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吃一小勺巴啦啦小魔仙演员表的 那会怎么样魔仙女王

【搬文】《囚在湖中的大少爷》作者:小狐濡尾【男主角受伤吧】_百度贴吧
&&&&&&&&&&&&&&&&&&&&&&&&&&&&&&&签到排名:今日本吧第个签到,本吧因你更精彩,明天继续来努力!
本吧签到人数:0成为超级会员,使用一键签到本月漏签0次!成为超级会员,赠送8张补签卡连续签到:天&&累计签到:天超级会员单次开通12个月以上,赠送连续签到卡3张
关注:47,544贴子:
【搬文】《囚在湖中的大少爷》作者:小狐濡尾收藏
咳咳,先废话几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会来搬文~这是晋江的文~接触到这篇文是因为吧里的一个推文贴子~(感谢@浦原喜助Q的推文贴~)然后就深深地爱上了啊!!!不能自拔啊!!!一口气看完了啊!!!这里有让人心痛流泪的虐~还有让人心跳激动的甜~还有引人入胜的推理!带你一步步解开男主的身世之谜~男主超悲惨超隐忍超腹黑!女主超可爱超乐观一点都不渣~越看到后面越心痛啊啊啊~我是真的想哭了啊啊啊~不论文笔还是情节都让人膜拜啊啊啊~(不行有点激动了)难得一见的好文!为了不剧透还是不多说了~(好了快停止吧……搞得像打广告一样!)咳咳……暂定一天搬五章……(一共60章)要是觉得太慢的话请戳原文地址: 就是这样~p.s.这张图是作者的男人画的男主陌少……不得不说两位都好有才~不过这张图和我心目中的陌少还是有差距……大家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楔子·风流杀  千樱一片香雪海,风拂花浪,落英缤纷。  樱林中,楚风阁子半掩半露,阁上有匾,草书“巫山行云”。  重重雪白轻纱和风中扬卷,掀开处,窗外山杳杳绕岚,水澹澹生烟,隐约可眺乐伶抚琴于梅花攒尖亭台,送来渺渺乐音。亭边数枝晚梅、早杏疏影横斜,红白交映。  阁中香雾袅袅。书万卷,画千轴,一架古琴不染轻尘,几只瓷瓶素花生姿。  水蛇般的双臂从贺梅村颈后缠绕过来,淡绿水袖连绵而凉滑,轻波一般流过他白色里衣。  左手隔着轻纱袖拈起他左边襟口,朱唇轻启,贝齿微张,衔住他右边衣领,两侧绮靡带开,将贺梅村的衣衫褪至肩头。  胸上腹下,块块肌肉贲突有力。  贺梅村半合双目,细品那美人的如兰气息、厮磨上来的光洁肌肤。  几瓣绯樱顺着湿润春风翩跹飘入,落上贺梅村赤/裸胸膛,沁心微凉。  “冷。”贺梅村依旧是半合着眼,靠着身后美人,悠然吐出这一个字。  三千青丝似水如缎,丝丝密密泻落他的裸胸。发顶金簪凤尾颤颤,不胜风流。  “有趣。”  贺梅村怡然伸指与那乌发纠缠,惬意指点道:“美人,你看我这巫山阁子如何?有风徐来,乐音达于室内。可稍后你我尽情云雨,外人却半点听不见——这便是风向和叠山的妙处。”  不闻答语,却见长长水袖颠了又颠,雪白纤长的食指显山露水,柔柔滑过他左侧胸膛。  指尖未涂豆蔻,粉泽如珠。  在乳上寻得一处绵力揉下,贺梅村浑身倏颤,寸寸绷紧。  “咿——”  绵薄锦裤两下抖动,贺梅村一把抓住那妙不可言的右手向下引去,笑中欲望重了七分,“美人,这里。”  笑容忽收。  握着美人柔荑的手掌换了个位置,空空收拢,面色陡变:“你的——”  瞳孔神光蓦散。  头颅颓然垂落。  小刀薄如蝉翼,三分来宽,一厘厘极慢出离贺梅村的心脏。  刀开双刃,雪亮如水。迤逦而退,不沾点血。  创口细如发丝,浅浅粉红。指甲刮过,不多时便转为青白,几似无伤。  美人抽身,贺梅村直挺挺倒下。  美人木讷举起贺梅村右臂左右摇晃。片刻之后,执刀划开手腕皮肉,刀尖刺入腕骨,极细微“喀嚓”两声之后,手腕骨臼脱离,皮肉筋络断开,唯有数缕肉眼可见的血管相连。未等细密血珠儿渗出,美人拔下头顶金簪,几滴乳白汁液滴上创口,殷红血肉顿时凝为茶色,血管亦缩如枯枝。  美人笼断手入怀,从金簪另一端抽出一束两寸来长的灰白干草,塞入贺梅村口中。  缓步下床,羽衣姗姗落地。  鎏金瑞兽香炉中,一支白檀线香甫化长长灰柱,悄然坍塌,锦衣绣带的轩昂男子足底无声,行至几案,径直从众多画轴中抽出一卷抖开,目光自上而下,暗似沉渊。  几案前的地面上,贺梅村双目圆睁,却再也看不到那张脸——和他,分毫不差。
坚决退婚!  “我们靖国府丫鬟都招满了,你快走吧!”  “嘤嘤嘤姑娘,我好可怜啊!你行行好……我家渔船被风浪打翻,只有我侥幸活下来……嘤嘤嘤,千辛万苦来京城寻亲,人都不见啦……呜呜呜,银子被偷了,我活不下去啦!……呜呜呜呜呜……”  粗布衣衫的少女跪着走了两步,一把抱住翠色缣衣大丫鬟的大腿,嘤嘤嘤,呜呜呜,哇哇哇,哭得好不可怜。  “我会做饭,会洗扫,手脚麻利不偷懒,石狮子这么大,一看你们家就很有钱,求求你收了我吧……呜呜呜……”  满脸的泪儿往大丫鬟的身上撇。  大丫鬟推了这少女两把,却发现她抱得死紧,生气道:“靖国府府规严谨,不少要一人,也不多收一人!放手!……喂!再不放我叫人了!”  “瑞儿——”年老的女声满含威严,一个手执戒尺、身着藏青大衫的庄严妇人走了出来,半百年纪,头上的桂花油、平螺髻梳得一丝不苟,一张脸板得像几百年前的老骨董。不是主子的打扮,却气势十足,让人平白觉得矮了半截。  名叫瑞儿的大丫鬟拖着腿上熊抱的少女,笨重地福了个身,惶然道:“徐嬷嬷,你看这……”  徐嬷嬷以戒尺拨开少女头顶发根,根根漆黑饱满,头皮白净清爽,又用戒尺撅起少女的下巴,但见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如上好白玉瓷,五官分开来看分明得很,凑一块儿就有些局促,算是中上之姿。拇指掰开少女的嘴儿,牙齿贝壳儿般雪白整齐。  徐嬷嬷满意道:“倒是个干净的胚子。”  少女似是第一次遭受这种选猪仔似的检查,止了泪,一脸的惊恐。  徐嬷嬷拿戒尺在她腮上拍了拍,冷漠问道:“家里没人了?”  少女连连点头。  “我们靖国府中的陌少爷缺个通房丫头,你若是愿意签终身生死契,便可入府。”  瑞儿瞪圆了眼睛:“徐嬷嬷……”  徐嬷嬷的目光冷冷横来,瑞儿识趣闭嘴。  少女没有在意二人的目光交流,懵懂问道:“陌少爷……是谁?”  “靖国公长子。”  少女眼中大亮,忙不迭道:“签!我签!”  瑞儿目中闪现过惊异、鄙夷、同情,“徐嬷嬷,这个丫头可什么都不懂!”  徐嬷嬷古板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硬朗斥责道:“给陌少做通房丫头,用得着懂什么?”从袖中拿出一式两份契约和一盒印泥,放到地上。  少女看也不看那契约,直接杵了一掌朱泥,在徐嬷嬷的指引下摁了下去。  “入了靖国府,就不得再我呀你呀的,对自己,要称奴婢;对主子,要称少爷、太太。”  “靖国公家姓莫,以军功封爵,常年驻军,不在府中,管家的是大夫人。大夫人姓萧,娘家是前兵部尚书,治家如治军。在府中,你须晓得三条规矩: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否则——”徐嬷嬷右手戒尺在左手手心轻拍两下,冷森森道:  “可别怨靖国府家规无情!”  少女由瑞儿梳了双髻,用红丝带扎束,上衫下裙地装束起来,一身翠绿珊珊,像个雀儿一般。对这一身打扮觉得新奇,左看右看,弯起唇儿天真一笑,两个小巧梨涡。  瑞儿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问徐嬷嬷道:“这丫头可要随了府里的规矩改名?”  徐嬷嬷不耐烦道:“服侍陌少的,何必麻烦!就用她本名,叫深衣罢。”  少女姓朱,单名尾,小字深衣。  瞒着父母,一叶孤帆渡过茫茫东海来到这中土天朝京城,死皮赖脸混进靖国府中做丫鬟,可不是吃饱了撑的,而是为了探一探她的——  未来夫君。  她那酒肉兄弟,靖国公兼海师统领莫七伯同她爹娘商量,待他们从风暴角回来,就该打点打点让她嫁进莫家了,莫七伯的大公子,正是和她定下娃娃亲的未来良人。  她偷听来这个消息,惊得都不想缠着爹爹去风暴角看巨鱼怪了。  嫁人?这可是终身大事!  哥哥姐姐们都可以自己挑,凭什么她就有个娃娃亲?  再说了,莫家是什么地方?中土天朝最有权有势的几大家族之一,传说中的豪门深似海呢!  她读过好多中原的话本子,那些姑娘小姐们一嫁进去,成天就是服侍公婆啊、生娃娃啊、宅斗啊各种鸡鸡狗狗的日子,丁点儿自由都没有。  她生于大洋之上,习惯了海阔天空任我去来,与其受这样的束缚,还不如拿根腰带把自己吊死。  ……  莫七伯是个花花公子,六年不归家,也不知他家的大公子,是个什么货色?  入府之前,她在宝林寺见过这大公子一眼,皮相虽不如她爹和三哥,但也是万里挑一,不然怎引来无数京中少女围观?  只是,娘亲打小教育她: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深以为然,所以这大公子是骡子是马,她得亲自遛一遛。  本打算来做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能见到那位大公子就行,没想到能直接做大公子的丫环,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待会要见主母,徐嬷嬷絮絮叨叨交待深衣礼节和忌讳。深衣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渐渐蔫儿了,捂嘴打了个呵欠,嘟囔了一句。  奶奶个熊掌鸡大腿!  这么多规矩,真嫁进来还不给折腾死?姑奶奶我要退婚!  徐嬷嬷一戒尺扫来,深衣下意识偏头躲了过去,徐嬷嬷喝道:“你说什么!”  深衣惊了惊,忙从善如流地跪倒,垂首道:“奴婢错了,奴婢是觉得嬷嬷的衣裳真好看,就……就走神了。”  娘亲啊,幸好方才说漏嘴的是琉球话,不然可不露馅儿了。  三哥说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瞧这徐嬷嬷一脸月事围绝之后死气沉沉的模样,特像一灭绝师太。只不过打扮却还是极为精心,估计是她少有的爱好了。  “休要糊弄老身!”  深衣暗自磨牙,这师太嬷嬷真够精明的。好不容易装一回丫头,可不能半途而废。忙解释道:“嬷嬷真是明察秋毫,奴婢方言说习惯了,不自觉就脱口而出。奴婢方才说的是:‘真他奶奶的好看!’海上方言粗俗,嬷嬷请千万不要见怪。”  两下马屁算是拍准了,徐嬷嬷面色稍霁,板着面孔道:“没教养的丫头!莫家虽是以武封爵,却是诗礼之家,以后不可口吐俚语,否则掌嘴!”  深衣喏喏称是,一头冷汗。  徐嬷嬷还要教训,一个丫头匆匆奔进门来:“徐嬷嬷,环儿被陌少打回来了,现在正在厅中哭呢,老太君也来了,您要不过去看看?”  深衣随着徐嬷嬷、瑞儿去到偏厅,果见一个年轻丫鬟跪在堂中,背上一道鞭痕,衣衫都被打破,透出血色来。堂上坐着个老太太,面目并不祥和,深红暗纹福字长袄,乌绫缠头加金莲冠,拄一根龙头拐,一身贵气威仪。旁边坐着个端庄贵妇,石青色团蟒纹样对衿袄,金玉凤头簪衔珍珠串,垂落乌压压的鬓边。下首还坐着两个美貌妇人。  深衣猜到那高高在上的二人,一个是莫七伯的母亲,一个就是方才徐嬷嬷说的大夫人萧氏。下首二人,应该就是莫七伯的两个侧室,连姨娘和秋姨娘。  “……老太君、大太太,环儿不过是好心劝陌少喝药,就被陌少拿鞭子打成这样……环儿虽是个下人,可是自幼随着大太太,受大太太体恤。陌少这般打环儿,就是不把大太太放在眼里……环儿本不是伺候大太太的,只是见各位姐妹都不愿意去伺候陌少,一时心软,就代姐妹们去了,结果陌少他……求老太君为环儿做主啊……”  这个陌少,性情竟然如此暴戾?爹娘怎么会答应莫七伯,把自己许配给这样一个人?  坚决退婚!  这环儿杏眼桃腮,尖削下巴,分明也是个不好惹的货色。