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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不是羔羊》获大奖 杨雪实力演技受肯定
日19:34  
昨日,浙江卫视现场直播,2007年中国优秀电视剧观众评选,由主演的荣获中国十大优秀电视剧奖。得知此消息后,记者联系正在天津拍摄新戏《幸福里九号》的杨雪。杨雪听后表现得十分高兴。在听到众多观众对她在剧中的表现大嘉认可后,杨雪更是高兴万分。
在剧中,杨雪饰演一个与妹妹失散多年的姐姐姜羽菲,在曲折寻找的过程中,最后发现原来自己深深伤害的那个人,就是自己的亲妹妹。而该剧被观众灌上“坏女人”称号时,杨雪表示:“姜羽菲从小就被卖了,她的成长环境让她极度缺乏安全感,在得知自己心爱的人移情别恋时,她出自自我保护才做出极端的事情想留住自己拥有的。她其实不是坏,我觉得她更值得同情与关爱。我在演的时候时常会用各式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不能平静的心。而我的内心矛盾也让我的表现变得更符合这个人物性格中的不安的情绪。”
众所周知的,“坏女人”不好演,让人爱恨交加的“坏女人”更是难上加难,而杨雪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的演技,可是如果一味的为杨雪标上记号,那么你就错了。她除了将反派演得惟妙惟肖,让观众又爱又恨外,她用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温柔如水的性情,以及甜美的笑容,从《非你不可》的苏严到中的钟小印一个个鲜活而悲情的角色,又让观众倍生怜爱。[责任编辑:ever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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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pyright & 1998 - 2018 Tencent. All Rights Reserved  一、  还没到现场,何建国就闻到了一股醇厚浓烈的血腥味加尸臭味。  这个味道何建国太熟悉了。十几年前,他刚刚到刑警队,和张兴华第一次搭档出警,就是一起激情杀人案。一个黑道上的混混,为了给小弟讨个说法,结果越说越不投机,就把对方捅了好几刀。凶杀案的血腥味和交通意外、自杀什么的味道不一样,一个像是清淡的粤式菜,最大限度的保留了人肉的新鲜味道;一个像是重口味的牛油火锅,远远地就能把人熏到,而且衣服上也跟牛油火锅一样会留有经久不衰的味道,跟人显摆着自己曾经经历过的辉煌。当年何建国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再配上满眼鲜艳夺目的狰狞,在屋里呆了不到五分钟,就再也忍不住冲了出去,翻江倒海的恨不得把小时候吃的奶都吐出来。此举遭到了张兴华长达一年的嘲笑,每次喝酒,他都会惟妙惟肖的模仿一番。最过分的是,当时何建国正在交往一个市报社的姑娘,张兴华还专程当着姑娘的面取笑过何建国。而姑娘也笑得花枝乱颤,笑得何建国连性欲都没有了。直到有一次出警的时候,何建国救了张兴华一条命,这才消停了。  何建国站在泥水里,看着这个到处都写着拆的城中村,天空阴沉灰暗,像被人用钝器捶的发了青,细雨像帘幕一样落下来。这雨断断续续的下了有半个多月了,中间偶尔转阴,从没见过阳光,让何建国感觉这雨下了起码有100年了,被雨笼罩之处,一片霉臭。  派出所的老邱过来发烟:“这边走。”说着带着何建国和小吴往现场走。  路上坑坑洼洼的,果然到处都是水坑。  何建国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说:“这个地方还真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就是啊。本村人都搬到城里去了,就剩下点租房子的人,除了杀人就只有拍灾难片最好了。”老邱说。  警戒线外围满了围观的人,人们像长者一样的谈笑风生,喧闹而和谐,让人想起那句关于伍德斯托克的名言:“一代人来到这里相互致意”,也让人感觉和谐社会在这里提前建设成功了。几个穿开裆裤的孩子也在这里奔跑嬉戏,完全无视天上地上的雨水和泥泞。还有一个半大孩子试图冲破警戒线,被派出所的几个民警及时拦住了。  何建国赶过去,大声让人群散去:“都回去!都回去!有什么好看的?这里隔三岔五的死人,你们还没看够?带小孩的,就是你、你、还有你!把孩子带回去!你们这是带来搞早教的?多培养几个杀人不眨眼的坏种?”  驱散当然是徒劳的,乏味的生活中突然出现了可以刺激一下神经的事件,谁也舍不得离开。反而招来几个围观的人的不满嘟囔:“要我们不看,你们警察让坏人少杀几个人啊。”这句话让何建国无言以对。  何建国只好拿出杀手锏:“丑话说前头,如果你们在现场留下了脚印、指纹什么的,到时候被我们传唤了,可别喊冤枉。”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逐渐散了。这似乎已经是固定的游戏环节,一定要等到这句话,人群才慢慢散去,有时候还会有人兴致勃勃的跟着警察说出这句话。警方和围观群众似乎都乐此不疲。  “都是些什么家长!带孩子来看杀人!生怕孩子学不会吗?”何建国边进屋边不满的唠叨。  小吴和老邱对何建国的话都无动于衷,只是慌慌忙忙的戴上口罩来逃避屋里醉人的气味。  这是一座已经破败不堪的农村二层小楼,已经很久没人住,值钱的东西都被搬走了,只剩下一些破旧的家具,屋里到处是灰尘、蛛网之类的东西。死者就在二层楼上。一间几乎已经空荡荡的屋里,死者跪在地上,身上被皮带、鞭子之类的东西抽的满身都是黑黢黢的印痕,这是因为死后血液凝固,身上的伤也变黑了。可见什么青一块紫一块的说法都是奶已无。除此之外,死者身上还有些擦伤、钝物击伤之类的,都已经来不及结痂了。可能因为已经死了好几天,尸臭味还混合了发酵的味道,让这味道特别刺鼻。连何建国这样见多识广的老刑警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死者的身体已经腐烂,很多肥滚滚的蛆虫在上面欢乐的蠕动,歌颂着温饱无忧的盛世,像广场上翩翩起舞的大妈。但最明显的还是死者喉头的致命伤:被利器划破喉头,在心肌强有力的挤压下,上千cc的血当即从刀口喷射而出,在死者身边形成了一块面积好几个平米的血池,现在都已经凝结成血旺了。何建国还记得当年他第一次看到这个情景后,好几年吃火锅都不点血旺,也从不吃毛血旺之类的菜。而现在他完全可以在勘察了凶杀现场后,马上和朋友去火锅店点一堆下水,人要麻木其实很容易。疑似凶器的一把镰刀就扔在血泊里,几乎已经被血淹没。  但当何建国看到死者的表情的时候,还是觉得印象深刻。这是他当刑警近二十年来从没见过的表情:有恐惧,却又似乎不只是恐惧,隐约间好像还有一丝终于解脱的欣慰。也许死者在死前遭到的虐待更加可怕。何建国总觉得死者有点面熟,但因为已经开始腐烂,又被打的有些浮肿,加上死前的心理恐惧,这张脸变形的相当严重,何建国一时想不起死者是谁。  “拍完没有?拍完了我就通知法医来收拾了。”何建国问小吴。  小吴点点头,开始收拾手里的相机。  “狗日的,这种杀人的手法还真不多见。”何建国再次环视着现场,心里也隐隐感到一丝恐惧。  “蓄意杀人,而且手法这么残忍,应该是仇杀。”小吴边收拾边说。  “什么仇什么恨?至于这样!”何建国感叹道。  “就像师傅你前几天跟我聊天说的,现在的人心里戾气重。”  何建国无奈的叹口气:“走吧。下去见一下证人。”  两人说着要走出房间,走到门口,何建国忍不住再次看了看现场。除了尸体和几件老旧的家具再没什么了。墙上贴着几幅画和日历。有一张已经落满灰的毛主席像,死者的血也喷了一条在毛主席的脸上,让那张慈祥庄重的脸看上去有点诡异。  何建国笑起来:“你看,这家伙像不像在给老毛认罪?”他指着毛主席画像问小吴。死者正好面对着那副画像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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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我们进屋就闻到一股腥臭,那个味道哦,熏死人了,他说是死耗子,我当时就说肯定不是死耗子!怎么样嘛?”  “是,你杀过人的吗?这么有经验?”  “哎,你狗日的当着警察同志的面这么说,你要整死老子哟?我把你婆娘日了吗?”  旁边的几个民工发出一阵讪笑。  何建国只好赶快制止了两个民工嬉皮笑脸的争吵,把话题引回来。等他们说完,何建国又花了几分钟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  这几个民工是市里一家房产公司雇来拆迁这个城中村的。因为还有些钉子户散落在村里,公司不方便直接上推土机,只好雇了几个民工,先把已经搬迁了的人家拆了。这几个民工进屋就发现了死者的尸体。不过,民工们提供了很有价值的情况:死者他们认识。  其实胡立伟是江川市最臭名昭著的人之一:1990年代上中学的时候就是小有名气的小混混,是派出所的常客,但是每次他家里都想办法把他给捞了出来。2000年代初,中国刚刚开始房地产大跃进的时候,他不知怎么认识了当时的一个房产商,认了房产商做大哥,鞍前马后的跟着混了几年,很得大哥信任。大哥的业务后来拓展到了省城、帝都、魔都这些国际化大都市,江川这种小市场就扔给了胡立伟。胡立伟借着当年做小混混的经历,也养了一批小马仔,利用这些小混混来搞强拆,挣了不少钱,大多挥霍于穷奢极欲和赌毒黄,拆迁户对他更是恨之入骨。今天这几个民工也曾受雇于胡立伟的公司。何建国今天没认出胡立伟来,一是何建国跟他并不熟,二是那张脸实在变形的有些严重。  知道死者是胡立伟这个早就该死的烂人,何建国忍不住有些高兴,但他知道他不能表露出来。到不是是因为他的警察身份,而且局里有些同事是胡立伟和他的小马仔的保护伞,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他如果表现得太幸灾乐祸,局里就要有人说他是酸葡萄,看不得人家挣钱了。  让何建国没想到的是,当胡立伟的老婆知道胡立伟被人杀了后,居然嚎啕大哭。全市人民都知道,胡立伟的老婆就是阳痿的鸡巴——摆设。胡立伟到底有多久没有用过自己的老婆了,这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但最为江川人民津津乐道的段子是,他老婆有一次在商场里抓到了胡立伟的一个姘头,和几个姐妹齐心协力将姘头脱得精光,打得浑身青紫。最有趣的是,可能是太激动,他老婆边打边骂,一不小心说了实话:“你这个骚婆娘,抢老子的鸡巴,你晓不晓得,老子逼都要生锈了,你龟儿倒日的油光水滑!”不过据说一直都有一些要逼不要命的男人在他老婆周围暧昧。但是胡立伟家教是很严的,放出话来:老子在外面搞,因为老子是男人,而且更重要的是,老子养着你,让你不上班还可以全世界到处买名牌。你敢在外面乱搞,不只是给不给钱的问题,老子还要杀你全家。你敢提离婚,不但分不到一分钱,老子也要杀你全家。跟胡立伟十来年,他老婆深深的明白,这种事,胡立伟这样的青皮是说得出就做得出的。因此也就蓬门今始为君闭,庭院深深几春秋了。  其实胡立伟的老婆不过是在日的舒服和活得舒服之间选择了后者。