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眉如黛的剑似生平by眉如黛百度云!百度云!

紫阳山上虽然主修剑道,但也有教风水、占星之类的课业。顾怀昭躺在草地上,眼前就是满天繁星,忍不住老老实实地说:知道一些皮毛。 应雪堂柔声问:哪颗是紫薇星? 他诚心在问,顾怀昭不好不答,抬着头,朝天上指了

紫阳山上虽然主修剑道,但也有教风水、占星之类的课业。顾怀昭躺在草地上,眼前就是满天繁星,忍不住老老实实地说:“知道一些皮毛。”

应雪堂柔声问:“哪颗是紫薇星?”

他诚心在问,顾怀昭不好不答,抬着头,朝天上指了指。

应雪堂随他往天上看了几眼,又问:“北斗呢?”

顾怀昭又指给他看,应雪堂一副敏而好学的模样,连问了几处,才道:“顾师弟知道得真多,听说观星能算兴替,凶吉,仕途,姻缘,也帮我算一算吧。”

顾怀昭被他这样压在地上,渐渐地有些呼吸困难,心跳声一声大过一声,几乎听不清自己应下什么。

应雪堂见他点了头,才柔声道:“我对一个人动了心,师弟帮我算算,他心里有我么?”

顾怀昭脑袋里轰的一声,仿佛失去了说话的本事。

应雪堂拉起顾怀昭的手,在他指骨上轻轻吻过,等了半天,忍不住抬起眼眸,似乎万般落寞地问:“顾师弟没算出来,还是他当真不喜欢我?”

顾怀昭脑中一热,急道:“他喜欢的!”

连应雪堂身上都有些发抖,他一腔情欲按捺已久,恨不得把眼前这人连骨头都拆吃入腹。但就算压着这人,翻来倒去赴多少次云雨,都比不上短短四个字带来的绝顶愉悦。

应雪堂眼睛亮如星子,将额头抵在顾怀昭额头上,闷声笑了一阵,才和顾怀昭两唇相触,轻吻起来。

顾怀昭一动不敢动,应雪堂要他张嘴,他便张嘴,要他闭眼,他便闭眼,只盼着早早结束,不然这般神魂颠倒,脑中嗡嗡作响,只怕要短命三年。然而应雪堂看他这样老实,身上欲火却越烧越旺,唇舌交缠的动作也渐渐熟练起来,直把顾怀昭吻得呼吸急促。

也不知搜刮掠夺了多久,应雪堂才拿舌尖把两人唇上相连的银丝舔断,低声道:“师弟,我是个记仇的人。别人做什么,我总喜欢一一奉还。”

顾怀昭不知道他唱的是那一出,眼睁睁看着应雪堂点了他身上几处要穴,连哑穴也不放过。

应雪堂把自己束发的发带扯下来,松松绑在顾怀昭双眼上,轻轻笑道:“我也不准你看。”可惜没过多久,发带就划到鼻梁上,似乎起不到遮掩的作用。

应雪堂也不重绑,手指极灵巧地把顾怀昭腰带解开,裤子往下拉了几寸。

顾怀昭露在外面的分身,尺寸也算得上中等,只是从未征战过,颜色极浅。原本半硬的分身,被应雪堂吓得缩作一团,应雪堂拈着把玩了半天,才垂下头,把他分身含在口里。

那根肉柱几乎是立刻有了反应,应雪堂用舌尖舔一次,分身就轻颤着抖两下。

顾怀昭看着自己的分身在应师兄淡红色的嘴唇间深深含入,吐出,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没过多久就一泄如注。

应雪堂没想到他泄得这般快,轻咳了几次,才用手指擦去嘴角的白浊,随手解开顾怀昭的穴道。

可顾怀昭仍是发不出声音,眼眶通红,眼里的泪水不住地打转。

应雪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拿舌头把自己手指又舔湿了几分,慢慢探入顾怀昭后薛,嘴里柔声道:“后面的事倒是挺快活,实在没什么仇好清算的,我就不奉还了。”

顾怀昭终于被他逼得胡乱喘息起来,一个劲地喊着应雪堂的名字。

应雪堂把指头加到第三根的时候,人再也忍耐不住,将勃发的肉根在顾怀昭臀缝间蹭了两下,一点点往里顶了进去。穴肉被肉柱捅开,每一条细密的皱褶都撑到最大,顾怀昭仍是不好受,然而人已被迷了心窍,痛也算不得痛了。

应雪堂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很快便奋力抽送起来,分身全根没入,全根抽出,时不时将后薛鲜红的嫩肉带出一圈。顾怀昭开始还双手紧紧环抱着他,后来手上无力,穴肉却被摩擦得又热又痒,只好用手肘撑在地上,苦苦哀求起来。

应雪堂把他双腿分到最开,将肉根使劲往里挤了挤。他捅入时,双手把顾怀昭臀肉都捏得变了形状,容不得那人后退半分,抽出时,又托着顾怀昭后臀,硬逼着那人晃动腰身挽留。

情热之际,应雪堂不住地在他耳边低语:“师弟,你也动一动,师弟,抱紧了。”

顾怀昭舍不得他失望,努力迎合了几下,后来实在跟不上,气喘吁吁地歇了好一阵,才再动个一两下。

应雪堂已经喜上眉梢,也不知道抽送了多久,才咬在顾怀昭肩膀上,在他体内断断续续地射出好几股滚烫的飞沫。顾怀昭穴口一时半会合不拢,一收一缩地把射在里面的白浊挤出来不少。

应雪堂看得眸光微沈,重新压住顾怀昭,轻声问了句:“师弟觉得方才舒服吗?要是不舒服,就再做一次吧。”

顾怀昭本以为逃出生天,正急着系外袍,听到这么一句,吓得直说:“舒服,舒服,时候不早了……”

应雪堂把他穿上的外袍重新垫在身下,柔声道:“既然舒服,就再做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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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师兄X师弟CP,传统渣贱模式开启,专注狗血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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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惶如丧家之犬,恓恓如无根之萍,被武林黑白两道追了十三日,顾怀昭那身绿绸长袍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群雄追上他时,先是看到一匹疲死的瘦马,接着才看到顾怀昭。这人手拄断剑站在山谷之中,佝偻了背,五官神情都看不真切。

有人忍不住质问他:“顾怀昭!梅庄血案可是你做的!?”

“你承不承认欺师判祖!还有那鸡鸣镇数十口人命——”

骂的人越多,顾怀昭越是缩在阴影里,目光浑浊,怕得瑟瑟发抖。

直到有人说:“大伙上啊!替梅老庄主报仇!替所有屈死之人报仇!”顾怀昭才稍稍抬起了头,大概是知道死到临头,干裂破皮的嘴唇动了动,又闭得紧紧的。

他本想说,不是我。只是落到这般田地,辩解也是自取其辱。

刀光剑影中,好不容易用断剑抗下一剑,斜过来又是一剑,断断续续的笑声里,不知道谁的剑一削,热血喷出,冤屈未申,头已落地。

顾怀昭浑浑噩噩地看着这一切,谁收了他的尸,谁提了他的首级,谁把他怀里的碎银摸走了。魂魄轻飘飘往上浮,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想的却是他师兄应雪堂。

紫阳山上,十年同门学剑,也曾并肩而立。可惜到了混迹江湖的时候,自己绰号“一世偷生”,做下九流的买卖,师兄绰号“无双君子”,配藏锋铁剑,统率师门。两人身份悬殊,天南地北,想见也见不上一面。

唉,也不知道应师兄知道自己头断身死后,心里是何感想。

若有来生,只希望罪名得昭,活得像应师兄一般,平生如剑。

顾怀昭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周围浓浓的白雾忽然都散去了,耳边滴滴答答地响着水声。顾怀昭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汗津津地躺在一张硬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病得全身滚烫,喉咙像着了火似的。

他想动一动,四肢却不听使唤,只能瞪着眼睛,一件件辨别着屋里的摆设。

蓝布被面,旧蚊帐,硬木床。

红穗木剑,矮书橱,祖师画像。

他浑身发抖,过了半天才喘了一口粗气,只觉得有人在捉弄他。

正魂不守舍的时候,门吱呀响了一声,一个中年男子冒着大雨从外面进来,背上背着一个瘦弱的少年,两人身上的鲜血被雨水浇得变了颜色,汇成一条条淡红色的水迹,顺着脖子往衣衫下流。

男子看见他醒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哑着嗓子招呼了一声:“你醒着啊,怀昭。”

说完,弓着背,打开柜门,取出柜里折好的棉被,草草铺在地上,把背上驮着的少年一点点放了上去。

“这孩子叫应雪堂,算来应该比你年长几岁,是我应师叔家最后一点血脉……”男人一面说,一面用手把少年饱浸鲜血的布衣撕开,胡乱上了点伤药,就把药瓶塞在了顾怀昭手里。

“为师得走了,这些日子不要出门。等能起来的时候,就替你应师兄上点药。”

男子说着,放不下心似的,握着顾怀昭的手紧了一紧,然后才站起身来,一面回头看,一面一瘸一拐地走进雨里。

还未关紧的门板外,整座紫阳山陷落在空山苦雨中,山泉迸发,群鸟俱寂,瓢泼雨势无边无际地下着。

顾怀昭攥着药瓶,一动不动地躺在硬床上,许久,一行水迹忽然从眼角滑了下来。

隔了整整一世,他也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十来岁的时候,师父救回了应师兄。至于从哪里救的,怎样养的伤,一概想不起来。

还有机会再世为人,这是何等的幸事。

等顾怀昭能从床上下来,应雪堂的伤口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顾怀昭披了件靛蓝色的弟子服,脚下软绵绵的,扶着墙给他打水换药,忙里忙外。

这个时候的应雪堂远远没有上一世来得高不可攀,他身材还未长成,脸上身上全是血污,几乎认不出本来面目,整日里昏迷不醒。

有好几次,顾怀昭都忍不住把手放到他脖子上、眼皮上,瞪大了眼睛等他的反应,直到手腕酸疼的时候才挪开。

照顾毫无戒备的应师兄,这对于顾怀昭来说,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短短几日里,他每次给应雪堂梳理长发,都喜欢叫上一声:“应师兄?”给人擦脸的时候,又叫上一声:“应师兄?”

他上辈子在刀尖上打滚,自己也处理过不少伤口,在顾怀昭殷勤照料下,应雪堂那身伤渐渐有了起色。

到了第三日,应雪堂手指动了半天,终于醒了。顾怀昭早早去伙房讨了一碗白粥,人一睁开眼睛,就腆着脸端了过去:“应师兄,我是怀昭,喝点粥,垫垫肚子。”

应雪堂皱着眉头,稍稍一沾唇就侧过脸。

顾怀昭对他的脾气简直了如指掌,用勺子盛了一勺,吹凉了又递过去:“以后你拜入师父门下,咱们就是一家人,用不着跟我客气。”

应雪堂听了这话,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些。他失血过多,一张脸白得像冰雪所化,五官又精致如笔墨点就,顾怀昭看了几眼,就忍不住露出些痴迷神色,直到被应雪堂狠狠瞪了一眼才惊醒过来,讪讪地把粥碗放在床边,拿起鸡毛掸子四下弹灰。

也不知道浑浑噩噩地干了多久的活,顾怀昭才敢回过头来,桌上的粥碗已经空了,应雪堂背对着他蜷在被子里。

正相对无言的时候,那人忽然问了句:“这是你的床?”