此刻一双眼哭得桃子似的,言语中颇有挑拨之意。  深衣眉尖微蹙。  她虽自知事以来从不曾涉足中原,不受中原礼教约束,可从小随她曾做过天朝文渊阁大学士的娘亲读书习文,还是懂得中原的人伦纲常。  一个丫头敢向两个主母告主子的状,似乎这陌少的地位,相当低微。而她在宝林寺见到的大公子,前呼后拥的,分明是众星捧月,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君和萧夫人听了环儿的话,都面生怒意,连姨娘和秋姨娘的脸色也如变色鱼一般跟随。这陌少,原来竟不是萧夫人所出的嫡子,甚至也不是连、秋两个姨娘所生?那么他的母亲,究竟是谁?  “昨儿归尘不知怎的发起高烧,媳妇忙叫了大夫给归尘瞧病。开了药,归尘死活就是不喝。媳妇让环儿去劝,又被打了回来。媳妇是把归尘当自己的儿子看,可归尘不领情,媳妇也实在是……唉……”  萧夫人拈着手帕,蹙眉叹息。  方才徐嬷嬷介绍过,她要服侍的这名主子,单名陌,字归尘,今年二十四岁,尚未婚配。这在男子十八、女子十五成年后即论婚嫁的天朝,极为少见。就算不是为了等自己成年,这样暴虐的脾性,恐怕京中也没哪户人家敢把闺女嫁过来吧?  老太君哼了声:“听说半个月前又虐死了一个丫鬟?”  徐嬷嬷上前垂手恭敬道:“禀老太君,那丫鬟是签过生死契的,不会惹出官司来。”  “胡闹!老身去年做寿、今年过年,他都没有出过一刹海罢?老身今儿就亲自去会会这个不孝子!”  虐死?  而且是“又”?  这不是仗势欺人草菅人命么!  没想到莫七伯在外面御守海疆,他的儿子却在京中胡作非为。家人一味包庇,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只关心自家会不会惹上官司。  可恶。  深衣暗暗握拳。  ……难怪当时徐嬷嬷问她愿不愿意给陌少做丫头时,瑞儿是那样一副表情。徐嬷嬷什么都不说便让人签生死契,倘今天不是让自己撞上,就会有别的姑娘落入魔掌。  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朱深衣自小海上骑鲨为戏,什么大风大浪、海贼海盗没有见过?反正这靖国府她打死也不会进了,混吃混喝一个月等她四哥从皇宫里出来,她就拍拍屁股走人。走之前匡扶一下正义,也不枉她来这一遭。  有好戏了呦。
恋父!不是恋外祖父!  一行人在府卫护送之下穿过一片白沙滩,面前巨湖无垠。  湖边赑屃驮负八尺石碑,汪洋恣肆“一刹海”三个行草大字。一旁落款,竟是当今鼎治帝,登基元年亲笔所题。  古来北方少水,惯常称大湖为海。这种叫法,起先让深衣这个生于大洋之上的人颇不习惯。但是比起不习惯,这个一刹海,更让她心有余悸。  前夜,她初探靖国府,不料府邸极大,夜起浓雾,她误入白沙阵,险些命丧一刹海。  回头望去,一地细白石英沙,好似积雪皑皑,金色阳光下烁烁生辉,仿佛菩提净土。  可外人谁会想到这片白沙之下,机关密布、杀机四伏?  船行水上,如人在画中。  时下正值初春,冰雪初融,一望无际的澄碧水面清平如镜,与天相接。  白云在水,飞鸟与鱼相戏。  古刹钟声庄严,响遏行云。  湖心一苑,青砖白墙,飞檐斗拱,好似画境。  白日里的一刹海,竟是如此琉璃般的清透世界。  仿佛前夜根本不曾妖雾弥漫、煞气重重。  那陌少,为何不住前面府邸,而是住在这里?  好生邪门。  这个靖国府里,到处是秘密。  紧跟着老太君、萧夫人、徐嬷嬷、环儿等一行进了湖心苑,只觉得其中静得吓人。  地上杂草丛生,大多是野生的艾叶青蒿,浓烈苦香一阵阵直往鼻子里钻。  湖心苑呈一个“回”字形结构,环儿指点了陌少所在的房间,一行人尚未进去,“啪”的一声爆响,一个药碗摔在门板上,破碎瓷片和黑色药汤四下飞溅。  “滚!”  老太君的龙头拐杖重重拄在地上,苍老声音中抑制不住的怒气。  “孽种!看清楚老身是谁!”  房中一片死寂,忽起的咳嗽撕心裂肺,伴着急促而艰难的喘息。  这咳嗽声让深衣胸口抽了一下,疑心大盛。  若非曾被伤及肺腑,又遭寒邪入内,不该是这样声音。  那日见到的人,身如庭中芝兰玉树,举手抬足春风得意,明明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哪里有半分受过重伤的迹象?  她想象中的洪水猛兽、暴君恶魔,竟是个病歪歪的药篓子?  陌少住的房间朝北,初春时节的阳光本是极好,却半点洒不进来。屋中阴暗清冷得像一间监狱。  一床、一桌,一柜,俱是暗色,再无他物。  空中牵着几根粗大绳索,不知是作何用,衬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意境。  桌上凌乱地放着几张白麻纸,却不见笔墨砚台。  没有椅子,所有人只能站着。  伏在桌上的那人,想来就是陌少了。  道袍素色无文。肩上披一件冬日厚袄,仍看得出身形清瘦,一阵一阵地发抖。  额角不断沁出豆大的汗珠,滴落桌面,积成小小一洼水泊。  枕在头下的手指修长而苍白,不似一般男子骨节粗壮,反而匀称秀美。  似是听见众人进屋,他手掌按着桌子,极其费力地撑身抬头。  深衣大吃一惊。  这个陌少,根本不是她在宝林寺见到的莫家大公子!  天朝讲究礼仪,无论男女均需束发。  这陌少偏生长发散漫,泼墨般写意一身白锦。缚一条二指宽的蓝绣抹额。  左鬓发丝下,依稀可见一枚精细繁复银制耳饰,镂刻着扬翅凤鸟,流云般的凤尾高高勾上耳廓。  一张脸生得竟是精致如画。明显正发着高烧,削瘦面颊晕染赤霞,胜似桃花。唇极薄,若噙铅丹。嘴角缕缕殷红血迹,煞是刺目。  若非他方才发声,说是个女人,深衣也会相信。  不妖娆,不冶艳,只是美。  俨然是颠倒众生的色相。  可这样一副色相,却因着一双空洞无物的眼,好似傀儡。  他好像看到了所有人,却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浓密长睫颤了颤又落下去,在青黑眼底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莫名让深衣心窝搐痛了一下。  似乎听什么人提起过这样的面相——镜花水月,蒲柳易凋;福薄命浅,半生多舛。生在女子身上,是祸水红颜;生在男人身上,是薄幸儿郎。  深衣内力在身,耳力极好,隐约听见徐嬷嬷极低声向萧夫人啐了句:  “和那贱人一样的狐媚子,一身臊气!”  老太君不动声色打量了陌少一番,目生厌恶,开口就是斥责:“这么多年罚你在此地思过,你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虐死丫鬟,在我朝是犯王法的大罪!若非看你是莫家的血脉,早将你乱棒打死,以免毁了莫家百年声誉!”  老太君越说越是激动,萧夫人忙上去帮她顺气。老太君缓了口气,又道:  “你整日价要死不活的,我们莫家也不指望你入仕从军,光宗耀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个儿给你最后一个通房丫头,你须老老实实收了。再闹出什么事端来,老身不会给你爹面子,直接把你逐出府去,让你自生自灭!”  陌少闭着眼,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看不出任何情绪,所有气力似乎都只在和身体上痛苦对抗。单薄身躯摇摇欲坠,额上汗水仍是不住地滑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手指指甲在桌面上刻下深深印痕。  老太君道:“既然病得这么厉害,怎么给药也不喝?”  旁边环儿呈上一碗汤药在陌少桌上。  陌少没有睁眼。  老太君忽的厉声道:“喝!”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吓了一跳。  陌少竟仍是一动不动。  老太君冷冷道:“灌。”  两个府卫立即上前。  陌少倏然睁眼,目色阴鸷,顿时令两个府卫滞了脚步。  陌少似是运了运气,左手探去端药碗。药碗不大,他的动作却极吃力。药碗随着手指的颤抖,不断有药汁洒出来。  一滴两滴,溅上雪白衣襟,洇散成渍。  药碗到了嘴边,他张唇,一口气全喝了下去,乌黑药汁不断沿嘴角流下。  那孱弱手腕终于再也拿不住,药碗咚的一声掉在桌上,滚落地下,跌得粉碎。  直看得人胆战心惊。  “还莫归尘呢,怎么不叫莫归西!”  环儿讥诮的一声虽然不大,深衣却听得清清楚楚。  “放肆!”  环儿惊叫一声,被龙头拐杖毫不留情地击倒在地。  这老太君原来也是习武之人。  “莫归尘到底是莫家的子孙,还轮不着一个低贱外人来说三道四!拖下去掌嘴三十,降为粗使丫头!”  三十板掌来,牙齿都要打尽。  环儿大哭求饶,又央萧夫人救她,可老太君威严之下,谁敢多言一句!  老太君袖袍一挥,众人撤去,只留下深衣一人。  房中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有陌少滞重的呼吸。  一路上她想过无数种教训这个恶少的方式,就等着他拿鞭子抽她,好好还以颜色呢。  可现在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舔舔发干的嘴唇,讷讷地介绍自己:  “我叫朱尾,小字深衣,今年十三岁,是从……”  听说要入靖国府做丫头,年纪不能大,她便少说了两岁。  陌少没有看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左手勾住一根粗绳,用力一拽,整个人从桌后滑了出来。  深衣这才看见——  他坐在轮椅之上。  双膝盖着厚毯。  深衣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张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荒芜的苑子,一把椅子都没有房间,四处牵引的绳索……  他不良于行。  他是个残疾之人。  这个事实,比之前得知他残暴无常还要令她惊诧。  听说外祖父曾因酷刑而手足俱残。娘亲教育她,身残之人的性格都极其敏感自卑,所以对他们,要给予更多的尊重和关心。  她能够理解这陌少的脾性为何如此古怪。只是就算残疾了,又怎可虐杀下人来发泄?  这就是爹娘和莫七伯为她定下的夫君吗?  她会不会弄错了?是眼前这个陌少,而不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大公子?  应该没有。  她听得很清楚,莫七伯对爹爹说:  “……原本是定的你家二姑娘朱朱,可人家看上了碧眼儿,我也不能强求。趁着这小尾巴花儿尚未开窍,我这次可要抢个先……大九岁又如何?我家老大你之前也见过的,哪里去找第二个那样的好孩子?……”  大九岁……老大……  只能是这个陌少。  她小时候就发过宏愿,爹娘和莫七伯都是晓得的。  她要嫁的郎君,要像她爹爹一样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天下太平,那便陪她遨游四海,看遍世上美景、尝遍人间美味。  所以她看到的所有男人,她都会拿她爹去度量。  ——这个三十五分。  ——这个六十分。  ——这个不错哦,八十五分。  莫七伯:我多少?  ——只有二十分哦!  莫七伯:瞎说。我怎么会连那个三十五分的胖子都比不上?  ——老婆太多!严重扣分!  ……  总而言之,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娘亲是最让她嫉妒的女人。  没错,她就是恋父。  拜托,她很认真的好不好?给贴心小棉袄选夫君,上心一些好不好?  这个陌少,没有一丁点和她爹爹相像。她是恋父,不是恋外祖父啊!