胡立伟虽然几乎不回家,但在钱上一向大方,他老婆这些年过得跟贵妇人一样,连儿子都专门请了几个人来照顾,管生活的管生活,管学习的管学习——何建国有时候也会纳闷,胡立伟的文化水平充其量是个半文盲,为什么儿子还要送到学校念书?他老婆整天除了吃喝拉撒这样的事还需要亲力亲为,剩下的就只有打麻将、美容和购物这三大事业了。  “如果有人愿意把老子这么养着,老子说不定也愿意从此禁欲。”何建国看着哭花了妆而面目有些狰狞的胡立伟老婆,默默的想。这样一想,再看这个女人:浓妆被眼泪冲刷剥落后,留下脸上沟壑纵横,显露出再也无法遮盖的岁月痕迹,让人一再确认这个看上去花枝招展的女人其实是个早已丢了最好的年华的中年大奶,而且从今后他可能就再也没法过以往养尊处优的日子了,这哪里是一个中年妇女死了老公,分明是个突然失去了可以依赖的父母的孩子。想到这点,何建国幸灾乐祸的心里不禁生出些同情。谁在这样的情况下能不手足无措的嚎啕呢?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胡立伟老婆,局里就通知开会了,鉴于这起凶杀案手法恶劣,多半要成立“1008专案组”了。  去开会的路上,何建国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如果有人这么养着我,我也可以禁欲。但是如果条件是阉割呢?”这让何建国踌躇起来。他随即豁然开朗,看来禁欲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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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唐春燕从被窝里起来,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后,放进何建国嘴里,枕在何建国胸口上,怔怔的看着他。  何建国问:“今天不上班?”  “请了假了。”  两人陷入沉默,唐春燕看得何建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何建国起身,拿出几百块钱,递给唐春燕:“我回去了。”说着要穿裤子。  “今天不收钱。”  何建国一愣:“那怎么行?”  “我请你来我家里的,你是客人嘛,就算我招待朋友了。不过……你能你陪我聊会儿吗?在这里一个能说会儿话的人都没有。”  看着唐春燕落寞的眼神,何建国心一软,穿好裤子坐回了床上:“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聊会儿吧。聊什么?”  “说真的,你怎么也不找个女人?眼光不要太高了嘛。”  “找了,离了嘛,人家不要我。”  “为什么离婚?”唐春燕似乎十分不解的样子。  “她想要孩子,我不想要。”  唐春燕听了这话,更加吃惊:“不想要孩子?为什么?一个家怎么能没孩子?”  何建国有些踌躇:“就是不想要呗。”  “你肯定是不想为孩子付出!这太自私了!”  何建国没想到唐春燕反应这么强烈,他看着她涨红的脸,确定她不是开玩笑。  “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不管什么样的女人,最幸福的事,就是能有个爱她的男人,给他生个孩子,有个完整、温暖的家庭!”  何建国被唐春燕教训的有些莫名其妙:“我觉得我给不了这种幸福,所以我就跟她离婚了嘛。”  “可是你为什么不想要孩子?你不喜欢孩子?”  何建国犹豫着要不要跟这个年轻的妓女说自己的真实想法,这样的想法,他身边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不能接受,所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了,不过转念一想,正是因为这个女人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说出来到也无所谓。  “我不想把孩子带到这样的世界上来。”  唐春燕不解的看着他,没有听懂。  “这个社会太糟糕了,冷漠、自私、虚伪、贪婪、弱肉强食。我不敢想象把一个孩子带到这样的世界上来,他长大后,会感到多么失望。我没有把握他今后会成为食物链顶端的人,那他就摆脱不了任人宰割的命运;可是如果他成了食物链顶端的人,他就多半会成为吸血鬼。我也不希望他成为这样的人。中国社会太残酷了,根本不给普通人过得平静、幸福的可能,要么为刀俎,要么为鱼肉,没有中间道路可以走。这个国家就像一列飞驰的火车,它前进的每一厘米,都会甩下一些穷人,而这列火车从来不会停下来等一等,哪怕望一望这些人。为了不被甩下来,每个人都只能踩着别人的身体往上挤。想在这个国家做一个平凡的好人,善良的过完这一生,都像上刀山下火海一样艰难。我怎么能把孩子带到这样的世界上来?”何建国说的有些激动,猛抽了几口烟,被呛了,剧烈的咳嗽起来。  唐春燕起来给何建国到了一杯水,又跪在他身后给他捶背:“我没听懂你说的什么意思。我没念过什么书,只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有体面的工作,当警察,多威风啊,一定过得很好。没想到也有这样的烦恼。”  “这个社会,谁没有烦恼呢?没有人有安全感,哪怕是最有权势的人。”  “不过,可你别说我批评你啊,在我这样做小姐的人看来,能像你一样过正常人的生活,能找个爱的人结婚成家,和他生一个孩子都是很奢侈的事,你居然还不满足!我看哪,还是书念得太多,才想的太多。”  “你要想结婚,还是可以结的。那么多小姐不都结婚了吗?”  “可是没几个幸福的。我对结婚真不指望了。就想多挣点钱,今后开一家自己的店。”  “可以啊,工商税务我都有朋友,到时候可以帮你。”  何建国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唐春燕会这么激动:“真的?这些年我也攒了一些钱,差不多了。不够我就再借点高利贷,明年我就不干小姐了!”  “这么快?”  “有你这样的贵人,我还等什么呢?”唐春燕说着,幽幽的叹了口气,“谁愿意干小姐呢?你这样会尊重我们,把我们当人的客人,一百个里也找不出一个来的。连我以前的男朋友,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都还把我看成贱货。我们虽然下贱,可也是人啊。”  这一席话,让何建国生出一些怜香惜玉的心,他忍不住搂住了唐春燕:“你好好计划,我会帮你的。”  唐春燕抚摸着何建国的胸膛:“我今后要慢慢的不出台了,只是陪客人唱歌、喝酒。要多花时间学一下怎么开店。何哥,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何建国被问的愣了一下,其实刚才那番话,多少有些一时冲动脱口而出,他没想到会让唐春燕做出这样强烈的反应:“因为……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唐春燕又惊又喜:“你真的把我当朋友?”  何建国:“……认识这么久,业务也做过好几次了,每次你服务都挺好,今晚上还聊了这么多,怎么着也算朋友了吧?”  “嗯,遇到你这么有礼貌的客人,我就已经把你当朋友了。”  何建国手机响了,是他加入的一个志愿者微信群通知大家周末去儿童福利院看孤儿们。他加入这个群已经有一年多了,周末偶尔会大家一起自费去慰问一下敬老院、春运去车站帮助维持一下秩序之类的,有时候也会组织一下爬山、郊游等活动。和这些有社会责任感、有爱心的人在一起,何建国才会感到这个社会也许还是有希望的。但是也总有一些人加入这个团体是为了做生意扩展人脉,托人办事,或者为了搞婚外情。一把年纪的何建国对这样的人事虽然不至于愤怒,但也总是感叹人心的复杂和功利。  唐春燕也凑过来,看何建国的手机,撇撇嘴:“自己不生孩子,倒去照顾人家的孩子!”  六、  何建国注意到有个新来的年轻人很积极,跑上跑下的带着孩子们打扫卫生,甚至有些残疾孩子沾有大小便的衣物和床单,他都能主动去帮助清洗。这让何建国不禁有些钦佩,这些事,他自问也很难办到。  何建国也有一些民政系统的朋友,对孤儿院的情况,他是比较清楚的,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字:钱。政府的拨款太少,院里请不起很多的工作人员,而员工工资也偏低,所以就算那些员工对这些孩子们也并不上心。孩子们基本上处于能保证温饱的阶段。但至于吃穿的质量就很难说了,甚至连个人卫生也很难保证,更不要说精神上的关心和爱了。不过何建国也理解这些员工——那么低的收入,能接受这样一份临时工工作已经很难得了,谁也不是圣人,就算是圣人也得吃喝拉撒呀。至于心理上的关爱,对这些文化程度不高的临时工来说,他们即使有这个心也没有那个能力。  而社会上的爱心捐助,从来都是一本糊涂账。不过孤儿院的一帮领导和正式工近些年倒是买车买房不亦乐乎。何建国前几年也还经常捐点钱,但自从听朋友说,那些爱心款都进了狗肚子,再加上网上爆出了郭美美的丑闻,何建国就再也没法信任官方这些慈善组织了。也正因此,何建国更觉得这个志愿者组织不错:亲自把东西交到孩子们手里,帮孩子们做一些事,不必担心有人中饱私囊。但每念及此,何建国又不禁感到深深的悲哀和无力感:做这样的事,与其说是为了让这个社会更好点,不如说是给他自己一点心理安慰,以证明自己还没有麻木。不要说自己不可能经常做这样的事,即便他能不吃不喝,专职来从事志愿者活动,又能给社会带去多少改变呢?更何况那些真正的、根本上的改变永远不是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所能做到的。  所以当看到那个新来的年轻人带着孩子们做完了清洁,又给孩子们分发礼物,然后带着孩子们做游戏,何建国就想起了自己年青的时候。二十多年前,他刚刚从警校毕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是这样,乐观、自信、阳光、健康,相信自己有美好的前程,相信世界会变得更好,并且相信这二者像党所说的党的利益和人民利益高度一致一样一致,并且相信自己会见证并参与让世界变得更好的历程。可是,如今,似乎全社会都在兴致勃勃的玩着一场广阔而无趣的零和游戏。  那个年轻人在带着孩子们做迷藏,几个中年志愿者也招呼着加入,一个大姐过来猛地给何建国蒙上了一根红领巾。  何建国感到模模糊糊的光从红领巾透过来,阴沉的天空也有了些明亮的红色。  这是童年的色彩。这让他想起了童年,想起了故乡的村庄,想起那些青山绿水,割猪草的午后,河边那棵老黄桷树,河里游泳的夏天,想起了给田里打谷子的父母送饭的暑假上午,想起夏夜睡在院子里,母亲打着蒲扇给自己赶蚊子,想起自己闯祸后,被父亲责骂,想起了中学暗恋的女生……  自从父母相继因为癌症过世后,他已经有几年没有回去过,不过故乡的消息总在流传: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出门打工了,只剩下了老弱病残;同院子的发小在沿海打工开始吸毒,终于被人砍死在街头;他年迈的父母管不住他刚进入青春期的孩子,那孩子初中没毕业便和几个朋友去了沿海混社会,人们都说他走上了他爹的老路;前几年他回去给母亲送葬,看到村子里开了一家石场,青山绿水都变了石山黑水,老人们纷纷得了癌症;隔壁的一个大爷儿女都在外打工,在家里死了一个礼拜才被人发现;那个曾经暗恋的女生的老公前几年做政府工程发了财,女生也变成了胡立伟老婆一样整天在街上追打二奶的中年怨妇……  这些年,他好像已经习惯了眼睁睁看着每天都有美好的事物在消逝,可是现在何建国想扯了红领巾痛哭一场。但他猛然惊觉,童年每当难过时都会给自己安慰的温暖的母亲的怀抱也消逝了。
