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一下埃及穷吗要垫底?

沙特VS埃及穷吗并非只走过场!沙特仂争避免32强中垫底,埃及穷吗要为下届做准备

北京时间6月25日晚22:002018俄罗斯世界杯小组赛末轮A组,沙特VS埃及穷吗两家最先出战,也最先出局此番可谓是双双哀兵出征。出战之前结局已注定还有比这更悲催的吗?这一战无非事关荣誉,在回家之前还能有一个相对不错的成績但对两家来说,这一战仍有他们需要去追求的东西

亚足联旗下5支球队征战俄罗斯世界杯,按说沙特并非最弱至少是通过亚洲区12强賽直接晋级的,而相对韩国、伊朗、澳大利亚、日本所在的小组沙特的对手是最弱的或第二弱的,韩国与德国、伊朗与西葡、澳大利亚與法国同组就不说了看看日本所在的H组,除了波兰衰点哥伦比亚、塞内加尔都很强,而A组仅乌拉圭是纸面强队俄罗斯、埃及穷吗并非不可一战。但沙特一上来就输俄罗斯0:5接着0:1再败于乌拉圭,两战0分0进球净丢6球甚至有不少中国球迷认为,国足代他们出战都不會输成这个样子。

从次轮0:1小负本组最强的乌拉圭一役看沙特似乎已从首战惨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此番面对小组最弱的对手若能实現小目标:先进一球,然后再争取得一分如此则有可能避免在32强中垫底,因为秘鲁、巴拿马、突尼斯等均为小组赛前两战连败如果还能再更进一步赢下这场比赛,甚至可以摘掉亚洲最弱的帽子毕竟韩国也是小组两连败,末战德国已经是很难有胜算三战全负积0分都是囿可能的。

所以这一战,于沙特而言是荣誉之战更是正名之战。

小组赛两战全败对自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后直到2018年才再次入围世界杯正賽的埃及穷吗来说,当然很失望但最失望的莫过于埃及穷吗头号球星萨拉赫。

萨拉赫生于1992年6月15日已经不再年轻,比内马尔也只小了4个朤虽然几年前加盟切尔西之初就被冠以“埃及穷吗梅西”的称号,但直到去年夏天从罗马转投利物浦才迎来爆发可谓大器晚成。但这┅爆发可不得了英超领跑射手榜,欧冠率利物浦杀进决赛不少人认为他已经可以与C罗、梅西争夺金球奖了,不是没有道理但这得有個前提:赢得欧冠,再在世界杯上有上佳表现

可惜造化弄人,欧冠决赛早早的受伤下场,利物浦输掉了决赛到世界杯开赛后,萨拉赫的伤明显还没好利索球队两战全负出局,他无力回天

输给俄罗斯小组出局后,有媒体甚至曝出萨拉赫要退出国家队这不知道是真嘚还是假的,但我们希望这是假的26岁,一个职业球员正当年4年后,埃及穷吗如果能入围世界杯正赛萨拉赫的岁数已经不小,但未必鈈能一战而在利物浦,或者将来转投更大的球会在俱乐部的层面,萨拉赫完全可以去争夺更多的集体荣誉、个人荣誉

“埃及穷吗梅覀”应以C罗为榜样,葡萄牙人已经33岁了但在世界杯赛场,还能打出球王级的水准这同样是所有职业球员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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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杯小组赛A组结束了全部的比賽最终乌拉圭击败俄罗斯拿下小组第一,俄罗斯紧随其后出线另外一场比赛,沙特绝杀埃及穷吗

本届世界杯,A组四支球队被认为整體实力较弱俄罗斯与沙特的世界排名位居32强倒数前二,当然俄罗斯主要还是因为不需要打预选赛真正踢起来,沙特远远不是俄罗斯对掱揭幕战俄罗斯5-0狂胜。相比较之下更“低调”的乌拉圭踢起了养生足球,他们连续2个1-0拿下6分

俄罗斯次战击败埃及穷吗,是萨拉赫首佽出现在世界杯赛场可惜这位超级球星完成进球却无力回天。就这样埃及穷吗与沙特都是2连败被提前淘汰出局。最后一轮的对决实際上就是争夺小组第一与荣誉之战。

最终乌拉圭证明了自己才是这个小组真正意义上的种子队,他们击败俄罗斯豪取3连胜成功以第一嘚身份杀入到了淘汰赛。至于俄罗斯则2胜1负取得6分拿到小组第二,也取得了出线权按照赛程规定,A组的两支出线球队将与B组出线球队茭叉对决

沙特与埃及穷吗的对决,最终以沙特的绝杀而告终沙特拿到了本届世界杯的首个积分,埃及穷吗则3连败两支球队中,最终沙特成为第三名埃及穷吗垫底,让人颇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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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脉是指中国文学几千年發展中最高等级的生命潜流和审美潜流。

这种潜流在近处很难发现,只有从远处看去才能领略大概,就像那一条倔犟的山脊所连成的忝际线

正是这条天际线,使我们知道那个天地之大以及那个天地之限,并领略了一种注定要长久包围我们生命的文化仪式

因为太重偠,又处于隐潜状态就特别容易产生误会。因此我们必须开宗明义,指出那些最常见的理论岔道不让它们来干扰文脉的潜流——

一、这股潜流,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不是官方主流;

二、这股潜流,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不是民间主流;

三、这股潜流,属于文学并不从屬于哲学学派;

四、这股潜流,虽然重要但体量不大;

五、这股潜流,并不一以贯之而是时断时续,断多续少;

六、这股潜流对周圍的其他文学现象有吸附力,更有排斥力

寻得这股潜流,是做减法的结果我一向主张,研究文化和文学先做加法,后做减法减法哽为重要,也更为艰难

减而见筋,减而显神减而得脉。

减法难做首先是因为人们千百年来一直处于文化匮乏状态,见字而敬见文洏信,见书而畏不存在敢于大胆取舍的心理高度;其次,即使有了心理高度也缺少品鉴高度,与多数哄传一时的文化现象相比“得脈”者没有那么多知音。

大胆取舍需要锐利斧钺。但是手握这种斧钺的人,总是在开山辟路那些只会坐在凉棚下说三道四、指手画腳的人,大多不懂斧钺开山辟路的人没有时间参与评论,由此造成了等级的倒错、文脉的失落

人世间,仕途的等级由官阶来定财富嘚等级由金额来定,医生的等级由疗效来定明星的等级由传播来定,而文学的等级则完全不同文学的等级,与官阶、财富、疗效、传播等因素完全无关只由一种没有明显标志的东西来定,这个东西叫品位

其他行业也讲品位,但那只是附加而不像文学,是唯一

总の,品位决定等级等级构成文脉。但是这中间的所有流程,都没有清晰路标这一来,事情就麻烦了

环顾四周,现在越来越多的“荿功者”都想以文炫己甚至以文训世,结果让人担忧有些“儒商”为了营造“企业文化”,强制职工背诵古代那些文化等级很低的发蒙文言;有些电视人永远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早就应该退出公共记忆的文化残屑;有些当代“名士”更是染上了古代的“嗜痂之癖”如魯迅所言,把远年的红肿溃烂赞之为“艳若桃花”。

颇让人不安的是目前电视上某些文物鉴定和拍卖节目,只要牵涉到明清和近代书畫就对作者的文化地位无限拔高。初一听溢美古人,无可厚非但是这种事情不断重复也就颠覆了文化的基本等级。就像一座十层高塔本来轮廓清晰,突然底下几层要自成天台那么上面的几层只能坍塌。试想如果唐伯虎、乾隆都成了“中国古代一流诗人”,那么我们只能悄悄把整部《全唐诗》付之一炬了。书法也是一样一个惊人的天价投向一份中等水准的笔墨,就像一堆黄金把中国书法史的忝平压垮了

面对这种情况我曾深深一叹:“文脉既隐,小丘称峰;健翅已远残羽充鹏。”

照理文物专家不懂文脉,亿万富翁不懂文囮十分正常。但现在现代传媒的渗透力度,拍卖资金的强烈误导使很多人难以抵拒地接受了这种空前的“文化改写”,结果实在有點恐怖

有人说,对文学应让人们自由取用,不要划分高低这是典型的“文学民粹主义”,似是而非就个人而言,不经过基本教育何能自由取用?鼠目寸光、井蛙观天恰恰违背了“自由”的本义;就整体而言,如果在精神文化上也不分高低那就会失去民族的大噵、人类的尊严,一切都将在众声喧哗中不可收拾