原来是座牢  陌少顺着长绳进了净室,深衣愣了愣,鬼使神差地追了进去。心中忽然浮现一个问题:他既然站不起来也不能行走,那岂不是穿衣、洗漱、沐浴、大小那个什么都需要她在一旁帮着……  呃。  幸好陌少并不是要净手,否则她真是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他扑到一个木桶边,左手食指探入喉中,哇地一声,剧烈呕吐起来。吐出来的俱是方才喝下去的黑褐药汁。  深衣看得心惊,左看右看也没有找到茶壶水杯,却见窗台边有一个盛着清水的琉璃盏,忙递过去给他漱口。  陌少喝了口,又低头强迫自己吐起来。  深衣接回琉璃盏时,其中竟出现了一株小小水草,七片圆叶正飞速地由绿变蓝,由蓝转黑。而方才,她明明没有看到这东西。  七叶琴精!  多年来各国辗转,娘亲的一大爱好就是搜集天下奇书。她跟着看得颇是起劲。《异草志》中记载,多种植物可用于鉴毒,水草类中的上品,就是七叶琴精。  七叶琴精没有颜色,只能生长于纯净水质之中。一旦水质变化,七叶琴精就会变色死亡。颜色越深,毒质越强。  如今世上,河海湖泊大多受到污染,七叶琴精已经极难寻觅。  现在的要紧不是为何陌少房中有七叶琴精,而是那汤药,竟是有毒的!  有人想要陌少死。  是萧夫人,还是环儿?抑或另有其人?  陌少显然知道这药有毒。  他既然养着七叶琴精,看来下毒之事,不止是一次两次。  深衣骞了眉,这靖国府,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陌少吐完,漱净了嘴,气虚体弱,险些动弹不得。定了许久的神,方又抓着绳索回到桌边,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支炭笔,在白麻纸上书写起来。  深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突然明白了为何一直觉得陌少的动作都有些怪异的别扭。  ——陌少是个左撇子。  不光是个左撇子,他的右手自始自终没有动过,一直笼在袖中。  刚才在净房,他呕吐时险些栽倒下来。正常人都会下意识伸双手去抓握身边可借力之物,可他也只是动了左手。  莫非他的右手,也是废的?  或许因为是左手,陌少拿笔的姿势也十分奇怪。她记得小时候刚学写字时,随意抓着笔就往纸上涂,是娘亲手把手地教她握笔、悬腕、擫押钩格抵五字执笔要诀。但这陌少,仍是幼儿般的握笔之法。  莫家虽非王族,却是天朝数一数二的勋贵世家。莫七伯之祖是天朝一统天下之开国功臣,莫七伯率海师定东海,国公之爵何其显要。陌少生于这样的豪门之内,怎会连写字都不得其法?  更何况天朝崇奉儒家,便是平民百姓,稍识得些字的,只要不是穷得家徒四壁,都用毛笔。  只有下等人才会使用这种粗糙炭黑制成的笔。  这个陌少,真是没有一个地方不古怪。  他耗费了极大的气力去写字。  炭笔不断地从他手指上掉下来,有时候一捺会失控地错出好远。  也幸好是用炭笔。倘是用毛笔,早被墨汁糊得不成样子了。  陌少整个身躯都因为要控制手上的力道而绷得挺直。仍在流汗。  看他膝上不住颤动的厚毛毯,深衣猜想他应是双腿痛楚难忍。  她有些想去帮忙,却开不了口,挪不动步子。  “过来。”  原来他不发怒时候的声音,是这样的低沉喑哑。  中气不足,尾音像是在飘。  心中居然忐忑。深衣犹豫了下,迟疑着走了过去。  小心,小心,他应该没有力气突然抽她一鞭子吧!  一个没有封口的信封塞入她手中,陌少眼睛闭了闭,吃力道:“城隍庙街,董记……当铺……”身子颓然前倾,竟是昏了。  深衣慌手慌脚地扶住,连叫了两声“陌少!陌少!”却不闻回音。  他肩上棉袄滑下来,深衣摸到他背心,全被汗水湿透,十分冰凉。脸上亦是湿漉漉的。贴得近了,嗅到他一身的青艾草香,清清苦苦的,心中没来由地一跳。  深衣暗骂自己不争气,之前在海上还不是和那些船员打成一片,一样都是男人,怎么没这么心慌过?难不成是因为他和自己有什么劳什子的“娃娃亲”,所以觉得他不一样?  呸呸呸,她又不打算嫁,心跳个毛毛虫!  “我现在帮你,是看在你爹的份上。”  深衣小小声强调,运力将他从轮椅上抱起来。  陌少很瘦,不重。然而身量甚长,抱起来十分吃力。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抱男人,你赚到啦。”  好容易将陌少放倒在床上,她有心帮他换衣,想了想还是作罢。  探了探他鼻息,只觉气息细弱滚烫,心道不妙。  她不懂医术,萧夫人、徐嬷嬷她们又不知是谁存了害人之心。这偌大一个靖国府,竟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  该死的四哥早不入宫晚不入宫,偏偏挑了这个时候。  这下可好,自己折腾进了靖国府,又摊上这档子破事儿。  就算陌少是个恶人,若死在自己手里,如何向莫七伯交代?  如今之计,只能照着他所说的,去那董记当铺送信,说不定可以救他性命。  将一股温和醇正的内力自肩井穴注入陌少体内护住心脉,深衣叨叨祷祝:  “要死也等我离开中原再死啊喂!”  临走时回头多看了陌少一眼,只见他昏迷中仍是眉心紧锁,薄唇紧抿,忍痛之态。而墨眉如羽,鼻梁挺秀,端的是个清秀无伦的少年,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小上许多。方才他醒着时,却没有这样的观感。  真是好奇怪的一个人。  这样的人,真的会虐杀下人么?  又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害他?  深衣绕着湖心苑走了一圈,又把湖心苑找了个底朝天,才发现事情的严重——  没有船。  望着四面茫茫水泽,落落暮色,深衣幡然醒悟。  这湖心苑,根本就是个牢狱。  一刹海、白沙阵,都是用来囚禁陌少的。  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有想不通的地方:  陌少既然连路都走不得,关在湖心苑也就罢了,布下那置人于死地的白沙奇阵,又是何必?  深衣甩甩头,不想了。  这一刹海虽然叫海,于她只是个小水坑,困得住她才怪。  从自己带来的包裹中取了匕首、指北针,想了想,又把那份要交给内库的船图带在了身上——与中原内库的联络,本来一直是三哥做。爹娘去了黑人国大洲的风暴角,她被留在琉球打理日常事务。为了来中原,她冒死潜入凶鲨出没的东冥海沟,给三哥捉了十二只极品佛手鲍,方哄得他和她交换任务。这船图乃是天朝军机,三哥嘱咐她宁可毁了,也绝不可以落在旁人手里。  砍下两根竹竿,一根抛入水中,借一跃之力,在水面滑出十余丈远。另一根竹竿作篙,疾行如箭,不过盏茶工夫,已越过千亩碧波,到了白沙湖岸。  竹竿插入水底,回来时,还用得着。  前夜吃过亏,深衣不敢再乱走。不设机关的道路只有一条,深衣走出白沙滩,便遭一黑一白两个府卫拦下。  “陌少仍是高烧,奴婢得出去拿药,两位大爷行行好,放奴婢过去吧!”  黑府卫瓮声瓮气道:“徐嬷嬷吩咐过了,你这个丫头不得离开一刹海!”  果然将自己也一并囚禁了起来!  方才老太君说什么来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难道是想把自己困在这一刹海和陌少生小娃娃?  不勒个是吧!  深衣眼冒金星,不过救人要紧,按捺着性子央求:“陌少昏了过去,真是坚持不住了。”  白府卫阴阳怪气地一笑,“死不了!当年打断了腿都没死成,不过是发个烧,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蓦地拿佩刀指着深衣,“倒是你,怎么出的湖心苑!”  深衣一惊,硬着头皮道:“陌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当得起?”说着就要生闯。一手收入袖中,暗暗握紧了匕首。另一手捏了剑指——倘是这两个府卫用强,可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黑三白四,前夜闯海的贼子找到了!”  “死的活的?”  “死的!尸体堵在了断龙闸,刚发现。”  “什么人?”  “妈的哪那么多废话?头儿叫你们快过去!”  深衣趁二卫说话的间隙,噌地溜走。二卫追了几步,又被催了回去。  死……死了?  深衣心中咯噔一声。  那夜,她稀里糊涂踩进白沙阵,步步策动机关。冷箭横飞、雷石牵引,满布铁棘的陷阱流沙都是夺人性命的东西。若非她轻功极好,又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护身,早丧命其中。  她狼狈不堪,铺天盖地的迷雾中找不到出路。点起火折子,依稀瞅见地上有浅浅足迹,步法暗合九宫。她大喜过望,紧随而去。不多时瞅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踽踽而行,寻常暗色衣衫,与幽蒙夜色融为一体。  她以为那人既然熟知白沙阵的阵法,又不像她一样穿夜行衣,那就该是府中人。喜滋滋地悄悄尾随,只求出阵,未料南辕北辙,竟走到了一刹海边。  耍她呢这是!  匕尖顶上那人腰际,她用自认为很标准的中原官话说:“识相的话就引路出府!”  理论上匕首架在对方脖子上是个更稳妥的方案,可惜身高的差距让她只能妥协。  事实也证明那人根本没被威慑到。  深衣现在回想,自己到底是个没有闯过江湖的嫩鸟儿啊!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低头看她。