顾怀昭还牢牢记得自己应师兄最爱干净,兴冲冲地邀功道:“师兄你放心,我换了簇新的棉被,柜子里的,没人用过……我还用艾草熏过屋子。”

应雪堂仍用后脑勺对着他,看不出脸上什么表情,顾怀昭巴巴等了半天,才听见应雪堂说:“我什么都没有,再怎么巴结我,也给不了你什么好处。”

顾怀昭愣了愣,才笑了出来:“应师兄以后是大人物,我……我是最末流的小人物,做最苦最累的买卖,什么名号都排不上。能得你美言一句,这日子都受用不尽了。”

应雪堂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是听到了最差的答复,对顾怀昭再也提不起一点兴趣。只剩下顾怀昭还一个人眼巴巴地望着他。

对这人的照顾,有七分是情不自禁,还有三分出于锥心刻骨的恐惧。

在自己罪名压身,最穷途陌路的时候,要是能有应师兄出面美言一句……也不至于身首异处。


到了第四日早上,顾怀昭一个人躺在简陋的地铺上。
山上的清晨凉意透骨,睡在地上简直令人难以入眠。顾怀昭每冻醒一回,都忍不住偷偷瞄几眼床上的应雪堂,替他掖一掖被子,实在睡意全无的时候,就盯着应雪堂垂在床沿的一只手看,有时只是看一片衣角。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怀昭看应雪堂翻了个身,又蹑手蹑脚地坐起来,去给应雪堂盖被子。还没碰到,应雪堂就睁开眼睛,一把攥住顾怀昭的手腕,气得脸色铁青。
顾怀昭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地说:“应师兄……”
应雪堂厉声骂了句:“你一直在看我,你、你一直盯着我看……”他似乎想说点难听的话,只是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所以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话才说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还抓着顾怀昭,忙不迭地甩开了那只手。
顾怀昭手腕上还残留着仿佛被火燎过的灼痛,应雪堂推了他好几下,他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笑了:“那我出去?”
应雪堂怔怔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怀昭笑着说:“应师兄好好躺着,我到门外去,看、看风景,要什么,就喊我。”
应雪堂脸色听了这话,脸色又难看了几分。顾怀昭披上外袍,系上弟子履,踟蹰半天,还是折回去为应雪堂掖了掖被角。
推门出去,院外古树遮天,苔痕满地,怀中尽是萧瑟山风。顾怀昭迎风站着,眼前还残留着上一世应雪堂指点他剑法的事。
那时候两人同进同出,投缘的很,应师兄连家传的无双剑法也教给了自己几招。就在这群山怀抱中,师兄一招一式缓缓使出,剑到尽处却藏锋,每一招都暗含余劲,仿佛有源源不绝的后手,那真是何等畅快的日子。
到了这辈子,短短几天中,他越发真心相待,比任何一刻都全力以赴,结果呢?
等顾怀昭打了伙食回房,发现应雪堂已经走了,只在桌上留了一页信。顾怀昭先忧后喜,兴冲冲展平了一看,发现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顾怀昭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忍着鼻酸,扒了几口白饭,提着长木剑到后院练了几个时辰的剑,直到筋疲力尽才作罢。


接连几日,顾怀昭除了吃睡洗漱,练应雪堂教他的那套剑法,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就这样浑浑噩噩到了月底,应雪堂忽然不请自来。
他已经穿上了紫阳山的弟子袍,腰间系着绦带,身上看不出半点病容,眉目间自有一股高人一等的贵气。
还没有等顾怀昭开口,应雪堂先说:“苗师父让我来道谢。”
他说的苗师父,就是两人的师父苗战,武功走的是刚猛一路,一把重剑使得虎虎生风,紫阳山上已经少有敌手。
顾怀昭生怕惹他不悦,小心翼翼地说:“师父的伤……”
应雪堂估计忙着交差,不等他说完,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让我们好好亲近一下,往后演武坪上一同习武切磋。”
顾怀昭看他口气不善,张了张口:“应师兄,我……”
“我已经拒绝了,”应雪堂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然后一叠声地说了下去:“我们以后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顾怀昭只觉得浑身发冷:“我……”
应雪堂还不肯罢休,木着一张脸,语气咄咄逼人,丝毫不给顾怀昭开口的余地:“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顾怀昭垂着眼睫,嘴唇微微颤抖着。他一点也不熟悉面前的这个应雪堂,上一辈子的应师兄待人谦和有礼,不露半点锋芒。就算不喜欢谁,那人也看不出来。
应雪堂见顾怀昭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眉宇间多了三分倨傲,正打算走的时候,忽然听见顾怀昭问:“上次的信,我还有些地方不懂,想跟师兄探讨一二。应师兄以为,什么叫‘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呢?”
应雪堂扬眉回道:“自己不敬重自己、奴颜婢膝的人,别人自然不会敬重你了。”
顾怀昭脸色苍白,半天,才挤出了一个笑容:“应师兄受了重伤,好几天昏迷不醒,我尽心尽力地照顾你,自觉问心无愧,所作所为更与自辱毫不相干——”
“应师兄毫无感恩之心,才会觉得我无事献殷勤,非……既……”
顾怀昭说到这里,结结巴巴,几乎句不成句。
他上辈子“一世偷生”的外号不是白叫的,谨小慎微地活了二十来年,睡得比谁都浅,躲得比谁都远,随时随地察言观色,见机行事。即便是应雪堂这样激他,顾怀昭也不敢破口大骂。
可他刚这样不痛不痒地辩解了几句,应雪堂就气得变了脸色,人愤然往前迈了一步。
顾怀昭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颤声笑道:“难道我把应师兄丢在门外,自生自灭,这才叫不自辱吗。”
应雪堂攥紧了拳头,挥了挥,咬紧了牙说:“你——”可憋了半天,却没有下文。
顾怀昭心里清楚,应雪堂恐怕对自己印象已经差到了顶点。一旦想清楚这点,不知为何难过得手脚冰凉,糊里糊涂地便说:“何况我比应师兄多练几年剑法,就算当面切磋,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巴结你,有什么好处?”
这句话说出来,连顾怀昭自己都羞愧得满脸通红,他虽然招式上能胜过此时的应雪堂,但全仗着多活了一些年月,至于不想巴结应雪堂云云,更是十足十的谎话。
应雪堂听到这里,仿佛像被人当面扇了一个耳光,咬着牙问:“你敢不敢去演武坪?”
顾怀昭话已至此,好比马入狭道,不能回头。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紫阳山演武坪上,短短半个月,应雪堂已经认识了不少师兄师弟,一看见他就笑脸相迎,替他清出一片场地。
他大步从到场边,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把红穗铁剑,怒目看着顾怀昭。少年负剑,皎如玉树临风前,往那一站,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顾怀昭只得有样学样,也挑了一把剑。
发现有人要切磋比武,演武坪上陆陆续续聚了不少人。应雪堂倒提长剑,双手一抱拳,生硬地行过一礼:“应雪堂,使家传无双剑法。”
顾怀昭脚已经有些发抖了,双手抱拳,眼睛四下游移,只说:“我使松风剑法。”
话音刚落,演武坪上就炸起一片笑声,紫阳山一脉以剑法闻名,大大小小的剑招一共有二十余套,松风剑法是大多数弟子入门学的第一套粗浅把式。
顾怀昭上一世被紫阳山除名的时候,八脉俱伤,再也施展不出其他剑诀,直至头颅搬家的那刻,用的都是这套松风剑法。
应雪堂面如覆霜,等顾怀昭话音一落,就运剑往前一刺。顾怀昭横剑去挡的时候,只觉得眼前剑光点点,竟把自己所有的退路都封死了,仓促间手中铁剑在应雪堂剑身上一拨,人就地一滚,用尽全力才避开这一剑。
一旁围观的紫阳弟子看他避得狼狈,又是一阵哄笑。那边应雪堂挑剑再刺,手中发力,直指顾怀昭浑身要害,剑气激荡处,发出“嗡”的一声尖锐剑鸣。
顾怀昭已经坐倒在地,看着应雪堂这破空一剑,额角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一招“松风照月”横向挥出。
应雪堂修眉一扬,手中长剑正要继续前送,忽然发现顾怀昭那一剑后发先至,斜斜削向自己手腕,一惊之下收回剑势,在空中兔起鹘落一个旋身,倏地回身甩剑!只见一道凌厉剑气从上而下,如果顾怀昭躲闪不及,只怕连头盖骨也会给击碎了。


眼看着长剑劈落,顾怀昭白着一张脸,抖抖索索连用了“八方风雨”、“风流云散”两招。

旁观的人看到这里,大多“咦”了一声。顾怀昭那套剑法虽然远不及应雪堂的精妙,但他毕竟练了十多个寒暑,一招一式熟极而流,无数个生死关头,就靠这七招在鬼门关前走了个来回。

即便在他六神无主、头脑空白之际,身体照样不偏不倚地使出剑招。脚下步法交错,避开应雪堂兜头一剑,右手抡起长剑,舞出朵朵剑花,护住周身要害,等一招“八方风雨”使完,骤然反守为攻,身形大开大阖,长剑一挑一扫,再弓步一刺。

应雪堂脚下不稳,硬生生被他逼退了三步,脸上怒容骤起,剑穗一抖,反手回击。

顾怀昭看也不看,竟把背后罩门露给应雪堂,人头也不回地向前方跑去。

场边嘘声还未响起,这头应雪堂长剑离顾怀昭还差半寸,剑势已绝,顾怀昭却突然以一个险到极点的角度避过身后剑刃,含胸回刺。

那是松风剑法的第一式“千里同风”,连初学乍练的入门弟子也能使得似模似样,而应雪堂眼看着要拜在这一式下。

在这短短一瞬间,顾怀昭忍不住看了一眼应雪堂,那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又像懊恼,又像难以置信,脸上那股倨傲自持的神采荡然无存。

顾怀昭呼吸一窒,这一剑哪还刺的下去。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还保持着挺剑欲刺的姿势,对面应雪堂却已经一剑削断了他几根头发。

场边围观的人群见胜负已分,要么散去,要么都聚集到应雪堂周围,交口称赞。

“应师弟小小年纪,身手就如此不凡,假以时日……”

十个人中,也有一两个看到顾怀昭还呆立一旁,会笑容可掬地夸上一句:“怀昭也是大有可为。”

直到这个时候,顾怀昭才终于动了一下。他双手发颤,轻轻摸了摸右脸的刺痛之处,又看看掌心里的血迹,见是小伤,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应雪堂方才挑断他鬓角长发的那一剑,还划伤了他的右脸,伤口不深,过了这么久,也只是渗出了几滴血珠。

等顾怀昭收拾好心绪,默不作声地捧起长剑,从人群外走过,把兵器放回兵器架上,一抬头,却发现应雪堂一直失魂落魄地看着这边。

顾怀昭走出老远,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发现应雪堂仍是怔怔地望着自己。

顾怀昭回去后昏天黑地的睡了一觉。他睡醒时天已经黑透了,屋子里没有一点光,那床厚重的棉被至今没有被自己捂出一点温度,仍冰冷如铁地压在身上。

有短短一瞬间,顾怀昭根本分不清自己在那一世,在那一年,是阳间的人还是阴曹的鬼。他逃也似的下了床,抖着手把蜡烛点燃了,然后端过铜盆,盛满清水,仔仔细细地看着水中人的脸。

一圈一圈的水纹中,是顾怀昭十四岁时的脸。他继承了母亲的容貌,尖下巴,细长双眉,颇有几分清俊,但因为眼中唯唯诺诺的光,那张脸显得格外平凡。只要是双眼未盲的人,恐怕都不会认为张着这样一副尊容的人,将来会大有可为。