如果不分高低,只让每个时间和空间的民众自由取用、集体“海选”那么,中国文學能选得到那位流浪草泽、即将投水的屈原吗?能选得到那位受过酷刑、耻而握笔的司马迁吗能选得到那位僻居荒村、艰苦躬耕的陶淵明吗?他们后来为民众知道并非民众自己的行为。而且知道了,也并不能体会他们的内涵因此我敢断言,任何民粹主义的自由海選即便再有人数、再有资金,也与优秀文学基本无关

这不是文学的悲哀,而是文学的高贵

我主张,在目前必然寂寞的文化良知领域应该重启文脉之思,重开严选之风重立古今坐标,重建普世范本为此,应努力拨去浮华热闹远离滔滔口水,进入深度探讨选择洎可不同,目标却是同归那就是清理地基,搬开芜杂集得高墙巨砖,寻获大柱石础让出疏朗空间,洗净众人耳目呼唤亘古伟步,期待天才再临由此,中华文化的复兴才有可能。

文脉的原始材料是文字。

汉字大约起源于五千多年前较系统地运用,大约在四千姩前不断出现的考古成果既证明着这个年份,又质疑着这个年份据我比较保守的估计,大差不差吧除非有了新的惊人发现。

汉字产苼之后经由“象形——表意——形声”这几个阶段,开始用最简单的方法记载历史例如王朝谱牒。应该夏朝就有了到商代的甲骨文囷金文,已相当成熟但是,甲骨文和金文的文句还构不成文学意义上的“文脉之始”。文学必须由“意指”走向“意味”。这与现玳西方美学家所说的“有意味的形式”有点关系。既是“意味”又是“形式”才能构成完整的审美。这种完整只有后来的《诗经》,才能充分满足《诗经》产生的时间,大概离现在二千六百年到三千年左右

然而,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商代的甲骨文和金文虽嘫在文句上还没有构成“文脉之始”,但在书法上却已构成了如果我们把“文脉”扩大到书法,那么它就以“形式领先”的方式开始於商代,比《诗经》早却又有所交错。正因为此我很喜欢去河南安阳,长久地看着甲骨文和青铜器发呆甲骨文多半被读解了,但我總觉得那里还埋藏着孕育中国文脉的神秘因子一个横贯几千年的文化行程将要在那里启航,而直到今天那个老码头还是平静得寂然无聲。

终于听到声音了那是《诗经》。

《诗经》使中国文学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稻麦香和虫鸟声这种香气和声音,将散布久远至今还闻箌、听到。

十余年前在巴格达的巴比伦遗址我读到了从楔形文字破译的古代诗歌。那些诗歌是悲哀的慌张的,绝望的好像强敌刚刚離去,很快就会回来因此,歌唱者只能抬头盼望神祇苦苦哀求。这种神情与那片土地有关。血腥的侵略一次次横扫人们除了奔逃還是奔逃,因此诗句中有一些生命边缘的吟咏弥足珍贵。但是那些吟咏过于匆忙和粗糙,尚未进入成熟的文学形态又因为楔形文字嘚很早中断,没有构成下传之脉

同样古老的埃及穷吗文明,至今没见过古代留下的诗歌和其他文学样式卢克索太阳神庙大柱上的象形攵字,已有部分破译却并无文学意义。过于封闭、过于保守的一个个王朝曾经留下了帝脉,而不是文脉即便有气脉,也不是诗脉

茚度在古代是有灿烂的文学、诗歌、梵剧、理论,但大多是围绕着“大梵天”的超验世界同样是农耕文明,却缺少土地的气息和世俗的表情

《诗经》的吟唱者们当然不知道有这种对比,但我们一对比它也就找到了自己。其实它找到的,也是后代的中国

《诗经》中,有祭祀有抱怨,有牢骚但最主要、最拿手的,是在世俗生活中抒情其中抒得最出色的,是爱情这种爱情那么“无邪”,既大胆叒羞怯既温柔又敦厚,足以陶冶风尚

在艺术上,那些充满力度又不失典雅的四字句一句句排下来,成了中国文学起跑点的砖砌路基那些叠章反复,让人立即想到这不仅仅是文学,还是音乐还是舞蹈。一切动作感涨满其间却又毫不鲁莽,优雅地引发乡间村乐詠之于江边白露,舞之于月下乔木终于由时间定格,凝为经典

没有巴比伦的残忍,没有卢克索的神威没有恒河畔的玄幻。《诗经》展示了黄河流域的平和、安详、寻常、世俗以及有节制的谴责和愉悦。

但是写到这里必须赶快说明,在《诗经》的这种平实风格后面又有着一系列宏大的传说背景。传说分两种:第一种是“祖王传说”有关黄帝、炎帝和蚩尤;第二种是“神话传说”,有关补天、填海、追日、奔月

按照文化人类学的观念,传说和神话虽然虚无缥缈却对一个民族非常重要,甚至可以成为一种历久不衰的“文化基因”这在中华民族身上尤其明显,谁都知道有关黄帝、炎帝、蚩尤的传说,决定了我们的身份;有关补天、填海、追日、奔月的传说則决定了我们的气质。这两种传说就文化而言,更重要的是后一种神话传说因为它们为一个庞大的人种提供了鸿蒙的诗意。即便是离嘚最近的《诗经》也在平实的麦香气中熔铸着伟大和奇丽。

于是我们看到了,背靠着一大批神话传说刻写着一行行甲骨文、金文,吟唱着一首首《诗经》中国文化隆重上路。

其实这也就是以孔子、老子为代表的先秦诸子出场前的精神背景。

先秦诸子出场与世界仩其他文明的巨人们一起组成了一个“轴心时代”,标志着人类智能的大爆发现代研究者们着眼最多的,是各地巨人们在当时的不同思想成果却很少关注他们身上带着什么样的文化基因。

先秦诸子都是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没有一个是纯粹的文学家但是,他们要让自己的思想说服人、感染人就不能不运用文学手段。而且有一些思维方式,从产生到完成都必须仰赖自然、譬引鸟獸、倾注情感、形成寓言这也就成了文学形态。

思想家和哲学家在运用文学手段的时候有人永远把它当做手段,有人则不小心暴露了洎己其实也算得上是一个文学家

先秦诸子由于社会影响巨大,历史贡献卓著因此对中国文脉的形成有特殊贡献。但是这种贡献与他們在思想和哲学上的贡献,并不一致

我对先秦诸子的文学品相分为三个等级——

第一等级:庄子、孟子;

第二等级:老子、孔子;

第三等级:韩非子、墨子。

在这三个等级中处于第一等级的庄子和孟子已经是文学家,而庄子则是一位大文学家

把老子和孔子放在第二等級,实在有点委屈这两位精神巨匠了我想他们本人都无心于自身的文学建树,但是虽无心却有大建树。这便是天才这便是伟大。

在攵脉上老子和孔子谁应领先?这个排列有点难相比之下,孔子的声音是恂恂教言,浑厚恳切有人间炊烟气,令听者感动令读者縈怀;老子的声音,是铿锵断语刀切斧劈,又如上天颁下律令使听者惊悚,使读者铭记

孔子开创了中国语录式的散文体裁,使散文荿为一种有可能承载厚重责任、端庄思维的文体孔子的厚重和端庄并不堵眼堵心,而是仍然保持着一个健康君子的斯文潇洒更重要的昰,由于他的思想后来成了千年正统因此他的文风也就成了永久的楷模。他的文风给予中国历史的是一种朴实的正气,这就直接成了Φ国文脉的一种基调中国文脉,蜿蜒曲折支流繁多,但是那种朴实的正气却颠扑不灭因此,孔子于文功劳赫赫。

本来孔子有太哆的理由在文学上站在老子面前,谁知老子另辟奇境别创独例。以极少之语蕴极深之义,使每个汉字重似千钧不容外借。在老子面湔语言已成为无可辩驳的天道,甚至无须任何解释、过渡、调和、沟通这让中国语文,进入了一个几乎空前绝后的圣哲高台

我听不圵一位西方哲学家说:“仅从语言方式,老子就是最高哲学孔子不如老子果断,因此在外人看来更像一个教育家、社会评论家。”

外國人即使不懂中文也能从译文感知“最高哲学”的所在,可见老子的表达有一种“骨子里”的高度有一段时间,德国人曾骄傲地说:“全世界的哲学都是用德文写的”这当然是故意的自我夸耀,但平心而论回顾以前几百年,德国人也确实有说这种“大话”的底气嘫而,当他们读到老子就开始不说这种话了据统计,现在几乎每个德国家庭都有一本老子的书其普及度远远超过老子的家乡中国。

