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请抬头看看我我的手镯值多少钱啊

来自: (人间别久不成悲两处沉吟各自知) 22:07:18

  我的名字叫黄振华。


  黄玫瑰是我的妹妹玫瑰她比我小十五岁,而我再也没见过比玫瑰更像一朵玫瑰的女孩子
  她是峩唯一的妹妹,母亲在三十八岁那年生下她父亲当时的生意蒸蒸日上,一切条件注定玫瑰是要被宠坏的
  玫瑰三岁大的时候,已是┅个小小的美人胚子连母亲也讶异不已,因为一家人都不过中人之姿这样的水婴儿实在是意外之喜。
  玫瑰不但长得好看而且能說会道,讨人喜欢考幼儿园的时候,无往不利老师摸着她漆黑乌亮的头发,怜爱地说:"这个小小的黄玫瑰将来是要当香港小姐的。"
  她的生活毫无挫折
  后来,当然她长大了,漂亮与不漂亮的孩子同样是要长大的。
  玫瑰出落得如此美丽蔷薇色的皮肤,圆眼睛左边脸颊上一颗蓝痣,长腿结实的胸脯,并且非常的活泼开朗男孩子开始追求她的那年,我已读完建筑得到父亲的资助,与同学周士辉合作开设公司。周年少老成他的世界明净愉快,人长得端正高尚他对诗篇图画,鸟语花香完全不感兴趣。生活方媔他注重汽车洋房,当然还有公司的账薄他是典型的香港有为青年,你不能说他庸俗因他是大学生,谈吐高雅但也不能将他归入囿学问类,因除出建筑外他对外界一无所知,他会以为鲍蒂昔里是一种新出的名牌鳄鱼皮鞋但我喜欢周士辉,他的优点非常多和蔼鈳亲是他的首本好戏。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却把她收得非常严密,轻易不让我们见面
  他的理由:"尤其是你,振华防人之心鈈可无,我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等我娶了她才让她见你,情场如战场你的条件太好,我不能放心"
  我顿时啼笑皆非。这便是周壵辉我的生意拍档。
  母亲对我是满意的
  她说:"士辉这孩子有生意头脑,能补足你的短处将来生意做大了,难免有意见分歧這种事你要忍让点。"
  母亲最近这一两年脾气很古怪父亲叮嘱我们对她忍让一点,她正值更年期
  "听说士辉快要结婚了。"
  "伱呢"母亲问。
  我抓抓头皮"没对象。"
  母亲说:"打烂了电话的全是找玫瑰玫瑰最近很不像话,一天到晚就是懂得往外跑出了倳就来不及了,"她不悦"你是她大哥,她一向听你的话总该说说她。"
  我赔笑"妈,现在的孩子没什么好说的,他们都很有主张"
  "是我自寻烦恼,"她发起牢骚"四十岁还生孩子,现在女儿不像女儿孙儿不像孙儿。"
  我连忙说道:"玫瑰的功课还是一等的。"
  母亲也禁不往微笑"也不知她搞什么鬼,都说圣德兰西是间名校功课深得厉害,但是从小学一年级起也没有看见过她翻课本,年年臨大考才开夜车却又年年考第一,我看这学校也没什么道理"
  妈妈说:"你去听罢,又是找玫瑰的"她没好气地站起来,到书房去了
  我接电话,那边是个小男生怯怯地问:"玫瑰在吗?"
  我和颜悦色地说:"玫瑰还没放学呢你哪一位,叫她打给你好不好"
  怹非常的受宠若惊,"不不我稍迟再找她好了。"
  我忍不住问:"你找她干什么问她借功课?"
  "不我想约她看电影。"他说
  "好,"我说"再见。"我放下电话
  玫瑰尚不过是黄毛丫头,难道这些男孩子全是为了一亲芳泽?我纳罕地想
  电话铃又响起来,我剛想听老佣人阿芳含着笑出来说:"少爷,让我来"
  我诧异,又是找玫瑰
  阿芳说:"小姐还没回来,我不清楚"
  我问阿芳:"這种电话很多?"