  七、  公社食堂是老城里一家小饭馆,也是志愿者群每次活动后AA聚餐的地方。饭馆在老城里的一条老街上,平房,地方不大,也没怎么装修,还是老式的八仙桌和长条凳,连空调都没有,天花板上吊着一把黑漆漆的吊扇。但这里还卖一些已经快没人会做的老式菜品,大家也都愿意趁这个机会再去看看即将被拆光的老城区,而且这个饭馆的名字也多少能勾起人的几分怀旧心理,所以就成了志愿者群真正的食堂。  走到饭馆门口的时候,新来的年轻人似乎被这名字吸引到了,他站在牌匾下沉默的看了好一阵,直到有人叫他,他才走进来。  众人都坐定了,才有组织者给大家介绍新成员。这个志愿者群组织很松散,经常有人加入,也经常有人离开。  何建国注意到的那个年轻人叫陆勇,是本市一所高校政治学院教师。组织者特地提到,陆勇刚刚博士毕业,群里再添一位高级知识分子。众人礼貌的惊叹一下。前几年,博士对江川这种偏僻的地级市来说还十分稀罕,一个博士总能赢得众人发自内心的敬佩和惊叹。可这几年,由于高校大跃进,本市原本只有两所专科学校,经过和一些中专、技校、职高的合并,居然也有了两所二本大学。加上博士也越来越泛滥,这几年每年都有不少博士来到这两所大学。据高校圈子里的人说,甚至江川这两所以前本市中学生极其看不上的大学进博士的时候也可以挑肥拣瘦了。这年头,除了权力,真是什么都贬值了。  陆勇也对这种礼貌的惊叹表示了适度的谦卑。  本来何建国是不太看得上中国研究政治专业的人的,不过今天看到陆勇在孤儿院的表现,让他不禁对这个年轻人有些好感。  组织者又介绍说,陆勇是本省外市人,还是单身,希望大家踊跃给他介绍对象。群里的几个中年妇女顿时有些兴奋,围着陆勇叽叽喳喳,把陆勇搞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说自己毕业刚到江川还不到半年,适应期还没过,生活和工作都还没进入正轨,感谢几位大姐的盛情,但这个事还是稍等等再说。  有相熟的人开始闹酒,气氛热烈起来。何建国也被几个朋友拉着喝了几杯老板自制的药酒,不过陆勇一直推说自己不喝酒,也就没人劝他。酒热耳酣之际,有人就开始问胡立伟的案子,原来社会上已经有一些谣传,说死的其实是胡立伟找的一个晚期癌症替身,胡立伟因为结仇太多,悄悄跑了路;还有说胡立伟其实是自杀,因为他放高利贷资金链早就断裂,等等。何建国有个好处,喝了酒也还能保持基本的理智,不瞎说话,所以他赶紧辟谣,只除了特别血腥的内容没有披露。  众人都感叹世道混乱,胡立伟前几年可说享尽人间荣华,却落到这样的下场。何建国却说,胡立伟这样的下场是他自己一手打造的,这样的恶人还能死于非命,说明也许老天真的有眼,天道犹存,否则好人哪里还有一点希望?众人都笑说,你当警察的可不能这么说被害人。何建国说,自己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一个警察。从人的角度说,胡立伟这样的恶人必须有恶报。现在的中国社会就是大家都无所谓对错,不信善恶有报了,人心坏了,才导致社会问题丛生。  众人于是嚷嚷说,不谈国事不谈国事,话题便自然转移了。  吃完了饭,陆勇叫住了何建国。陆勇说,自己来参加志愿者群,一方面是为了周末服务一下社会,另一方面也有个私心。陆勇正在做一个关于当下社会心态的研究课题,希望能接触更多的人,做一些访谈。刚才听了何建国的谈话,觉得很有代表性,希望能找个机会好好聊聊。何建国对陆勇很有好感,听到这样的课题,也很有些兴趣,便想问个究竟。没想到陆勇说,自己研究政治、社会,不过是大学老师的工作使然,其实对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何建国不禁有些扫兴。这些年,身边的人都只关心赚钱,没人愿意跟他谈社会问题,要么是觉得社会没问题,要么是觉得这些问题不是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有资格谈的,谈了也屁用没有。何建国在人群中感到越来越孤独,他只有用插科打诨来掩饰自己。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热心服务社会的政治学博士也不过把政治当做吃饭的工具。  不过,何建国还是礼貌的和陆勇交换了电话,约好有空一起聊聊。  这时,另外几个朋友在催何建国赶紧走,他们约好了一起去茶楼活动一下。何建国顺口问道:“我们去打麻将,你有没有兴趣?”陆勇的脸在路灯下看不清楚,但何建国觉得对方似乎露出了一丝细微的厌恶的表情,但随即平静的说,自己不会打麻将。于是两人礼貌的道别。  几个人在茶楼里一直打到天快亮。何建国的手气出奇的好,打得众人都说他这手气,打什么麻将,还不如去买彩票。  何建国摇摇头,说:“难说,我这眼皮一直跳,这里桌子上赢点小钱,恐怕其他地方要倒大霉了。”  正说着,何建国手机响了,何建国看了看号码:“我操,说曹操,曹操到。队里打来的。”
  八、  青云寺在城郊的一个山上。据说这座寺庙本是清朝初年所建,已经有300多年的历史,但没有悬念的毁于文革“破四旧”,连残砖剩瓦都没留下一块。但没想到这几年,善男信女越来越多,一齐发愿,竟然募了好几百万,在原址上重建了这座青云寺。早前的木石结构的建造手艺早就失传了,因此寺庙是水泥建的,手艺也粗糙,看上去很是不伦不类。尤其那几个泥菩萨塑造的十分潦草、简陋,面带愁容,不像菩萨,倒像自以为怀才不遇的底层公务员,何建国每次看到都有种滑稽的感觉,可是周围信众营造出来的庄严气氛,让何建国只能把笑声吞进肚子里,回家再通过浓痰咳出来。  不过,这几年,寺里的香火却越发旺盛起来。全市的官员和官太太对此贡献尤大。寺里也开始炒作除夕零点的头注香,已经炒到好几万。听说这居然成了行贿的载体,富商买了头注香送给官员,这种“信仰贿”可算贿赂的新变种了。  山上本来有一些农民居住,但这几年,农民进城的进城,打工的打工,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于是寺庙附近的土地也都撂荒了,长出了大片大片的一人多高的芦苇和杂草,连以前的田埂和小路都被这些杂草淹没了。风一吹就漫天飞絮,像是为这个死去的村庄烧的纸钱灰。  在青云寺后山上的一块荒地的芦苇丛里的一棵树上挂着的就是寺里的客座和尚,持有活佛证的丹增仁波切。这位仁波切其实并非藏人,而是汉人,不知怎么突然成了藏区一所寺庙的转世活佛,又取了个藏族名字。丹增仁波切本来常年在帝都朝阳区一带弘扬佛法,给各位富豪及其太太开光,据说是青云寺现任住持慧佳大和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请到本寺来讲学修行一段时间的。地处偏远的江川的土豪们终于和帝都的富豪、明星、二代们的最新时尚接了轨,在这蛮荒未开化之地也可以学习高级文明供养活佛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丹增仁波切的到来,带给江川的信众灵魂上的深切震撼——光是那个国家宗教局颁发的活佛证就足以让一众老中青年女性发出灵魂深处的超高频尖叫了。据说那些没有机会或者没有体力或者没有钱进藏亲自体会神秘的密宗佛法的女性,纷纷来到青云寺预约供养,只求一生一次的无限接近佛法的无边广大。几个月下来,据知情者说,丹增仁波切为了弘扬佛法,瘦了一大圈,和活佛证上的照片已经判若两人,如果被警察查看证件,难保不会把他当骗子。  值得庆幸的是,丹增仁波切再也不会瘦下去了。他死了。  他的尸体悬挂在树上,被山上的风吹得晃来晃去,软嗒嗒的,像是一根被割下来的阳具。他的后脑头骨上被钝器猛击出了一个拳头大的凹陷的坑,骨渣纷纷刺入他的大脑,血液涌出伤口。由于猛击和大脑失血,他当即晕死过去。罪犯再封好仁波切的嘴,确保他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后,罪犯用钝器将他身上的大关节,肩、肘、腕、髋、膝、踝全部击碎。每一次敲击都让仁波切被剧痛惊醒,随即又痛晕过去。就在痛醒、痛晕浪潮的反复拍打下,仁波切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生命体征,更谈不上一丁点反抗能力,只好任由罪犯摆布。在周身大关节被卸掉之后,仁波切的身体已经像一根面条一样,无法站立。  最后,一把利器穿过仁波切第二肋间肌,插进他面对女信徒时激情澎湃的胸膛,大量的血瞬间涌入心包,造成急性心包填塞,引起急性循环衰竭,进而导致心跳骤停,血压急剧下降,周身血液循环停止。数秒之内,仁波切的生命体征就停止了,他似火的热情也被同步扑灭。利器随即被大力抽出,没有了心肌强有力的舒张与收缩,血只能平静的汩汩流淌出来,渗进泥土,渗进大地,把周围泥土也染成了深红色。眼前的景象倒像是进了传说中的地狱。何建国想,如果要让仁波切显得更像进了天堂,只有等天晴了,或者夜里在树上挂满霓虹灯,光线照在这些血迹上,反射出点点红光,不过那更像圣诞游园会,和藏传佛教好像没什么关系。但宗教嘛,总是相通的。  杀死仁波切的利器和钝器——一把匕首和一把斧头就挂着绳子一头,绑在另一棵小树苗上,被风吹的互相敲击,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像和尚敲的法器声,这倒有了点佛教葬礼的意思。匕首上残留着铁红色的血迹,它刚去仁波切的心脏漫游了一圈。而斧背上则还沾有少量的骨渣和血迹,它刚刚周游过仁波切的身体。  绳子另一头绕过仁波切的脖子,打了一个死结,然后被挂在一根树枝上。由于是死后才被挂上树的,仁波切脸上没有上吊窒息而死者常有的猪肝色,舌头也没有不雅的伸出来,更没有让人恶心的大小便失禁,算是比较体面的成了佛。  飞舞的飞絮包裹仁波切随风摇晃的尸体,像是极乐世界迎接他的彩带。  仁波切的钱包落在他的禅房里,他身上仅有的几张一元、五元零钱散落在现场的血泊里——这排除了谋财害命的嫌疑。  调查中,知情者说,丹增仁波切需要对年轻懵懂的女信徒进行开示的时候,总是喜欢去后山上长满芦苇的荒地。仁波切喜欢到这里来给懵懂女信徒开示,主要是为了接近自然,在弥漫天地的恢弘正气和佛法中,人更容易顿悟,当然也和清净无打扰有关。仁波切平时一个人的时候,也爱到这里来修佛,在大自然中感悟佛理的奥义。没想到,这里竟成了仁波切羽化登天之地。  何建国又带人对仁波切的禅房中的遗物作了检查,在遗物中发现了一个相册。相册都是供养仁波切的女弟子的照片,每张照片旁边都有一撮弯曲的毛发,只消凭经验判断而不必用科技手段检测就知道,这应该都是阴毛。显然,这是仁波切的私人爱好。  在刑警大队开的仁波切被害案分析会上,有人提出,这可能是一起仇杀。因为刑警队将仁波切的活佛证送到宗教民族部门验证,发现仁波切的活佛证其实是伪造的。供养仁波切的人大多是本市有头有脸、平时呼风唤雨的人物,有没有可能,有供养者发现了仁波切的真相,这些平日里忽悠别人的人突然遭此重大忽悠,就像资深嫖客突然有天发现嫖了个伪娘,难免有些恼羞成怒,于是酿成惨案?  据调查,仁波切当天是去小树林对一个女青年进行了开示,但通过对女青年的调查,开示在晚上十点多就已经完成,然后女青年就回城里,到一个KTV参加了一个朋友的生日趴,玩到第二天凌晨才散去。这点一众朋友都可以作证。而尸检结果表明,仁波切死于当天凌晨三点左右,此时女青年正在KTV狂欢。至于仁波切对她做了什么样的开示,女青年表示这是隐私,不便透露——当然,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什么鬼,但任何刑警去调查都会忍不住问一下的——万一问出来了呢。  至于买凶杀人的可能性,仁波切的关门开示女青年应该是被排除了,这是一个出身中产家庭,有一份稳定工作,并不土豪,也没有案底、自诩文艺的女青年。