪有情?只有尔虞我诈各取所需而已。”
  “你那小心肝儿呢?也是你假惺惺勾过来做你向上爬的垫脚石?”
  “娘娘,多说无益。”
  夕阳落了,归雁惊起。
  她轻轻唱:“杨柳拖烟漠漠,梨花浸月溶溶。吹香院落春还尽,憔悴立东风。只道芳时易见,谁知密约难通。芳园绕遍无人问,独自拾残红。”
  酒入愁肠,她再也不想、不等、不怨,她要离了这吃人的琼楼玉宇,离了这毒辣的无情郎。
  最终是归去,千山万水殊途同归。
  端午刚过,日头一天天毒辣起来,景辞大多数时候闷在屋里,一篇话本翻过一遍又一遍,听着半夏坐在一旁絮絮叨叨说着路边打听来的宫廷秘事。慈宁宫的老太监来传旨时她恰好听到喻婉容的死,听说封号没了,品级没了,春和宫冷冷清清似鬼城,她只有一片薄棺葬在荒僻山野,谁立的碑,谁提的字,无人知。
  隆宠一时风光无限的喻贵妃成了墙角亟待扫去的蛛网,总会有人顶她的位,继续这起起落落的富贵人生。景辞手上的猫眼石珠子转了个圈,窗外的蝉开始了一整个夏天的吵嚷,她想起喻婉容骄傲跋扈的脸孔,是不可一世的,又是美艳至极的,多少唏嘘感叹,都付一句郎心似铁。
  半夏仍在说:“听人说是陆大人亲自下的手,一根白绫扭断了脖子,啧啧啧…………奴婢光听一听就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白苏收拾茶具,闲来搭理她一句,“又找谁打听的?听多了不怕夜里做恶梦?”
  半夏道:“怕呀,怎么不怕?可是于老嬷嬷不是跟着顾大太监来传旨么,西侧间里喝茶非拉着奴婢,一条一条的说得清清楚楚,可烦人了。”
  白苏道:“知道你话多人才专门见缝插针的找你说呢,你这听风就是雨的毛病也该改改了,不然真是白长个脑袋,光装相呢。”
  半夏撇撇嘴,不服气,“你知道什么,人是见着我欢喜呢,才专找我说来着。”
  桂心领三个小丫鬟将宫装捧进来,景辞便搁下猫眼石珠子起身,叮嘱半夏,“以后这些个没由头的话少说。”
  半夏看白苏一眼,见白苏摇头,便闭紧了嘴不再多说。
  婚期定在七月十七,是个宜娶宜嫁的好日子,景辞领旨谢恩,恍恍惚惚出宫门,犹记得太后叮咛,要她归家待嫁,原先那些许的不舍之情,似乎已被永平侯奉上的“忠心”冲散,烟消云散。她始终只是一步棋,好与坏皆是任人摆布罢了。她站在花园荷塘外,艳丽日光里,看花开半池,等自己彻彻底底认命。
  只可惜满心愁绪换不来半刻安宁,半夏急匆匆跑上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姑娘,姑娘快去奉先殿瞧瞧吧,春山公公不知怎的将茶泼到太子爷手上,太子爷生气,立时就要活剥了春山公公。”
  景辞回过身来问:“陆焉呢?”
  半夏道:“陆大人出城办事去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呀。”
  白苏同半夏说:“你这是闹什么,怎么什么阿猫阿狗的闯了祸都来找姑娘救命。春山给你多大恩惠呀你,这么冒冒失失就冲过来。”
  半夏急急道:“好姐姐,春山公公平日里没少照顾咱们,如今落了难,怎么也得尽尽心吧,不论姑娘应不应,奴婢这话要带到往后才不亏心,”
  “你——让你还说!”便要去拧她的嘴,再劝景辞,“姑娘,这太子爷惯是如此,天大的脾气,谁也管不了,姑娘可千万别去管这等闲事。”
  景辞蹙眉,略想了一想,只说:“且去瞧瞧。”半夏忙不迭跟上,往奉先殿去了。
  午后阳光懒懒散散,奉先殿却如坠冰窟。
  景辞穿一身轻薄的纱,天青色的衫子玉色的裙,身段修长杨柳细腰,这个春天里益发拔高了身量,远远望去似一袅袅婷婷窈窕淑女,自一幅温柔山水中扶风而来。看得李崇熸眯起了眼,探身去瞧。
  远远的,便听见她娇娇唤一声“太子哥哥”,叫的人心都酥了。李崇熸舒展了眉头,没再多看堂中被踩在地上的小太监春山。
  “景辞妹妹怎生进宫来了,好些日子没见,妹妹越发标致了。”
  景辞温温软软地笑,应声道:“哥哥又取笑我呢,早些时候听青岩说,太子哥哥近日事忙,便不敢打扰,难得今儿入宫,听闻哥哥也在,景辞特来拜见。”说话间屈膝行礼,李崇熸上前来扶,“一家人,何须多礼。”