顾怀昭深吸了一口气,捧起盆里的清水,飞快冲洗了几遍脸上的剑伤。几个时辰没有上药,伤口已经自己止了血,深一点的地方还结出了血痂。他明知道这样的小伤,即便留下伤疤,也是浅浅一道白痕,但看着水中的人影,面目平淡,脸上还带着悲惨的剑伤,不由自主红了眼睛。

应雪堂来的时候,顾怀昭又在练剑。他向师父求了一把带剑穗的铁剑,长三尺,重八两,整日整夜的背在背上、握在手里。

应雪堂踏入后院的时候,顾怀昭正反反复复地练着一招“千里同风”。

往前疾冲,再一剑回刺。

由于练得太久,顾怀昭已经上气不接下气,那招剑势只剩惨烈。应雪堂在一旁沉着脸叫了他好几声,顾怀昭才回过神来。也不知是体力透支,还是对应雪堂天生的畏惧,顾怀昭往剑鞘里塞了几次剑,才成功把剑归入鞘中。

应雪堂眼睛盯着一旁的老树,生硬地落下一句:“让我看看你的脸。”

顾怀昭愣了一下,他明明就站在这人面前,一抬眼就能看到。想了半天,还是猜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往前迈了一步,见应雪堂一动不动,于是又靠过去一步。

应雪堂这才把目光施舍似的落到他身上,轻轻碰了碰顾怀昭脸上的伤,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

顾怀昭隐约听见他问的是:“疼不疼?”却不能确信,久久不敢回话。

应雪堂摸了半天,才记得拿出药瓶,只是手指蘸好了药,却一直不好意思往那人脸上涂。隔了毫厘的距离,悬空比划了好久,直到顾怀昭脸上都微微发痒了,才胡乱涂了几下。

应雪堂替他上完了药,仿佛做完一件大事,长吁了一口气。两人沉默半天,应雪堂忽然抬起头看着顾怀昭,小声一笑:“师弟,你剑法真厉害,真的,我都比不过你啦。”

隔着这一丁点的距离,顾怀昭像是失了魂魄似的,木讷地盯着应雪堂的笑容。上一刻还觉得应师兄简直好看得摄人心魄,下一刻又觉得更摄人心魄的是应师兄那几句话。

顾怀昭呆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怔怔地问:“师兄方才说过什么话吗,我好像听错了……什么……”

应雪堂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以往芥蒂仿佛一扫而空,他笑了好一阵,才把顾怀昭按在后院石凳上:“好好喘口气,一会再陪我比试几场,总算找到个对手了。”

应雪堂等顾怀昭缓过气来,又拉着他比了三场。

两人一个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剑术奇才,用初学乍练的剑招,一个资质平平,是刀尖上打滚的老江湖,使熟极而流的剑法。应雪堂越是比试,越发觉顾怀昭临场应对极为老辣,比同辈的弟子何止强了一点半点,三场过后简直是大开眼界。临走的时候还拉着顾怀昭一顿感叹,已然把他视作平生至交。

自从这天起,应雪堂一看到他便笑脸相迎,动不动说的却是:“师弟脾气太好,这样照顾别人,是会吃亏的。”顾怀昭骤然得到这般礼遇,简直有诚惶诚恐之感,仿佛是滥竽充数的乐师,却时时刻刻要准备在王前献艺。

所幸其他人并未对自己另眼相看,他脸上那道疤虽然抹了药,淡了不少,但毕竟伤在脸上,路过的师兄弟看到了,时不时地会笑上一笑:“顾怀昭,我要是你,比武不成,还破了相,一定会好好躲上几日。”“怀昭师弟,听说你使的是回风剑法,这般胆量,真是了得。”

应雪堂对这一切却浑然不觉,他那套家传剑法,被奉作江南第一,要十年练气,十年练形,十年练意,剑法大成后每出一剑都含有数十种后手,虚实交错,招招藏锋,与人交手往往能把对方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应雪堂好不容易修全了心法,开始演练剑招,正是入迷的时候。

他与顾怀昭每日切磋比试,一看到精妙的应对,便照葫芦画瓢的学来,不消几次就使得比顾怀昭还要灵巧,进境可谓一日千里。

顾怀昭每次看到他来,又是高兴,又是害怕,打足了十二分精神陪应雪堂拆招。若是哪天如有神助,胜了应师兄一招半式,应雪堂便会两眼放光、反反复复地与他探讨,说到尽兴时还会留宿一晚,两人抵足而谈,比上一辈子还要亲近三分。

只是应雪堂进境神速,随着时间推移,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哪怕顾怀昭全力以赴,连压箱底的本事也和盘托出,还是难以占据上风。这个时候,应雪堂便会抱怨几句,问他:“师弟是不是最近练功懈怠了?”

顾怀昭哪敢告诉他真相,只能加倍地苦练剑法,每日天不亮便起,深夜方睡,一天只休息两、三个时辰。


就这样春去秋来,两年过去了。苗战把自己门下几名爱徒都召集过来,准备传授下一套剑法。
应雪堂习武修身,性格逐渐内敛,只有看到顾怀昭的时候才会展颜一笑。
顾怀昭跟在应雪堂身后进门,看到习武堂里零零散散地站了不少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这些年来,为了不和应雪堂相差太远,他极少和人打交道,每日每夜都呆在后院练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等着应雪堂登门,连午夜梦回的时候都会梦见应雪堂冷着脸问他:“师弟这些日子怎么又退步了?”一双手因为握剑握得太久,破皮出血,起了水泡,生出厚厚的剑茧,最后连剑茧都磨破了,逼不得已缠上了绷带。
待弟子到齐,苗战将背后披的大氅一脱,抽出腰间软剑,面朝应雪堂一招一式的讲解起剑招。
顾怀昭见他使的是玉箫十二剑,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
这套剑法传闻是紫阳山上一位逸才所创,虽然威力平平,但胜在出剑极快,一套玉箫剑连下来如行云流水,招招抢占先机,对方几乎没有招架还手的余地。由于这套剑法使出来潇洒不凡,颇有风流之貌,老一辈的紫阳弟子中,几乎人人都刻苦修过。
顾怀昭看了一会,便有些神游天外,想的都是如何应对应雪堂的下一次剑斗。
谁知苗战教了一会,放眼一看,发现顾怀昭迷迷瞪瞪地站在角落,也不知道在犯什么傻,当即怒喝道:“顾怀昭!”
他从兵器架上随手抽出一把铁剑,狠狠掷在顾怀昭脚下,高声怒骂:“出来,让我看看你记住了几成!”
顾怀昭这才反应过来,惶惶不安地拾起剑,用袖口擦了擦剑身。
周围隐隐约约地传来窃笑声,一位同门师兄干脆说:“师父,你何苦为难怀昭师弟呢,他恐怕连一招也没看清呢!”
应雪堂置身事外地站着,既没有为顾怀昭受辱而愤愤不平,也没有满脸鄙夷落井下石,仅仅是平静地站在大堂一侧。上一辈子的应雪堂也常常这样,别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他游离于人群之外,静观事态,远远看着,目光冰凉如水,又沉淀着满天的星子。
顾怀昭打了个寒颤,想不出哪一个应雪堂更好些,是少不更事的应师兄,还是眼前这个。等他把剑拔出剑鞘,软绵绵地提在手上,应雪堂终于望了过来,朝他微微一笑,似乎也等着看顾怀昭学到了何种程度。
顾怀昭看到这个笑容,手中动作一顿,苗战看他仍站在场中,又喝了一遍:“顾怀昭,动啊!”可顾怀昭仍痴迷地看着应雪堂那一笑,哪还看得见师父的雷霆之怒。苗战一瞬之间,简直想操起剑鞘揍一顿这个凡事慢三拍的不肖徒儿。
应雪堂看在眼里,也翕动了一下嘴唇,无声地催促了他一句:动手啊。顾怀昭这才醒悟过来,浑身一下子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好了拼命地挥动长剑,去博一个人一瞬间的注目。
他鼓足了劲,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剑法第一式,只见剑光平指,去如惊鸿,一击便收回鞘中。四下讥嘲的笑声登时一窒,饶是苗战也喝了一句彩:“好!别人苦练一两年,也未必有这等功力!”
顾怀昭自然知道自己耗费过几年的心血,听到喝彩声,也是惭愧地不敢接话,只默默将第二招、第三招依次使了出来。创立这套剑法的豪侠恐怕真的是以玉箫作剑,许多招式连拆带打,杂糅以点、戳、穿、刺的判官笔法,长剑太过柔韧,反而使不出其中的剑意,因此这第二、第三招都是以剑鞘对敌。
随着剑法施展,众人见顾怀昭运剑纯熟,仿佛对这套新教的剑法了然于胸,都是啧啧惊奇。直到顾怀昭使到玉箫第六式箫韶九成,他以剑划圆,长剑飞舞的时候,习武堂内突然鸦雀无声。
苗战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拍案喝问道:“我方才并未教到这一招!顾怀昭,到底是谁私下教你的?”
顾怀昭吃了一惊,人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啊,是你、你教我的。”
他这句话说的极轻,后面几个字几乎无人听清,但苗战毕竟是紫阳山上的一流好手,耳力过人,听到顾怀昭这句更是勃然大怒:“胡说,私下授艺,有违门规,我岂会做出这种错事!你还敢抵赖!”
苗战说到此处,竟是抓起一旁的铁尺,没头没脑地朝顾怀昭打去。旁边的弟子看了无人敢拦,心知苗战再火冒三丈,也不至于打出人命来。顾怀昭就这样受了七八尺,人都被打懵了,挨了铁尺的地方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连求饶都忘了求。
应雪堂看苗战还要再打,终于皱着眉说了一句:“师父,顾师弟使的那一招叫什么,也教教我们吧。”
苗战心里器重他,听到他开口,即便是盛怒之下,仍然顿了一顿,喘了一会气,把铁尺丢在地上,硬是放柔了语气说:“叫箫韶九成,这一招是极厉害的杀招,要练好可不容易。”
他说完,想到之前的事,又狠狠瞪了顾怀昭一眼,支使两个弟子架起顾怀昭,把他弄回弟子房。