通常这样的中产小清新,就算有这个经济实力,也没有胆量和渠道买凶杀人。而仁波切来江川已经好几个月,在这几个月里,根据对仁波切私人收藏的统计,他开示过的各种女性已经快要达到三位数,要逐一排查,还需要大量的工作——这些人是不是全部跟他有过亲密接触的女性还未可知,而且他的供养者中并不只有女性。  但何建国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从现场看,又没有任何的指纹、足迹等有价值的蛛丝马迹,作为一片长满芦苇和杂草的荒地,现场也没有任何监控录像可供警方查看。死者死前应该被捆绑住了手脚,嘴也被封住,导致死者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直到确认死者死后,这些捆绑束缚才被取走。即使是有准备的仇杀,罪犯也太有反侦察经验了,这一切都让他想起了胡立伟被害案。虽然,目前他还想不出这两起案件的受害人有什么关联,但两起案件的手法的确是很相似的。  张兴华转达了市委和市政法委对这件案子的意见。鉴于警方已经掌握的和丹增仁波切有染的女性中已经有不少是江川市的头面人物,要么是女官员,要么是官太太、官情妇,要么是知名女企业家,要么是获得过省市级奖励的标兵模范,总之,这样的人群,是不能轻易调查的,是会惹祸上身的。作为公安机关,案子当然要查,但一定要讲究方式方法,要维护江川政治社会稳定的大局,不然就会“公安不给江川社会面子,江川就不给公安位置”。宁可查不出,不可查出窟。所以,张兴华对何建国的思路很感兴趣,因为不必挨个调查那些惹不起的人物。他要何建国详细谈谈他的想法。  何建国倒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刚才的想法只是他突然的灵光一现,并没有去做调查求证。胡立伟的案子调查已经进入死胡同,经过调查,那些和他有仇,又有能力做掉他的人,都有案发时不在场的证明,也没有证据表明他们中有人最近接触过职业杀手之类的人物。胡立伟肯定是一个比共产党员更无神论的无神论者,和仁波切这种哪怕是伪的宗教界人士应该没有什么交集。除非无止境的刺激、满足,再刺激、再满足肉体欲望算一门宗教,胡立伟生前到可以算一个狂热而虔诚的宗教信徒,但这也和仁波切先生号称信仰的藏传佛教毛关系都没有。更何况仁波切这个转世活佛还是个假货。所以,目前看来,两个被害人的共同点只有一个:都是臭名昭著而又左右逢源的王八蛋。但是,经过调查比对,也许能找到两人圈子的共同点。
  十二、  陈忠军跪趴在地上,脸贴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面部肌肉扭曲变形,嘴边吐出一滩白沫,屁股朝天厥着,下身有一滩恶臭的排泄物,双手被用透明胶带反绑在背后,双脚脖子上也同样缠着透明胶带。如果忽视那一滩白沫和排泄物,再把背在背后的双手放下来,倒是很像古装戏里给皇帝三跪九叩的大臣的姿势,但他的后脑勺上有明显的钝器猛击的血迹。  陈忠军死在郊外家乐福仓库边的一个村子里。仓库就在城外三公里的地方,紧邻一个村子,交通便利,但村里却有很多房子空着。村里人大多出门打工了,村里的小洋楼修得虽然漂亮,却只在每年过年才有人回来住上十天半月。没想到,这些房子成了绝佳的谋杀空间。  屋里收拾的很整齐,床和沙发都用大块的布料盖起来,以免积尘,看得出来主人是很爱整洁的人,但终究挡不住常年的孤寂,屋里的很多地方都铺上了薄薄的一层灰。本来这是能留下脚印的利好,但罪犯显然穿了一双粗笨的鞋套,地板上竟然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  唯一能让何建国感到好受点的是,陈忠军死前并没有像胡立伟和仁波切一样遭到酷刑虐待,他的身上并没有任何外伤,皮肤依然光洁,还有弹性,只是已经没有了体温,冷冰冰的像条案上待售的猪肉。  陈忠军死于剧毒。他被灌入了大量的一种常见的有机磷农药——敌百虫。陈忠军很快便出现心律加快、血压升高、瞳孔高度缩小、肌束震颤明显、呼吸困难、大小便失禁、惊厥、昏迷、呼吸麻痹、循环衰竭等症状。而陈忠军随即又被灌入大量的肥皂水,他胃里残留的敌百虫随即与肥皂水发生化学反应,生成毒性强十倍的史上最著名农药之一的敌敌畏。陈忠军的生命体征更迅速的衰退,值得庆幸的是,此时他已陷入深度昏迷,对这些痛苦已经没有感觉。大约十分钟到半小时后,陈忠军生命体征彻底消失。时间应该是在昨天夜里11点到1点之间。他的钱包归置整齐,现金、身份证、银行卡都在,看样子没有丢失任何东西,除了地上散落着几张十元、五元的零钞。  在沙发边的一个角落,发现了两个空的塑料酱油壶,经过对里面残留物的检验,分别发现了敌百虫和肥皂水。也就是说,罪犯先把一个酱油壶里的敌百虫给陈忠军灌下,然后又给他灌下了另一个酱油壶里的肥皂水,加速了陈忠军的死亡。  在这家人的储藏间里,何建国发现了半瓶敌百虫。看来罪犯早就知道这里有农药,因地制宜的实施了犯罪,让警方省了去市场上打听最近买农药的人的工序。  在这座房子门口,发现了一根回形针,罪犯应该就是用这根针打开了紧锁的防盗门。而500米外的家乐福仓库门口,留下了一块隐隐带血的石头。罪犯应该就是用这块石头将来仓库查货的陈忠军打晕,然后带到犯罪现场,将其毒杀的。  最后,在犯罪现场附近的一个小水库里,警方打捞起一辆家乐福公司的公务用轿车。  将所有线索和调查串起来,整个案件过程大致如下:  陈忠军当晚10点下班后,本应该和同事李国斌一起去仓库检查一下圣诞促销的备货。但李国斌临时接到家里的电话,女儿发烧,于是便让陈忠军独自开车去了仓库。罪犯在仓库外将陈忠军打晕,然后带到实施犯罪的民房里。同时将车沉到水里。  在犯罪现场,罪犯将陈忠军弄醒后,就直接给他灌了敌百虫。在敌百虫的作用下,陈忠军神经系统被阻断,迅速出现症状,从喉头发出一阵阵痛苦的低嚎。这声音吸引了路过的一个村民。据他说,他当天夜里在邻村张七毛家里打牌,散场后,回家路过这栋房子。这家人一直在沿海打工,村里都知道他家里没人,但他却隐约看到有昏暗的光线透过窗户,而且传出了隐约的歌声和人的喊叫。因为村里很多房子现在都没人住,所以不时传出有吸毒的年轻人偷偷跑到这些房子里high的消息。他当时便猜测是这样的事。所以往房子走了几步,他不小心踩到了路边的一个矿泉水瓶,发出“咔嚓”的响声后,便立刻发现光线熄灭了,声音也消失了。他心下害怕,便决定白天再来看看。  何建国推测就是矿泉水瓶发出的声音,让罪犯决定加速陈忠军的死亡,给他灌了肥皂水。天亮后,报案者来到这栋二层小楼,一切平静如常,但防盗门虚掩,他忍不住进去看了看,在一阵酣畅淋漓的呕吐后,打电话报案。  一个小插曲是,何建国调查张七毛,张七毛却说昨天晚上没有和报案人一起打牌,报案人肯定是去了邻村杨凤珍家里。经过再次询问,报案人不好意思的承认自己是去了邻村杨凤珍家里过夜。杨凤珍的男人去沿海打工,一年半载也不回来一次,报案人的老婆则去了上海当保姆,一年半载也不回来一次,于是两人临时凑了一对,这种事在村里越来越普遍,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如果不是跟警察同志交代,他才不会当回事。  会上,刑警队的人都陷入了沉默。因为手法太像,罪犯又都极有经验,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大家都意识到陈忠军的案子和胡立伟、仁波切的案子可能是一个变态连环杀人案。但是何建国提出,陈忠军和胡立伟、仁波切很不一样。后两者都是臭名昭著的杂皮,而陈忠军只是一个普通的外企中层,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更没有仇家,罪犯是出于什么动机会杀死一个人畜无害的普通人呢?如果这起案子和前两个案子没有关系,那么江川就有超过一个经验丰富、手段冷酷的变态杀手;如果这起案子和前两个案子有关系,那么罪犯的动机是什么呢?陈忠军和胡立伟、仁波切有什么关系呢?会场的气氛显得有点难堪。何建国认为还是要对陈忠军的社交圈和胡立伟、仁波切的社交圈进行比对,找出其中的共同者。他认为江川这样的小地方,如果接连出现两拨这么有经验的变态杀手,实在太匪夷所思。  散会的时候,张兴华跟何建国私下说了一件事。省厅纪委的人也注意到了何建国在网上的言论,本来要调查、处分何建国的,幸好张兴华在省厅有朋友,通过打点,省厅的人好不容易同意了不给处分。张兴华要何建国周末去省城一趟,请这几个朋友吃个饭,酒店他都帮何建国定好了。他会在星期五就去省城办点事,星期六晚上也会参与饭局。  何建国听了心里一热,虽说自己曾经救过张兴华一命,但这些年张兴华对自己可真够义气,如果不是自己不愿意从政,现在做副局长也并非不可能。所以,张兴华虽然热衷于在官场上钻营,手上也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本来何建国是不屑和这样的人来往的,但张兴华是个例外,他发自肺腑的把张兴华当兄长。  何建国提出来要把打点的钱还给张兴华,也被张兴华大手一挥:“说什么呢?咱们兄弟俩说这个?你一个单身汉,又不搞点副业,手里能有几个钱?对我来说,说实话,就不算个什么钱了。吃饭的时候,嘴可要甜一点。”  “这我知道,你兄弟虽然脾气臭点,但还不是傻逼。”  “不是傻逼还是难免做傻逼事——听说你在跟一个小姐搞对象?”张兴华的表情和马文丽当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什么搞对象!经常做业务就认识了,人也诚实。她说想从良,我就帮帮她啰。最多算个朋友。”  “朋友?把婊子当朋友,你吃错药了还是脑子进屎了?婊子无情!你小心被骗!”  “她能骗我什么,我也就帮她跑跑手续,又不会给钱她。”  “你为她欠了人情,你今后不用还吗?不行,过年的时候,我还是得让你嫂子给你介绍一个正经女人,这次你要是再不来见,我今后可就真不管你了。”  “我来,我来,一定配合嫂子给我拉的这个皮条。”  “相亲!你小子也一把年纪了,正经点儿。真打算就这么混到退休?”  何建国笑笑不答话:“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你他妈整天跑工商税务,我想不知道行吗?——对了,陈忠军是马文丽的丈夫吧?”  “嗯。”何建国马上知道张兴华要说什么,“陈忠军生前的事,我向她调查。”  “要不,你们趁这个机会再凑一对?”张兴华嬉皮笑脸的说,“总比你跟个婊子好。”  何建国没有想到马文丽表现的这么坚强和冷静。  他在马文丽楼下犹豫了半天不敢上楼,心里盘算着怎么跟马文丽开口,却听到马文丽在阳台上叫他。  马文丽见了何建国就把自己了解到的陈忠军的情况全部告诉了何建国,陈忠军有哪些朋友,哪些是同学,哪些是同事,哪些是酒友,哪些是牌友,哪些和陈忠军貌合神离,哪些和陈忠军有小过节,都分门别类的做了个详细的表格。  马文丽要何建国一定要把凶手抓住,她想不明白,陈忠军这样一个唯唯诺诺的老实人怎么会惹来这样的杀身之祸,她必须跟凶手问清楚,不然她没法给女儿一个交代。  虽然曾经在一起生活过两年,但何建国感到自己这才真正认识马文丽,他事先想好的那些安慰的话一句都用不上,倒是马文丽一个劲的要何建国别担心她,她能好好照顾自己和甜甜,何建国如果要帮自己,就尽快抓住凶手。  何建国不禁感叹,胡立伟的老婆是女人,马文丽也是女人,可这分明是两个物种。  何建国将这三个命案的相关信息全部贴在家里的墙壁上,希望能找出某些不易察觉的关联,可是一直到夜里四点,他仍然理不出一丝头绪。他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这三个案子也许并没有联系?