一身狗血  阴风呜呜地吹,一刹海上似有百鬼夜哭。  “呀!——”  阴森森的绿光映照上来,那一张脸白惨惨的,眼睛黑黢黢的像是两个大洞!  深衣吓得魂飞魄散,轻功一刹间爆发到极致,一退就是四五丈之遥。谁知落地时,觉得足下又踩上了一个像是雷石机索之类的机关,暗道糟糕!  她爹娘精通火器制造,水雷地雷她都见得多了,深知此刻只要一抬足,机索牵引钢轮,摩擦火石,地雷便会爆炸。  不过中原的地雷,应该还没有她家中的那么厉害。  心中飞快地比较了下哪里更安全,她握紧匕首,飞身向鬼脸人扑去。  鬼脸人竟被她扑倒。“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气浪席卷而来,将两人推进湖水,沙砾如暴雨倾盆。  初春之夜,一刹海中尚有薄冰未化尽,冷得彻骨,瞬间让被震得晕晕乎乎的深衣清醒过来。  那个鬼面人被她压在身下,大半个身子都泡在的水里,绿莹莹的光芒从他衣中透出,漫散入整个水面,冷森森的阴气极重,整个躯体仿佛一具浮尸。  刺棱一声水响,在岑寂夜色中格外清晰刺耳。深衣尖叫着蹿起身来,那人手中寒芒乍现,极狠辣的招式,竟是要一招夺她性命!  是人非鬼。  同是闯府人,相煎何太急?  他奶奶的这人忒不讲江湖道义!  对得一两招,深衣发现自己毫无还手之力。亏得三哥还信誓旦旦说她的功夫在中原算得上个一流高手,现在她能保住一条小命就是谢天谢地。  她发誓回琉球后一定要胖揍三哥。  “有人闯阵!”  “有人闯阵!”  “有人闯阵!”  雷石炸响后,警铃骤然大作,刺破深夜的岑寂。呼号之声绕湖次第响起,此起彼伏。刹那之间火光大盛,四面八方,穿透重重雾气;纷沓脚步、铿锵刀兵,由远至近包围而来。  那人不愿恋战,虚晃一招,一肘击得深衣喉中腥甜,倒退三步,又踩中一个机关!  冷箭斜刺里飞来,深衣强压胸中血气翻涌,鹞子翻身险险避过。那时却见湖中水波分开,哗啦啦一道铁索凌空而起,冰水溢流!鬼面人循索而上,瞬间消失在浓浓雾气之中。  眼看着身后火光渐近,想到方才那人冷酷毒辣的招数,深衣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陷我于如此境地,岂能让你轻易脱身!手起匕落,将那铁索一斩两断。回身折腰凌虚而上,掠过府兵头顶,沿他们来时路径绝尘而去。  她与那人本无仇怨,斩断铁索让那人落水,不过是小小地报一个仇。  她万没想到靖国府会动用重兵镇守一刹海。那些兵将的衣甲,不是府卫,而是京军!  那人虽武功极高,但看他上索的动作,轻功远不及她。重重包围之下,他插翅也难逃。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不是没杀过人。船队不止一次遇上海盗,她杀过多少个,早已经记不清了。但此刻听闻那人的死讯,深衣的心头还是沉甸甸的。  罢了罢了,装神弄鬼夜闯靖国府,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那人遇上她,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深衣这般想着,一阵风似的出了靖国府。  董记当铺是城隍庙街上很小的一个门脸儿,饶是她眼力劲儿好,方瞅见了那夹在各色楼牌匾额中不起眼儿的四个字儿。  门虚掩。深衣叩门无人应答,走进去只见柜台上严严实实地扣着铁栅栏,仅留一方小口。  深衣连叫几声:“有人在吗?”  良久方有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慢吞吞答应道:“姑娘要当什么?”屋中未掌灯,隔着栅栏,勉强能看见这男子一身朴素灰袍。  深衣皱皱眉,还是把信从铁栅栏中塞了进去:“我家少爷让我送封信过来。”  男子取了信,一阵窸窣轻响之后,道:“有些东西准备不易,约莫需要一个时辰。姑娘不妨吃顿晚饭再来。”  深衣急道:“什么东西要准备这么久?我家少爷昏过去了,你能救他么?”  男子道:“药。”  深衣怔了下,问:“你是陌少的什么人?”  男子不言,拉下铁板封上小口。  深衣眼疾手快,一根手指顶住铁板:“这信能当出钱来吗?”  男子:“不能。”  深衣郁闷至极,叫道:“别关,我要当东西!”  扯下耳朵上的两枚细小珍珠坠子递了进去。  她现在身无分文,早知道,就戴那一粒千金的珰珠坠子了!不然何至于丢了钱袋子,就沦落到这等地步?  诸事不顺啊真是……  男子道:“合浦南珠,圆白光莹,细润无丝,乃是精珠上品。重一分者银六两,两枚合共十二两。”  这男子竟能一眼看出这珍珠的产地和价值,深衣暗暗称奇。这珠子本身并不特别值钱,却是她自己第一次下海采珠时亲手采得,所以格外喜欢。若不是此时山穷水尽,她也不会当了这对坠子。  暮色沉沉。  城隍庙街上冷冷清清,半个人影也无。  深衣纳闷无比。前些日子她初入京城,这城隍庙街可是热闹得紧。车水马龙摩肩接踵,晚上更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何曾像现在这般萧条?  一家家饭馆看过去,全都大门紧闭。  走了两步,一柄大刀倏然迎头砍来!  深衣滑步错身,出手如电,一式便将那刀夺下,顺手卸了来袭之人的胳膊。  “妈吔——”  一声怪叫,深衣看清了那人的脸:  油头粉面,两撇八字小胡,一脸精明狡狯。  那人噗通跪地:“姑奶奶慈悲!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太没创意了吧大哥!当她没看过演义小说!  深衣毫不容情打断:“我看你面相是孤星入命,一辈子孤家寡人,哪来亲人!”  那人惊得张大了嘴:“姑奶奶真是活神仙啊!我克死了四个老婆……我也是想混口饭吃啊……”  “混饭吃就杀人?”  那人慌忙解释:“姑奶奶,我真没想杀你。见你从当铺出来,身上应该有些银钱。我看姑奶奶是个弱弱的小姑娘,就想着吓你一吓,没想到姑奶奶这么厉害……”  深衣瞅着他也不是那种恶断了根的人,卸了胳膊算是薄施惩戒。瞥了他一眼,拎着他的刀径直走了。  “喂姑奶奶……”  那人晃荡着脱了臼的胳膊,咔嚓一声装了回去,屁颠屁颠跟过来。  深衣回头恶狠狠瞪他:“干嘛?想让我卸了你另一只胳膊凑一对儿?”  那人忙摆手,“不不不!姑奶奶,我知错了,还我刀呗……”  深衣看那刀,不过是把普通的朴刀,无甚奇处。  “还刀让你继续作恶?”  “小人哪儿敢呀!只是这刀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可金贵呢,我还指着它回家劈柴……”  “金贵?”  劈柴?打死她也不信。  深衣擎出匕首,当着那人的面,一匕下去,削断了刀尖。  “别啊!”  那人心疼地大叫起来,眼鼻嘴都皱在了一起,方才胳膊脱臼,也没见他这么难过。  这人轻浮得很,拿着刀,必然恶习难除。  深衣弯起嘴角甜甜一笑,盯着他的眼睛,一匕首一匕首,削萝卜皮一样把那朴刀给削成了碎屑。  那人跪倒在地,死了老娘一样眼泪哗哗的,脱了外衫将一堆铁屑包起来,哭道:“刀啊、刀……你死得好惨……”  “……”  那人抬头,一脸泪正义地指责:“你难道不知道禁武令吗!你难道不知道在天朝这样的一把刀多珍贵吗!你身为习武之人,难道不知道要爱惜兵器吗!”  “……”  有拿刀来碰瓷的吗?  “听你口音是个番人,谅你也不知道。当年我大天朝女帝一统南北之后,反贼奸细仍是层出不穷,太子爷几番遇刺。后来太子爷登基,右相韩奉又拥兵造反。这下真惹恼了皇帝,一怒之下,颁布禁武令,天下矿脉,全数收归内库管理,民间不得擅铸兵刃。武林门派所用的刀剑、平民百姓用的菜刀砍刀,都需要向官府申请报备,镌刻真实姓名,否则一律没收。这样一把刀,黑市上可以卖到二十两银子哪!”  这人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眼风不断地往她匕首上瞟,垂涎三尺。  深衣哪能瞧不出这人看上了她削铁如泥的宝贝匕首?不过她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这样油嘴滑舌的人,她没兴趣纠缠。  天渐渐黑了,远方钟楼铛铛地响起来,已是戌时。  “小姑奶奶别走!哎呀……小心——”  这人真是粘皮糖一样地跟着!深衣心头火起,正要回头,什么黏腻腥臊之物当头泼下,淋得满脸满身——  血!  这血的味道还挺别致。  谁当街泼狗血!  不长眼睛啊?!  中邪啦?!  你大爷!!!  一群恶狗放了出来,狼奔豕突。  八字胡一把拉住深衣狂跑,“小姑奶奶,好女不和狗斗,人家驱邪呢!”  深衣怒吼:“皇城根下,有什么邪好驱啊!”  “这几日京城连环命案,死了好多人,个个都被剁了手!有人看到夜里有白脸的鬼怪飞来飞去,你说邪不邪?我这不就是趁这机会出来打个劫么……”  深衣顿时失语。  白脸鬼怪?杀人剁手?  不勒个是吧?!稀里糊涂的,她解决了个连环杀人狂?
一天怎么才六章..T^T我还要嘛....
用网页看晋江太费流量..表拍我!!!!!!我就是要月儿发文..