我┅直主张一切中国文化的继承者,都应该虔诚背诵老子那些斩钉截铁的语言而不要在后世那些层级不高的文言文上厮磨太久。

说完第②等级我顺便说一下第三等级。韩非子和墨子都不在乎文学,有时甚至明确排斥但是,他们的论述也具有了文学素质主要是那些幹净而雄辩的逻辑所造成的简洁明快,让人产生了一种阅读上的愉悦当然,他们两人实干家的形象也会帮助我们产生文字之外的动人想象。

更重要的是要让出时间来看看第一等级庄子和孟子。孟子是孔子的继承者比孔子晚了一百八十年。在人生格调上他与孔子很鈈一样,显得有点骄傲自恃甚至盛气凌人。这在人际关系上好像是缺点但在文学上就不一样了。他的文辞大气磅礴,浪卷潮涌畅嘫无遮,情感浓烈具有难以阻挡的感染力。他让中国语文摆脱了左顾右盼的过度礼让,连接成一种马奔车驰的畅朗通道文脉到他,氣血健旺精神抖擞,注入了一种“大丈夫”的生命格调

但是,与他同一时期一个几乎与他同年的庄子出现了。庄子从社会底层审察萬物把什么都看穿了,既看穿了礼法制度也看穿了试图改革的宏谋远虑,因此对孟子这样的浩荡语气也投之以怀疑岂止对孟子,他對人生都很怀疑真假的区分在何处?生死的界线在哪里他陷入了困惑,又继之以嘲讽这就使他从礼义辩论中撤退,回到对生存意义嘚探寻成了一个由思想家到文学家的大步跃升。

他的人生调子远远低于孟子,甚至也低于孔子、墨子、荀子或其他别的“子”但是這种低,使他有了孩子般的目光从世界和人生底部窥探,问出一串串最重要的“傻”问题

但仅仅是这样,他还未必能成为先秦诸子中嘚文学冠军他最杰出之处,是用极富想象力的寓言讲述了一个又一个令人难忘的故事,而在这些寓言故事中都有一系列鲜明的艺术形象。这一下他就成了那个思想巨人时代的异类、一个充满哲思的文学家。《逍遥游》《秋水》《人间世》《德充符》《齐物论》《养苼主》《大宗师》……这些篇章就成了中国哲学史,也是中国文学史的第一流佳作

此后历史上一切有文学才华的学人,都不会不粘上莊子这个现象很奇怪,对于其他“子”都因为思想观念的差异而有明显的取舍,但庄子却例外没有人会不喜欢他讲的那些寓言故事,没有人会不喜欢他与南天北海融为一体的自由精神没有人会不喜欢他时而巨鸟、时而大鱼、时而飞蝶的想象空间。

在这个意义上形潒大于思维,文学大于哲学活泼大于庄严。

我把庄子说成是“先秦诸子中的文学冠军”但请注意,这只是在“诸子”中的比较如果紦范围扩大,那么他在那个时代就不能夺冠了。因为在南方出现了一位比他小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那就是屈原

屈原,是整个先秦時期的文学冠军

不仅如此,作为中国第一个大诗人他以《离骚》和其他作品,为中国文脉输入了强健的诗魂对于这种输入,连李白、杜甫也顶礼膜拜因此,戴在他头上的已不应该仅仅是先秦的桂冠。

前面说到中国文脉是从《诗经》开始的,所以对诗已不陌生嘫而,对诗人还深感陌生何况是这么伟岸的诗人。

《诗经》中也署了一些作者的名字但那些诗大多是朝野礼仪风俗中的集体创作,那些名字很可能只是采集者、整理者从内容看,《诗经》还不具备强烈而孤独的主体性按照我给北京大学学生讲述中国文化史时的说法,《诗经》是“平原小合唱”《离骚》是“悬崖独吟曲”。

这个悬崖独吟者出身贵族,但在文化姿态上比庄子还要“傻”。诸子百镓都在大声地宣讲各种问题连庄子也用寓言在启迪世人,屈原却不他不回答,不宣讲也不启迪他人,只是提问没完没了地提问,洏且似乎永远无解

从宣讲到提问,从解答到无解这就是诸子与屈原的区别。说大了也是学者和诗人的区别、教师和诗人的区别、谋壵与诗人的区别。划出了这么多区别也就有了诗人。

从此中国文脉出现了重大变化。不再合唱不再聚众,不再宣讲在主脉的地位,出现了行吟在江风草泽边那个衣饰奇特的身影孤傲而天真,凄楚而高贵离群而悯人。他不太像执掌文脉的人但他执掌了;他被官場放逐,却被文学请回;他似乎无处可去却终于无处不在。

屈原自己没有想到他给两千多年的中国历史开了一个大玩笑。玩笑的项目囿这样两个方面——

一、大家都习惯于称他“爱国诗人”但他明明把“离”国作为他的主题。他曾经为楚抗秦但正是这个秦国,在他身后统一了中国成了后世“爱国主义”概念中真正的“国”。

二、他写的楚辞艰深而华赡,民众几乎都不能读懂但他却具备了最高嘚普及性,每年端午节出现的全民欢庆不分秦楚,不分雅俗

这两大玩笑也可以说是两大误会,却对文脉意义重大第一个误会说明,Φ国官场的政治权脉试图拉拢文脉为自己加持;第二个误会说明,世俗的神祇崇拜也试图借文脉来自我提升。总之到了屈原,文脉巳经健壮被“政脉”和“世脉”深深觊觎,并频频拉扯说“绑架”太重,就说“强邀”吧

雅静的文脉,从此经常会被“政脉”“世脈”频频强邀衍生出一个个庞大的政治仪式和世俗仪式。这种“静脉扩张”对文脉而言有利有弊,弊大利小;但在屈原身上发生的事对文脉尚无大害,因为再扩大、再热闹屈原的作品并无损伤。在围绕着他的繁多“政脉”“世脉”中间文脉仍然能够清晰找到,并保持着主干地位

记得几年前有台湾大学学生问我,大陆民众在端午节划龙舟、吃粽子的游戏是否肢解了屈原?我回答:没有屈原本囚就重视民俗巫风中的祭祀仪式,后来民众也把他当做了祭祀对象。屈原已经不仅仅是你们书房里的那个屈原但是如果你们要找书房裏的屈原也不难,《离骚》《九章》《九歌》《招魂》《天问》自可细细去读一动一静,一祭一读都是屈原。

如此文脉出入于文字內外,游弋于山河之间已经很成气象。

屈原不想看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秦国纵横宇内,终于完成了统一大业

几乎所有的文学史都在譴责秦始皇为了极权统治而“焚书坑儒”的暴行,严重斫伤了中国文化繁忙烟尘中的秦朝,所留文迹也不多除了《吕氏春秋》,就是那位游士政治家李斯了他写的《谏逐客书》不错,而我更佩服的是他书写的那些石刻字并不多,但一想起就如直面泰山

对秦始皇的譴责是应该的,但我从更宏观的视角来看却有另一番见解。

我认为秦始皇有意做了两件对不起文化的事,却又无意做了两件对得起文囮的事而且那是真正的大事。

他统一中国当然不是为了文学,却为文学灌注了一种天下一统的宏伟气概此后中国文学,不管什么题材都或多或少地有所隐含。李白写道:“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可见这种气概在几百年后仍把诗人们笼罩。王昌龄写道:“秦时奣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秦人为后人开拓了情怀

不仅如此,秦始皇还统一了文字使中国文脉可以顺畅地流泻于九州大地。这種顺畅尤其是在极大空间中的顺畅,反过来又增添了中国文学对于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视野和责任这就使工具意义和精神意义,产苼了相辅相成的互补关系我在世界上各个古文明的废墟间考察时,总会一次次想到秦始皇因为那些文明的割裂、分散、小化,都与文芓语言的不统一有关如果当年秦始皇不及时以强权统一文字,那么中国文脉早就流逸不存了。

由于秦始皇既统一了中国又统一了文字此后两千多年,只要是中国文人不管生长在如何偏僻的角落,一旦为文便是天下兴亡、炎黄子孙;而且不管面对着多么繁密的方言壁障,一旦落笔皆是汉字汉文千里相通。总之统一中国和统一文字,为中国文脉提供了不可比拟的空间力量和技术力量秦代匆匆,無心文事却为中华文明的格局进行了重大奠基。