  十五、  何建国睁开眼,唐春燕的头就靠在自己肩上,长发散在枕头上。她还没醒,20出头,正是睡不醒的时候,不像何建国,每天天刚亮就睡不着了。平心而论,唐春燕长得还算漂亮,长睫毛整齐的排列在眼皮上,皮肤微黑光洁,下巴不是现在流行的假的可以杀人的尖下巴,有适当的圆润幅度,鼻梁很挺,鼻翼有点窄,鼻尖和嘴角都微微上翘,所以看上去总是在微笑的样子,让人有愿意亲近的感觉。  早上醒来身边睡着一个女人,这件事何建国已经差不多十年没有感受过了,这让他有些陌生,也有些不习惯。他伸出手,轻轻的搂着唐春燕的腰,唐春燕在睡梦中慵懒的哼了一声,往他怀里挤了挤,也拿手臂缠住了他的手臂,继续无知无觉的睡。触碰着身边这具青春、鲜活的胴体,他终于确认这种感觉是真实的,和他在现场看到的那些血淋淋的场景一样真实,但是这个景象让他感到安心、平静、温暖。  早上起来后,唐春燕执意要在家里给何建国做一次早餐。唐春燕下了两碗煎鸡蛋面,她的动作很明显并不熟练,有些笨拙,蛋也煎糊了,何建国几次提出要帮她,却被她拒绝了,说是给她一个锻炼的机会,连把垃圾扔到门口的事,她都要亲力亲为,拒绝何建国来做。  唐春燕煮的面条并不太好吃,但自打离婚后,何建国就几乎没怎么做过饭,也谈不上在家里吃饭,突然今天一大早醒来有个女人睡在身边,起床后女人还给自己做早饭,两个人边吃边聊,准备去上班。这是家的感觉吗?何建国已经没有家庭十年了,他已经不记得家是什么样子,什么感觉了,可是在吃饭的时候 ,有那么一刹那,他好像隐约记起了家的样子。  吃完饭,唐春燕挽着他的手臂,开门和他一起出去。唐春燕习惯性的要把刚才放在门口的垃圾袋提到小区门口的垃圾箱里扔掉,却突然发现垃圾袋都已经不见了。  “可能是小区的保洁员拿了吧?”何建国说。  “大哥,拜托你看看,这小区跟我岁数差不多了。这么老的小区哪儿来的什么保洁员,楼道的清洁都是我们住户自己做的。”  “别是你的垃圾里有什么机密被国际间谍给拿了吧?你难道是美帝国主义派来色诱我人民警察的女特务?”  “尽瞎扯!”  “啊,糟了!糟了糟了!”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那些垃圾袋里有我们昨天用过的套子!”  唐春燕也记起来,昨天何建国把用过的安全套打上一个结扔到垃圾桶里的:“那又怎么样?”  “肯定是哪个女的想跟我借种,不好意思开口,偷偷把垃圾袋拿了去。我怎么能这样呢?播了种就不管秧苗了?我得负起当爹的责任啊!又或者是美国特务拿去测出了我们中国人的基因图谱,开发出生物武器要让中国人绝种?我肩上的责任太重大了!”  “死不正经的!”唐春燕抿嘴笑起来。  两人路过巷子口的垃圾桶,一个流浪汉正在里面翻找。  何建国指着流浪汉说:“多半是他们找吃的把你的垃圾袋拿走了。”  “嗯。多半是。”  “坏了!他们不会把我儿子也吃了吧?”  “去死!恶心!”唐春燕一拳打在何建国背上,跑过去给了流浪汉两块钱,又对何建国挥挥手“我去店里开门,拜拜。”  “嗯,我去局里。”何建国和唐春燕分手。  走出十来米,何建国突然想回头看看唐春燕,他一回头发现唐春燕还站在刚才分手的地方默默的看着他。  何建国突然回头把唐春燕吓了一跳,她随即装出很自然但还是看得出一丝不好意思的样子朝何建国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刚到局里,何建国就看到队里的同事喜大普奔,胡立伟、仁波切和陈忠军案的凶手落网了,果然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凶手吴强,是胡立伟的一个小马仔,曾经在一次胡立伟醉驾造成的车祸中为胡立伟顶包,替他蹲了两年牢。警方在仁波切的“集邮册”里发现了一个叫邓秀娟的女孩的毛发,而这个邓秀娟正是吴强的女友。邓秀娟向仁波切学习双修也是吴强在牢里的时候。而且,有证据表明,邓秀娟和胡立伟也有一腿。吴强出狱才半年不到,据调查,他出来后曾经找胡立伟要一笔入狱前胡立伟答应过的补偿,两人似乎起了争执,再加上邓秀娟的事,促使了吴强杀死胡立伟和仁波切。  而杀陈忠军的动机,则是因为吴强出狱后,碰巧遇到江川一次保钓反日游行,百无聊赖的吴强加入了游行队伍。砸了几辆日本车后,队伍中有人喊出帝国主义统统滚出中国的口号。江川是个小地方,没什么日企,唯一的外企就是家乐福。于是游行群众气势汹汹的闯进了家乐福要搞打砸抢,陈忠军和几个中层干部当即打电话报警,并和吴强等带头的人发生小冲突。陈忠军当天被打得眼角开裂,缝了好几针。但吴强也被警方拘留了几天,并被罚了几千块钱。吴强于是怀恨在心,找机会杀了陈忠军。  何建国看过吴强的审讯记录,感觉疑点丛生。杀胡立伟和仁波切的动机似乎还足够,但杀陈忠军的动机就有些牵强了。吴强这种小学没毕业就在社会上厮混的小混混,进拘留所是家常便饭,他现在虽然可能没什么钱,但毕竟是跟着胡立伟见过大世面的人,而且张狂的时候,吃喝嫖赌也相当大方,一晚上输十几万也不眨眼,不至于为拘留几天和几千块钱就杀人。而且他和陈忠军的冲突也不过是因为刚出来闲得慌,荷尔蒙无处喷溅,这个小混混绝不可能有什么政治主张和理想。  更重要的是,何建国认为,吴强即使计划要把这三个人都杀了,为什么要连续作案?他完全可以为了保护自己,间隔更长的时间,以麻痹警方。尤其是三次作案的手法都很类似,充满了仪式感,这哪里是小学都没毕业的吴强可以想得出的杀人手段?  看守所始终充满了血腥和欲望的气息,每次何建国到这里都能在空气中嗅出这个味道。即使这几年江川的雾霾也越来越严重,空气中刺鼻的不明气味挥之不散,但看守所里这股血腥和欲望气却总能像尖利的高音吉他solo从铺天盖地的沉重贝斯声中划出一道缺口一样喷薄而出。讽刺的是,这里正是为了控制欲望与暴力而设置的。  何建国见到吴强,还是有些吃惊:这个张狂惯了的小混混穿着看守所标志性的黄马甲,蔫耷耷的坐在椅子上,耷拉着剃得并不均匀,像头顶上文了一幅地图的光头,跟刚被阉了的动物一样温顺驯良。  何建国给吴强点了一支烟:“把衣服脱了。”  吴强不敢接烟,反而吓得有些语无伦次:“何哥,我什么都交代了啊!不要打了啊!我听你的,你要我说什么我说什么,要我怎么说我怎么说,你不要打我。我求求你!”说着,吴强就要挣脱连在椅子上的镣铐,给何建国下跪。  何建国又好气又好笑:“扯你妈的蛋,老子要看下你身上的伤。”  吴强胸口和背上布满了被钝器击打造成的乌青和乌紫,这是皮下出血的表现,看似并不严重,但何建国知道江湖上有“宁挨一刀,不吃一棒”的说法,钝器猛力击打造成的伤害远远高于锐器造成的皮外伤。在刑警这个行当混了二十年,何建国甚至能清楚的辨别出吴强身上的哪些伤是哪些刑罚结出的硕果。粗略一看,他就知道吴强经历了“鸭儿浮水”、“苏秦背剑”、“缠铜丝”、“烤全羊”等差不多七八种花样,这帮同事简直把吴强当成了“731”工厂里的人体试验者。  “何哥,你那些兄弟对我多好的。他们打我也是恨铁不成钢嘛。不打不成才!黄金棍下出好人!他们打完了还给我送到医务室的,他们好关心我的。”吴强边扣扣子边为何建国的同事辩解,何建国无心跟他扯淡,径直离开。吴强赶紧说了最重要的一句话:“再给几根烟嘛,何哥!”  “吴强这种人渣老油条,不打他会老实交代?我必须默许他们刑讯,不然你说这案子怎么破?已经死了三个人了!按你的说法,很可能还是同一个人干的,你知道我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吗?省厅和市委隔三岔五一个电话!我这位置快坐不稳了!吴强现在承认了,人都是他杀的,这不是很好吗?真凶认罪伏法,弟兄们顺利交差,社会治安重新好转,你一语中的,业务能力有口皆碑。皆大欢喜嘛!让大家安安心心的过个好年!”张兴华对何建国干涉自己一手主导的铁案很是不满,在何建国印象中,张兴华从没对自己这样不耐烦过。  “可你想过没有,他的口供是我们打出来的,万一他翻供呢?”  “他还想在补充侦查阶段再来一次?除非我们把他脑子打坏了。”  “可这样过得了律师那一关?”  “有重庆王立军的经验,我们还怕几个律师?”张兴华看何建国还要说什么,赶紧制止,“建国,不要再说了,我承认有程序上的瑕疵,但终归是铁证如山,吴强肯定是凶手!对了,贺卫方今晚上在江大有个讲座,七点半,你去听听?你不是老在微博上转他的吗?还说他是中国最优秀的法学家之一?我对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连跟他见个面都没兴趣。”
  十七、  杨雪璐赤裸裸的躺在床上。这是一具美妙的肉体。匀称丰硕的青春肉体光洁如玉,两朵饱满的乳房上的红宝石一般的乳头还残留着一些血色,微微上翘着,向世人昭示它们年轻的骄傲。腰与臀的连接凹成两条酷似吉他和提琴的完美弧线,这是正值年华的旺盛生育力的象征,足以激起任何一个性成熟男人的复杂欲望。何建国相信,如果不是杨雪璐左胸上那把小匕首在她洁白无瑕的乳房上绽开出一朵殷红的伤口,如果不是这撕裂的伤口让杨雪璐青春美丽的脸庞被惊恐扭曲,如果不是这惊恐还定格在杨雪璐那双漂亮的瞳孔里,恐怕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这样的青春胴体都会抑制不住的勃起。  张兴华面色铁青的站在现场,沉默的抽烟,看着刑警队的人忙前忙后的取证勘察现场,他脚下的烟头已经遮住了屋里精美的地板。这一次,他不是来指导刑侦业务的。自从七年前,他当上副局长,就基本上再没去过现场了,在业务上他对何建国很放心,他的地位也让他没必要再去看那些琳琅满目的内脏和器官。其实,他心里甚至清楚,在刑侦业务上荒废了这么多年,他在观察力、判断力、逻辑推理能力等各方面都早已经被何建国甩在后面了。  这一次,张兴华是报案者。下午,他带上在省城买的平安夜礼物、安全套和壮阳药开车来到他在江川大学附近给大三学生杨雪璐买的一套公寓里接这个小情人,按照他们的约定,他们要在平安夜当天去江川最高级的酒店开房浪漫。可他一开门就嗅到了一股久违的血腥味,他循着这味道走到客厅里,看到了玉体横呈的杨雪璐。这本是他这几个月来最熟悉的肉体,可是眼下这具肉身被放光了血,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不了解这个少女。久未经阵仗的张兴华那一刻甚至有点手足无措。  杨雪璐手腕和脚腕上都有被绑缚的痕迹,除了嘴里发现了一张纸条外,对阴道的初步检测证实,杨雪璐生前遭到了强奸,并且在阴道中发现了精液。但致命的还是左胸上的那把梭镖。梭镖从她的第一二肋间插入,刺破心包,并打通了左心房和心室,这一暴力事件在杨雪璐体内引起了心包压塞,同时血从伤口大量涌出,将杨雪璐洁白的床单洇成一片红色,床单迅速吸收血液,又终于无法吸收这么多血,而渗透到床垫里,通过床垫流到华丽的地板上,一直流到了卧室门口,最终在地板上形成一滩积液,又凝结成血旺。