月儿,月儿,我跑去晋江看了,我今晚睡不了觉了,肿么办,好好看
好看好看!完了今晚我也甭睡了…呜
凤还楼外,再无杀手  “你叫什么名字?”  “南向晚!”  “却!小混混也配得上这么文雅的名字?”  “小姑奶奶尊姓大名?”  “朱尾。”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再笑我砍你啦!……快给姑奶奶找地方洗澡吃饭换衣服!……喂,换一家便宜的,我只有十二两银子!……”  深衣一头一脸一身血地踹开八方客栈的大门时,老板只差给她跪下来求她高抬贵脚换一家。  八方客栈是少有的几家还开门迎客的客栈。一楼是吃饭的地方,坐的都是些武林豪客,骤一见深衣,齐刷刷地亮了刀子。  南向晚忙上前打圆场:“误会误会!我老婆路上被泼了狗血,借贵宝地洗个澡换件衣裳。”  深衣狠狠踩了南向晚一脚,脸上打着狰狞笑意,嘴唇不动,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谁是你老婆!”  南向晚疼得龇牙咧嘴:“小姑奶奶,我是为你好!没见那些人一个个都是练家子?说你是我老婆不是少惹些麻烦?”  简陋的客房中,深衣跳进大浴桶把自己狠狠涮了几遍。为防南向晚偷看,她拿着匕首逼迫南向晚规规矩矩坐在浴房外面,面朝大门,春暖花开。  南向晚是个话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小姑奶奶在靖国府伺候哪个主子?大公子?二少爷?三小姐?还是表小姐?”  想到靖国府深衣就很抑郁,“你很熟?”  南向晚顿时得瑟起来,情不自禁地回头,骄傲道:“想我南向晚,江湖名号‘无事不晓包打听’那是响当当……”  “转过去!”隔着浴帘,深衣辨音识向,拍水咆哮。  “小姑奶奶,你功夫真好……”南向晚怏怏地端正坐好,“功夫这么好还跑到靖国府当丫鬟,八成是看上大公子莫云荪了吧?像你这样犯花痴的小姑娘我见得多了……”  “我是大少爷莫陌的丫鬟。你知道莫陌么?”  南向晚突然静了一下。“莫陌?他还活着?”  从南向晚口中,深衣总算是知道了这个陌少的背景。  陌少刚生下不久就被莫七伯带回莫府,谁也不知道母亲是谁。因是庶出,并不受府中人待见。莫七伯生性风流,快三十岁了还不愿成亲。莫老爵爷亲自做主,强迫莫七伯娶了兵部尚书的孙女儿萧氏为妻,后来又给他添了两个妾室。  之后倭寇侵占琉球,犯天朝东海。莫七伯率海师,历时三年,平定祸乱,赐封靖国公。  据说陌少酷肖其母,聪明温厚,甚得莫七伯喜爱。莫七伯本属意陌少为国公公储,未来袭爵,却遭到举家反对,只因陌少并非嫡出。  莫七伯回京的前夜,十二岁的陌少失踪。  理所当然的,萧夫人之子莫云荪成为大公子,入朝领封。于是世人只知有靖国公大公子莫云荪,而不知大少爷莫陌。  陌少原本有个贴身丫鬟,名叫琯儿,小小年纪就出落得楚楚动人,陌少失踪后,跟了莫云荪。  然而五年之后,陌少竟又奇迹般地回了莫府,据说五年中遭恶人所掳,受尽非人折磨,原本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竟变得阴冷沉默起来。  不久传出陌少非礼琯儿、打伤莫云荪的消息。  世家大族中,最是容不得这种庶子侵犯嫡子的行为。  莫老爵爷大怒,对陌少用了家法。陌少的双腿便是那时被打折。莫七伯赶回京城,知道陌少的事情后又气又痛,将陌少软禁入一刹海,从此与世隔绝。  深衣听得又惊又奇,“什么人会掳走陌少?”  南向晚鄙夷地“呿”了一声,“照我看,这事恐怕和萧家脱不开干系。天朝历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军功,不受爵。萧家就算做到一品尚书,也无法封荫子孙;不像莫家,两代封爵,代代世袭。所以萧家怎可能让陌少领了国公公储?陌少失踪的时间那么巧,八成是萧家雇了什么江湖人士,把陌少捉了。这事儿做得干净,后来竟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深衣奇道:“陌少回来之后,没有指控么?”  南向晚干笑一声:“这正是为何我推测陌少的失踪和萧家有关。如果是别人做的,莫家或许会出这一口气——毕竟陌少是莫家的子孙嘛。可若是萧家做的,陌少就算是说了,也不会有人为他做主。我看那陌少是个聪明人,在靖国公回来之前,他什么也没说。”  深衣蹙眉道:“所以萧家赶在靖国公回来之前,先下手为强了?”  南向晚道:“哼哼,除非陌少蠢到了家,才会做出那种事来。更何况我当时在靖国府混饭吃,偷偷跑去见过陌少一面。我观他当是受过重伤,气血两虚。那种身子还能同女人房事?……啧啧!后来又被打断双腿,能活到今天,实属难得。”  深衣印象中的莫七伯,似乎总是逍遥快活着,无牵无挂,无羁无束,好似散仙。从未同她提过家中事,她竟不知还有这样的内情。  国公是天朝中少有的尊荣之爵,莫七伯却说最羡慕她爹爹这个无冕之人。  她问莫七伯为什么,莫七伯喝酒望天,道:“就算你做了皇帝,爱不了自己爱的人,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又有什么趣味?你爹虽然此前吃了很多苦,但得到了你娘,又有你们五个儿女相伴,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美满的事么?”  “小姑奶奶,在靖国府里伺候那半死不活的大少爷,还不如出来和我狼狈为个奸,我文你武,绝配……”  “绝配个大头鬼!”深衣穿着从老板娘那里买来的一身又肥又大的碎花布衫,一足踹飞南向晚的椅子。“再油嘴滑舌,我割了你舌头!”  坐到一楼去吃饭时,南向晚仍然在叽叽咕咕。  “我干的是包打听这个行当,消息都是要卖钱的。靖国府那些秘辛,给你打八折,收你五两银子。”  “唉唉唉小姑奶奶,刀子不要乱晃,伤到人就不好了是不是?三两吧,就三两,怎么样?”  “不谈钱,谈钱伤感情,小姑奶奶,赏顿饭吃嘛……”  一楼的刀客剑侠,吃罢了饭,便在桌上喝酒闲聊,打发天黑后的时间。  深衣竖起耳朵,细细听来,发现说的都是京城连环命案。  短短三天内,接连发现了十三具尸体。死的这些人中,有有钱有势的官员和商贾,也有名不见经传的平民百姓。死法不一,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都被断去一掌。  “早些年造过皇陵、靖国府的那个张好水知道吧?他上门女婿也死了。”  “贺梅村?也是个造园子的高手。张好水和他独女去世后,张家的工坊和营造队都是他掌管,一直鳏居不娶,这样的上门女婿,实在难得。听说这贺梅村温文儒雅,与东主和工匠都相处得甚好,怎会遭此毒手?”  “不错,死的都是良民,哪有什么江湖树敌?这案子着实蹊跷得紧。”  “哼,一连死了这么多人,除了凤还楼,谁有这么大本事?”  话音甫落,众人眼前白光一闪,噗的血柱冲天,方才说话这人的头颅已经不见了。  众人无不大骇,遽然拔剑抽刀起身,背对着背彼此相护,如临大敌。客栈的气氛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开。  南向晚蹭地跳到深衣身边,紧紧抓住她宽大袍袖,大气也不敢出。  深衣亦握紧了手中匕首,耳开八方,口中东坡肉“咕咚”下咽的声音变得极其清晰。  凤还楼。  难道真是中原江湖上不可提及的三个字?  “嘣”的一声,吓得人人心中一凛。  一柄飞刀扎入大堂的红漆大柱,一领血字绢轴飞展而下。  “人走人路,鬼行鬼途!九仙飞令,命案撇清!”  血淋淋的头颅抛入堂中,女子阴恻恻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似远似近,飘渺如鬼:  “连环命案,与凤还楼无关。再有坏我楼声誉者,死!”  深衣扒开紧贴在她身后的南向晚:“人都走了!”  南向晚:“你确定?”  深衣夹了块辣子鸡丢进嘴里:“你就躲着吧,肉我吃光。”  深衣运足耳力,听见有人窃窃议论:  “这么多年来,凤还楼还是第一次发九仙令撇清命案吧?”  “是啊,这事闹大了。”  深衣揪出南向晚:“什么是九仙令?”。  南向晚虚弱道:“就是九仙夫人发的江湖令。”  “九仙夫人是谁?楼主?”  “非也。凤还楼唯一一个公开名号的人,掌管与楼外的一切联络。”  深衣想想也是。凤还楼,天下第一,也是唯一的杀手组织,其首领当然是深藏不露。  杀手不同于任何黑道白道武林人士。  名,是最没用的东西。  一个有名的人,还怎么做杀手?  “你好像很怕凤还楼。”  “废话,谁不怕凤还楼?”  深衣揶揄道:“你的身价,九品杀手怕都不屑动手哩。”  南向晚怒瞪:“我诅咒你嫁不出去!”  一个干瘦老头对那柄传令飞刀起了贪心,不顾众人劝阻拔了下来。  “好刀!”干瘦老头掂了掂,咧嘴嘿嘿笑开。突然双目惊骇鼓出,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嗝……”  南向晚再次被刺激到,打起嗝来。  深衣又是同情又是好笑,十二两银子全拍到他碗边,“我走了!”  “老——嗝!——婆你——嗝!”  一个时辰已到,深衣足不沾尘,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中。  再回湖心苑,已是轻车熟路。  陌少仍然昏迷在床,仿佛浸润在夜色中的一尊玉人偶。  深衣轻探陌少颈脉,还好,尚活着。  董记当铺交还给她一封信和一包药,详细交代了她煎服之法。  摸去厨房煎好了药,却在陌少面前犹豫起来。  像他这样昏迷着牙关紧咬,这药要怎么灌进去?  难道……难道要……哺……喂……么……  唔。  这也忒难为她了吧?碗捧了半天,勺子起落十次。眼看着都要凉了,她闭眼咬牙,张嘴低头——
陌少放火  “咳……”  病榻上的人,乏力地睁开了眼。  深衣大喜,差点就要抱着他的脖子欢叫三声:“陌少你真是大善人哪!”  从南向晚那里知晓了他的事情后,她觉得陌少的面目似乎也没那么可憎了。  他其实只是一个夺嫡的牺牲品。  她既然来了,那就尽人事,睡大觉。  一个月之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  那药竟有奇效。  深衣亲眼看着陌少一口口药喝下去,面上的红晕渐渐退却,转为苍白,身上的虚汗也止住了。  “你……身上有血味。”  这陌少是狗鼻子么?深衣用力嗅了嗅,闻不出什么味道——方才她明明已经用胰子上上下下搓了好几遍。抱头哀叹一声,忍不住把自己的遭遇讲给他听。  陌少疲惫闭眼。“你去烧水,我想沐浴。内层时雨房中,有香艾叶。你再洗一遍,我不喜欢,血的味道。”  往浴房的大浴桶中注满了热水,深衣到床边,娇小身躯,挽起袖子,大咧咧就要抱陌少起来。  陌少眉头紧蹙,抬手阻她:“你作甚么?”  深衣挑眉:“抱你去洗澡呀。”  陌少平淡道:“不用。轮椅推过来,你出去。”  深衣道:“你身子这么弱,万一淹死在水里怎么办?”  陌少面皮抽了抽:“不会。你出去。”  深衣撇撇嘴,这陌少还真固执。自己都豁出去了,他这是在矜持么?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那床恰与轮椅等高,陌少一点点挪坐上轮椅,单手握着自己的腿,放了下来。  就好像,那两条腿根本就是身上多余的物事。  淡漠着脸色,薄唇紧抿,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这样情景,竟是十分凄凉。  湖心苑“回”字形两层房间,外二十四间,内十二间。陌少住在外层面北的一间房中。徐嬷嬷指给深衣的居处,紧邻陌少。  深衣行到内层,见房门仅以一二三四为号,忖度了下,找到第十间推门进去,浓郁药味扑面而来。十二组七星斗柜并排摆放,占满了整整三面墙。数百小抽屉上红纸黑字写着药名,井然有序。  深衣轻轻一叹。这湖心苑中什么都没有,却有这么大的药橱。陌少自失踪以来,究竟都吃了怎样的苦?  晒干的香艾叶泡入水中,香气馥郁扑鼻。