  景辞亦不推诿,顺势起身,笑道:“那我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哥哥近日可好?太子嫂嫂选定了没有?哥哥可得透透风,先让我晓得是谁家的姑娘有这等福气。”
  李崇熸转过头看房梁,满身的不自在,“谁知道呢,横竖不由孤来做主。且不说这些,孤这些日子得了不少新奇物件,妹妹若不急着出宫,这便领着妹妹去瞧,如何?”
  景辞看一眼地上被堵了嘴,五花大绑的春山,从善如流,“好呀,这日子闷得发慌,正等着哥哥领我去瞧个新鲜呢。”
  李崇熸点头,再看春山,“这狗东西领回去,慢慢剥干净了,再下油锅炸出个囫囵棍子喂狗吃。”
  景辞听得心惊,面上堆出个笑脸来说:“太子哥哥还管这些东西做什么,交内务府查办就是了,为这人费心思,哪里值当?”
  李崇熸道:“妹妹说的是,交给他那个阉货亲爹,让他自行料理了。”
  这一段哥哥妹妹你来我往的,便无声无息揭过。
  待景辞陪太子胡闹完,从景阳宫出来,已是黄昏时分,太子脾气暴戾乖张,但好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眨眼已不记得春山是谁,临走留一句“还是景辞妹妹最有意思”,已算是给她的最佳评语。
  从小轿换马车,景辞问半夏,“春山呢?”
  “惊着了,回屋哭去了。”半夏扶着她踩着垫脚的凳子上马车,一撩帘子,里头已坐了一位靛蓝道袍头戴云巾,仙风道骨的逍遥公子。见她来,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握住她的,往内一拉,引她坐在车内软椅上。
  他一身洁净无尘,显然是换过衣裳擦洗过后才来见她,也不知在宫门前等了多久。抑或说他等她,无论山长水远,总是甘愿。
  “小满今日入宫做什么?”
  景辞原本就有满腔愁绪,在景阳宫装了小半日,眼下也累了,不知怎的就靠在他肩上,懒懒散散想哭。
  “怎么了?”他抬手环住了她显瘦单薄的身体,腰上探一探,已知她清减,“这几日吃斋念佛的,确是瘦了不少,是该好好补一补。”
  “我不要…………”额头抵住他肩膀,她鼻尖闻到淡淡皂角香,莫名的让人亲近。
  陆焉偏过头,看着她,“不要什么?”
  “就是不要…………”
  他将她软趴趴的身子扶正些,而她偏不答应,再欺身向前,在他怀里埋得更深一些,一张小脸都靠在他的直綴道袍上,只留个圆润小巧的耳朵,冰冰凉凉蹭着他下颌。她呢呢喃喃反反复复说:“我就是不要…………陆焉…………我害怕…………”
  他的唇擦过她的耳,细细问:“怎么了?郡主害怕什么?说给臣听一听。”
  景辞眼圈微红,抬起头来望着他,仿佛仰望神祗,这眼神已足够叫人疯狂,不想听她说什么,只想吻下去,到天荒地老,到海枯石烂。
  “陆焉,我不想嫁人…………不是永平侯也不是哪一家王孙公子,我不想嫁,谁也不想嫁…………我宁愿剃了头去山里修行,不…………我不要做}

  宝妈们,40天的宝宝四肢很用劲,手握成拳头,很难掰开,胳膊也很难拉直,洗澡的时候更明显,感觉小宝宝很没有安全感样,这样正常吗?

宝妈们,40天的宝宝四肢很用劲,手握成拳头,很难掰开,胳膊也很难拉直,洗澡的时候更明显,感觉小宝宝很没有安全感样,这样正常吗?

正常,我家宝宝也一样,洗澡的时候就是拽拳头

宝宝知道提示您:回答为网友贡献,仅供参考。

正常滴!都一样,宝宝小刚离开母体很缺乏安全感,大点就好了不必担心。

这些问题你在这里问不出答案的, 我认识一个医师, 你可以问下她,你要不要他的号

这样是正常的。我开始给我大儿洗澡时,包括1现在有时候整得他不舒服,他也拳头紧紧攥着。这是婴儿一种自我保护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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