顾怀昭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口都上过了药。
被褥上蹭到了不少血迹,伸手去擦的时候,发现过得太久,鲜血都干透了,留了一块块硬邦邦的黑色印子。
顾怀昭捂着身上的伤,嘶嘶的抽着凉气,过了半天才抬起头来。
应雪堂已经坐在椅子上看了他很久,见顾怀昭望向这边,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师弟,好些了吗?”顾怀昭遇到他这种口气,总是有些局促不安,仿佛自己只能顺着他的口风,回答一句“不碍事”似的。
想到这里,嘴唇微微动了动,又闭紧了。
应雪堂果然没有听他细说的打算,很快转过了话头:“师父正在火气上头,我也不敢多劝,给师弟拿了几瓶药过来,都是上好的伤药。”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切入正题:“说起来,顾师弟私底下那位授艺恩师到底是何方神圣?前几年就发现师弟剑术老辣,师父定然更是不凡。没想到紫阳山上,还有这样的前辈高人,想请师弟代为引见……”
顾怀昭听见应雪堂款款而谈,竟是怔住了,良久才喊了出来:“什么私底下的师父……应师兄,没、没有这回事!”
他心急之下,连眼眶都有些泛红,拿满是水泡和剑茧的手抓住了应雪堂的袖口,颤声笑着:“师兄,没有这回事!我都是自己练的,自己一个人苦练的!”
应雪堂仍是对他笑着,语气也很柔和:“师弟不要再瞒我了,第一次见你拔剑,就像个江湖老手,那套玉箫剑法,恐怕也学了有一段日子了。”
顾怀昭听到这句话,一颗滚烫的心像是浸在冰水里,人几乎被那种无法按捺的疼痛逼出眼泪来了,只好一个劲地颤声说:“师兄,没有这回事!”他死死拽着应雪堂的袖子,不断地说:“我没有什么师父,是我自己苦练出来的……”
应雪堂没想到顾怀昭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犹豫着在顾怀昭头顶轻轻摸了摸,才问:“那玉箫剑法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怀昭只求他能多看自己一时半刻,哪里肯把多年来的苦劳让给他人,听到这里,人已经慌不择言:“是我偷看的,我看见别的师兄练剑,无意间记了下来。”
应雪堂闻言笑了出声,他相貌举世无双,这一笑占尽了紫阳山上所有颜色,直笑了半天才说:“苗师父也说这套剑法难练得很,要是师弟看上几眼就学会了,咱们还拜什么师,入什么宗派?”
顾怀昭被他问得怔住了,呆坐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怯怯地说:“应师兄,我可以证明……我、我看一遍……就能使出来。”
上一世被逐出师门之前,他已经跟着应雪堂,把紫阳山最富盛名的几套剑法都学过一遍,连其他门派的粗浅剑法也看了个眼熟。顾怀昭情急之下,巴不得应雪堂比划几招来考他。
应雪堂笑看着他,只是笑,不肯做声。
顾怀昭最害怕他此时的目光,像望着池子里的水藻,目光从很远的地方投过来,轻飘飘的。
“应师兄!”顾怀昭抓着他的衣袖,惶惶不安地喊了他几次,应雪堂才仿佛变成活生生的人,笑着说:“师弟现在起得来吗,我们去后院吧。”
顾怀昭自然满口答应,只是坐了两下,坐不起来。应雪堂从背上解下长剑,交由顾怀昭握着,然后背过身,弯下腰,把他一把背了起来。顾怀昭吓得气也喘不过来了,绷紧了背,双手小心翼翼环着应雪堂的脖子,伤口撕扯到了也不敢说。
应雪堂背着他慢慢走了几步,才轻声说:“师弟,用不着怕成这样。”
顾怀昭听到他这么说,一句也不敢应,眼前就是应雪堂白得像美玉一样的脖子,他生怕自己滚烫的气息喷到应雪堂脖子上,只好仰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呼气。直到应雪堂走出好远,他才说了一句:“应师兄,你手怎么这么凉?”
扶着自己两条腿的手掌没有一点温度,像铁箍似的。


应雪堂脚步一顿,顾怀昭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只能听见应雪堂柔声细语地说:“天太冷了。”
顾怀昭含糊应了,等到了后院,应雪堂轻手轻脚地把他放了下来,重新接过顾怀昭手里的剑,用衣袖擦了擦剑柄,语带笑意:“拿什么剑法好呢?”
他顿了顿,才看向顾怀昭:“家里这套无双剑法从来没有传过外人,我比划几招,师弟练练?”
顾怀昭僵硬着看着他,心里又是窃喜,又是胆颤心惊。他明知道自己撒的是弥天大谎,但为了在应雪堂面前站稳,已经什么也顾不得了。
应雪堂站在树下,用拇指将剑鞘顶开一线,轻声说了句:“狂云遮天。”话音未落,剑已离鞘,刺目剑光祭起,眼前有片刻只剩一片银白,炫目的剑光从顾怀昭眼前一划而过,化作狂风巨浪般汹涌的剑势,等好不容易看清了,交叠剑影又晃花了人眼。
顾怀昭眼巴巴地看着他,盯着他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生怕看漏了一眼。应雪堂一剑刚使完,就背对着顾怀昭说:“藏锋归剑。”茫茫剑影随着应雪堂这句话一扫而空,顾怀昭看得一个劲鼓掌,正拍得起劲的时候,眼前人影一空,应雪堂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拿坚硬的剑柄顶住了他的背。
顾怀昭明明知道这就是“藏锋归剑”,心里仍打了一个寒颤,只有一双手还不停使唤的鼓着掌。
他颤声问了句:“应师兄?”
见应雪堂没有说话,又发着抖喊了一句:“师兄?”背上的剑柄这才挪开,应雪堂走到他身边,微笑着把剑柄交到他手里,像没事人一样:“就这两招,怀昭,你试试。”
顾怀昭握着那把沉甸甸的剑,浑身还抖个不停,前世陷落重围,挥剑乱挡,虎口出血,被人一剑削去头颅的恐惧突然活了过来。
他提着剑,浑身发抖。应雪堂等了他一会,发现顾怀昭还坐着不动,于是轻声问:“师弟,是伤口开始疼了?”
顾怀昭怕得脸色发青,迷茫地看着应雪堂,眼睛里空空洞洞的,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应雪堂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又把语气放柔了几分:“怀昭?”
顾怀昭还没明白过来,红着眼眶,目光越过应雪堂,不知道在看哪里,嘴里极小声地重复着一句话:“师兄我怕。”
应雪堂怔了怔,难以置信似的,喊了句:“顾怀昭?”
顾怀昭这下才彻底醒了,他晃了晃脑袋,像做了一场大梦,想拄着长剑站起来:“我,这就试着学、学这两招。”
他拿着剑,想好了只学个七成,拔剑出鞘的时候,又改了主意。
那一招“狂云遮天”到了顾怀昭手里,虽然少了几分剑意,但仍然似模似样地使了出来,起手如银练当空,后招似天罗地网。顾怀昭气喘吁吁地收剑后,看了应雪堂一眼,才继续道:“师兄,藏锋归剑……”
他照着上一世应师兄教的,身形腾挪,绕到应雪堂身后,想拿剑鞘顶着师兄的背,应雪堂却突然动了,毫不客气地挡下了顾怀昭这一式。
顾怀昭手上没用一点力气,轻而易举地被应雪堂击飞了长剑。他呆站了好一会,才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把剑捡了回来,双手奉还给应雪堂,脸上怯怯笑着:“应师兄。”
应雪堂看着他,一点点挤出笑来:“怀昭,我真想不到,你藏得真深。”
顾怀昭一身的伤,勉强使了剑,已经疲惫地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等到自己想听的话,费力地看着应雪堂,满脸堆笑,喘着气说:“师兄、信我了?”
应雪堂并不答话,只是钦佩似的注视着顾怀昭,重复了一遍:“我真想不到。”
顾怀昭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然而发现应雪堂向来缥缈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自己身上,像发怒一般带着热意和情感,又开始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从手把手教剑的过去,到你追我赶的现在。
无时无刻,祈盼被一个人多看一眼。
用满手剑茧,想换取一个眼波。


等天气再度冷下来,顾怀昭养好一身皮肉伤,才知道应雪堂下山游历去了。
紫阳山弟子学艺小成的时候,往往会担下几个差事,到山下历练一番。应雪堂在年轻一辈弟子中鹤立鸡群,又肩负众望,下山更是常事。
只是过去应雪堂都会托人给顾怀昭留下口信,说是去挑一个不入流的匪寨,抓两三个采花贼,三五日便回云云。然而这一次,顾怀昭在山上毫无音讯地等了两个多月,仍等不见应师兄回山的消息。
他实在按捺不住,趁着年关俗家弟子回乡探亲的长假,也一个人下了山,往应雪堂去的南边寻去。由于身上没几两碎银,顾怀昭有时撘一搭顺路的牛车,有时在村驿租匹瘦马,大多时候都是自己步行。
他一路拿面饼充饥,也自己煮些野菜,靠着打听到的零零碎碎的线索,从一个镇走到另一个镇,从一家店走到另一家店。这样找了大半个月,顾怀昭好不容易问到有位应少侠出现在凤城,连忙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他进城后,天已经黑的厉害,街道两旁只有几家店还在开门做生意。顾怀昭连问了几家门面干净的客栈,都找不到要找的人,只好又出了门,往街上一家最大的客栈走去。
一进门,就看见里头摆设阔气,一楼清一色地放着红木桌椅,临近打烊,不少椅子都翻过来扣在桌面上,只有最里面的几张台面还有未散的饭席。顾怀昭匆匆一看,发现那几人都衣着华贵,腰间配着宝剑,不敢多看,直接招来小二,压低了声音问了句:“你们这里有位姓应的客官吗?他相貌堂堂,身高比我高出大半个头……”
小二一听,脸色忽青忽白,止不住地往客栈一角撇去。顾怀昭顺着他视线一望,才发现角落一桌,有位男子身形像极了应师兄,只是那人披着一件华贵的黑色貂皮大氅,衬得氅下的白衣发着莹莹白光,落在肩上的长发比如墨貂皮还要黑上几分。在顾怀昭印象中,应雪堂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弟子服,落雪时节才多披一件靛蓝披风,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一时间竟不知道要不要上前看个究竟。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边的酒席已经散了,一行人绕过花樽,上了二楼。顾怀昭正要追过去,摸摸兜里的盘缠,又打起了退堂鼓。
他一个人出了客栈,使了个壁虎游墙功翻上二楼,在窗框留了暗号,轻轻敲了几下窗户,然后脚一蹬墙,退得远远的,自己寻了棵僻静的老树爬上去,开始抱着剑等人。
等到半夜的时候,应雪堂才循着标记找了过来。
应雪堂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布袍,下摆染着仆仆风尘,笑着问:“师弟怎么来了?”
顾怀昭见他绝口不提客栈里的事,哪敢多问,只支支吾吾地说:“看你一直没回来,我下山看看,给师兄打个下手……”
顾怀昭也知道自己来得莫名,每个字都囫囵含在口里,若不细听,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应雪堂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也不再细问,只说:“师父交代我做的几件事已经做好了,是我自己想在山下多呆几日,赴几场比武之约。”
顾怀昭听完这句话,过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说:“应师兄有其他……比剑的人,那很好啊。”
应雪堂淡淡一笑:“紫阳山偏居一隅,下了山来,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顾怀昭想到这些日子,应雪堂再没找过自己斗剑,恐怕以后也不会找了,一时不知要如何接话,只好杵在那里。
应雪堂见他不动,又提起别的事:“师弟该回去了吧?”
顾怀昭怔怔反问:“我碍着应师兄做事了?”
应雪堂只是笑:“那倒没有……”
顾怀昭大着胆子说了一句:“那我跟着应师兄,也学学本事!”
应雪堂淡淡说:“我不喜欢有人跟着。”
顾怀昭笑容僵在脸上,过了好一会,也猜不出刚才这一句,是应雪堂当真说了,还是自己的心魔作祟,生出的幻听。他颤颤巍巍地从树上下来,理了半天衣服,低声说:“我明白,那我先回紫阳山,等师兄忙完回去,我们再一起切磋比试。”
他低着头,也不知道对面应雪堂是何种神情。过了半天,忽然听见应雪堂语气一改,极柔和地说:“怀昭师弟好像瘦了。”
顾怀昭一惊抬头,发现应雪堂伸出手来,摸着自己的脸颊:“师弟找了我多久?”
顾怀昭哪里好意思说,一动不动地站着,结结巴巴地答:“只找了几、几天。”他看应雪堂没有接话,只好改口:“十几天……”
话音刚落,又急忙补上一句:“也不是很久。”
应雪堂默不作声地望着他,眼睛深处像是翻滚着漆黑的火焰,滚烫如恨意,冰凉如恶意,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顾怀昭还没看清楚,手就被应雪堂牵住了。
“先休息一晚,明日再说吧。”