但这香味和陌少身上的气味并不一样,陌少身上的艾香,似乎更苦一些。  诶,不知道他只有一只手能用,要怎么洗澡呢?  ……非礼勿想。  忽然又想起他的名字。莫家到这一辈,祧字为“云”:萧夫人之子莫云荪,连姨娘之子莫云蘅,秋姨娘之女莫云苏。独独他单名“陌”,双字“归尘”,不但没有用“云”字,反而都有虚无零落之意。  这在莫家这种讲究名讳的地方,这样的名字很是奇怪。  便是莫七伯这种异类,也无法脱离族规的束缚。他喜欢别人叫他“莫飞飞”,然而正式的名帖上还是四平八稳的“莫世靖”。  陌少这名字,难道和他那不知道是谁的娘亲有关?  陌少“酷肖其母”,那么他的娘亲一定很美很美罢……  深衣洗着洗着,突然想起一事,大叫不妙。扯过衣裳翻出船图,一打开,哀号一声,垂头在桶壁上撞了三撞。  悲催大发了……  那船图为细如毛发的墨线笔所画,极其精细繁复。被狗血一浸,全数模糊开来。  这是爹娘耗时年余,博取欧罗巴诸国航船之所长,设计出来的一艘巨型海上战船,首次尝试以铁取代木料,集合有多种口径的火器,船坚炮利,威力更甚佛郎机、荷兰等海上霸主之战船。  这样的战船,只有内库的军火厂和宝船厂可以制造。稍有毫厘之差,便会谬以千里,现在她手中的船图,于工匠而言,几乎是一幅废图。  只能……自己凭记忆再画……  莫七伯评价:朱小尾巴有三宝——轻功、制图、烧菜好。  这图原本就出自她手,印在她脑子里。  她在琉球有一间专门的制图房,京城里还得重新找称手的矩尺、圆规、墨线笔等种种工具,恐怕画起来要多费些工夫。  又得在中原多盘桓些时日了。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白日里一通折腾,深衣沾床就着。一夜里沉沉浮浮,魇在了光怪陆离的梦里。  “朱深衣!”  “小懒蹄子!起来!”  身下的床单突然动了,深衣“呯”地一声,掉在了冰凉的石板地上。  揉着被撞闷的额头,深衣饧着眼儿,迷迷蒙蒙看到面前一双水蓝绸缎鞋子,在清晨淡青色的熹光中,沾着些露水。  戒尺重重地抽在了脸上。  她还没醒透,这一下挨得扎扎实实,七荤八素。  陌生的床,陌生的地面,陌生的床单被子。  深衣这才想起来,她是在中原,京城,靖国府,一刹海,湖心苑。她的身份,是靖国府大少爷莫陌的通房丫头。  “臭丫头!这都快卯时了,还睡得像头猪似的!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懒的!”  “听黑三白四说,你昨儿擅自出了府?小贱蹄子,吃了豹子胆了不是?老身说的话,都当耳边风?!”  徐嬷嬷的戒尺暴雨似的落了下来,深衣只穿了件轻薄罗织里衣,尺尺都打在肉上,生疼。  “别忘了你签的终身生死契,生是陌少的人,死是陌少的鬼,今生今世,不得离开陌少一步!陌少活着,你便活着;陌少死了,你陪葬!再敢离开湖心苑,就不是老身教训你,等你尝到了家法的滋味,就知道老实了!”  深衣初时还忍气吞声地让徐嬷嬷打,不想露馅。一听“家法”二字,怒火蹭蹭蹭上头,反手一抄,拗断了徐嬷嬷的戒尺。  “你这老婆子,口口声声家法家法,生死契生死契,丫鬟就不是人了?丫鬟也都是爹娘生的,由得你欺负!”  徐嬷嬷没料到这么一个小小丫头竟敢顶撞她,气急败坏,手指抖抖地指了她好一会,方赌咒道:“好个欠教训的粗野丫头!今天就让你尝尝家法的滋味!”  深衣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奔出门去,见徐嬷嬷已经气冲冲地上了小船,和一名来清理垃圾秽物的下奴一同离开了湖心苑。  深衣在湖边,摸着微肿的脸颊破口大骂:“翻了脸更好!惹恼了姑奶奶我,就大闹靖国府,你们还敢把我怎样了不成!”  长到这么大,还从没向谁屈膝下跪过,更别说挨打了,真是便宜了这徐嬷嬷!  正打算回房睡个回笼觉,忽见已经远去的小船上升起一股青烟,下奴和徐嬷嬷先后倒了下去。  这又是唱哪一出戏?  深衣拔出插在水中的竹竿,水上白鸟一般滑向那小船。  下奴和徐嬷嬷周身完好无损,却已气绝身亡。  除了徐嬷嬷手上有烧伤痕迹,别无异样,甚至连中毒之后嘴唇发乌、口鼻出血之类的迹象也没有。  莫名其妙的,又死了两个人。她走到哪儿,人死到哪儿么?  深衣目瞪口呆。  “把这丫头抓起来!”  五虎抓勾上小船,拽到岸边,深衣骤然意识到自己成了这起命案的最大嫌疑人,纵身要逃,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四个武艺高强的精壮府卫一拥而上,将深衣反剪双手压倒在地。饶是深衣修为不浅,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束手就擒。  “你杀了奴儿和徐嬷嬷?”  “不是!”  “谁?”  “不知道!”  “上刑!”  深衣大惊失色,万没想到这些府卫说用刑就用刑。  眼睁睁看着十指被活活掰开,两副拶指夹上了去。她心中惧怕,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然而那些府卫身强力壮,将她死死按住。  深衣嘶声叫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竟敢动用私刑!”  做梦也没有想到这辈子会被用上拶刑,屈打成招这种事情,竟然就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绳子一收,痛楚猝不及防,她“啊”的一声大叫。  虽不是娇生惯养,可从小到大,父母佑护,兄姐关照,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  “奴儿和徐嬷嬷就死在你面前,说,他们怎么死的?”  “……不……知……道……”  绳子再收,十指连心,那痛楚直冲脑门,海浪般袭向四肢百骸,剧烈得她心都在颤抖。胸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仿佛下一瞬就要呕出血来。  那绳子越拉越紧,雪白的手指开始发紫、渗血,深衣疼得死去活来,哆嗦着唇,颤声道:“就算打死我,我也不知。”  “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如你所愿!拿鞭子来!”  深衣怒目而视,咬唇死不屈服。  这才知道何为江湖险恶,不是仗着一身功夫,就能随心所欲的。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难不成,今天就要枉死在这里了……爹爹……四哥……谁来救救她……  那鞭子竟沾了盐水。  一鞭上身,深衣险些疼晕了过去!  “头儿,先别!陌少那个疯子,把湖心苑烧了!——口口声声要这个丫头!”  深衣挣着头,模糊的泪眼向湖心望去,只见浓烟滚滚,果然是着了火!  “陌少蓬头散发地,拿着火把在苑中发疯,说让他的丫头找徐嬷嬷要些白米煮粥,怎的这么久还不回来。——头儿,方才仵作看了,奴儿和徐嬷嬷身上没伤,也不像是中了毒,恐怕真不是这丫头干的……莫不是中了邪了?我看要不还是先放这丫头回去?那陌少如今丧心病狂,连房子都敢烧,万一真闹出什么事来……”  深衣看到陌少时,素白衫子随意系着,长发漆黑凌乱,显然起来了也没梳理,脸色苍白而阴郁。  然而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陌少是这靖国府中唯一可信任依靠之人,见到他,竟像是见了亲人,一腔委屈涌上心头,之前一直忍着的眼泪止不住地滚了下来。  陌少阴冷的目光越过她,落到后面的府卫身上,一刹间声音拔得尖厉凶狠!  “你们想饿死我!”  “你们所有人都想要我死!”  “洒什么水!烧得干干净净,岂不合你们心意!”  “滚!”  双目赤红如狼,状似癫狂,极是骇人。  又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雪白袖口上星星点点的鲜血。  那些府卫之前极横,见到陌少这副模样,一个个竟不敢说话。他们浇灭大火匆匆散去后,陌少癫意忽收,脸色冷若寒石。擦净了唇边血迹,扯着长绳,转身回房。深衣蓦地明白,他是在装疯。
谁伺候谁  院中又只剩下了深衣一个人。  朝阳驱散清晨的飘渺雾气,野艾绒绒叶片上露珠晶莹,水泽的清新气息湿润了鼻尖儿,好像又回到了在琉球玉山的日子。  她忽的特别想念玉山的家,想念爹娘,想念哥哥姐姐。  用袖子擦了擦脸,她默默地走进陌少的屋子。  屋中孤冷,昨夜的浓郁药味缠绵不去。  陌少的轮椅在洗脸架旁边,左手拿着棉布巾,在及膝高的小铜盆里浸湿了水,挤干,听见她进来,动作微有一滞,却未回头。  深衣垂目看着自己紫肿不堪的双手,轻轻道:“谢谢。”  陌少棉布巾探入右袖中,缓缓擦洗,漠然道:“我烧我的苑子,和你没什么干系。”  深衣讶然:“可是你救了我啊?”  陌少冷冷道:“不是救你,是教训你。”  “我不明白。”  陌少道:“若是救你,在你下水之时我就会放火。”  深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陌少单手将小铜盆慢慢挪到腿上,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放上架子。  “没有第二次。”  他径直入了净室,深衣近前看那小瓶,透明琉璃,其中有黄澄澄的菜油一样的东西,隔着木塞,仍溢出腥苦气味。  陌少出净室时,发已经梳顺,依旧没有束起。换了一套深蓝色的袍子,缁素领子挺立紧致。如若不是那没有半点血色的冷白面颊,他几乎就和这幽暗的房间融为一体。  这身打扮和昨日大相径庭。  昨日那身白衣是大家子弟的燕居常服,今日这件,不过是件普普通通的庶人衣衫。  深衣心中升起不平之鸣:莫家人待他,好生刻薄。  只是这身简简单单的衣衫,一洗他昨日的阴柔之气,看着似乎又顺眼许多。  “你怎么还在这里?”  语气中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责难,深衣负气道:“我不是你的丫鬟么?不是要至死不离开你一步么?”  陌少面色忽然沉下来,“我用不着你伺候,拿好药,出去。我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以后不许进来。”  深衣鼻尖一酸,赌气抬起双手,“我怎么拿!”  她听到外面极轻微的脚步声,知道有人入苑。之前瑞儿说过,这里隔几天会有人送蔬粮过来。她心中委屈又气愤,却不敢再造次。  很想大砸一通桌椅瓶罐来发泄。可惜这苑子里什么都没有——大约都被陌少砸光了。气郁之下,恨恨道:“大少爷的药金贵,奴婢用不起!”转身便走。  身后陌少忽道:“回来。”  深衣气呼呼的,毫不理睬。  什么主子奴婢,去你奶奶的。海道上的人,谁见了自己不恭恭敬敬叫一声朱五小姐,你当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有少爷脾气,我还有小姐脾气呢!切!  哐啷一声,房门自动关上。  窗上本就有帘子,这下房中更是光线黯淡。  陌少又道:“过来。”  声音沉沉的竟是极好听。  深衣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却见他手中不知何时拿了根棉签出来,药油在他膝上。  他这是……良心被狗吐出来了么?  “我一只手不大灵便,你上来些。”  这声音有些蛊惑,温温的带点沙哑,听在耳里像舌尖儿上的砂糖化开。深衣眼巴巴地看着他,依言将受伤的双手抬到他左手边。  他低着头,墨发丝润如雨。眼睛修长秀丽,三褶眼皮,十分的精致。如漆笔描过的眉干净利落,斜斜掠入发鬓,却无丝毫凌厉。  棉签蘸了药油,落到深衣指上,羽絮样轻。清凉的感觉登时弥漫开来,消解了之前火烧火燎的疼痛,薄荷冰片一般沁入心脾。  深衣喉间溢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这药真是太好了。  