  阿芳叹口气:"少爷你不常在家,不知道这种电话从早响到晚,全是找小姐的烦死人。"
  我说:"有这种事"
  "是呀,太太说根本不用听又说要转号码以求太平。"
  "你去说说小姐呀"我笑,"是你带大的"
  阿芳说:"你少贫嘴,小妹都那么多囚追你呢?什么时候娶媳妇"
  这一句话把我赶进书房里。
  才写了三个字玫瑰回来了,她一脚踢开书房门大声嚷:"大哥,大謌!"
  我不敢回头我说:"玫瑰,你那可怜的大哥要赶功夫别吵,好不好"
  "大哥!"她把头探过来。
  我看到她那样子忍不住恐怖地惨呼一声:"玫瑰,你把你的头怎么了"
  玫瑰本来齐腰的直发,现在卷得纠缠不清野人似地散开来。
  她若无其事地说:"我燙了头发"一边嚼香口糖。
  "你发了神经"我说,"等老妈见了你那个头你就知道了。"
  "她什么都反对"玫瑰说,"我哪理她那么多"她脚底一滑,溜到沙发上坐下
  我责问她:"你的正常鞋子呢?滚轴溜冰鞋怎么可以在室内穿"
  "大哥,这样不可以那样不应该,伱太痛苦了"她不屑地说。
  "我有你这样的妹妹痛苦是可以预期的。"我说"有什么快说,好让我静心工作"
  "借钱给我,"她低声说"三百。"像个小黑社会
  我摸出钞票,还没交到她手中母亲已经推门进来,"振华再不准给她钱!"
  玫瑰手快,已经把钞票放进ロ袋里
  母亲大发雷霆:"玫瑰,你试解释一下你的行为现在还是二八天时,你穿个短裤短成这样简直看得到屁股,是什么意思┅把好好的直发去弄成疯子似的,又是什么意思"
  玫瑰一张脸顿时阴暗下来,低着头不响,双腿晃来晃去
  母亲益发怒向胆边苼,"把溜冰鞋脱下来!"我赔笑"她已经住在这双溜冰鞋上了,怎么脱得下来"
  我笑笑道:"妈,现在流行这种打扮孩子们自然跟潮流赱,你动气也没有用"
  "怎么会生你这种女儿!"母亲骂道,"一点教养都没有尽丢人。"
  我推母亲出书房"好了好了,你老也别动气一会儿血压高了,反而不妙去休息休息。"
  母亲总算离开书房
  玫瑰嘘一口气,"老妈真是!"她嘻皮笑脸
  "你别怪她,"我说"她跟你有两个代沟,也难怪她看你不入眼"
  "她一直不喜欢我。"玫瑰说
  "不会的,你顺着她一点就没事了。"
  玫瑰在我书房裏溜来溜去把地板折磨得"咯咯"响,然后抱紧我的脖子感激地说:"大哥,你对我最好"
  我拉拉她一肩轰轰烈烈的卷发,"你知道你现茬像什么像吉卜赛野女郎。"
  有时候我也觉得老妈对玫瑰是过分一点玫瑰还是个孩子,不应待她太严净责骂不生效,有空得循循善诱没空就放她一马,小孩子只要功课好没大不了的事。
  第二天回到写字楼士辉鬼鬼祟祟地跟我说:"振华,我决定结婚了"
  我笑说道,"好家伙!"
  "看!这戒指"他打开一只丝绒盒子,递到我面前问道:"如何?"
  我看了一眼"大手笔,有没有一卡拉"
  "一卡拉十五分"他说道,"请你任伴郎"
  "借你老爹那部四五○来用。"士辉说
  "不在话下。"我笑"现在可以公开你的新娘了吧?"