顾怀昭跟着应雪堂走了一段路,发现他去的果然是先前那家客栈。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这静夜之中,除了远处的几声犬吠,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顾怀昭被他冰凉的手拽着,几度想开口向他打听跟他同桌共饮的都是谁,可看着应雪堂的背影,怎么也提不起胆量。
等两人进了店,趴在桌上打盹的小二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瞅见是他,满脸堆笑,奉承了几句:“客官,我已经把人送回去了。”
应雪堂只是一点头,就上了楼梯。
顾怀昭小跑着追了上去,气喘吁吁地问:“师兄,把什么人送回去了?”
应雪堂没有答他,只是把路尽头的两扇房门推开了。顾怀昭这才发现房间里的摆设也雅致的很,门前一道丝楠木雕花屏风,影影绰绰地露出里面的风景,高床暖帐,把寒气阻隔在外,他上一辈子也极少有这么体面的时候。
应雪堂把屋角的暖炉炭火拨旺了些,回过头时,发现顾怀昭已经搬着圆凳,坐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果盒里的糕点。
盒子里下层摆着四色果珍,上层一块块桂花糕蒸得晶莹剔透,顾怀昭想想怀里的干硬面饼,一时间忍不住用手拈起一块,咬了一口,然后才怯怯问了句:“师兄,你还吃吗?”
应雪堂望着他,嘴角似笑非笑的。顾怀昭不明所以,只是觉得糕点入口即化,仿佛含了一瓣瓣的桂花,甜滋滋的,口舌生香,连吃了几块,才听见应雪堂说:“他们送来的东西,我是不敢动的。”
顾怀昭抬起头来,懵懵懂懂地望着他。应雪堂慢慢地坐到顾怀昭身旁的圆凳上,看戏一般打量着顾怀昭:“我在凤城惹出一点名声,城里几位前辈叫了花娘,还送了些助兴的酒菜。我把人推了,菜还没来得及倒。”
顾怀昭呆了一呆,手里拈着甜糕,吃也不是,放也不是,过了一会才笑出了声,以为师兄是在逗他,直说:“师兄又在唬我。”
然而过了一会,他又颤巍巍把手里那半块桂花糕放在了桌上了,魂不守舍地坐在圆凳上,额角渐渐渗出热汗,不住地拿袖角去擦。
应雪堂饶有兴致地看着,见汗水都凝在顾怀昭眼睫上,眼看着要往下流,还伸手替他拭了一下。
顾怀昭像被烙铁烫了似的一抖,喘着粗气,坐立不安,目光四处游移。他脸上红得厉害,鬓边的长发都被汗水湿透了,手忍不住地伸向领口,发着抖说:“炉子火好像太旺了,应师兄,我……”
他用力喘了一口气,晃了晃头,指尖刚碰到衣衫,又缩了回来,人也从圆凳上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不大对劲,师兄,我先走了。”说着,就歪歪斜斜地往房门走去。
应雪堂垂着眼睑,竟也跟着他起身,几步挡在门口。
顾怀昭脚下软得几乎站不住,浑身发烫,发现应雪堂挡在前面,又不敢伸手去推,急得焦头烂额,一个劲地说:“应师兄,我不大对劲,你让一让!”
他说了好几遍,见应雪堂恍若未闻,慌得提起一口气冲到窗边,竟是要翻窗的架势。
应雪堂冷眼看着,直到顾怀昭半截身子翻出窗外,才拿起挂在床头的长剑。
顾怀昭浑身发软,被剑鞘一贴一带,就摔倒在地,身上的汗水把地面都濡湿了一块。他不敢看应雪堂,从地上撑坐起来,又去抓半开的窗框,应雪堂拿剑鞘轻轻一拨,把他再次推倒在地。
顾怀昭连眼角都是红的,眼前一片迷糊,说一个字就要喘一口粗气,止不住地乞饶:“师兄,让我走吧,别看我。”
应雪堂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用剑鞘勾着顾怀昭的腰带,一点点扯松了,轻声问:“怀昭,这样好些了吗?”
顾怀昭胸口一凉,舒服地嘴唇都有些颤抖,恨不得再多除几件衣服,半天才回过神来,抖着手,想把衣衫拉拢,颤声问:“为什么……想……看我出丑?”
应雪堂动作一顿,过了片刻才道:“师弟都烧糊涂了。”
他手里那把长剑,鞘尖上包着一圈铜皮,随着应雪堂这句话,冰凉的剑鞘加倍恶意地抵在顾怀昭胸口。从顾怀昭衣襟探进去,抵着他的乳首。顾怀昭已经难受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大口大口地呼气,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几声模糊的惊喘声,胸膛被铜皮剑鞘蹭着,原本小小的肉粒,硬是被折磨得充血挺立。
顾怀昭拿手去推了几下,哪里推得开,只能软软握住那把长剑。
应雪堂手腕一动,带着顾怀昭的手挪了一个弧度,裹着镂花铜皮剑鞘,再次擦过胸口通红的肉粒。
顾怀昭被蹭得浑身发抖,在地上缩成一团,原本握着长剑的手,此刻死死挡在自己眼睛上。应雪堂在他身旁站了一会,看着他前襟敞开的样子,居然把长剑挪开了。
顾怀昭什么也看不见,满心以为逃过生天,自己习武多年,虽然练的是单剑一脉,跟练外家身法的人不同,没有一身壮硕的腱子肉,但也骨节分明,拿勾栏院的眼光来看,怎么也算不得赏心悦目……


等顾怀昭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软,两条腿微微打颤,胸口两点肉粒肿得轻轻一刮,就能刮破皮,痛得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坐起来,却发现胸膛上布满了紫青色的指印,似乎被人反反复复地捏过、揉过。
顾怀昭以为是自己弄出来的痕迹,羞愧难当,想坐起身找几件能穿的衣物,结果刚一坐起又软了下去。也不知道昨晚究竟宣泄了多少次,把他一身气血都掏空了,才落得一副纵欲过度的境况,稍稍一动都头晕目眩。
顾怀昭哑着嗓子喊了两声小二,又想到自己赤身裸体,不太体面,吓得噤了声。在床上四肢无力地躺了好一会,才看到应雪堂冷着脸,拿着几件簇新的绸缎衣服进来。
顾怀昭脸上霎时烧得通红,他只记得昨天夜里好说歹说劝走了应师兄,后半夜的事情一概忘了,饶是如此,再看见应雪堂俊美无双的面容,仍让他坐立难安,惊慌万分。
“应师兄,我的衣服……”
应雪堂脸上不知为何露出一抹微红,衬着他晶莹如雪的肤色,竟是妍丽得让人挪不开目光,直过了半刻,应雪堂才皱着眉头说:“脏了,穿这几件吧。”
顾怀昭吓得连连摇头,只敢要自己的一套粗布袍子,等应雪堂沉着脸色,把他那身旧衣服找来,顾怀昭才忙不迭地开始穿衣。
他体虚的厉害,动一下也要喘半天的气,好不容易把腰带系上,想下地时,胸前乳粒被粗糙布料一蹭,疼得脸色发白。
应雪堂目光闪烁了一下,语调有些古怪,只说:“我去回春堂买些伤药给你。”
顾怀昭耳朵都羞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碍事,不用,不用了。”他上一辈子也见过一晌贪欢不知节制的人,私处疼痛难忍,下不了床,但像他这样下体无恙,胸前红肿破皮的,还从未遇到。


简直像是药效过后,那里还被人亵玩了许久。
顾怀昭想到自己种种孟浪,愈发悔恨交加,眼睛里闪着莹莹泪光,倒是平添了几分颜色。
应雪堂侧过脸去,有些僵硬地说:“师弟病体沉重,一个人怕是回不了紫阳山,不如……”
顾怀昭听他语气古怪,不由也忐忑不安起来,小声问:“应师兄,你是怎么了?”
应雪堂浑身一震,垂下眼睑,再睁开眼睛,已恢复到平常疏离有礼的模样,换了种语气,淡然笑道:“师弟病得不轻,一个人怕是回不了紫阳山,不如你我结伴而行,先陪我在凤城做几件事,再一同打道回府。”
顾怀昭怔了怔,刚才那短短一瞥,仿佛看到了最初满身血污的少年,受了那样重的剑伤,怎么也不肯跟他说话,幸好应雪堂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应雪堂连问他几遍,顾怀昭才若梦初醒,直说:“好,好,正当如此。”
他心里毕竟放不下应雪堂,恨不得一生一世,都和应师兄把臂同游,抵足而眠。
尤其当应雪堂平和有礼地看着他,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这种痴念就更是蠢蠢欲动。
等应雪堂把他搀扶下床,顾怀昭不想被他看轻,硬撑着自己穿上鞋袜,把长剑斜背在背上。
两人一步步下了楼,叫了一桌饭菜。此处摆设富丽堂皇,连酒菜也别有风味,只是顾怀昭还记着前车之鉴,素酒不敢喝,斋菜也不敢吃,在一旁看着应雪堂举箸自若。
应雪堂往他碗里夹了几根青翠欲滴的青菜,顾怀昭受宠若惊,这才就着菜咽了几口米饭。
谁知这一动,两头系在剑鞘上的墨色丝绦突然蹭到胸口伤处,肉粒隔着粗布衣衫,正可怜兮兮地肿得老高,稍稍一碰,就疼得顾怀昭倒抽了一口凉气。
顾怀昭生怕应雪堂看着异样,吓得弓起背,做出埋头吃饭的模样。
与应雪堂昨日商谈的几位武林人士从楼上下来,看到的正是这一幕。那应家小子生的人中龙凤,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和他对坐的小子,却驼着背,畏畏缩缩地坐着,不住地狼吞虎咽。
等这群人走过来,应雪堂寥寥几句,跟顾怀昭介绍了一遍:这位是凤城泰安镖局的大当家,那位是惊鸿刀法的传人。每落座一位豪杰,换应雪堂一句低语,等话说完,原本两人对坐的八仙桌,已经挤得让人伸不开手。
店小二难得看到这么大的阵仗,见缝插针地从人缝中给人斟酒。
等碗中白酒刚刚满上,为首的髯须大汉就端起碗,一仰头喝得涓滴不剩,再把酒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朗声道:“应家贤侄,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不妨摊开说了吧!”
他身旁一位徐娘半老的女侠也跟着嫣然一笑,纤纤玉手从猩红大氅里伸出来,笑盈盈拈了酒杯,一敬一饮道:“昨日光顾着叙旧,还未切入正题。当年应老爷我也是认识的,真是大英雄大豪杰,可惜造化弄人,应家的案子查到现在也没个头绪。”
她说着,似有无限情意地看了应雪堂一眼:“连紫阳山都破不了的案子,应贤侄又何必来凤城为难我们呢?”
应雪堂虽然在笑,眼中却多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在顾怀昭眼里,应师兄只要静静坐着,已比那位风韵撩人的女侠美上不知多少倍,他听见应雪堂冷冰冰地说:“那些旧事,我其实已经放下了七八分。只是这三年在紫阳山上修行剑道,剑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精进一分,恐怕是心结未了的缘故。”
顾怀昭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的,尤其是提及剑术的那几句,最让他摸不着头脑。
应师兄这几年的进境明明只能用一日千里来形容,自己不寝不食,也比不上应雪堂顿悟的速度。他猜不出应雪堂的打算,只好干坐在一旁,眼巴巴地回忆着应家一案。可惜筛遍两世为人的记忆,也只记得一些蛛丝马迹:一是应师兄刚到紫阳山的时候,受了不轻的剑伤;二是苗师父背着浑身浴血的应师兄,曾当着他的面说,这是应家最后一点血脉了。
剩下的线索,全缠成一团乱麻,顾怀昭还待再想的时候,坐在他左侧的一位疤面书生笑了出声:“听说紫阳山分天师道和俗家道两脉,俗家道虽然能娶妻生子,却碰不得最上乘的武艺,当不了紫阳山主;天师道倒是有武艺傍身,在江湖中行走,人人要称一声道长,可惜一世孤家寡人,清贫得很啊。应贤侄要是解不开心结,学你父亲修个俗家道也就是了。”
顾怀昭仍是一头雾水,可他看了看那书生,又看了看应雪堂的神色,发现应师兄脸上笼着一层冰霜,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几分,猛地站了起来,暴怒道:“你、你们胡说什么!应师兄自然会选天师道,以后掌藏锋铁剑,统领紫阳山——”
应雪堂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色复杂得让人看不清,很快便轻轻一咳,把顾怀昭晾在一边说:“肖先生说笑了,父母生死大仇,自然没那么容易放下。请几位前辈来,也是希望集思广益,若能助小侄追查真凶,小侄愿将无双剑谱双手奉上。”
应雪堂顿了一顿,见周围人的脸色都变了,这才缓缓说了下去:“家父虽然选了俗家道,但自创的无双剑法也算小有名气。”
那名红衫女子听得娇笑连连,直说:“无双剑法被奉为天下第一,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了。于情于理,贤侄这个忙都非帮不可!”
几个落拓大汉更是摩拳擦掌,满脸堆笑,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顾怀昭一个人站在那里,还摸不准形势怎么突然就变了,就在此时,一个人从桌下握住他的手,把他轻轻带回交椅上。
那只手掌心冰凉,要握上很久,才肯带上一丝暖意。顾怀昭四下望了望,发现那是应雪堂的手。