历来对中国文脉有一种最表面、最通俗的文体概括叫做:楚辞、汉赋、唐诗、宋词、え曲、明清小说。在这个概括中最弱的是汉赋,原因是缺少第一流的人物和作品

是枚乘?是司马相如还是早一点的贾谊?是《七发》《子虚》《上林》这无论如何有点拿不出手,因为前前后后一看远远站着的,是屈原、李白、杜甫、苏东坡、关汉卿、曹雪芹啊

僦我本人而言,对汉赋整体上不喜欢。不喜欢它的铺张不喜欢它的富丽,不喜欢它的雕琢不喜欢它的堆砌,不喜欢它的奇僻当然,更不喜欢它的歌颂阿谀、不见风骨我的不喜欢,还有一个长久的心结那就是从汉代以后两千年间,中国社会时时泛起的奉承文学嘟以它为范本。

汉赋的产生是有原因的一个强大而富裕的王朝建立起来了,确实处处让人惊叹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文化統治使很多文人渐渐都成了“润色鸿业”的驯臣再加上汉武帝自己的爱好,那些辞赋也就成了朝廷的主流文本可称为“盛世宏文”。幾重因素加在一起那么,汉赋也就志满意得、恣肆挥洒文句间那层层渲染的排比、对偶、连词,就怎么也挡不住了这是文学史上的┅种奇观,如此抑扬顿挫、涌金叠银、流光溢彩确实也使汉语增添了不少辞藻功能和节奏功能。

说实话我在研究汉代艺术史的时候曾從不少赋作中感受过当时当地的气象,颇有收获;但从文学的角度来看这些赋,毕竟那么缺少思想、缺少个性、缺少真切、缺少诚恳實在很难在中国文脉中占据太多正面地位。这就像我们见过的有些名流在重要时段置身重要职位,服饰考究器宇轩昂,但一看内涵卻是空泛呆滞、言不由衷,那就怎么也不会真正入心入情留于记忆。这也正是我在做过文学史、艺术史的各种系统阐述之后,特别要跳开来用挑剔的目光来检索文脉的原因如果仍然在写文学史,那就不应该表达那么鲜明的取舍褒贬

汉赋在我心中黯然失色,还有一个尷尬的因素那就是,离它不远出现了司马迁的《史记》。

司马迁和《史记》这是我心中永远的太阳。

大家可能看到坊间有一本叫《中国文化四十七堂课——从北大到台大》的书,这是我为北京大学中文系、历史系、哲学系、艺术学院的部分学生讲授“中国文化史”嘚课堂记录在大陆和台湾都成了畅销书。四十七堂课每堂都历时半天,每星期一堂因此是一整年的课程。用一年来讲述四千年无論怎么说还是太匆忙,结果即使对于长达五百年的明、清两代,我也只用了两堂课来讲述 (第四十四、四十五堂课) 然而,我却为一個人讲了四堂课 (第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堂课) 这个人就是司马迁。看似荒唐的比例表现出我心中的特殊重量。

司马迁茬历史学上的至高地位我们在这里暂且不说,只说他的文学贡献是他第一次,通过对一个个重要人物的生动刻画写出了中国历史的魂魄。因此也可以说他将中国历史拟人化、生命化了。更惊人的是他在汉赋的包围中,居然不用整齐的形容、排比、对仗更不用辞藻的铺陈,而只以从容真切的朴素笔触、错落有致的自然文句做到了这一切。于是他也就告诉人们:能把千钧历史撬动起来浸润到万囻心中的,只有最本色的文学力量

大家说,他借用文学写好了历史;我则说他借用历史印证了文学。除了虚构之外其他文学要素他嘟酣畅地运用到了极致。但他又不露痕迹高明得好像没有运用。不要说他同时的汉赋即使是此后两千年的文学一旦陷入奢靡,不必训斥只须一提司马迁,大多就会从梦魇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除非那些人没读过司马迁,或读不懂司马迁

我曾一再论述,就散文而訁司马迁是中国古代第一支笔。他超过“唐宋八大家”更不要说其他什么派了。“唐宋八大家”中也有几个不错,但与司马迁一比格局小了,又有点“做”这放到后面再说吧。

不要快速地跳到唐代去由汉至唐,世情纷乱而文脉健旺。

我对于魏晋文脉的梳理夶致分为“三段论”——

首先,不管大家是否乐见第一个在战火硝烟中接续文脉的,是曹操我曾在《丛林边的那一家》中写道:“曹操一心想做军事巨人和政治巨人而十分辛苦,却不太辛苦地成了文化巨人”我还拿同时代写了感人散文《出师表》的诸葛亮和曹操相比,结论是:“任何一部《中国文学史》遗漏了曹操都是难于想象的,而加入了诸葛亮也是难于想象的”

曹操的军事权谋形象在中国民間早就凝固,却缺少他在文学中的身份然而,当大家知道那些早已成为中国熟语的诗句居然都出自他的手笔,常常会大吃一惊哪些熟语?例如:“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山不厌高海不厌深”;“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还有那些描写乱世景象的著名诗句:“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茬漫长的历史上,还有哪几个文学家能让自己的文句变得千年通用?可能举得出三四个不多,而且渗入程度似乎也不如他广泛

更重偠的是等级。我在对比后曾说诸葛亮的文句所写,是君臣之情;曹操的文句所写是宇宙人生。不必说诸葛亮即便在文学史上,能用那么开阔的气势来写宇宙人生的还有几个?而且从我特别看重的文学本体来说像他那么干净、朴素、凝练的笔墨,又有几个

曹操还囿两个真正称得上文学家的儿子,曹丕、曹植父子三人中,文学地位最低而终于做了皇帝的曹丕就文笔论,在数千年中国帝王中也能排到第二第一是李煜,以后的事了

在三国时代,哪一个军阀都少不了血腥谋略中国文人历来对曹操的恶评,主要出于一个基点那僦是他要“断绝刘汉正统”。但是我们如果从宏观文化上看在兵荒马乱的危局中真正把中国文脉强悍地接续下来的,是谁呢

这是“三段论”的第一段。

第二段曹操的书记官阮瑀生了一个儿子叫阮籍,接过了文脉还算直接,却已有了悬崖峭壁般的“代沟”比阮籍小┿余岁的嵇康,再加上一些文士通称为“魏晋名士”。其实真正得脉者,只有阮籍、嵇康两人

这是一个“后英雄时代”的文脉旋涡。史诗传奇结束代之以恐怖腐败,文士们由离经之议、忧生之嗟而走向虚无避世生命边缘的挣扎和探询,使文化感悟告别正统向着哽危险、更深秘的角落释放。奇人奇事奇行奇癖,随处可见中国文化,看似主脉已散却四方奔溢,气貌繁盛当然,繁盛的是气貌而不是作品。那时留下的重大作品不多却为中国文人在血泊和奢侈间的人格自信,提供了众多模式

阮籍、嵇康是同年死的。在他们迉后两年建立了西晋王朝然后内忧外患,又是东晋又是南北朝,说起来很费事只是远远看去,阮籍、嵇康的风骨是找不到了在士族门阀的社会结构中,文人们玄风颇盛

玄谈,向被诟病其实中国文学历来虽有写意、传神等风尚,却一直缺少形而上的超验感悟、终極冥思倘若借助于哲学,中国哲学也过于实在而且在汉代,道家、儒家又被轮番征用为朝廷主流教化那就不能指望了。因此我们嘚这些玄谈文士们能把哲学拉到自己身上,尤其出入佛道之间每个人都弄得像是从空而降的思想家似的,我总觉得利多于弊胡辩瞎谈嘚当然也有不少,但毕竟有几个是在玄思之中找到了自己获得了个体文化的自立。

其中最好的例子要算东晋的王羲之了他写的《兰亭序》,大家只看他的书法其实内容也可一读,是玄谈中比较干净、清新的一种我在为北大学生讲课时特地把它译述了一遍,让年轻人知道当时这些人在想什么学生们一听,都很喜欢

王羲之写《兰亭序》是在公元三五三年,地点在浙江绍兴那年他正好五十岁。在写唍《兰亭序》十二年之后江西九江有一个孩子出生,他将开启魏晋南北朝文学“三段论”的第三段

这就是第三段的主角,陶渊明

就攵脉而言,陶渊明又是一座时代最高峰了自秦汉至魏晋,时代最高峰有三座:司马迁、曹操、陶渊明若要对这三座高峰做排列,那么司马迁第一,陶渊明第二曹操第三。曹操可能会气不过但只能让他息怒了。理由有三:

一、如果说曹操们着迷功业,名士们着迷洎己而陶渊明则着迷自然。最高是谁一目了然。在陶渊明看来不要说曹操,连名士们也把自己折腾得太过分了

二、陶渊明以自己嘚诗句展示了鲜明的文学主张,那就是戒色彩戒夸饰,戒繁复戒深奥,戒典故戒精巧,戒黏滞几乎,把他前前后后一切看上去“朂文学”的架势全推翻了呈现出一种完整的审美系统。态度非常平静效果非常强烈。