  "紟天一起吃午饭"他说。
  我终于见到了士辉的终身伴侣那女孩子叫芝芝,姓关一个好女孩子。说她像白开水呢她倒有英国小大學的学士文凭,可是谁也不能说她有味道她还没有定型,外在与内在都非常普通
  隔了数日士辉再约我去参观他的新居,现场有好幾位女家的亲戚纷纷对我表示极大的兴趣,我立刻明白了
  钓到士辉这个金龟婿,太太们马上打蛇随棍上乘胜追击,名单上早有黃振华三个字我很礼貌地应付着她们。士辉的新房颜色太杂家具太挤,配搭甚俗但不知怎地,偏偏有一种喜气洋洋的幸福感使我覺得寂寞。
  关芝芝在狭小的厅房间笑着扑来扑去招呼客人居然有种娴淑逼人的味道,我马上在心中盘问自己:黄振华你也可以过這种美满的生活,何必再坚持下去
  周士辉把我拉在一旁,"怎么这里的几位小姐,喜不喜欢"
  "你在等什么?"士辉诧异地问"香港并没有下凡的仙子,婚后好努力向事业发展女人都是一样的,感情可以培养"
  我摇摇头,"不士辉,不是这样的"
  他叹口气,"我不明白你"
  我说:"你以为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幸福,我的看法不一样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幸福,而婚姻的支柱必须是爱情"
  士辉冷笑:"振华,你比我想像中更年轻、天真祝你幸运。"
  我不以为忤又笑了一笑。
  把士辉的帖子带到家中我就知道母親要说些什么话。
  "士辉多本事恐怕人家儿孙满堂的时候,你还是孤家寡人"
  "你与他是同学,差个天同地"
  "你有没有想,将來做王老五的时候冷清清父母迟早要离开你,到时连吃顿正经饭也办不到"
  玫瑰挤眉弄眼,偷偷跟我说:"现在连你也骂"
  老爸替我解围,"你怕振华娶不到人我倒挺放心,现在外头女孩子虚荣的多嫁他未必是嫁他的人,也许只是为了建筑师的头衔他不能不小惢点。"
  玫瑰跟我说:"大哥我有话一会儿跟你说。"
  "说呀又是三百元?"我没好气
  "不,老妈在电话上装了开关我不在的时候根本接不通电话,你帮帮忙"
  "大哥,你一向对我最好"她恳求。
  我瞪着她只好笑。
  "替我申请个电话装在房里好不好求求你。"
  "你的交际真那么繁忙"我问。
  "你才十五岁哪"我说。
  "快十六了"她说,"帮帮忙大哥。"
  "好"我不忍心,"答应你"
  "大哥——"她眨眨眼,眼圈鼻子红起来
  "得了得了,你平时乖点就算报答大哥了。"
  我拍着她肩膀"我明天就叫女秘书替你办嘚妥妥当当,让电话公司趁老妈不在家的时候来安装好了没有?"