等应雪堂抽回手去,顾怀昭才魂魄归位,他坐在位置上,两耳嗡嗡作响,听不清周围在议论什么,给自己斟了半杯茶,定了定神,才渐渐缓过来。
此时应雪堂已经跟座上的诸位豪侠一来一往地奉承了几回。顾怀昭攥着茶杯,发现应雪堂不动声色地吐露恭维之语,这才发觉自己这位师兄并不是全然不谙人情世故。他既有些庆幸师兄并非跟自己一样处处格格不入,又有些不是滋味,仿佛看见白璧沾尘、明珠暗投了。
就在小二把下酒的盐水花生、麻辣肚丝端上来,席上最是热络的时候,忽然有个奸细嗓子的说:“我劝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了!我可是听说,应效儒把自己那套宝贝剑法看得比性命还重,临死还嘴硬,他儿子会白白便宜你们?”
为首的虬髯大汉闻言也眯了眼睛,露了几分凶相,试探道:“贤侄,沈老三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都说血案那天,行凶的人在庄子里抄了个底朝天,也没抄出什么剑谱,一怒之下才放火屠庄。”
应雪堂垂着眼睑,等了片刻才轻轻笑了,把杯子放回桌上。
那汉子看不出他喜怒深浅,琢磨了半天,意味深长地说:“何况以贤侄当年的岁数,纵使记得一招不落,也练不出多少火候。拿这个犒劳在座的兄弟们,怕是会让咱们空欢喜一场啊。”
顾怀昭努力听了半天,还是似懂非懂的。只依稀听出师兄许诺了什么好处,却平白无故地受了奚落。
他心里又快按捺不住,恨不得自己挺身而出,把所有委屈一肩担了。
上一辈子提头走江湖,他早就看透了,什么江湖道义,不都是人情私怨?得势时前呼后拥金银带,落魄时烂泥坟下草席身,应师兄要拿好处笼络这些人,可人心不足蛇吞象,笼络得来吗?
在这短短一瞬间,顾怀昭甚至忘了去想,这些人他前世巴结奉承还来不及,哪里轮到他数落。
就在顾怀昭火急火燎的时候,应雪堂终于抬起头来,拿一双漆黑的眼睛把落座的人挨个看了一遍。冰凉的眸光像是刚化开的雪水,看得满座都噤了声。
等四下静得落针可闻了,应雪堂这才淡淡道:“雪堂不才,剑谱再贵重,在我眼里也是死物。用死物换来大仇得报,实是称心如意,万分快活。至于无双剑法我掌握了几分,要验也容易得很。”
顾怀昭在一旁听得入神,忽然听见应雪堂开口唤了他一声:“怀昭师弟。”
还没等顾怀昭反应过来,应雪堂已经起了身,缓缓绕到他身后,面朝着满座心思各异的江湖人道:“这是我师弟顾怀昭,我教过他几招无双剑法,就让他陪前辈们过过手吧。”
顾怀昭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回过头去,看看应师兄的脸色。应雪堂微凉的手指按在他肩膀上,轻声道:“一招便好。”
顾怀昭被应雪堂这么一按,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底气。
他听着这些人说三道四,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也不推却,反手把背上的长剑拔了出来。
座上的江湖人士见他微微弓着背,仪态远不如应雪堂出众,都生了轻视之心。
顾怀昭站直身,也不看其他人,听到应雪堂说:“师弟,狂云遮天。”剑便横空而出,一削而过,带出剑影寒光,没等银芒散尽就收回鞘中。
那些武林人士大多没看出什么名堂,正要取笑的时候,每个人面前的酒杯突然都一分为二,被削成筒状的杯身顺着杯座斜斜往下滑落,酒水再也盛不住,哗的溅开,把好几个人的衣襟都泼得湿淋淋的。
眼看着酒水泼落,虬须大汉沉着脸,双手嘭地一声拍在桌沿,往前一推,身下那把交椅借势向后退了四尺。
那位风姿绰约的女侠则是拽着桌布挡了一挡,桌上顿时一片狼藉,叫人无法落箸。
应雪堂扯着顾怀昭的后领,把他拉得退了半步,堪堪避过菜肴酒水。顾怀昭一直弓着背,生怕碰到要害,被应雪堂这么一拉,粗布衣衫磨过乳首,嘴里低低哼了一声。
应雪堂有些诧异,但眼下光景,不是细问的时候,于是代顾怀昭朝一座豪杰拱了拱手,随后也不说话,负手站在原地。
那几个老江湖心里稍一盘算,顿时大喜过望。
这应家贤侄特意让师弟露这一手,一则是叫人见识无双剑谱剑法精妙,绝非浪得虚名;二则足以说明应效儒无双剑不外传的规矩,到他这里断了。
连自家师弟也舍得传授,那自己堂堂江湖前辈,声名在外,找他看本剑谱,还愁他推三阻四吗?
想到这里,那位俏女侠笑盈盈地摸出一锭银子,把小二唤过来,说是赔给店家。
诸人被那本剑谱撩得心痒难耐,倒无人去在乎口腹之欲了,跟应雪堂打个招呼,说句一定尽心、静候差遣云云,都各自散了。
倒是那位女侠多留了片刻,把巴掌大的一件锦盒交给应雪堂,眼波流转,只说:“这样东西事关紧要,劳烦贤侄替我走一趟了。以后有什么要我易三娘打点的,尽管开口。”
应雪堂接过锦盒,等人走干净了,才招呼顾怀昭,回房收捡行李。
顾怀昭想把吃剩的几个干饼照原样塞到怀里,可一拉开襟口,就发现贫瘠的胸膛上,两粒乳珠还微微充血、硬鼓鼓地立在那里。
他不敢再看,僵着一张脸站在角落,看着应雪堂忙里忙外。等应雪堂收拾清楚,到马圈里解了马,牵着缰绳往外走的时候,才低声问了句:“应师兄,你不是还有件毛皮大氅吗?是不是忘了拿?”
应雪堂看了他一眼,面色有些古怪,也不答话,跨上马背后,冲他伸出手来:“上马。”
顾怀昭眼看着周围人来人往,师兄一身白得晃眼的白袍跨坐在马上,长发如流瀑一般落在肩头背上,只松松绾了一个道髻,不知有多少人在偷偷望着这边,哪里还好意思上前半步,不住地说:“我还有些盘缠,自己去村驿租一匹来……”
应雪堂仍伸着手,面色不善地望着他。
顾怀昭几度想握上去,又面红耳赤地把手往回一缩,踟蹰半天,还是掉头就跑,自己气喘吁吁地租来了一匹瘦马,紧赶慢赶地追到城门口。
应雪堂那匹马生得神骏,已经在城门下等了好一会。他见顾怀昭额上都是密密汗珠,临近城门时,嫌劣马脚程不快,还下马拽着缰绳往他这边赶来,心里微微一动,竟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两人一前一后赶了一段路,顾怀昭还在不住地喘气,汗水凝在眼睫上,要时不时地拿袖口擦一擦。应雪堂回头看时,眸色深了几分,伸手解下腰间水囊,喝了一口清水,再递给顾怀昭。