三、陶渊明创造了一种以“田园”为标志的人生境界成了一种千年不移的文化理想。不仅如此他还在这种“此岸理想”之外提供了一个“彼岸理想”——桃花源,在中华文化圈内可能无人不知把一个如此缥缈的理想闹到无人不知,谁能及得

就凭这三点,曹操在文学上只能老老实实地让陶渊明几步了让给这位不識刀戟、不知谋术、在陋屋被火烧后不知所措的穷苦男人。

陶渊明为中国文脉增添前所未有的自然之气、洁净之气、淡远之气而且,又讓中国文脉跳开了非凡人物而从凡人身上穿过,变得更普世了

讲了陶渊明,也省得我再去笑骂那个时代很嚣张的骈体文了那是东汉時期开始的汉赋末流,滋生蓬勃于魏晋以工整、华丽的“假大空”为其基本特征。而且也像一切末流文学总是洋洋得意,而且朝野吹捧只要是“假大空”,朝野不会不喜欢

那就请允许我宕开笔去,说一段闲话

上次去台湾,文友蒋勋特意从宜兰山居中赶到台北看我有一次长谈。有趣的是他刚出了一本谈南朝的书,而我则花几年时间一直在流连北朝因此虽然没有预约,却一南一北地畅谈起来了台湾《联合报》记者得知我们两人见面,就来报道结果出了一大版有关南北朝的文章,在今天的闹市中显得非常奇特

蒋兄写南朝的書我还没有看,但由他来写一定写得很好。南朝比较富裕又重视文化,文人也还自由可谈的话题当然很多。蒋兄写了我就不多啰唆了,还是抬头朝北说北朝吧。

蒋兄沉迷南朝我沉迷北朝,这与我们不同的气质有关虽老友也“和而不同”。我经过初步考证怀疑自己的身世可能是古羌而入西夏,与古代凉州脱不了干系因此本能地亲近北朝。北朝文化至少有一半来自凉州。

当然我沉迷北朝,还有更宏观的原因而且与现在正在梳理的宏观文脉相关。

文脉一路下来变化那么大,但基本上在一个近似的文明之内转悠或者说,就在黄河和长江这两条河之间轮换例如:《诗经》和诸子是黄河流域,屈原是长江流域;司马迁是黄河流域陶渊明是长江流域。这麼一个格局在幅员广阔的中国也不见得局促。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人们不禁要问,作为一种大文化能不能把生命场地放得再开一些?

於是公元五世纪,大机缘来了由鲜卑族建立的北魏王朝,由于文明背景的重大差异本该对汉文化带来沉重劫难,就像公元四七六年歐洲的西罗马帝国被“北方蛮族”灭亡古希腊、古罗马文明一时陷入黑暗深渊一般;谁料想,北魏的鲜卑族统治者中有一些杰出人物尤其是孝文帝拓跋宏 (元宏) ,居然虔诚地拜汉文化为师快速提升统治集团的文明等级,情况就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他们既然善待汉文囮,随之也就善待佛教文化以及佛教文化背后的印度文化。这一来已经在犍陀罗等地相依相融的希腊文化、波斯文化,乃至巴比伦文囮也一起卷入中国北方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世界文明大会聚。

从此中国文化不再只是流转于黄河、长江之间了。经由从大兴安岭出发的浩荡胡风茫茫北漠,千里西域都被裹卷,连恒河、印度河、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的波涛也隐约可见显然,它因包容而更加强盛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可以作为这种文明大会聚的最好见证,因此我在那里题了一方石碑上刻八字:“中国由此迈向大唐。”

这就是说在差不多同时,当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的文脉被“北方蛮族”突然阻断而且会阻断近千年的当口上,中国文脉却突然被“北方蛮族”大幅提振,并注定要为全人类的文明进程开辟一个值得永远仰望的“制高点”

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起整个地球”我觉得,北魏就是一个历史支点它撬起了唐朝。

当然我所说的唐朝,是文化的唐朝

为此,我长久地心仪北魏寄情北魏。

即使不從“历史支点”的重大贡献着眼当时北方的文化,也值得好好观赏它们为中华文化提供了一种力度、一种陌生,让人惊喜

例如,那艏民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里出现了中国文学中未曾见过的辽阔和平静,平静得让人不好意思再发什么感叹但是,它显然闯入了中国文学的话语结构不再离开。

当然直接撼动文脉的是那首北朝民歌《木蘭诗》。“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这么轻快、愉悦的语言节奏以及前面站着的这位健康、可爱的女英雄,带着北方大漠明丽的蓝忝带着战火离乱中的伦理情感,大踏步走进了中国文学的主体部位你看,直到当代国际电影界要找中国题材,首先找到的也还是花朩兰

在文人圈子里,南朝文人才思翩翩有一些理论作品为北方所不及,如刘勰的《文心雕龙》、钟嵘的《诗品》而且,他们还在忙著定音律、编文选、写宫体相比之下,北朝文人没那么多才思但是,他们拿出来的作品却别有一番重量例如我本人特别喜爱的郦道え的《水经注》和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这些作品的纪实性、学术性使一代散文走向厚实,也使一代学术亲近散文郦道元和杨衒の,都是河北人

唐代是一场审美大爆发,简直出乎所有文人的意料

文人对前景的预料,大多只从自己和文友的状况出发即便是南朝嘚那些专门研究来龙去脉的理论家、文选家,也无法想象唐代的来到

人们习惯于从政治上的盛世,来看待文化上的繁荣其实这又在以“政脉”解释“文脉”。

政文两途偶尔交错。然而虽交错也未必同荣共衰。唐代倒是特例原先酝酿于北方旷野上、南方巷陌间的文囮灵魂已经积聚有时,其他文明的渗透、发酵也到了一定地步等到政局渐定,民生安好西域通畅,百方来朝政治为文化的繁荣提供叻极好的平台,因此出现了一场壮丽的大爆发

这是机缘巧合、天佑中华,而不是由政治带动文化的必然规律其实,这种“政文俱旺”嘚现象在历史上也仅此一次。

不管怎么说有没有唐代的这次大爆发,对中国文化大不一样试看天下万象:一切准备,如果没有展现那就等于没有准备;一切贮存,如果没有启用那就等于没有贮存;一切内涵,如果没有表达那就等于没有内涵;一切灿烂,如果没囿迸发那就没有灿烂;一切壮丽,如果没有会聚那就没有壮丽。更重要的是所有的展现、迸发、会聚,都因群体效应产生了新质與各自原先的形态已经完全不同。因此大唐既是中国文化的平台,又是中国文化的熔炉既是一种集合,又是一种冶炼

唐代还有一个恏处,它的文化太强了因此成了中国历史上唯一不以政治取代文化的朝代。说唐朝就很难以宫廷争斗掩盖李白、杜甫。而李白、杜甫也很难被曲解成政治人物,就像屈原所蒙受的那样即使是真正的政治人物如颜真卿,主导了一系列响亮的政治行动但人们对他的认知,仍然是书法家鲁迅说,魏晋时代是文学自觉的时代这大致说得不错,只是有点夸张因为没有“自立”的“自觉”,很难长久成竝唐代,就是一个文学自立的时代并因自立而自觉。

文学的自立不仅是对于政治,还对于哲学现代有研究者说,唐代缺少像样的哲学家和思想家这种说法也大致不错,但不必抱怨作为一种强大而壮丽的审美大爆发,不能不让哲学的油灯黯淡了

文学不必贯穿一種稳定而明确的哲学理念。文学就是文学只从人格出发,不从理念出发;只以形式为终点不以教化为目的。请问唐代那些大诗人各自信奉什么学说实在很难说得清楚,而且一生多有转换甚至同时几种交糅。但是这一点儿也不影响他们写出千古佳作。

为什么一个时玳不能由文学走向深刻呢为什么一批文学家不能以美为目标,而必须以理念为目标

唐代文学,说起来太冗长我多年前在为北大学生講授中国文化史时曾鼓励他们用投票的方式为唐代诗人排一个次序。标准有两个:一是诗人们真正抵达的文学高度;二是诗人们在后世被囻众喜爱的广度

北大学生投票的结果是这样十名——

有意思的是,投票的那么多学生居然没有两个人的排序完全一样。

这个排序可能与我自己心中的排序还有一些出入。但高兴的是大家没有多大犹豫,就投出了前四名: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这前四名,合我惢意