杨雪璐死于瞬时大量失血。她惊恐、不解的瞳孔还好像注视着床头柜上的几张零钞。  从嘴里取出的那张纸条是杨雪璐死后放进去的,由于杨雪璐已经死亡,本来温润的口腔也变得干爽起来,所以那张纸条只是像被手捏过一样揉皱了,上面一行打印的字清晰可见:牙床上滚一滚。  纸条和精液,这是这场谋杀案最直接有力的两项证据。  杨雪璐是张兴华的二奶,这在江川公安局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现场所有的人现在都不敢跟张兴华搭话,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何建国。  何建国抽了半支烟,才鼓起勇气走到张兴华身边:“兴华,回去休息会儿吧,案子还得慢慢破。”  “这他妈是针对我的!”张兴华突然咆哮起来,一脚踢翻旁边的一个凳子,“肯定是知道璐璐是我的……干女儿,操他妈,动到老子头上来了!建国,你不把人给我抓出来,老子就没你这兄弟!”说完,张兴华就怒气冲冲的走了,把刑警队一帮人留在当地儍瞪眼。  何建国安排好队里的人将尸体送到法医那里检查,将精液送到相关机构进行DNA检测,再次确认屋里没有丢失任何财物,也没留下其他任何线索。  张兴华盛怒之下已经不能冷静的开会了,何建国组织了队里的几个业务能手开了个小范围的会来讨论这个案子。  从作案手法上来看,和胡立伟、仁波切、陈忠军三人的命案有相似之处,比如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现场不留指纹脚印等痕迹,而且杀人相当有仪式感,不谋取受害人的财物等。  但是杨雪璐案件又有明显的区别。  首先,其他三起案件都是在没有监控的荒郊野外发生,而杨雪璐的住所就在江川大学附近的一个高档楼盘,虽然入住率并不高,但一直都有很完备的物业管理。不过在对物业的监控进行调取时,物业反映,就在杨雪璐遇害的时间段内,小区监控突然坏掉,两个多小时后,又突然恢复,据监控设备生产商的工程师检查,应该是监控系统被黑了。而又刚好在那段时间内,小区的保安都被抽调到江川大学处置昨天突发的学生爱国反汉奸游行了,小区的安保相对平时薄弱很多。  其次,如果这四个案子是同一人所为,那么动机是什么?胡立伟和仁波切都是声名狼藉之人,用民间道德来看,三个字“杀得好”。而陈忠军和杨雪璐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为什么也遭受这样的惩罚?罪犯和这四个人有什么私人恩怨吗?而且强奸杨雪璐这个事,如果也是罪犯惩罚坏人,报复社会的一个环节的话,岂不是把罪犯自己也放到了道德有亏的地位?  最后,前三件案子罪犯都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但在杨雪璐的案子里,他却似乎是故意的留下了两个重要的线索:纸条和精液。精液有待检测,但纸条上的字是什么意思呢?  何建国总觉得“牙床上滚一滚”这句话很熟,却记不起在哪里看过。自从工作以来,他的读书量每年递减,这一直是他暗自惭愧的地方,却又总下不了决心改变,人的堕落真是天性,需要随时打起全副精神才能防得住。突然,他拿出手机,打开了必应。自从不能用谷歌后,他就一直用必应,而不是百度,何建国把这当做是自己的一个表态。  何建国在搜索框输入“牙床上滚一滚”六个字,跳出来五万多条结果:原文是“土豪劣绅的小姐少奶奶的牙床上,也可以踏上去滚一滚”,出自毛泽东的光辉著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虽然算是右派分子,何建国其实一直并没认真读过原教旨毛主义经典。何建国将通篇文章读完,发现《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其实是一篇鼓吹暴力革命的反社会反体制的文章,充满了暴力色彩,文章谈不上很有逻辑,但很具煽动性。再想一想杨雪璐的被强奸,可不正是文章中号召的“牙床上滚一滚”吗?  江川图书馆占据了江川市中心一处极佳的大楼,底层临街的房间全部做了门市,图书馆已经被赶到了四楼几间逼仄的房间里门可罗雀,除了几个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已经好多年没有什么人光顾过这里了,在江川只有教辅、成功学和养生是最受欢迎的书籍类型,读书的人也只有学生和老人们了,所有人只要毕业工作就不再读书,江川人家里的所谓书房其实只是一间用来打游戏的电脑房,房子里会买上一个书橱,放上几本书以示高雅。其实何建国的借书证也已经有些年头没有用过。  图书馆门口贴着那句著名的标语:“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但“阶”字的耳旁和“梯”字的木旁都看不清了,成了“介弟”。何建国心想:书籍真是人类的芥蒂。  何建国到图书馆的时候,图书馆门口的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办公室打麻将,一个中年妇女听说何建国要来借书,惊得眼镜都掉到地上,她捡起眼镜戴上,疑惑的看着何建国,就像朝阳群众发现了可疑人员:“你……要借书?”她看一眼何建国的借书证,又迅速看一眼何建国的脸,如此反复多次,就像居委会大妈查看可疑人员的暂住证。  确定何建国不是犯罪嫌疑人后,中年妇女摸出钥匙打开了积满灰尘的锁,让何建国走进一个被人遗忘的尘封世界。何建国听到这几个工作人员在身后大惊小怪的说:“好多年没人来借书了。”“神经病,这年头谁还看书!打麻将打麻将。”“和了!清一色!你点炮。”“这人才是他妈的丧门星,老子给他开个门,就点炮了。”  何建国在满地灰尘中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他想要的书架前,书架和书籍都积满灰尘,让他感觉自己走到了一个新发掘的古墓里。尽管何建国已经尽量轻轻吹,但腾起的灰尘还是惊得他倒退几步,差点把身后的书架推到,窗口透进来的阴沉天光在漫天的灰尘中产生了丁达尔现象。  何建国从书架上抽出《毛选(第一卷)》,这本书收集了毛泽东二三十年代、抗战前的主要文章。这一时期正是中国共产党初创的武装斗争夺取政权的时期,所以毛泽东这个时期的文章的主要内容都是鼓吹暴力革命。  当何建国把这本灰扑扑的《毛选(第一卷)》递给图书馆管理员时,管理员表现出比刚才更惊讶的样子,同时眼神里还带了一丝恭敬。办完借阅手续,何建国听到身后的几个图书管理员在窃窃私语:“这个年代,谁还看毛选?”“恐怕是哪个大官身边的秘书。”几个图书管理员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谦卑的看着何建国的背影远去。  何建国看着手里的书,暗自叹息:都是图书管理员,做人的差距真大。
  十八、  胡立伟被一把镰刀杀死在国庆期间,这是毛泽东和他的战友们最终成功夺取政权的日子;丹增仁波切被一把斧头和匕首杀死在11月25号,这一天是毛泽东《井冈山的斗争》发表的日子;陈忠军被毒死在12月1号,这是另一篇光辉著作《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发表的日子;而昨天,也就是12月24号,杨雪璐在家里被奸杀,凶器是一把匕首,当天是众所周知的平安夜,如果非要比附到中国的共产主义革命上,也只是北大女生沈崇被强奸的日子,后来引发了“520”惨案,但这显然跟前几个纪念日并不一样——但这起案件本来就和其他三起不同,罪犯在现场留下了明显的证据,并且强奸了杨雪璐——难道罪犯故意要引导警方找到自己吗?  明天!明天是12月26号,毛泽东诞辰!按照罪犯的思路,明天应该会有一起案件发生!而杨雪璐的死,很可能是为明天更大的凶杀案做铺垫!何建国必须要阻止明天这起凶杀案!现在是12月25号上午9点过,他的时间不多了。可是他现在还没有丝毫头绪。  何建国将这几桩凶杀案的要素全部列成表贴在书房墙上,又将这些案件的全部情况分门别类的贴满了墙壁,一边查找《毛选》,想要从墙上资料和光辉著作的对比中寻找到案件线索——现在他坚信这四起案件都是同一人所为,而犯罪动机与常见的仇杀、情杀或劫财劫色等毫无关系,而是出于对毛主义的一种宗教般虔敬的意识形态盲信——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每个凶杀现场都会有毛像了:胡立伟被杀案的墙壁上贴着一张毛像,而其他三个凶杀案现场都有散落在现场的零钞。  当何建国翻到《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这篇文章,一句话跳进他眼里:“在经济落后的半殖民地的中国,地主阶级和买办阶级完全是国际资产阶级的附庸,其生存和发展,是附属于帝国主义的。这些阶级代表中国最落后的和最反动的生产关系,阻碍中国生产力的发展。他们和中国革命的目的完全不相容。特别是大地主阶级和大买办阶级,他们始终站在帝国主义一边,是极端的反革命派。”  何建国顿时想明白凶手为什么要杀害陈忠军了——陈忠军在外企工作,这不就是个标准的买办吗?江川这种小地方,想找个在大外企做高管的大买办也实在有些为难这个虔敬的罪犯了,陈忠军于是稀里糊涂成了替罪羊。  胡立伟当然算是土豪劣绅无疑。而丹增仁波切显然是死于另一篇更著名的光辉著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中的一句话:“政权、族权、神权、夫权,代表了全部封建宗法的思想和制度,是束缚中国人民特别是农民的四条极大的绳索。”真是成也仁波切,败也仁波切。  但是杨雪璐这种二奶身份的人是找不到最高指示说一定要杀之而后快的。毛主席也最多说过“牙床上滚一滚”这样的话,也就说强奸好像比杀人更符合伟大导师的斗争精神。  杀害胡立伟的凶器是一把镰刀,这件凶器当时就让何建国觉得有些奇葩,但现场毕竟是在一个城中村里,镰刀可能是顺手找的,后来也就没多想。当何建国把这些案件的所有要素分门别类的排列在墙上,他突然发现,杀死丹增仁波切的凶器有一把斧头。镰刀斧头,这不是早期共产党的标志吗?看来,罪犯对凶器的选择也是深有意味的。杀死仁波切的还有一把匕首,和杀死杨雪璐的那把差不多,都是在路边不知真假的藏族人摆的地摊上,随便就可以买到的。而从《湖南农民运动考察》里的记载来看,这都是当时搞农会、打土豪的农民常用的武器——用锄头、鸟铳、梭镖这些玩意儿当然更有鲜明的原教旨色彩,但毕竟不方便携带太容易暴露。