  "就你对我好"玫瑰肯定地说。
  士辉在教堂举行婚札我任伴郎。
  仪式完成之后天下起毛毛雨来,我约好玫瑰陪她打网球因此要赶回家接她。
  去取车的时候士辉故意托我做司机,送几个奻宾回府我只好答应下来。
  女孩子们花枝招展地笑着上车剩下一个穿白衣白裙的女郎,她的一双凉鞋吸引了我细细的带子缚在足踝上,足面上一只白色的蝴蝶
  我礼貌地说道,"还挤得下小姐,请上车"
  她展颜一笑,大方地坐在后座
  路上众人不断哋叽叽喳喳,独那个白衣女郎非常沉默
  我在倒后镜里偷看她的脸,无巧不成书与玫瑰一样,她脸上也有一颗蓝痣在左眼下角,彷佛一颗眼泪随车子的震荡微微摇晃,像随时会落下面颊
  我喜欢她独有的气质,也喜欢那颗痣
  于是,我故意兜着路走把所有的女孩子赶下车,最后才送她
  她住在一座旧房子的三楼。
  我停了车送她到门口。
  我忽然忘了小妹的约会身不由己哋微笑,问:"你不请我上去喝杯茶"
  她抿起嘴唇笑,她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黄振华,你呢"
  "苏更生。"她说
  "你是侽方的亲戚?"我说
  "我是新娘姐姐的校友。"苏更生说
  "啊,"我说"难怪没见过你。"
  "至少把电话告诉我"我说。
  她说一个號码我立刻写下来。
  眼看她要上楼我追上去,对自己的厚脸皮十分惊异我说:"下午我与妹妹打球,你要不要参加"
  她一怔,"我也约了朋友在维园"
  "那么好,我来接你"我不放松一点点。
  "不用了在维园见好了。"她说"再见。"
  "再见"我看着她上楼。
  我心不在焉地到家玫瑰嘟长了嘴在等我。
  她说我:"逾时不到场地可要让给别人的。"
  一边打球一边盯着看人到了没有連输三局。然后我看见了她
  她仍然穿白,冒着微雨与朋友们坐在棚下
  我扔下球拍走过去,玫瑰穷叫:"喂!喂!"
  我着魔似哋去坐在她身边她向我微笑。
  玫瑰追着我骂她看见玫瑰,忽然失声问:"这是你朋友!"
  "不"我答,"我的小妹"
  她低嚷:"唉吖,世界原来真有美女这回事"
  我诧异,"什么"
  "你妹妹是我一生中见过最好看的女性。"她轻声说
  "有这种事?"我笑"那么你見过的漂亮女人真有限。她不过是长得略为娇俏而已是个宠坏的烂苹果。"
  玫瑰披着一头蓬松的鬈发撑起腰,瞪着我问道:"大哥伱还玩不玩?"
  我坦白说:"不玩了"
  玫瑰看到我身边的苏,顿时明白她笑起来,"这位姐姐——"
  "叫苏小姐"我连忙说。
  "不叫我苏得了,朋友都那么叫"苏和颜悦色地说。
  "你好"玫瑰眨眨眼。
  她故意过来挤在我俩中间坐。
  这时候雨下得大了峩闻到草地在雨中特有的气息,身边有我喜欢的女郎我觉得再幸福不过,只希望那一刹那不要过去
  那夜我跟小妹说:"像火花一样哋迸发,我知道我找到了她"
  "你还不认识她。"玫瑰说
  "我已经认识她一辈子了,只是等到今天才碰到她而已"
  "说得多玄,听嘟听不明白"
  "你自然是不明白的。"我说
  "但我喜欢她,我有种感觉她会像你一样地对我好。"玫瑰说
  夏天来了,我与苏成為好朋友我们一起为玫瑰庆祝她十六岁的生日。
  苏与我约好在写字楼见
  士辉批评我的女友,"真奇怪你会喜欢她自然,苏非瑺端正高雅但不见得独一无二,她待人永远淡淡的就像她的衣饰。"
  我说:"她是一个有灵魂的女子"
  士辉没好气,"大家都是几┿岁的人就你一个人踩在云里,像个无聊的诗人"
  "诗人并不无聊,士辉不要批评你不懂得的事。"
  "我是文盲好了没有?"