在一个琳琅满目的世界,学会排序是一种本事不至于迷路。有的诗文初读也很好,但通过排序比较就会感知上下之别。日积朤累也就有可能深入文学最微妙的堂奥。例如很多人都会以最高的评价来推崇初唐诗人王勃所写的《滕王阁序》,把其中“落霞与孤鶩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说成是“全唐第一佳对”,这就是没有排序的结果一排,发现这样的骈体文在唐代文学中的地位不应该太高可理解的是,王勃比李白、王维大了整整半个世纪与唐代文学的黄金时代相比,是一种“隔代”存在又如,人们也常常对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赞之有过连闻一多先生也曾说它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但我坚持认为,当李白、杜甫他们还远远没有出生的時候唐诗的“顶峰”根本谈不上,更不要说“顶峰上的顶峰”了

但是,无论是王勃还是张若虚已经表现出让人眼睛一亮的初唐气象。在他们之后会有盛唐、中唐、晚唐,每一个时期各不相同却都天才喷涌、大家不绝。唐代把文学的各个最佳可能,都轮番演绎了┅遍请看,从发轫到飞扬,到悲哀到反观,到个人到凄迷,各种文学意味都以最强烈的方式展现了几乎没有重大缺漏。

因此┅个杰出时代的文学艺术史,很可能被看成了人类文学艺术史的浓缩版有学生问我,如果时间有限却要集中地感受一下中国文化的极端丰富,又不想跳来跳去读什么呢?

我回答:“读唐诗吧”

与我前面列述的中国文脉的峰峦相比,唐诗具有全民性唐诗让中国语文具有了普遍的附着力、诱惑力、渗透力,并让它们笼罩九州、镌刻山河、朗朗上口有过了唐诗,中国大地已经不大有耐心来仔细倾听别嘚诗句了

因为有过了唐诗,倾听者的范围早就超过了文苑、学界拓展为一个漫无边际的不确定群落。他们粗糙但很挑剔。两句听不進去他们就转身而去,重新吟诵起李白、杜甫

唐代的文章,首推韩愈、柳宗元

自司马迁之后九百多年,中国散文写得最好的也就昰他们两位了,因此他们并不仅仅归属于唐代也算是“千年一出”之人。

他们两位是后世所称“唐宋八大家”的领头者。我在前面说過“唐宋八大家”的文学成就,在整体上还比不过司马迁一人这当然也包括他们两位在内。但是他们两位,做了一件力挽狂澜的大倳改变了一代文风,清理了中国文脉这是司马迁所未曾做过的。

他们再也不能容忍从魏晋以来越来越盛炽的骈体文了自南朝的宋、齊、梁、陈到唐初,这种文风就像是藻荇藤蔓已经缠得中国文学步履蹒跚。但是文坛和民众却不知其害,以为光彩夺目、堆锦积绣僦是文学之胜,还在竞相趋附

面对这种风气,韩愈和柳宗元都想重新接通从先秦诸子到屈原、司马迁的气脉为古人和古文“招魂”。洇此他们发起了一个“古文运动”。按照韩愈的说法汉代以后的文章,他已经不敢看了 (《答李翊书》:“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 这种主张初一看似乎是在“向后走”,但懂得维护文脉的人都知道这是让中国文化有能力继续向前走的基本条件。

他们两人特别是韩愈,显然遇到了一个矛盾他崇尚古文,又讨厌因袭;那么对古人就能因袭了吗?他几经深思得出明确结论:对古文,“师其意而不师其辞”学习者必须“自树立,不因循”甚至,他更透彻地说:“惟陈言之务去”只要是套话、老话、讲过的话,必须删除因此,他的“古文运动”其实不是模仿古文,而是寻找千年来未颓的“古意”“古意”本身,就包含着创新包含着不可重复的個性,即“词必己出”

他与柳宗元在这件事上有一个强项,那就是不停留在空论上而是拿出了自己的一大批示范作品。韩愈的散文氣魄很大,从句式到词语都充满了新鲜活力但是相比之下,柳宗元的文章写得更清雅、更诚恳、更隽永韩愈在崇尚古文时,也崇尚古攵里所包含的“道”这使他的文章难免有一些说教气。柳宗元就没有这种毛病他被贬于柳州、永州时,离文坛很远只让文章在偏僻洏美丽的山水间一笔笔写得更加情感化、寓言化、哲理化,因此也达到了更高的文学等级与他一比,韩愈那几篇名文像《原道》《原毀》《师说》《争臣论》等等,道理盖过了审美已经模糊了论文和文学的界限。

总之韩愈、柳宗元他们既有观念,又有实践“古文運动”展开得颇有声势。骈体文的地位很快被压下去了但是,随之也带来了一些消极的后果在骈体文盛行的魏晋南北朝,文学已经逐漸自觉虽触目秾丽,也是文学里边的事现在“古文运动”让文章重新载道,迎来了太多观念性因素这些因素,与文学不亲

唐朝灭亡后,由藩镇割据而形成了五代十国的分裂局面一度曾经诗情充溢的北方已经很难寻到诗句,而南方却把诗文留存了特别是,那个南唐的李后主李煜本来从政远不及吟咏,当他终于成了俘虏被押解到汴京之后一些重要的诗句穿过亡国之痛而飘向天际,使他成了一种噺的文学形式——“词”的里程碑人物

李煜又一次充分证明了“政脉”与“文脉”是两件事。在那个受尽屈辱的俘居小楼在他时时受箌死亡威胁而且确实也很快被毒死的生命余隙之中,明月夜风知道:中国文脉光顾此处

从此,“春花秋月”“一江春水”“不堪回首”“流水落花”“天上人间”“仓皇辞庙”等等意绪以及承载它们的“长短句”的节奏,将深深嵌入中国文化;而这个倒霉皇帝所奠定的那种文学样式“词”将成为俘虏他的王朝的第一文学标帜。

人类很多文化大事都在俘虏营里发生。这一事实在希腊、罗马、波斯、巴比伦、埃及穷吗的互相征战中屡屡出现。在我前面说到的凉州到北魏的万里蹄声中也被反复印证。这次在李煜和宋词之间,又一次充分演绎

我前面说过,在唐代政文俱旺;那么,在宋代虽非“俱旺”,却政文贴近

第一个原因,宋代重视文官当政比较防范武將。结果不仅科举制度大为强化,有效地吸引了全国文人而且让一些真正的文化大师如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等占居行政高位。这种景象使文化和政治出现了一种特殊的“高端联姻”,文化感悟和政治使命混为一体表面上,既使文化增重又使政治增色,其实并不完全如此,有时反而各有损伤

第二个原因,宋代由于文人当政又由于对手是游牧民族的浩荡铁骑,在军事上屡屡失利致使朝廷危殆、中原告急。这就激发了一批杰出的文学家心中的英雄气概、抗敌意志并在笔下流泻成豪迈诗文。陆游、辛弃疾就是其中朂让人难忘的代表可能还要包括最后写下《过零丁洋》和《正气歌》的文天祥。

这确实也是中国文脉中最为慷慨激昂的正气所在具有長久的感染力。但是我们在钦佩之余也应该明白,一个历时三百余年的重要朝代的文脉必然是一种多音部的交响。与民族社稷之间的軍事征战相比文化的范围要广泛得多、深厚得多、丰富得多。

因此文脉的首席,让给了苏东坡苏东坡也曾经与政治有较密切关系,泹终于在“乌台诗案”后两相放逐了:政治放逐了他他也放逐了政治。他的这个转变使他一下子远远地高过于王安石、司马光,当然吔高过于比他晚得多的陆游、辛弃疾他的这个转变,我曾在《黄州突围》中有详细描述说他“突围”,不仅仅是指他突破文坛小人的圍攻更重要的是,突破了他自己沉溺已久的官场价值体系因此,他的突围也是文化本体的突围。有了他宋代文化提升了好几个等級。所以我写道在他被贬谪的黄州,在无人理会的彻底寂寞中在他完全混同于渔夫樵农的时刻,中国文脉聚集到了那里

苏东坡是一個文化全才,诗、词、文、书法、音乐、佛理都很精通,尤其是词作、散文、书法三项皆可雄视千年。苏东坡更重要的贡献是为中國文脉留下了一个快乐而可爱的人格形象。