中国人总是善于折衷的。  那么陈忠军为什么单单会被毒死呢?他在光辉著作里没有找到明确的答案。何建国又拿起陈忠军案的卷宗,想在里面找出能确认自己判断的蛛丝马迹。陈忠军案的现场留下的凶器是一把普通的塑料酱油壶,海天牌,用来装了农药。难道这把酱油壶里有什么玄机?何建国将信将疑的决定在必应里搜索一下“海天酱油壶”,跳出来一堆广告,翻了好几页,何建国无奈的放弃了。  突然,何建国想起来,光辉著作里就算提到酱油,也不可能提到海天酱油,毕竟伟大领袖也没收他们的广告费,所以关键词应该是“酱油壶”。何建国在一堆广告中,发现了一则早就人尽皆知的新闻:薄谷开来毒死尼尔伍德用的就是酱油壶。  薄熙来因为在重庆的政策被广大左派认为是现阶段毛的正宗接班人,他也的确让一些底层人获益,加上他的案子也实在不清不楚,有大量的疑点,难以服众,因此民间一直有人为薄熙来叫屈,虽然何建国并不认同他,但何建国对此舆情也很了解。而薄谷开来杀死的是一个外国人,按照光辉著作的钦定,属于国际资产阶级,帝国主义总代表,是资本家、地主和买办的主子,中国革命最大的敌人。而罪犯则用相同的手段杀死了一个“买办”,应该是向远在秦城享清福的新一代导师遥致敬意和表明革命到底的决心。  除了本就和其他三起案件有些不太吻合的杨雪璐被杀案有一些疑点外,何建国再一次把四起案件捋了一遍,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同一罪犯出于狂热的意识形态动机而连环作案。  这样的犯罪动机在何建国二十年的职业生涯中真是闻所未闻。  而这个狂热的左派会是谁呢?他的下一个目标又是谁呢?他为什么要在杨雪璐案的现场留下线索?  何建国在生活中也认识不少崇敬毛泽东的左派,这些人有几种情况。一种是上了年纪的老一代,最年轻的也差不多50上下,大多收入不高,处在社会底层,相当一部分的以前的下岗职工,怀念毛时期国企稳定的好待遇、高社会地位和传说中国家单位的温情脉脉,虽然这些据称是美好的东西在何建国看来有很多不实之处,但何建国清楚,人特别是在现实中不如意的人总是倾向于美化过去的记忆尤其是年轻时候的记忆。但这些人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早就在下岗这些年的生活中被各种苦难磨得没了棱角,要说他们中会有人作出这么精心设计的连环杀人案,将犯罪做成这样一件近乎行为艺术作品,何建国觉得他们无论从年龄、精力、体力和眼界上都不可能做到。  还有一类左派是昨天何建国在江川大学看到的那些年轻人。他们没经历过毛时代,对那个年代的了解都来自于宣传与想象,对那个年代的禁止公开谈论也进一步强化了他们对那个时代的的美好想象。这些人倒是有足够精力、能力来实施这起连环杀人案,但太年轻可能缺乏缜密的思维和经验,导致激情有余、理性不足,很容易就把自己暴露了。  如果是一个过良好教育、心思缜密、头脑聪明的年轻人呢?想到这里,何建国打了个冷战,这样的年轻人不去挣钱,却把心思用来犯罪,而且为一个在何建国看来已经破产的意识形态犯罪而不求任何现实的物质上的收益,实在太荒谬也太可怕了。这个年轻人会是谁呢?  何建国想起他认识的几个符合这个条件的人,虽然谈不上怀念文革和毛时代,但对毛时代也并非像他一样完全否定,而他们的理由也很简单:道德洁癖。他们对当下中国的道德混乱失序不满,而认为毛时代的人际关系更加温情,有更多的信任,没有现在常见的尔虞我诈、唯利是图,虽然何建国认为这种看法也有些过度美化——因为这几个人跟他年纪相仿,他们都只是童年时赶上了毛时代的尾巴,作为儿童是无法了解成人世界的龌龊的。但这几个人上有老下有小,正是最害怕社会动荡变化的年龄,平时也不过是口头上表达一下不满,要创作出这样的犯罪行为艺术作品,感觉也不太可能。  何建国想起了自己符合这个条件的一个中学女同学。这个女同学对毛时代最为称赞的原因说起来很幼稚:那时候没有妓女。这个女生当年家境优越,能歌善舞,长得也很清秀,在学校可算是校花级的人物,有一大票男生或暗恋或追求。没想到后来的老公嫖娼成性,还把性病传染给了她。所以该女生对妓女深恶痛绝,经常说自己要是有能力一定要杀光全国的妓女。这种因为痛恨妓女的道德洁癖而怀念毛时代的人,何建国在网上也见得不少。  他猛地想起了唐春燕——她会不会处在危险中?虽然理智告诉他,这样的想法完全是无稽之谈,唐春燕已经不再是妓女了,而且全江川那么多小姐,凭什么唐春燕这个已经转业的小姐现在会有危险?况且毛在其著作中也从没专门详细谈过妓女问题。但这个杞人忧天的念头一旦出现就让何建国坐立难安——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马上见到唐春燕才能安下心来思考眼前的连环案。这种如坐针毡的烦躁也让他惊觉:自己是喜欢上这个曾经的小姐了。但现在他无暇去理清自己的感情,他抓起手机给唐春燕打电话。
  二十、  何建国从唐春燕家里出来,满心想着一定要找到这个姑娘,把自己对她的感情痛痛快快的说出来。这是个可以一起面对世界的残酷的女孩。几个月来,唐春燕身上那种直面现实,做出改变的勇气一直在深深的打动何建国。他心里一直清楚,自己早就爱上这个坚强的女孩了,可是却困于世俗的偏见而不敢面对。  何建国猛然发现自己也应该做出一些改变了。他并不是不渴望家庭,每次看到人家的孩子也会动心,可是为什么一直不敢重新组建家庭呢?他非常清楚,他一直期盼的自由,背面从来都写着责任。这责任首先是对自己的责任,可是他却一直在逃避。而唐春燕,这个小姐,教会了他必须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承担起自己责任,而不是一味躲避自己的内心。就让自己的改变从和唐春燕一起面对这个世界的残酷开始吧。  何建国热烈而冷静的想着他一直不愿面对的心事,完全忘了他当初来找唐春燕是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以继续思考那桩连环杀人案。可是唐春燕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他只好悻悻的走回家。  回家看到满墙壁杀人案的资料,他这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有一桩连环杀人案。他看看唐春燕给他买的表,中午已过。他洗了把冷水脸,清理了一下思绪,泡了包方便面,坐在墙下开始思考案子。  也许是冷水脸的作用,但总觉得更可能是因为不再被对唐春燕的感情困扰,何建国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在陆续上了几个左派网站,又加了几个左派聚集的qq群和微信群后,何建国突然意识到自己寻找的方向错了。他想起年轻时读古龙的武侠小说《边城浪子》里曾经有一句当时觉得很酷的话:“看不见的刀,才是最可怕的刀。能令人看不出他真面目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虽然现在何建国并不会喜欢这样的句式,但得承认,古龙的话里有一些人生的真相。既然罪犯处心积虑要搞个大新闻,那他不应该活跃在这些只会打口炮的网站上——这一定是个选择用行动而非叫嚣来推广自己的政治理念的人。  陆勇的面目猛然浮现在他面前。曾经的IT高材生改学马列,矢口否认自己对政治有兴趣,底层出生的苦难经历,孤儿院里对底层儿童的关爱,内衣上别着毛泽东像章……这些都毫无疑问符合“看不出他真面目的人”的定义。  一想到这里,何建国汗毛倒竖:他曾经跟陆勇详细聊过自己的政治主张,甚至还讲过一个关于毛泽东的色情笑话。如果这几起连环杀人案是陆勇所为,那么昨天杨雪璐案件的不合常态是否是因为陆勇知道自己是刑警,而将自己引向明天的最高祭坛?  燕子!如果说上午对唐春燕的担忧还是杞人忧天的话,现在何建国将怀疑指向陆勇,并且认为陆勇明天可能会针对自己,那么利用唐春燕就不是什么庸人自扰了。  想到这里,他慌慌张张的抓起手机跑到窗边,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看看唐春燕送给他的表,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  唐春燕的电话仍然打不通。这让何建国拿着手机的手抖个不停。他战战兢兢的找到陆勇的手机号,拨打出去。  陆勇倒是很平静:“何哥,有什么事吗?”  何建国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半晌才说:“你在哪儿?我有点事想当面向你请教。”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何建国还是觉得自己的声音里有克制不住的战栗。  “请教?你太抬举我了。我在家。有事就在电话里说吧?何必麻烦你还跑一趟。”  “不行,这事还是面谈,谈的清楚点。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去你那里。”  “要不我过来你那里?麻烦你当兄长的跑一趟,这个……不好吧?”  “不用不用,我马上出门。你等我一会儿。”  何建国挂了电话,走到门边要穿鞋,手机响了,是张兴华。  “建国,在哪儿?”  “在家,但马上要出去一趟。”  “那你别走。我让你们队里小吴和小朱马上来接你。”  “有急事?”  “案子有线索了。”张兴华沉默了一下告诉何建国,但语气中听不出一点兴奋的意思。  “我这里也查出一些线索!你给我一个小时,我出去查一下,然后我们再把情况汇总。”何建国急切穿好鞋,打开门要出去。  门外站着两个人,小吴和小朱。何建国瞪着这两个年轻同事,拿着电话,说不出一个字。电话那头仍然传来张兴华的声音:“看到小吴和小朱了?跟他们走。不要紧张,任何事都会查个水落石出的。具体的情况,他们会跟你讲。我在局里等你。”忙音响了好几秒,何建国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挂断电话。  小吴和小朱走上前,一左一右挽着何建国的手臂往电梯口走,他们的另一只手都放在腰上。何建国知道,这是防止自己逃跑——如果他敢逃,两人一方面可以抓住他的胳膊,就算他挣脱,两人另一只手都随时准备拔枪。  小吴:“师父,张局让你跟我们去一趟局里。”  何建国:“线索指向我?别摸枪,放心,我绝不跑。”两人对视一眼,放在腰间的手都放了下来。  何建国:“这就对了,看来你们还是相信我。走吧。”说着带着两人走进电梯,“跟我讲讲案子吧?”  小朱:“本来是不该跟你说的。但是张局也说了,你是他兄弟,他相信你是被陷害了,所以让我们尽管跟你明说——DNA检测结果出来了,精液是你的。”  小吴急着想安慰何建国:“师父,我们没一个相信是你干的。一个老刑警作案后,还留下这么重要的线索,这太不专业了。而且,杨雪璐和张局的关系你是肯定知道的,你们是兄弟,你怎么可能做这事?但是你还是得跟我们去趟局里,说清楚就好了。”  何建国:“我已经猜到是谁了,你们让我走……”  小吴打断何建国:“师父,你别让我们为难……还是先到局里说清楚再说。”  三人走出电梯,来到地下车库,往小吴他们开来的警车上走去。  何建国心急如焚:“可是我已经发现……”  小朱:“师父,你知道规矩的,张局也反复让我们跟你说,只要说清楚了,局里没人敢刁难你。”  何建国焦躁的大声喊起来:“不是怕你们整我!我的线索比你们的有用!这样,你们跟我一起去!这总可以吧?!”  小吴遥控打开了车门:“师父,这我们可做不了主。”说着,他递了个眼色给小朱。  小朱摸出手铐,无奈的看着何建国:“对不起,师父,请你配合我们一点……不然……”  车库里一辆摩托车突然冲过来,一个漂移将三人全部撞倒。何建国的头重重的撞在地上,眼前一黑。