走的时候一定要找陌少要几瓶。  擦到两指间的重伤处,陌少似是抬得久了,手上有些酸软无力,不受控制地搐了一下。棉签触到血肉模糊处,深衣疼得叫了一声。  “疼?”陌少止了手,抬眼问她。  “好疼……”深衣眼泪汪汪的,“你……你轻点。”  “你张开些。初时有些疼,忍一忍就好了。”  “嗯……”深衣向来吃软不吃硬,他既是温言劝慰,她也没有什么不听话的道理。顺从地五指大张,方便他涂抹药油。  他突然待她这么好,竟感觉有点受宠若惊呢——等等,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奴颜婢膝的想法!  陌少这般专注神情,令深衣看得有些出神。  他的手很是好看,指甲平整干净。袖子里外是两重清冷颜色,平展无文,愈发衬得他腕如纨素。  她练武受伤,常是大哥三哥帮她上药。只是印象中大哥三哥从来没像陌少这般轻柔细致过。  其实陌少只是脾性有些古怪,内心其实还是很好的吧……  “还疼么?”  深衣摇摇头,“不疼了。”看着他深潭一般的漆黑眼眸,吞了口口水润了润发干的的嗓子,小意补充道:“很舒服……”  陌少闻言,浅浅地眯起眼眸,似笑非笑的样子。  深衣见他难得的似乎有些好情绪,自己好像也受到了鼓舞,暗地里撺掇:笑一个,你倒是笑一个啊!  门边忽的一声轻响,陌少眉宇忽冷,厉声喝道:“东西放下就快滚!”  深衣吓了一跳,只觉这陌少真是喜怒无常,变脸如翻书。屋中的气氛又冷下来,深衣讪讪问道:“你……好些了吗?早上看你还是咳血。”  陌少淡淡道:“会好。”  “腿还疼吗?”  陌少神色阴沉下来,塞上药瓶塞子,只当没听到。  深衣有些委屈。方才他对自己还是好言好语,一转眼又冷淡了。  这大约就是他的性格……手伤了,船图一时半会也没法画,恐怕与他还有好些日子相处,得慢慢习惯才行。——就像二姐养的那只脾气不大好的波斯猫儿,只要顺着毛摸,就是一只乖宝宝。  这般想着,深衣又兴奋起来。  驯服陌少?真是听起来大胆又刺激啊!  陌少:“你傻笑什么?”  深衣下意识伸手去捂自己的嘴,却被陌少拦住。  “一日之内,不要乱动,不要沾水。”  深衣脸上狡黠神色一闪而过,“那,我明天还来找你上药?”  “自己上。”  深衣鼓嘴道:“我自己上不了嘛。”  撒娇这把戏,对他老爹是百试不爽,他多少应该随一点吧?  “这药名唤‘三生’,一用消肿化瘀,二用去腐生肌,三用除瘢复原。”  看来她这双手很快就可以再用,这药果然不一般。他之前被打成重伤,想必就是用了这种药。不知这药是否真的像他说得那样不留疤痕?他生得这么好看,身上有疤岂不是很煞风景?……呃,她又想哪里去了……  “我背上还有伤……”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自己会好。”  听得出来陌少已经非常之不耐烦。  不过自己有腿他没腿,能把自己怎样?  一只蚊子哼哼哼。  她爹教她,做人要锲而不舍,百折不挠。想她爹追她娘亲追了七八年呢,她朱深衣是发誓要像爹爹一样厉害的人,怎能随便放弃?  深衣甩甩乱蓬蓬的头发:  “那我今天呢?梳头怎么办换衣服怎么办吃饭怎么办净手怎么办洗澡怎么办?”  陌少忍无可忍,扯了把头顶的绳子,房门轰然大开。  “谁在乎你这些?滚出去!”  看到他手中抖出的鞭子,深衣才悚然想起她是来靖国府做丫头的,而她的主子,正是眼前这个据说虐死过好几个丫鬟的陌少。  回想方才,她似乎一直忘了这一点,一直我我你你的。只是陌少似乎没在意?……奇怪。  深衣垂头丧气出门,想到他说的“谁在乎你这些”就更是火大。  感情他的意思是“就算你不梳头不洗脸不洗澡乱糟糟脏兮兮光着身子在房间里乱跑我也不屑一顾其实我就是把你当棵大白菜!”  胸中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荡荡的感觉。  亏她以为陌少救她、帮她上药,多少是把她放在了心上起码印证了她是个在哪里都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深衣嘟着嘴,一边走一边气咻咻地踢断地上丛生的野艾野蒿,也不管鞋上衣上染的全是绿绿的草汁,嘟嘟囔囔:“反正没人在乎!反正没人在乎!……”  唉,她现在不就像这些野草一样么?  走了两大圈,觉得无聊至极,又犯起困来,跑回房去补早上的觉。  睡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她。  习惯性地拿手去揉眼,冷不防手腕被根筷子狠狠打了一下。  琉球粗话冲口而出:“哪个王八蛋……暗——呃……陌少,你好啊,呵呵呵……”  陌少冷着一张脸,端坐在她床前。  深衣现在有两点很庆幸。  一,因为手不方便,她没有脱衣服睡,裸睡是很健康的哩。要不是昨夜太累沾床就着了,她今早就是光着身子挨徐嬷嬷的打了。  二,爹娘教她说的中原官话里面是没有脏字儿的。只是她常和琉球和其他各地的船员混在一块儿,酒肉穿肠过,粗话嘴中留,两个字儿,痛快。所以她会的脏话,都是番语。  这陌少足不出户的,骂他千百遍他也听不懂。  陌少冷冰冰地盯了她一眼,从膝上拿下一个盘子放到她床边的小桌上。  两个馒头,两兜水煮小白菜,一个鸡蛋,一杯白水,还都是热气腾腾的。  瑞儿说过,湖心苑上,只住着陌少和一个老酒鬼仆人。老酒鬼是做粗活儿的,经常出去喝酒,喝醉了就几日几夜的不归。她去做了丫鬟,要负责陌少的起居和日常饮食。  她早看过了,老酒鬼不在苑中。  那这吃的……是陌少做的?  他身上有昨晚的药味,看来是自己去烧了水、煎了药、煮了吃的。她来这湖心苑,什么都还没做,反而是他先给她搽药、做饭……这到底谁伺候谁啊?他还在病中呢。
杂草引发冷战  陌少居然会给她送饭食来,深衣觉得很窝心。  虽然她是家中最小的一个,爹娘却从不娇惯她。做饭是很早就学会了的,谁让她爹娘好得蜜里调油,嫌她碍事儿就丢给三哥照顾?三哥坚信她继承了娘亲的烹饪之才,把她锁在厨房里,自己溜出去逍遥耍子。  所以她自学成才,成了朱家菜的开山祖师。  不过即便如此,家中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仆人,劈柴、烧火、洗菜、涮锅什么的,她只管挽起袖子做大厨就好了。  陌少竟然也会下厨,这个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莫家对他真的很不好。  而他只有一只手能用,坐着轮椅,旁人用一刻钟来做的事情,他恐怕要花两刻钟三刻钟。  心里暖了起来。陌少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嘛。  想到这里,深衣又快活了。  谁对她好,她就要加倍地对谁好。  自动忽略陌少的表情,噌噌噌爬近他,笑嘻嘻道:“陌少你真好!”  陌少脸色僵硬了下,转着轮椅往后退了些——她房间里没有吊绳,所以他只能自己转轮椅。  看来这房间他不大来。  深衣瞅瞅他怀中的另一个食盘,和她一模一样,却少一个馒头。  呃,这是什么意思?看出来她食量大么?  深衣头一回对这事儿感觉到丢人。  可是……可是她食量虽大,却对馒头不感兴趣呀!  “陌……陌少,我们就吃……这些?”  有肉没有肉没我要吃肉呀!  “不够?”  “……”  “……我是说……没有荤的吗?”  “鸡蛋。”  “……!你没听说过‘浑沌初开一个胞,既无血来又无毛,老僧带你西天去,免在人间吃一刀’吗?和尚都能吃,这算哪门子的荤菜呀!”  “没有。”  陌少冷冰冰地回答了两个字,转开轮椅,便要出去。  “陌少陌少,你不给我筷子么?”  “你用不着。”  “那我怎么吃啊!”  你喂我吧喂我吧!咭咭咭!  “没长嘴么?”  “……”  深衣咚地跳下地,也不顾初春地上冰凉,赤着脚跑到陌少面前,张开双臂将他拦住,问:“你拿鞭子了没有?”  陌少怔了下,打转轮子想绕开她。  可是轮子究竟不方便,深衣侧开一步,又挡在他面前。  “让开。”  他双袖轻飘飘的,看来是什么都没拿。  深衣得瑟地笑着,“陪我吃饭。”  事实证明,奴婢什么的,她真的做不来。索性懒得装了。  陌少不理她。深衣双腕夹住轮椅两侧,轻轻松松将他推回了自己床边。  陌少脸色有些发青,嘴唇紧抿。左手紧紧抓着衣裳,似乎极力克制着什么。  深衣颇有兴味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和蔼道:“很生气啊?我是为你好呢。一个人吃饭多寂寞呀,情绪低落,病就好得慢。”她扬扬头,很是骄傲地说,“我是你的通房丫头,就要为你的身体着想!”  陌少胸口起伏了两下,深吸了口气,方强忍着怒意道:“朱尾。”  第一次听到他叫她名字,深衣笑眯眯道:“哎。”  “你不是天朝人。”  “这就对了!”深衣险些击掌称庆,“你还是会聊天的嘛。你先吃饭,别凉了。我呢,哪里人都不是,顶多算半个琉球人吧。不过我爹娘都是天朝人。”  深衣略去她爹娘的身份和与莫七伯的交情,挑三拣四杂七杂八地开讲她很得意的海上成长记。  这期间,陌少安静地吃完了一个馒头。一丁点一丁点掰碎了再吃,慢腾腾地像只蜗牛。  “为何来这里做丫鬟?”  “因为无家可归,又没有钱了嘛。”  她确实是一个月内无依无靠呀。  “为何要做我的通房丫头?”他加重了“我”字。  因为我找的就是你呀——不过这个还是别让他知道为妙。  深衣干笑道:“别处都不缺人嘛。”  这也是句大实话。  “你知道什么叫通房丫头?”  “呃……”深衣搜肠刮肚,娘亲是给她讲过中原伦常和贵族习俗,可是爹爹说这些东西了解下就罢了,她就干脆一路走神到底。  通房丫头,不就是丫头么?  “丫头嘛,就是做做饭,洗洗衣服,打扫打扫房间。大概……因为我们住的房间是相通的,所以叫通房……方便伺候你呗。”  嗯,尤其是陌少这种病不拉叽的,确实非常需要一个“通房”丫头。  陌少淡漠着脸色,若有所思地呡着白水,仿佛那是香茗,值得一品的。  肚子咕咕叫了。深衣琢磨着,反正在陌少面前已经狼狈不堪了,像头小禽兽去吃个饭也没什么。陌少还是很贴心的,至少他没煮面条啊……  低头张嘴叼馒头,啊呜一大口。  “你不怕我杀了你么?”  ?!  深衣差点被馒头噎住。  他端着杯子,轻描淡写地说着杀人,就像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  唔,他是喝水喝到脑子里去了么?  是天真呢还是天真呢还是天真呢?  “哈哈啊哈……哎玩洗……”  就凭你?  等你能站起来了再说吧!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幼稚。  深衣费力地咽下满嘴干巴巴的馒头渣,抗议道:“好了啦,你再继续问,我没法吃东西了。”  陌少果然不问了,挑起盘子里一棵绿油油的碧玉小白菜,一片一片的连叶带梗吃得十分认真。  那小白菜不过她巴掌大,颜色很新鲜,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深衣眼馋,一整棵叼进嘴里。  呸!  深衣扭曲着脸全吐了出来。  油盐酱醋葱姜蒜样样没有,只用水煮了一下,这和吃一棵草有什么区别!  他是在作弄她吗?故意吃得这么津津有味?  “陌少……你觉不觉得……很淡?”  “不。”  “……真的没有忘记放盐?”  “放盐做什么?”  “……”  深衣突然觉得,他没有反问:“盐是什么?”已经应该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了。  “没有丫鬟的时候,你就吃这些?”  “有也一样。”  “……”  敢情如今世风日下,厨道不昌。中原女人的厨艺,竟然衰落成了这个德性。  深衣安抚地伸出肿肿的熊掌,用掌心拍了拍陌少的肩,满意地见到他抗拒而又无处可逃的神色,豪气干云道:“放心吧,以后有我在,一定把你养得白胖白胖的!”  全天下,还没有第二个人有你这样的福气哩。  