回顾我们前面说过的文化巨匠大多可敬有余,可爱不足从屈原、司马迁到陶渊明,都是如此他们的可敬毋庸置疑,但他们可爱吗没有足够的资料可以证明。曹操太有威慑力当然挨不到可爱的边儿。魏晋名士中有不少人应該是可爱的但又过于怪异、过于固执、过于孤傲,我们可以欣赏他们的背影却很难与他们随和地交朋友。到唐代以李白为首的很多詩人一定可爱,但那时诗风浩荡一切惊喜、感叹都凝聚成了众人瞩目的审美典范,而典范总会少了可爱即便到了晚唐只描摹幽雅的私囚心怀,也还缺少寻常形态

谁知到宋代出了一个那么有体温、有表情的苏东坡,构成了一系列对比不管是久远的历史、辽阔的天宇、個人的苦恼,到他笔下都有了一种美好的诚实让读到的每个人都能产生感应。他不仅可爱而且可亲,成了人人心中的兄长、老友这種情况,在中国文学史上几乎绝无仅有因此,苏东坡是珍罕的奇迹

把苏东坡首屈一指的地位安顿妥当之后,宋代文学的排序第二名昰辛弃疾,第三名是陆游第四名是李清照。

辛弃疾和陆游除了前面所说的英雄主义气概之外,还表现出了一种品德高尚、怀才不遇、熱爱生活的完整生命这种生命,使兵荒马乱中的人心大地不至下堕在孟子之后,他们又一次用自己的一生创建了“大丈夫”的造型

李清照,则把东方女性在晚风细雨中的高雅憔悴写到了极致而且已成为中国文脉中一种特殊格调,无人能敌因她,中国文学有了一种貴族女性的气息以前蔡琰曾写出过让人动容的女性呼号,但李清照不是呼号只是气息,因此更有普遍价值

李清照的气息,又具有让Φ国女性文学扬眉吐气的厚度在民族灾难的前沿,她写下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诗句,就其金石般的坚硬度而言我还没有茬其他文明的女诗人中找到可以比肩者。这说明她既是中国文脉中的一种特殊格调,又没有离开基本格调她离屈原,并不太远

在宋玳几位一流的文学家中,辛弃疾是最后一个压阵之人他在晚年曾勇敢地赶不少路去吊唁当时受贬的朱熹。朱熹比他大十岁也算是同辈囚。他在朱熹走后七年去世一个时代的高层文化,就此垂暮在我看来,这也许是我心中整个中国古典文脉的黄昏

朱熹算不上文学家,我也不喜欢他重道轻文的观念但是,观念归观念这位杰出的哲学家对文学的审美感觉却是不错。哲学讲究梳理脉络他在无意之中吔对文脉做了点化,让人印象深刻

朱熹说,学诗要从《诗经》和《离骚》开始宋玉、司马相如等人“以浮华为尚,而无实之可言矣”相比之下,汉魏之诗很好但到了南朝的齐梁,就不对了“齐梁间之诗,读之使人四肢皆懒慢不收拾”这种论断,切中要害

朱熹對古代乐府、陶渊明、李白、杜甫都有很好的评价。他认为陶渊明平淡中含豪放而李白则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美对怹自己所处的宋代,则肯定陆游的“诗人风致”这些评价,都很到位但是,他从理学家的思维出发对韩愈、柳宗元、苏东坡、欧阳修的文学指责,显然是不太公平他认为他们道之不纯,又有太多文人习气

在他之后几十年,一个叫严羽的福建人写了一部《沧浪诗话》正好与朱熹的观念完全对立。严羽认为诗歌的教化功能、才学功能、批判功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吟咏性情、达到妙语。他揭示的其实就是文学超越理性和逻辑的特殊本质。由于他中国文学在今后谈创作时,就会频频用到“不涉理路不落言筌”“羚羊挂角,无迹鈳求”“透彻玲珑不可凑泊”“水中之月,镜中之像”等等词语这是文学理论水准的一大提升。但是他对同代文学家的评论,失度

从朱熹和严羽,不能不追溯到前面提到过的《文心雕龙》《诗品》等理论著作那是七百多年前的事了,我之所以没有认真介绍是因為那是中国文论的起始状态,还在忙着为文学定位、分类、通论当然这一切都是需要的,而《文心雕龙》在这方面确实也做得非常出色但要建立一种需要对大量感性作品进行概括的理论,在唐朝开国之前八十多年就去世了的刘勰毕竟还缺少宏观对比的时间和范例何况,南朝文风也不能不对概念的裁定带来局限影响了理论力度。这只要比一比七百多年后那位玩遍了一切复杂概念的顶级哲学家朱熹就會发现,真正高水准的理论表述反倒是朴实而干净。

李清照、陆游、辛弃疾、文天祥他们都认为中国文脉将会随着大宋灭亡而断绝,蒙古马队的铁骑是中华文明覆灭的丧葬鼓点但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元代的诗歌、散文,确实不值一提但是,中国文脉在元代却突嘫超常发达那就是,中华文明几千年的一个重大缺漏在这个不到百年的短暂朝代获得了完满弥补。这个被弥补的重大缺漏就是戏剧。不管是古希腊悲剧还是古印度梵剧都在两千五百多年前已经充分成熟。而中国不仅孔子没看到过戏剧,连屈原、司马迁、曹操、李皛、杜甫、苏东坡都没有看到过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况而元代又为什么会改变,这是很复杂的课题我在《Φ国戏剧史》一书中有系统探讨。有趣的是既然中国错过了两千多年,照理追赶起来会非常困难岂能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关汉卿、迋实甫、马致远、纪君祥等一大批文化天才合力创作的元杂剧结果,正如后来王国维先生所说中国可以立即在戏剧上与其他文明并肩洏“毫无愧色”。

此时的中国文脉在《窦娥冤》,在《望江亭》在《救风尘》,在《西厢记》在《赵氏孤儿》,在《汉宫秋》……

茬这里我和王国维先生一样,并不是从表演、唱腔着眼而只是从文学上评价元杂剧。那些形象那些故事,那些冲突那些语言,以忣它们的有机组合在中国文学史和艺术史上几乎是空前的。

是不是绝后呢还不好说。但是如果与明代的传奇——昆曲相比昆曲虽然吔出现了汤显祖这样的作家,写出了《牡丹亭》这样的作品但放在元杂剧面前,却会在整体张力上略逊一筹多数昆曲作品过于冗长、穠丽、滞缓、入套,缺少元杂剧那种活泼而爽利的悲欢比《牡丹亭》低一等级的《桃花扇》《长生殿》又过于拘泥历史,减损了作为一種民间艺术的生命力

至于清代后期勃发的京剧,唱腔很好表演虽然没有戏迷们幻想的那么精彩,也算可以而文学剧作,则完全不能細问没有文学就只能展示演唱技能了,在整体上当然不能与元杂剧相提并论

因此,中国文脉之于中国戏剧如果以十分计,那么大概是六分归元杂剧,三分归昆曲一分归地方戏曲。京剧已经不是地方戏曲如果不是从文学,而是从音乐唱腔着眼它的地位就会不低。

由于元代的统治者是少数民族一些本该褪色的文化也就失去了官方支撑,因此比较彻底地挣脱了文辞间的道统气、宫廷气、阿谀气、頭巾气、腐儒气为贴近自然的天籁式创造留出了空间。这种空间看似边缘却很辽阔,足以伸展手脚由此联想到同样产生于元代的那幅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富春山居图》。比之于宋代那些皇家画院里的宫廷画师黄公望只是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卜者,但是即使把宋代所有宫廷画师的最好作品加在一起,也无法与他相比

元杂剧的情况也是如此,我们哪怕是把后来京剧从慈禧太后开始给予的全部最高权仂的扶持加在一起也无法追赶元杂剧的依稀踪影。元杂剧即使衰落也像一个英雄完成了生命过程便轰然倒下,拒绝有人以“振兴”的說法来做人工呼吸、打强心针

一切需要刻意“振兴”的文化,都已经与文脉无关而且,极有可能扰乱了文脉的自然进程现在社会上經常有人忙着要把那些该由博物馆保护的文化遗产折腾到现实生活中来,而且动静很大我就很想让他们听听元杂剧轰然倒地的壮美声响。

明清两代五百四十余年中国文脉严重衰弱。

我在给北京大学学生讲授中国文化史的时候指出这五百多年,如果要找能与屈原、司马遷、陶渊明、李白、杜甫、苏东坡、关汉卿可以并肩站立的文化巨人只有两个,一是明代的哲学家王阳明二是清代的小说家曹雪芹。峩们今天所说的文脉范围要比我在北大讲的文化更小,王阳明不应列入其中因此只剩下曹雪芹。

这真要顺着他说过的话感叹一句:皛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为什么会产生这么惊人的情况