  峩笑"你就是爱歪缠。"
  他叹口气"振华,我们是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
  我问:"不是一直说好久没见过我小妹妹吗?要不要一起吃飯"
  "芝芝怀了孩子,我要多陪她对不起了。"他说
  "恭喜恭喜。"我说"你又升级了。"
  他很高兴"生个儿子,对父母也有交代"
  我看着他摇摇头。这个周士辉的思想越来越往回走也许他是对的,社会上非有他这种栋梁不可
  见到了苏,很自然地说起周壵辉那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概念。
  苏温和地微笑不表示意见,事实上她是个极其反对生命的人与我一样,深觉生活中苦恼多快乐少。
  她那身打扮看了简直会眼睛痛——深紫与墨绿大花裙子,玫瑰红上身一件鹅黄小外套。
  我忙不迭摇头表示抗拒玫瑰耸着小鼻子坐下,拨拨左耳的独只蛇型金属耳环
  苏向我解释,"是这样的画报里的模特儿都如此打扮。"
  我低声说:"她还是個学生她并不活在画报里。"
  苏说:"我认为她非常漂亮"
  "她自寻烦恼,母亲不会放过她"我说,"你瞧不止我一个人认为她怪,其他人也盯着她看"
  玫瑰仰起头,精致的下巴抬一抬"他们朝我看,是因为我的美貌"
  "美貌不能成为一项事业,除非你打算以后靠出卖色相过日子"我凶霸霸地说。
  我再加一句:"一个女孩子不能老以为她自己长得美并引以自傲。"
  玫瑰说:"你看大哥一副偠打架的样子。"她自顾自大笑起来
  苏的耐力恁地好,她说:"玫瑰看我送你的礼物。"
  玫瑰说:"哦还有礼物呢,我以为一并是兩只红鸡蛋"她拆开盒子。
  苏送的是一条碎钻手镯"太名贵了。"我说道
  玫瑰却高兴得不得了,连忙求苏替她把手镯戴上又拥吻苏。
  我白她一眼:"益发像棵活动圣诞树就欠脑袋挂灯泡。"
  "你不懂得欣赏"玫瑰抗议。
  "我不懂你别以为我七老八十,追鈈上潮流穿衣服哗众取宠代表幼稚,将来你趣味转高了自然明白。"
  "算了你又送我什么过生日?"勒索似口吻
  苏笑:"可以%,伱哥哥送你一只戒指与这手镯一套。"
  我说:"戒指是叫你戒之戒嚣张浮躁。"
  玫瑰笑:"是拿来呀。"
  我伸手进口袋"咦,漏茬写字楼里了"
  "真冒失,"苏笑说"吃完饭回去拿。"
  我把车停在办公室楼下叫她们等我三分钟。
  士辉还在桌前苦干也没开煷大灯。
  我说:"不是说回去陪芝芝"
  他抬起头,本想与我打招呼可是忽然呆住,吃惊地看着我身后
  我笑着说:"见了鬼?"轉头看见玫瑰站在门口
  玫瑰说:"大哥,我决定不跟你们了把礼物给我,我好去看电影"她在暗地里伸出手。
  "你这家伙"我说,"我与苏两个特地请了假陪你过生日你却来黄牛我们。"
  "我知道你们对我好就行了"她搂着我脖子凑前来吻我。
  "罢哟罢哟"我嚷,"快滚快滚粘乎乎的嘴巴,不知擦了什么东西"
  玫瑰笑,做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接过盒子就走,一阵风似的去了
  "唉——"我攤摊手。
  半晌周士辉以魂不守舍的声音问:"振华,那是谁"
  "那是我小妹,"我诧异"你忘了?"
  "小黄玫瑰"他惊问。
  "但泹当初我看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一团肉!"
  "是"我说,"她现在是成长的害虫了"我嘴里发出嗡嗡声,"蝗虫OUR ROYAL PAIN IN THE ASS。此刻我们家里随时要打仗更年期的母亲大战青春期的小妹——我要走了,苏在楼下等我"
  我从未想到这次事情的后果。
  周士辉整个人变了
  周士辉顯得这样仿惶无依,烟不离手在我房间里踱进踱出,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又像无法开口。
  我问他:"周士辉是否跟太太吵架?"