知不知道你老爹为了求姑奶奶我做菜,下过老大的血本哩。  爹爹都看出来了:  “莫飞飞!你这么多年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老子也就忍了。还想要老子的尾巴丫头做媳妇儿,伺候你下半辈子好吃好喝?梦去吧你!”  于是堂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靖国公莫七伯摇着大尾巴去跟爹爹献媚了。  陌少冷漠道:“不用。”  深衣瞪眼:“为什么?我做的菜好吃得让你想把手指都吞掉!”  陌少脸色倏然一变,右臂缩了下。  深衣虽然一向不大擅长察言观色,这时也觉出了陌少不对劲。  似是厌恶、恶心,还有……痛苦?  可这话有什么不对么?  他甚至连鸡蛋也不吃了,收拾了就要走。深衣拦住:“你干嘛去?”  “我下午要睡觉,不要来吵我。”  “……”  这人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深衣满腔热情,却碰了一鼻子灰,忽然觉得自己很没趣。  他将出房门,深衣大声道:“那我下午做什么?”  手不方便,出不了苑子。没有书,没有人,没有戏台子……这不是要闷死她么?  真是一刻钟也呆不下去。  陌少缓缓转过身来:“没事做?”  深衣点头。  他的语气变得很冷:  “你踢坏了我的草。一棵棵地扶起来。死了的,撒下种子,补上。有杂草,除去。”  两包草籽扔到她怀里。一包艾草,一包青蒿。  深衣蓦地怒了。  “你玩儿我呢!都是些乱七八糟的野草,在琉球喂猪猪都不吃!你倒贴银子给我我还嫌它们难闻呢!”  这些艾蒿在中原、琉球、扶桑随处可见,生命力极其顽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居然责怪她踩坏了这些不值钱的破草!  陌少紧绷着脸,面色白得发惨。扭头扶着门外的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漠漠阳光洒进房里,像是冷的。  深衣发泄了一通,却觉得不快乐。  把他气走了,反而隐隐觉得内疚。但是自尊心又容不得她去向陌少道歉。  “是你先对我不好的,要道歉也是你先道。”深衣恨恨地自言自语,对着那个鸡蛋犯愁。  怎么剥呀!  手!你真重要!我以后一定好好珍惜你!  下午,陌少的房中悄无声息,房门紧闭,果真是睡了。  厨房中他用过的盘、筷都已经洗得干干净净,放在碗柜中。连着她用的,餐具总共只有三套,看来这苑中,从来就没有超出过三个人。  厨房极其简陋。台子、柜子都造得不高,应该是照顾陌少不能站立。锅、盆、桶之类也偏小,大了,他一只手也拿不了。灶中用灰保存着火种,煨药的瓦罐大大小小有一堆,整齐地码在墙边。  深衣寻了半日,果然没有找到任何调味料。仅有的食材,不过是一些白米白面、鸡蛋、蔬果之类。没有葱、姜、蒜之类的辅料,更没有肉食。  这种感觉,就像是进了寺庙的香积厨,一丝的荤腥也没有。  深衣无聊地又去其他地方转悠。外围所有房间的陈设都和和陌少房中一模一样,只是床上没有被褥。若是记错了方位,肯定会进错门的。  内层的药房她进去过。另外有几间紧锁着,锁、门、窗子都十分牢固,深衣尝试了许久也找不到进去的法子。除了拿匕首硬撬,估计也没什么别的途径。另外几间空的,今天早上被陌少烧了。  内层之中的,又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池。池水清澈,却深不见底。深衣忽的发现,整个一刹海,包括这个苑中池,除了水,便不见任何东西。  大户人家明明都爱造园的,园中水域,往往都会种植荷花,堆叠湖石,亭台水榭,好不风雅。这靖国府却真是奇怪,占着这么大个一刹海,只用来关一个断了腿的大少爷。  深衣坐在水池边的大青石上,脱了鞋子,百无聊赖地在水中抖抖脚。  忽然觉得脚上像有多脚的虫子在爬。  毛骨悚然。  抬起脚来,却又什么都没有。  深衣惊了下,又大胆地探脚进水,果然还是有东西!  细细感受了下,她恍然大悟——  这里养了一池的七叶琴精!  七叶琴精如此稀有,这可是满满一池子的无价之宝啊!  能长这么多的七叶琴精,可见这水质极好。池中水看起来是活的,应该与一刹海相通。  也就是说,这偌大的一片一刹海,都是可以直接喝的水……  深衣兀自出神想着,没有注意到有人接近,一双玄色描金官靴踏在了她身旁的小径上。  她愣愣抬头,惊喜脱口道:“张公子?”
好喜欢 多更
张生  来人约莫二十六七年纪,峻眉朗目,一袭天青锦绣圆领官袍衬得身形挺拔如剑,正气浩然。  深衣没料到这鸟都懒得来拉泡屎的湖心苑竟会有人来,还是个熟人。欢欢喜喜地把白莹莹的小脚丫子在裤子上蹭干了,趿拉着鞋子迎过去:  “张公子,原来你是个官儿呀!”  歪着头看清楚了那缂丝方补子上绣的白鹭,笑嘻嘻道:“还是个六品京官儿哪。”  这人名叫张子山。  深衣寻四哥不得,转而计划吃遍京城。  结果在人多得有如过江之鮼的升平楼,她这个身着异乡之服、花钱大手大脚的小丫头就被偷儿盯上了,还不止一个。  一个摸了她的钱袋,还一个抢了她装着船图的小包袱,分道儿跑了。  深衣大骂中原贼子狡猾狡猾的,冲去抓抢她小包袱的那人。那人竟有些身手,泥鳅一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深衣正急时,一名玄衣公子在前面将那贼子拦下,同那人交起手来。  深衣去夺包袱,孰料那贼子死不放手,竟把包袱皮儿给扯断了。船图散在地上还被踩了几脚,气得她不顾江湖道义,跳上去欲揍那贼子。贼子见势不妙,落荒而逃。  深衣与那公子同时弯腰拾图,一起身便撞了头。  公子忙后退道歉,双手将船图奉还给深衣,垂目不多看深衣一眼,十分的彬彬有礼。  深衣揉着头,暗暗赞叹,这才是礼仪之邦的礼仪之人哪。  她嘻嘻笑着:“我本不是中原女子,公子无须因我拘泥这些虚礼。公子出手相助,我当好好答谢公子才是。”  对着这样一个有礼貌的公子,她斟酌着说话得文绉绉些才不至于吓跑了人家。  礼貌公子礼貌地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又拱手道:“既然完璧归赵,在下告辞了。”  深衣心道:哈,还真是四个字四个字说话的。  “我叫朱深衣,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那公子还没说话,旁边的小二拿着账单过来了:  “这位姑娘,一共是二十四两白银,烦请姑娘先结账再用餐。”  “……”  深衣这才想起来她叫了一桌山水八珍,还没付账。  糟糕。  深衣摸摸全身上下,除了一对珍珠耳环,一把匕首,几张船图,再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我的银子方才在这里被偷了,我能先押这把匕首给你么?一个月后我一定付账。”  这把匕首是爹爹送给她的成年礼,乃南极玄铁所铸,价值不菲,别说抵这一顿饭钱,把这升平楼买下来都绰绰有余。  深衣万分诚恳,小二却是个不识货的。看着这把乌沉沉的匕首,不悦道:“姑娘,我们楼前斗大的字您不识得?概——不——赊——账。再说了,您这刀上也不镌字,我大天朝禁武令,不镌户籍的利器都是要被没收的。”  深衣急了:“那我怎么办?我就是没钱,你难道要拉我去送官?”  小二一板一眼道:“照我们升平楼的规矩,吃霸王饭的,要在我们楼里做工抵账,一个月二两银子。我们东家是有身份的人,你也别想溜了。”  深衣心道:他奶奶个熊掌鸡大腿……那岂不是要做一年的小工?黄花菜都凉了……难怪这小二看她这么不顺眼,自已一顿饭吃掉了他一年的工钱。唔,以后要厉行节俭。  这时却闻那礼貌公子道:“这位姑娘的饭钱,记在我账上罢。”  小二:“啊?”  礼貌公子道:“就这样罢。”  小二不平地看了眼深衣,似是不满意她有这样的好运气。“是,张公子。”  总之,礼貌公子张子山,就这样无奈地结识了她朱深衣。  她为了表示深深的谢意,硬是拉着张子山坐下来一起吃了那满满一桌子山水八珍——虽然,那都是他的钱……  张子山看着深衣,目中迷惑不解。  “你是……朱姑娘?”  深衣高兴道:“对对!”  “你的脸……”  深衣吐吐舌头:“我易容啦,其实也没怎么动不是?你还是能认出来。”  张子山抿唇一笑。看到她紫肿发亮的双手,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手……”  深衣恨道:“被人给拶了!”  张子山的目光落到深衣足下,深衣这才想起来自己不过是白色里衣胡乱套了件外衫,下摆上尽是黄黄绿绿的草汁和泥土,顿时脸上发烧。  还有头发,头发也还没梳呢……  她毕竟是个姑娘啊,在陌生男子面前如此邋遢,真是丢死人了。真想跳进这池子里躲起来……   “张通判,这个朱深衣就是陌少的通房丫头。眼下这湖心苑中就她和陌少两个人。”靖国府的管家邵四爷和早上拶她手指的府卫首领仇平匆匆行来,“今天早上徐嬷嬷和奴儿遇害时,就是她在船上。随后用了刑,这丫头但说不知。张通判随便审罢。”  张子山点点头,向深衣道:“本官是胤天府通判张子山,司狱讼刑名,奉命前来调查一刹海命案。请姑娘配合。”  原来他是胤天府的官员。  胤天府是京师衙门,天下首府。以他这样年纪,又非豪门出身,能在其中做到六品通判,已是十分难得。  他以京官的身份同她说话,礼貌而疏离,又有一种不容拒绝的严厉。  深衣身正不怕影子斜,理直气壮道:“我没杀人。”  仇平哼道:“奴儿和徐嬷嬷去湖心苑之前都好好的,怎会猝死?我看你脸上有戒尺痕迹,怕是你挨了徐嬷嬷的打,怀恨在心吧!奴儿看到,一并遭了你的毒手。”  深衣怒道:“我要杀她,一定做得干干净净,哪里还会傻站在船上让你们捉了!”  “好跋扈的丫头!”邵四爷气得抖指,“就凭这句话,今天早上就该鞭死你!你这小贱人,才来了一天,就爬上了陌少的床,别以为讨好了陌少,就拿到了护身符!”  深衣惊得瞪圆了眼睛:“谁爬上他的床了!你这老头子怎么红口白牙地胡编!”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张子山道:“好了,本官带来的仵作正在重新验尸,待会自有论断。本官想去见一见陌少。”  深衣踌躇道:“陌少在睡觉。”  邵四爷几乎是同时道:“陌少一般会从未时睡到酉时,睡三个时辰。”  仇平亦补充道:“不错,这陌少脾气坏得很,之前一个丫鬟在他睡时惊扰了他,被他活生生折磨成了傻子,到现在还在我们府中养着,人倒是好了,只是再也不记得以前的事情。”  深衣心里一沉,原来下午睡觉是他的习惯——想来在这苑中长日漫漫,除了睡,也没什么事情好打发时间。  却不知他一个没有缚鸡之力的残疾,用什么手段竟能把人折磨得痴痴傻傻的?  张子山凝了脸色:“我天朝律法公正严明,贵府滥用私刑,折磨下人,都为国法所不容。若非本官今日前来调查一十三件杀人断手之案,也不会知道贵府有两人死于非命。以后有这种事情,都当报官才是。”  邵四爷倨然道:“张通判,我府怎么处置下人,向来不是胤天府管得着的。这一刹海,本来就是为京军直辖,若非昨日发现的那具尸体据说与连环命案有关,今日也不会让大人进这一刹海,更别说上这湖心苑了。”  深衣这时才真正感受靖国府这所谓京城第一大府的势力。  天朝以军功封爵,有爵位必然有军队。有军队,便是天下首府胤天衙门,也约束不得,只受天子号令。一个无品无阶的管家,也敢和京官分庭抗礼。  张子山不过六品通判,要与靖国府相抗,恰如蚍蜉撼树。然而他明知靖国府权大势大,仍坚持律法,确属难得。  深衣对他愈发生出敬佩来。  张子山道:“本官既是来此,一切与此命案可能相关之人都须查访。”  仇平嘲道:“张通判太多虑了。一个残废了六七年的人,无非也就对下人耍耍威风,起居都}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巴啦啦小魔仙第三部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