原因之一,是明清两代统治者实行的文化专制主义已发展到了文化恐怖主义 (如“文字狱”) 这就必然毁灭文化创新,培养出大量的文化侍从、文化鹰犬、文化侏儒当然也产生了一些文化叛逆者和思考者,但囿于時间和空间叛逆和思考的程度都不深。有人把他们当做“启蒙主义者”其实言之有过,因为并没有形成“被启蒙群体”真是可称得仩启蒙的,要等到近代的严复

原因之二,是中国文脉的各个条块都已在风华耗尽之后自然老化,进入萧瑟晚景这是人类一切文化壮舉由盛而衰的必然规律,无可奈何文脉,从来不是一马平川的直线而是由一组组抛物线组成。要想继续往前必须大力改革,重整重組从另一条抛物线的起点开始。但是明清两代都不可能提供这种契机。

除了这两个原因外从今天的宏观视野看去,还有一个对比上嘚原因那就是在中国明代,欧洲终于从中世纪的漫长梦魇中醒了而且由于睡得太久,因此醒得特别深刻一醒之后,他们重新打量自巳然后精力充沛地开始奔跑。而中国文化却因创建过太久的辉煌而自以为是。欧洲文艺复兴发生在中国的什么时候我只须提供一个概念:米开朗琪罗只比王阳明小三岁。

明清两代五百年衰微中只剩下两个光点,一是小说二是戏剧。但明清戏剧我在前面已经作为元雜剧的对比者而约略提过因此能说的只有小说了。

小说习惯说“四大名著”,即《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我們中国人喜欢集体打包,其实这四部小说完全没有理由以相同的等级放在一起

真正的杰作只有一部:《红楼梦》。其他三部完全不能朢其项背。

《三国演义》气势恢宏故事密集。但是按照陈旧的正统观念来划分人物正邪,有脸谱化倾向《水浒传》好得多,有正义有性格,白话文生动漂亮叙事能力强,可惜众好汉上得梁山后便无法推进成了一部无论在文学上还是精神上都是有头无尾的作品,甚为可惜《西游记》是一部具有精神格局的寓言小说,整体文学品质高于上两部可惜重复过多、套路过多,影响了精神力度如果要紦这三部小说排序,那么第一当是《西游记》第二当是《水浒传》,第三当是《三国演义》

这些小说,因为有民间传闻垫底又有说書人的描述辅佐,流传极广在流传过程中,《三国演义》的权谋哲学和《水浒传》的暴力哲学对民间有严重的负面影响于今犹烈。

《紅楼梦》则完全是另外一个天域的存在了这部小说的高度也是世界性的,那就是:全方位地探寻人性美的存在状态和幻灭过程

它为天哋人生设置了一系列宏大而又残酷的悖论,最后都归之于具有哲思的巨大诗情虽然达到了如此高度,但它的极具质感的白话叙事竟能紦一切不同水准、不同感悟的读者深深吸引。这又是世界上寥寥几部千古杰作的共同特性但它又中国得不能再中国。

于是一部《红楼夢》,慰抚了五百年的荒凉

也许,辽阔的荒凉正是为它开辟的仰望空间?

因此中国文脉悚然一惊,猛然一抖然后就在这片辽阔的涳地上站住了,不再左顾右盼

明清两代,也有人关注千年文脉关注文脉之人,也就是被周围的荒凉吓坏了的人

例如,明代李梦阳、哬景明等“前七子”提出过“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口号他们还认为“今真诗乃在民间”,例如《西厢记》能与《离骚》相提并论怹们得出结论:各种文学的创建之初虽不精致但精神弥漫,可谓“高格”必须追寻、固守。这种观点十分可喜。

清代的金圣叹则睥睨曆史把他喜欢的戏剧、小说,如《西厢记》《水浒传》与《庄子》《离骚》《史记》和杜甫拉成一条线,构成了强烈的文脉意识

明清两代在文脉旁侧稍可一提的,是“晚明小品”在刻板中追求个性舒展,在道统下寻找性灵自由虽是小东西,却开发了中国散文的韵致和情趣这种散文,对后来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白话美文的建立起到了正面的滋养作用。新时代的文学改革者们不会喜欢清代桐城派的囸统更不会喜欢乾嘉骈文的回潮,为了展示日常文笔之美便找到了隔代老师。当然在精神上并非如此,闲情逸致无法对应大时代的風云

与明代相比,清代倒有两位不错的诗人一是前期的纳兰性德,以真切性灵写出很多佳句让人想到即使李煜处于胜利时代也还会昰一个伤感诗人;二是后期的龚自珍,让人惊讶在一个朝野破败的时代站出来的一位思想家居然还能写出这么多诗歌精品但是,这两位詩人都遇到了太大的变动:纳兰性德脚下的民族土壤急速变动龚自珍脚下的精神土壤急速变动,使他们的诗句一时找不到稳定的承载怹们的天分本该可以进入文脉,但文脉本身却在那个找不到价值坐标的年月仓皇停步了

除了他们两位,我还要顺便提一笔个人爱好那僦是十八世纪只活了三十几岁的年轻诗人黄景仁。我认为二十世纪古体诗写得最好的郁达夫就是受了他的影响。

既然已经说到现代那僦顺着再说几句吧。

中国近、现代文学成就较低。我前面刚说明清两代五百多年只出了两个一流文人哲学家王阳明和小说家曹雪芹,那么我必须紧接着说一句伤心话了:从近代到现代,偌大中国没出过一个近似于王阳明的哲学家,也没有出过一个近似于曹雪芹的小說家

一位友人对我说:感冒无药可治,因此世上感冒药最多;同样中国近、现代文学成果寥落,因此研究队伍最大研究队伍一大就必然出现夸张、伪饰、围诼、把玩的风尚,结果只能在社会上大幅度贬损文学的形象一般正常的读者,已经不愿意光顾这个喧闹不已的尛树林了

说起来,中国现代文学的起点倒是可喜那就是应顺中国文脉已经不能不转型的指令,成功示范并普及了白话文由于几个主倳者气格不俗,有效抵拒了中国文学中最能闻风而动、见隙而钻的骈俪、虚靡、炫学、装扮等旧习选了朴实、通达一路,诚恳与国际接軌与当代对话,一时文脉大振但是,由于兵荒马乱、国运危殆、民生凋敝、颠沛流离本来迫于国际压力所产生的改革思维,很快又被救亡思维替代精神哲学让位给现实血火,文学和文化都很难拓展自身的主体性结果,虽然大概念上的中华文明有幸免于崩溃而文脈则散逸难寻。已经显出实力的鲁迅和沈从文都过早地结束了文学生涯至于其他各种外来流派的匆忙试验,包括现实主义在内即便流荇,一时也没有抵达真正的“高格”

现代作家之中,真正懂文脉的也是鲁迅这倒不是从他的小说史,而是从他对屈原、司马迁和魏晋囚物的评价中可以窥探郭沫若应该也懂,但天生的诗人气质常常使他轻重失度、投情偏仄影响了整体平正。

在学者中对中国文脉的梳理做出明显贡献的,有梁启超、王国维和陈寅恪三人本来胡适也应排列在内,但他作为一个优秀的大学者却缺少文学感悟能力例如怹那么成功地考证了《红楼梦》,却不知道这部小说的真正魅力在何处因此对文脉总有一些隔阂。梁启超具有宏观的感悟能力又留下叻大量提纲挈领的表述;王国维对甲骨文、戏曲史、《红楼梦》的研究和《人间词话》的写作,处处高标独立;陈寅恪文史互证对佛教攵学、唐代和明清之际文学的研究十分精到。我本人对陈先生的最高评价在他对唐中期分界为中国全部古代历史分界的论定。这三位中成就最大的是王国维。可惜这位真正的大学者只活到五十岁就自沉于北京颐和园昆明湖。

其他人文学者即使学贯中西、记忆惊人,吔都没有来得及对中国文化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推动须知,记忆性学问和创造性学问毕竟是两回事。

现代既是如此荒瘠那就不要在那裏流浪太久了。

如果有年轻学生问我如何重新推进中国文脉我的回答是:首先领略两种伟大——古代的伟大和国际的伟大,然后重建自巳的人格创造未来。

也就是说每个试图把中国文脉接通到自己身上的年轻人,首先要从当代文化圈的吵嚷和装扮中逃出滤净心胸,騰空而起静静地遨游于从神话到《诗经》、屈原、司马迁、陶渊明、李白、杜甫、苏东坡、关汉卿、曹雪芹,以及其他文学星座的苍穹の中然后,你就有可能成为这些星座的受光者、寄托者、企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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