顾怀昭看在眼里,感激地说不出话来,双手接过来,正要喝的时候,余光瞥到应雪堂形状极美、还泛着水光的薄唇,脸上像着了火似的,“啊”了一声,怎么也下不了口。
应雪堂勒紧了缰绳,故意骑慢了一些,凑到顾怀昭耳边,频频劝道:“师弟,喝啊。”
顾怀昭看着他俊美出尘的容貌,既不舍得拒绝,又怕亵渎了他。闭上双眼,拿水囊悬空往口里一倒,就着细细水流胡乱饮了几口,溢出来的清水顺着脖颈往下滴,打湿了一小片前襟。
应雪堂过了片刻才移开视线,悠然道:“她托我带的是雷火庄的暗器图纸,锦盒以钥匙开启,要是落在外人手里,想强行打开锦盒,就会触发里面填充的硝石火药。”
顾怀昭听到应师兄肯跟他谈论大事,满心欢喜,却不知道回些什么,只好说:“雷火庄离紫阳山不远,我们顺道送过去就是了。”
应雪堂目光锐利地望着他,嘴角挑起一抹笑意:“我原本无意插手,直到有人告诉我,毒郎君肖枕梦对图纸有兴趣。”
顾怀昭听到这个名字,几乎把手中的水囊摔在地上,大惊失色道:“师兄!”
他前世被逐出紫阳山,一直跟着血楼的快刀手鬼无规卖命,成事了得几两碎银,弄砸了就要掉脑袋。鬼无规一身本事,刀法大开大阖,在血楼不过是末等的混混,往上还有三护法、七坛主、十二善人,毒郎君肖枕梦高居血楼护法之位,顾怀昭只远远看到过几次,不是寻常人物。
应雪堂看他血色尽失,眸色又沉了几分,轻轻嗤笑了一句:“顾师弟没下过山,江湖事倒是知道的不少。”
顾怀昭急得满头大汗,哪里顾得上他说了些什么,直说:“师兄,我们把锦盒还回去吧!这人诡计多端,犯不上招惹他!”应雪堂只微微一笑,就不再理顾怀昭说了些什么,纵马前行。
顾怀昭见此事毫无商量的余地,只好一夹马腹,狠拍了几下马臀,硬着头皮跟上应雪堂,小声地说:“不过师兄剑法高明,未必就……不是他的对手。我也会保护应师兄的。”
应雪堂身形一僵,愕然道:“你说什么?”
顾怀昭还不觉有异,认认真真地望着他,用尽真心诚意道:“我也会保护你的。”
应雪堂又怔了怔,脸色忽青忽白,到最后忍俊不禁,当着顾怀昭的面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顾怀昭被他笑得呆坐在马背上,只觉得自己日夜苦练,虽然比不上他天纵奇才,也不至于不堪入目。
等应雪堂笑够了,才柔声说:“我这些年跟师弟比剑,都留了手。顾师弟不会真以为能和我比肩吧?”顾怀昭听见他这般柔和的语气,心魂俱醉,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应雪堂说了什么。
他浑浑噩噩地看着应雪堂,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意料当中,僵硬着点了点头。
等顾怀昭面色灰白,难受够了,应雪堂忽然改口,笑着说:“师弟当真了?刚才不过是玩笑话。”
顾怀昭抬头看了应雪堂一眼,眼睛里死气沉沉的,木讷地点了头。应雪堂笑,他就跟着笑两声,应雪堂奚落,他就跟着认罪。他想跟应师兄说,不要捉弄他了……又觉得没有说的必要,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等到暮色沉沉的时候,两人在荒郊野岭中生起了篝火,应雪堂把两匹马系在老树上,放任它们嚼食树下的嫩草。顾怀昭一个人坐在火堆旁,掰了半块面饼,小口小口地吞咽着。他看到应雪堂走回来,正想招呼应师兄吃些干粮,可一想到应雪堂刚才的讥嘲,胸口就一阵钝痛,那句话也被他咽了回去。
应雪堂坐到离他十步开外的树桩上,自己从行囊里掏出些素饼吃了,随后拿起长剑,稍一纵身,便卧到树上,枕着手臂躺下。
顾怀昭在树下抱着剑小憩了一会,刚酝酿出几分睡意,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极动听的箫声。那声音呜咽婉转,尖细处仿佛在心尖上挠痒一般,有一股说不出的淫靡之意。
他仰起头来,急急喊了一声:“应师兄!”看应雪堂已经醒了,这才捏紧双拳,从下摆上撕下两条布料,胡乱塞进耳朵里。
顾怀昭正要再撕几条布,递给应雪堂,让他凝神戒备,应雪堂已经从树枝上折下一片树叶,右手食指和中指分别按住叶片两端,冲着人来的方向,灌注内力,静静吹奏了起来。
顾怀昭堵着耳朵,听不清他吹的是什么曲调,只是看着应雪堂双目微垂,长睫如羽,按在叶片上的手指白皙修长,在夜色中如美玉雕成,竟有些心神荡漾。
等他回过神来,应雪堂的吹叶跟远处的箫声已经斗了几个回合。静谧夜色下风声大作,箫声忽然一振,连捂住耳朵的顾怀昭,都能听见清脆尖锐的箫音。那声音如同勾魂魔音,顾怀昭才听了片刻,就有些把持不住,幸好应雪堂很快就扳回一城,寥落的吹叶之音夹在旖旎情丝中,还一度占了上风。
顾怀昭活了两世,也听过不少江湖传闻,知道肖枕梦成名极早,年龄少说也有五十来岁了,只是深谙养身之道,肤白如脂,蓄着三缕如墨长须,看上去还像是四十出头的中年儒生,袖中暗器囊和手中紫竹箫收了不少英雄性命,光那管紫竹箫就有八音九调,眼前不过是第二音罢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看了应雪堂几眼,见自家师兄衔叶而吹,额上也有些星星点点的汗珠,也不知道还剩几分余力,一时间心急如焚。生怕紫竹箫的传言成真,落得个八音摄心夺魄,九调断魂丧命的下场。


随着应雪堂叶声徐徐,彻底压住远处的箫声,肖枕梦也握着紫竹箫,一面低低吹奏,一面笑盈盈地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儒衫,风流倜傥,看得出年轻时定是个翩翩美男子,走到离应雪堂十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一味以箫声附和。
应雪堂看他这般行径,眉头微微一皱,内力暴吐,吹叶之声越拔越高,可那丝丝缕缕的箫声却如跗骨之疽一般点缀其间,任应雪堂如何施展也盖不住。
顾怀昭这头塞着耳朵,听了半天,也只能听见应师兄的吹叶声,心里便猜到不妙了。
毒郎君的紫竹箫,厉害的不是箫声清震,声传十里的时候。多少人和他斗法,都被他以紫竹箫催动,不自觉地用上十二分功力。只要箫声不停,内力便会源源不绝地吐出,到最后内力泄尽,经脉寸断方止。
像是要印证顾怀昭的猜测,应雪堂手指按在叶片上,不住催吐内力,吹出的树叶声中饱含孤傲之意,像是非要跟肖枕梦分出个高下。
就这样僵持了一炷香的功夫,叶声骤断,应雪堂突然咳了两下,嘴角溢出一道血丝,顾怀昭看着自家师兄受了内伤,哪还忍得住,自己把堵耳的布条取了,手按在剑柄上,瞅准时机,一个鱼跃摸到肖枕梦身侧。
肖枕梦双眸微垂,还施施然吹箫传意,直到顾怀昭走近,他才眼露寒芒,朝顾怀昭的方向望了一眼。
顾怀昭自然知道他袖中暗器囊的威力,肖枕梦刚一抬头,他就在树上一蹬,朝肖枕梦身后窜去。半空中嗖嗖几声轻响,草丛中已落了不少铁蒺藜。
应雪堂见他出手,怒喝了一声:“顾怀昭,退下!”话音未落,又连咳了几下。肖枕梦不去看顾怀昭,一双老眼一眨不眨地望向应雪堂,嘴边竹箫不停,直直地往树下走去,看样子是要取锦盒了。
顾怀昭哪肯让他接近应师兄,长剑出鞘,扫向肖枕梦双腿。肖枕梦竹箫在手中转了两圈,也不知道他怎么动作的,袖囊中就射出十余枚毒镖,打在剑身上,震得顾怀昭虎口发麻,长剑几乎要脱手飞出。
顾怀昭连忙握紧长剑,又欺身上前,与肖枕梦缠斗起来。他趁着肖枕梦拆招的功夫,往应雪堂的方向匆匆望了一眼,急道:“应师兄,快走啊!”
应雪堂冷漠地望着这边,眼睛里仿佛有两团漆黑的火焰,将恶意和恨意共冶一炉。
顾怀昭被他看得手脚冰冷,忍不住小声叫了句:“师兄?”
肖枕梦又朝他射出了几枚毒镖,顾怀昭好不容易避开暗器,心里仍是冰凉一片,然而肖枕梦离应雪堂栖身的老树只剩下数丈之遥,由不得他再多想下去。
顾怀昭握紧长剑,再一次扑了上去。长剑轻颤,好不容易削上紫竹箫,肖枕梦眉头一皱,一手握紧竹箫,压在剑身上,压得长剑无法再进一寸,另一手运掌如风,往顾怀昭身上拍去。
顾怀昭故技重施,掉头就跑,准备等肖枕梦追上来,再一招“千里同风”回刺过去。
他刚才被掌风波及,喉中腥甜欲呕,脚下虚软,没跑几步就被肖枕梦追了上来,好在那招松风剑法已经练过千百次,熟极而流,听到身后风声响起,已调头一剑。
饶是肖枕梦是老奸巨猾成名多年的高手,也被顾怀昭这一剑划破了衣衫一角。顾怀昭见肖枕梦眼中杀意突生,忍不住又嘶声喊了起来:“师兄,你快走吧,我拖住他!”
应雪堂几乎是咬着牙说:“顾怀昭,不用你插手!”
他从怀中取出锦盒,看着肖枕梦道:“不知道雷火庄的暗器图纸有什么了不起的,肖先生以为呢!”
肖枕梦也顾不上顾怀昭了,急急往前走了几步,朗声道:“肖某也学过几招机关巧技,不如由我开锁,与道长一同参详图纸,岂不妙极?”
应雪堂也不说话,嘴角血迹未干,神情阴鸷地冲他一笑。
肖枕梦只当他答应了,正要上前,顾怀昭突然暴起,若不是肖枕梦躲避及时,那把长剑几乎就要穿胸而过。
肖枕梦登时勃然大怒,嘴里喝道:“小子,不知死活!”夺了顾怀昭长剑,就要下杀手,顾怀昭一个鹞子翻身,从背后反扭住肖枕梦双手,朝应雪堂喊着:“师兄,不要信他!这人出了名的翻脸无情,歹毒得很!”
肖枕梦被他说破,阴森森的咧嘴一笑,两只手像没有骨头似的,双臂往外一翻,从顾怀昭手腕中脱了出来,紫竹箫在顾怀昭腰间重穴上一点,把他震晕在地。
应雪堂在树上看得分明,嘴角又溢出一丝血迹。
肖枕梦看着他,悠然道:“道长现在只怕动不了了吧。”说着,还晃了晃头,“八音催情,九调催命,魔音贯耳,还撑了这么久,连我也有几分佩服你。”
肖枕梦说完,看了几眼应雪堂的脸色,终于释去了最后一点疑心,飘然走到树下,伸手就去拿锦盒,嘴里道:“可惜这东西,最终还是……”
他说到这里,忽然说不下去。
脖子上横着一把剑,他甚至没看清应雪堂何时拔的剑,何时绕到了他身后。
应雪堂握着长剑,看着肖枕梦,一面把锦盒重新收入怀中,一面单手把嘴角的血迹擦在掌心,又凑到嘴边,一点点舔尽了。
肖枕梦脸色灰白,过了片刻才道:“你那位师弟,倒是演的有情有义,连我也上了他的当。”
应雪堂不置可否,只道:“我一直在等你走过来,他险些坏了我的事。”
“如此说来,那位小兄弟当真可怜。”肖枕梦随口应对,脑海中已经盘算好了几条退路,手指缩在袖中,暗暗从袖袋中取了好几枚阴毒的暗器,正待暴起一击,偏偏应雪堂一把扣住他脉门,把肖枕梦周身上下十二处大穴依次点了。
肖枕梦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怒笑道:“后生可畏,好,很好!”
他把生前几十年都想了一遍,自认快意一世,放诞风流,未曾有什么遗憾,于是把眼一闭,等着应雪堂动手。应雪堂闭目调息了一会,才淡淡道:“我缺人手,缺很多人手,来共同干一番大事。”
他语气放得太过平静,在夜色中听来,反而令人毛骨悚然:“我一个人是不成的,所以想见肖先生一面,推心置腹地谈一谈。阁下若能为我所用,我也不是非要取肖先生的性命。”
肖枕梦不禁大笑出声:“黄毛小儿,口出狂言!要杀便杀吧!”
他这反应,也在应雪堂意料当中。论武功、论资历、论见识,自己仍是小辈,肖枕梦这人又自视甚高,要笼络这人,自然要连环的圈套。
应雪堂望着他笑了一笑,面上一派云淡风轻,把剑慢慢挪开几分:“肖先生还是先回去,好好地想一想。应某有何种手段,以后相见,自会明白。”
他吊足了肖枕梦的胃口,然后才随手解开肖枕梦的穴道。
肖枕梦错愕之下,也顾不上一雪前耻了,连退几步,正要走为上策,应雪堂忽然叫住了他,把怀中锦盒摸出来,扔了过去:“一点小礼,不成敬意。”
肖枕梦一把接住锦盒,既担心其中有诈,又舍不得一走了之,脸色变幻了几次,终究把锦盒拢在袖里大步走了。
应雪堂这才把长剑收回鞘中,扶着老树,缓缓走到顾怀昭身边。
他把顾怀昭从头到脚省视了几遍,发现这人只受了些皮外伤,心里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他身形晃了一晃,强撑着打坐了半晌,嘴里又吐出一口淤血,脸上却露出些病态的潮红。
应雪堂心知不能再等了,于是在顾怀昭人中穴上按了几下,把人叫醒了,嘴里含糊道:“师弟,顾师弟?”
顾怀昭挨了肖枕梦那一招,登时失去了知觉,如今回过神来,发现毒郎君已经走了,师兄还好端端地站在面前,简直大喜过望,直说:“师兄,那人怎么走了?没伤着你吧!”
应雪堂丹田刺痛,内力堵塞,连说话都有些勉强,强自按捺着挤出笑来:“没事。”
顾怀昭暗暗打量着自家师兄,见应雪堂嘴唇有些发白,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双颊却透着一抹淡淡的血色,心里也猜到有些不妥,想了半天,灵光忽然一闪,试探着问:“锦盒呢?师兄,锦盒守住了吗?”
应雪堂不愿跟他多作解释,眸色微微一沉,敷衍道:“别乱想,你好好休息。”
顾怀昭像是突然开了窍,愣愣地追问了一句:“锦盒不在了?”
应雪堂自顾自地闭目调息,留下顾怀昭呆立一旁,只以为师兄是把锦盒交了出去,这才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他一时间泫然欲泣,抖抖索索地说:“师兄,我是不是拖你后腿了?”