  二十一、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一阵音量并不大但激昂嘹亮的语录歌把何建国唤醒。同时他闻到一阵香火气。  他强行打开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男人穿着一身绿军装,左臂上还戴着一个红袖箍,随着语录歌的节奏正对着墙上一幅毛泽东像跳着铿锵有力的舞。男人的舞姿很笨拙,一看就没受过专业训练,但因为舞蹈动作很简单,男人又跳得相当认真,看上去还是很有气势。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忠字舞吧?何建国只是童年赶上了文革的尾巴,对于文革他几乎没有什么记忆,更没看过忠字舞。只是后来有一次在网上看到一个文革时期红卫兵跳忠字舞的视频,看了十来秒,他觉得可笑便关了。没想到会在今天这样一个自己完全迷糊,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一睹忠字舞全貌。  他环视四周,发现这是一个还没装修的毛坯房,屋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毛像下的一张旧桌子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语录歌就是从电脑里传出来的。电脑连着一部立在支架上手机。电脑似乎还连着一个无线网卡,在黑漆漆的屋里闪着微弱的光。屋里的照明完全依靠桌上的两根蜡烛,蜡烛间还摆着一个香炉,插着几支香,屋里的香火气想必就来自于这几支香。  毛像上方还挂着一幅手写的横幅,何建国使劲眨了眨眼睛,让自己能聚焦在横幅上:毛泽东思想永放光芒。毛笔字居然还写得不错,很有几分毛体张牙舞爪的神采。四周墙上也贴满了这样的标语,诸如: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既要革命,就要有一个革命的党。没有一个革命的党,没有一个按照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革命理论和革命风格建立起来的革命党,就不可能领导工人阶级和广大人民群众战胜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地主阶级对于农民的残酷的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迫使农民多次地举行起义,以反抗地主阶级的统治。……在中国封建社会里,只有这种农民的阶级斗争、农民的起义和农民的战争,才是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等等都是一些毛语录和诗词。  何建国出于职业习惯把周围环境看清楚后,才发觉自己周身疼痛,被反绑在一张旧椅子上,脚也被用胶带绑在椅子腿上。  何建国大惊,想要挣脱四肢的胶带,一不留意带动了椅子,椅子腿在水泥地上擦出刺耳的擦刮声,就像少年时在教室里恶作剧用坚硬的东西刮毛玻璃黑板。  男人听到声音,停下舞步,回身看着何建国,边戴一副医用橡胶手套边走到他身边,微笑着问:“醒了?”  果然是陆勇。除了一身绿军装,他还是平时的样子,温文尔雅中透着淡漠和不care。  何建国想说什么,却觉得嗓子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陆勇平静的提醒他:“不要喊,没用。这里是江川新区,你知道的,周围都是烂尾楼。没人的。”  何建国勉强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再拼尽力气,挤出一个字:“水……”  陆勇冷冷的说:“反动派也想喝水?”  何建国剧烈的咳嗽起来,他觉得喉咙里似乎有火在烧,拼命的想把那团火咳出去。咳了一阵,他觉得嗓子舒服一点了,沙哑的说:“三大纪律,八项……”  陆勇:“你是说优待俘虏吧?”何建国无力的点点头,陆勇冷笑着说,“看来你对我党的政策很了解嘛——不过你也承认你是俘虏了?”说着,陆勇打开一瓶矿泉水,喂何建国喝下去。何建国狼狈的喝了一大口,下巴在衣服上蹭了蹭,把下巴的水擦干:“真的是你干的。你果然是个毛粉。”  “没办法,必须隐藏起来,这是斗争需要。”  “我看到你佩戴像章的时候就该知道……”  “可是你还是知道得太晚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其实,我们对国家的看法是一样的……”何建国连连摇头。  “我曾经也以为你是我的同志。所以还是我主动和你接触的。”  何建国想起来,自己和陆勇的第一次谈话,是在志愿者群的聚餐后,自己喝大了,狠狠的批了一通社会,散场是,陆勇借口做课题主动找到了自己。何建国赶紧说:“对呀,我们都认为中国社会出了问题,我们都希望能改变!”  “可是你是个反!动!派!”陆勇突然暴怒起来,“我们都找到了同样的症状,可你开的药方错了!错了!”  “谁的药方对,大家可以讨论嘛……”  “你那一套也配拿出来讨论?你的主张只会让中国从修正主义变成彻底的资本主义!变成帝国主义的殖民地!附庸!你这个狗汉奸!卖国贼!”  “那你的药方就是全面回到毛泽东时代?”  “看病免费,住房免费,人人劳动,人人平等,难道不好吗?你们这些反动派,总是不能容忍人民过好日子!”  “陆勇,你对那个时代的了解完全是错的!”何建国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是陆勇的俘虏,他急切的想要把这个他认为很重要的问题和陆勇讨论清楚。  何建国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陆勇狠狠的扇了他一耳光:“收起你那套骗人的说辞!你比那些台上的修正主义分子更会胡编!更有迷惑性!我们革命小将不会听你的谎言!”陆勇说着朝向手机,高举双手。  电脑里传来阵阵欢呼,原来陆勇正在网络上向一群年轻的毛粉直播这个场景。  “这个直播是翻墙的吧?”何建国问。  “修正主义政府总是不愿意让人民了解真相,可是那防火墙能拦得住我们的革命热情?”陆勇说到这里不禁有些洋洋自得。  “真相……真相……我们都在说真相,”何建国不禁觉得有些荒谬,“都想要真相,可你觉得我是反动派,我觉得你是傻逼。那些权贵看到我们之间斗得这么热闹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那些权贵我们也不会放过他们!因为他们已经让党变修、国变色!可是,你们这些帝国主义走狗蛊惑、扰乱人心,更是我们首要的敌人!”  电脑喇叭里传来一阵亢奋的口号:“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陆勇转身向手机摄像头赞许的点点头。  “那……杨雪璐小区里的监控也是你黑掉的了?”何建国问。  陆勇面有得色:“你还想问我为什么留下线索吧?”  何建国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文弱的对手,他对何建国的想法似乎总能摸透,也始终比何建国棋快一着,而何建国到现在成了他砧板上待宰的牲口,才算是开始对他有了一点了解。  陆勇轻松的找了几块板砖,在何建国面前砌了个小凳子,坐在何建国面前,笑眯眯的掏出一支烟,用眼神询问何建国抽不抽。何建国微微张开嘴,陆勇把烟放进何建国嘴里,给他点燃:“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们优待俘虏。何警官,其实我一直很欣赏你,你很聪明,我留下一点线索,你就找到了我。可惜……你是个反动派……”说到这里,陆勇眼里流露出真诚的惋惜,“你这么聪明,应该想得到今天是什么日子?”  何建国的眼前起了一层灰翳,陆勇的提问坐实了他的推断:“今天是老毛的生日……”  陆勇猛的给了何建国一耳光:“毛!主!席!我警告你!对他老人家要尊敬!今天是毛主席的诞辰,我们革命群众心目中真正的圣诞节!”  “也就是说,我今天会成为你献给你的……毛主席的祭品?”  “聪明!如果体制内你这样的人多一点,群众的革命意识可能还真的不会有今天这样强了。”陆勇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也满是真诚的赞许,“所以你就知道为什么前天,这个没有意义的日子,我——不,是你!你强奸了杨雪璐!——我只是去土豪劣绅的小姐少奶奶的牙床上滚了一滚,还留下了线索。引蛇出洞,这是一个阳谋!”  “可是……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亵渎领袖!”陆勇再次暴怒起来,“因为你是政府豢养的警察、警备队、差役这班恶狗!”陆勇猛地站起来,对着手机摄像头大声宣布,“这是一个警察!是维护修正主义政权的暴力国家机器!”  “可是他们看见农民的梭镖就发抖!”网线那头有人大声喊起来。  “毛主席的书,你们最爱读,千遍万遍下功夫。”突然发现有一群人张口便是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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