顾怀昭被他看得打了个寒颤,结结巴巴地笑道:“师兄就当没有发生过……”
应雪堂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半天才嘴角微翘着问:“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顾怀昭哪有他这样心思敏锐,闻言更是一个劲地指天立誓,也没想到若是真请了娼妓,加上顾怀昭、应雪堂,已经占了三人。
他看应雪堂笑了,只以为师兄伤心过度,都糊涂了,还不住劝着:“我知道应师兄想修天师道,只要奉道之心不改,这点蝇头小事算不上什么。”
应雪堂垂下眼睫,脸上阴晴不定,忽然问了句:“你也想修天师道?”
顾怀昭怔了怔,想不透师兄缘何有此一问。他历经前世,自然记得应雪堂上一世是紫阳山主,无双君子,修天师道,断绝姻缘,一身剑术冠绝天下,不像自己,被早早逐下山了。
他把前尘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说:“我哪里比得上师兄,以后大概会……修俗家道吧。”
应雪堂薄唇紧抿,沉着脸望着他,像是有些震怒,厉声问道:“你想娶亲生子?”
顾怀昭被他看得有些瑟缩,把实话都吐了出来:“我大概是……一个人过一世吧。”
应雪堂听了这话,脸色顿时缓和许多,温声细语地劝了他几句:“师弟年纪轻轻,何必悲观厌世。紫阳山上上下下,戮力齐心,同进同退,岂会孤身一人。”
顾怀昭讪讪笑了两声,一瘸一拐地把马牵了过来。
应雪堂站在一旁,拾起落在地上的发带,用手指把玩了一会,脸上似笑非笑的,好半天才将如瀑青丝竖起。等顾怀昭走近了,他一手接过缰绳,一手按在马鞍上,将自家师弟不动声色地困在双臂之间,语气却直如正人君子,轻声道:“顾师弟昨日刚与人动过手脚,先休息几日吧。”
顾怀昭离他胸膛只有半尺之遥,红着脸想退,脚下一软,被应雪堂轻轻扶住了。
指腹下的腰身消瘦,半点看不出衣服褪尽后,在自己身上起落时的景致。
应雪堂也不知道被何种想法驱使,手往下移了几分,在顾怀昭臀肉上轻轻摸了一把。顾怀昭被他揽住,魂不守舍之际,哪还分得清他做了什么,等回过神来,应雪堂却凑在他耳边又问了一次:“师弟,休息几日再动身吧?”
顾怀昭呼吸之间,都是应雪堂身上的淡淡香气,像是覆满花枝的雪,把团团香味裹住,凑近了才能闻到幽幽的一股冷香。
顾怀昭面红耳赤,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含糊道:“用不着,不要误了师兄的正事,这点小伤——”他昨夜与肖枕梦交手时受的轻伤,确实是无足挂齿,观应雪堂的气色,润泽得几乎从内里透出光来,应该也是内伤无碍了。可顾怀昭刚说到一半,就听见应雪堂低低一笑:“当真是小伤?师弟嗓子都哑了。”
顾怀昭浑身一震,红晕未褪的一张脸抬了起来,似惊似惧地看着应雪堂,双眼中流转着不自知的情意,刚和应雪堂目光对上,就吓得颠三倒四地岔开话头:“对了,锦盒还落在那恶贼手里,昨夜的事,一定不能就此作罢。”
应雪堂被他看得一愣,呼吸也快了几分,昨夜种种,自不在他算计之中,连应雪堂自己,也未曾想到自己情绪会高涨到这个地步,仿佛坐在篝火前,到处都是火星飞溅,把他也捂热了。
半晌,应雪堂才不动声色地拍拍马鞍,示意顾怀昭上马,嘴里极轻地附和道:“是不能就此作罢,走吧,紫阳山还有几日的脚程,先换个落脚的地方。”
顾怀昭听见师兄要赶路,不敢耽搁,一个人吃力地跨上马背。
应雪堂上马后,把缰绳勒得紧紧的,领着顾怀昭慢慢地踱向最近的村驿,短短一段路走了几个时辰,到了落脚处,还着意叫了间上房。
此时的顾怀昭早已汗出如浆,他为了让股间红肿之处能好受些,时不时挪一挪重心,挨到进房,用热水擦了擦汗,又昏睡了过去。他这一睡又是好几个时辰,等一觉睡醒,竟是发起了高烧。
顾怀昭恍惚间看到应雪堂在替他擦脸,看见自己睁开眼睛,师兄还对自己笑了一下。
他拉着师兄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胡话,说想跟师兄在山上练一辈子的剑,应雪堂在笑。
他说自己受尽冷眼,只有师兄一人关照过他,应雪堂也在笑。
梦里应雪堂任他握着自己的手,自己说到动情的地方,师兄装作平常,却听得仔细。大概是这个梦太称心如意,等顾怀昭退了烧,身体居然跟着好了七八分。
他从简陋的硬木床上坐起,看到应雪堂借着残阳余晖在写信,白衣宣纸被染成血色。顾怀昭披上外袍,一摇一晃地走到矮几旁,看着应师兄运笔如飞,写的正是被肖枕梦夺去锦盒一事。
想到凤城和应雪堂结交的那些江湖侠士,顾怀昭忍不住多嘴:“易夫人只怕会怪罪下来,不如都推到我头上……”
应雪堂抬起头来,细细看了他一会,柔声笑了:“易三娘只怕没这个胆量怪罪我。”他说着,把信纸折起来,拿火蜡封起信封,叩门叫来小二,许了些碎银,让人去驿站送信了,做完这一切才续道,“何况锦盒是肖枕梦偷的,与我何干?”
顾怀昭听到应雪堂语气温柔,心里欢喜得不行,仿佛那场梦还没醒似的,顺着他的话接道:“也是,师兄功夫那么厉害,也打不过肖枕梦,如果易夫人自己去送,肯定一出手就败了。”
应雪堂眉头微皱,抬起手,捏着顾怀昭腮边肉说:“我打不过肖枕梦?嗯?”
顾怀昭被他捏得微疼,呆在那里,一时间心跳如鼓。应雪堂松开手,又摊平几张新纸,低声道:“他们还想看剑谱,就算有怒气,也会撒在肖枕梦身上。”
说着,提笔蘸了墨汁,低头写了起来。顾怀昭凑过去看,认得是无双剑谱的剑诀,上一世师兄才一句一句教过他,转眼已是一辈子了。
应雪堂文不加点地写完开头几句,笔速忽然慢了下来,垂目细思半晌,才写寥寥数笔,讲内力如何从肩井穴运转至腕部太渊穴的时候尤其字斟句酌。
顾怀昭以为他忘了,几度想脱口而出,又怕师兄来问,只好捏着墨锭,眼巴巴地替他磨墨。
应雪堂在纸上写:气达关门,意沉中注。
顾怀昭看到他笔势,已经在心里先一步默念了出来:气达关门,意沉中注。
应雪堂在纸上写:力贯中府,剑如飞风。
顾怀昭跟着默念:力贯中府,剑如飞风。
他一时间心神飘忽,仿佛还跟应师兄凑在树下,在清凉如水的晨风中一同练剑,耳边是师兄在口述剑诀。点剑而起,心有天地;凝剑而立,落叶纷崩。收剑于怀,乾坤在抱;仗剑横空,搏天一击……
应雪堂看见顾怀昭嘴唇翕动,口里念念有词的模样,眸光微闪,把宣纸往里挪了几分,笑道:“顾师弟,这不是写给你看的。”
顾怀昭犹沉浸在树荫斑驳,剑光如虹的往事里,被应雪堂这么一说,人猛地醒了过来,往后连退几步,喃喃说了句:“对不住,师兄,对不住,我一时昏了头。”
应雪堂低头把剩下的剑诀写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照着抄写了四五张,折好塞入怀中,然后才道:“之前偷学的剑招,也不要再练了。”
顾怀昭点头称是,人却魂不守舍。
“这套剑法精妙得很,没人好好教你,你自己只学个皮毛,练错一字半句,以后有的你头疼,”应雪堂一面劝诫,一面收拾好笔墨,发现顾怀昭心不在焉,不禁出声唤道:“顾师弟?”
顾怀昭这才回过神来,拿左手握住右手,慢慢使上力气,捏得右手腕骨啪啪作响。
应雪堂吃了一惊,把他左手强行拉开,厉声喝道:“顾怀昭!你这是做什么?”
顾怀昭怔怔看着他,眼神不再像先前那样,发着光,溢满灼灼的情意:“应师兄,不是让我不要再练,偷学来的……”
他说的极慢,连嘴唇都微微发白,竟是没办法好好说完这句话。
应雪堂却已经懂了,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丝冷笑:“师弟未免把我想得太过恶毒,我可没有想过,让你自废武功。”
应雪堂说到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正值门外有人叩门,他把顾怀昭往床上一推,一挑帘钩,把左右床帘拉拢了,这才含着怨气把门打开。
门外是易三娘的姘头,收了信,来打探虚实的,应雪堂强忍着怒气应付了一番,把人送出驿站。一切情况都如他所料,除了顾怀昭。
等他回来的时候,屋里空无一人。
应雪堂在屋里匆匆扫了一圈,再往床上一摸,见被褥冰凉,一纵身到了窗边,推开木窗。楼下马圈里只剩下一匹马。
他在屋里几乎坐不住,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在凤城客栈的时候,顾怀昭穿着粗布衣衫,顶着风,背着长剑走进来,跟小二打探他的模样。那人千里迢迢,为见自己一面而来,怎么会说走就走。


顾怀昭这一去,半夜才回来。

他在城里转了几圈,拿身上的碎银,找厨子专门做了几道应雪堂爱吃的菜,拿食盒装着,一路夹紧马腹,赶回驿站。

他见客房里黑灯瞎火的,从怀里摸出火褶子,把油灯点着了,然后才借着灯火,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端到桌上,嘴里喊着:“师兄,来吃点东西,都是你爱吃的菜。”

应雪堂靠在窗边,怀里抱着长剑,仍闭目坐着。

顾怀昭走过去,发现应雪堂额角全是冷汗,踟蹰半晌,大着胆子,用袖口替他拭了拭。

应雪堂慢慢睁开眼睛,看桌上是有一两道合口味的素菜,这才站起身,挪到桌旁坐下。

顾怀昭腆着脸把一碟团圆如意往应雪堂身前挪了挪,小声道:“师兄,这也是你爱吃的。”

应雪堂从未尝过这道菜肴,见顾怀昭这样殷勤,默默夹了一筷。炸得酥脆的油皮裹着红绿豆沙,淋上糖,甜得过了头。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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