  "沒有的事"他否认。
  "钱银周转不灵"我又问。
  "是什么事你看上去真的不对劲。"
  "失眠"他吐出两个字。
  "啊为什么?工莋过劳"
  我耸耸肩,"那么算无名肿毒"
  那夜我留在办公室看一份文件,周士辉进来坐在沙发上用手托着头,他看上去憔悴万分
  我起身锁抽屉,预备下班
  "振华,我有话跟你说"
  "振华,你不准取笑我你要听我把话说完。"
  我放下文件端张椅子,坐在他对面"我的耳朵在这里。"
  "振华——"他握紧双手脸色苍白。
  我非常同情他"你慢慢说,你遭遇到什么难事"
  "你会不會同情我?"他说
  "我还不知道,士辉先把事情告诉我,即使你已把公司卖给了我们的敌人我也不会杀你。"
  "振华别说笑了。"怹苦涩地说
  我沉默地等待他整理句子。
  他再一次开口"振华,我恋爱了"他将脸埋在手中。
  我立刻站起来"啊,上帝"我掩住嘴。
  "救救我振华。"他呜咽地说
  我喃喃地说:"你这个倒霉蛋,你这个可怜的人叫我怎么帮你呢,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你身上的若早来一两年,倒也好了索性迟来二十年,倒也不妨但现在——现在你快要做父亲了,士辉世人是不会原谅你的,而你又偏偏那么在乎世人想些什么"
  士辉自喉咙发了一串混浊的声音。
  "是不是"我说,"我叫你等的我告诉你世上确实有爱情这回事,伱们不信你认为只要不讨厌那个女子,她就可以与你白头偕老你这人!"
  "别骂我,振华"
  "对不起。"我低声说
  我去倒了两杯过滤水,递一杯给士辉一杯自己一口气喝见底。
  "芝芝知道了没有"我问。
  我说:"或许你可以当是逢场作戏我觉得你可以做嘚到,那么芝芝与孩子不会受到伤害"
  "不,"他说"我爱上了这个女孩子,我爱她不渝我愿意为她离婚,我不能骗她宁死也不愿骗她。"
  "这是如何发生的"我问,"短短的几个月士辉,你肯定这不是一种假象"
  "绝不。"他仰起头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
  "鈈可能士辉,你的生命中完全没有废话你一向是个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家伙你怎么可能爱到这种万劫不复的程度?"
  "事实摆在眼前振华,我打算今天晚上回家跟芝芝提出分居的要求如果她要杀了我,我让她杀可是我必需去追求这个女孩子。"
  我瞠目结舌"你是说,你还没到手你放弃现有的美满家庭,牺牲妻儿的幸福去追求一段缥缈的爱情?"我怪叫起来"士辉,你疯了你完全疯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无法控制自己。"
  "这个女妖是谁"我问,"告诉我"我怒愤填胸。
  "振华振华,她是你的小妹玫瑰"士辉說。
  我如五雷轰顶惨叫起来,"不可能!不可能!士辉你胡说,你胡说!"我一生从来没有叫得那么凄厉像看见了无常鬼似的。
  周士辉爱上了黄玫瑰
  周士辉已经疯掉了。
  回到家里已经半夜,我整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碰巧老妈尚没有睡,咳嗽着替我盛宵夜出来使我更加难堪。
  老妈坐在书房里忽然与我攀谈起来,她说:"苏小姐胜在高贵虽然带点冷傲,怎么都强过那些骨头轻嘚小飞女振华,这是你的福气能够结婚,快快办妥喜事别叫我担心。"
  我略觉不安"妈,你怎么了无缘无故说这种话。"
  她說:"振华人能够活多久呢?数十载寒暑晃眼而过,也许你觉得我将玫瑰管得太严实在是为她好,她始终是我心头一块大石性格控淛命运,以她那个脾气将来苦头吃不尽。"
  "吉人天相"我苦笑。
  她看着我说:"你要照顾她振华。"
  "那还用说吗"我握住母亲嘚手。
  "你要记住我这话"她说,"她是你唯一的小妹茫茫人海,你俩同时托世在一个母亲的怀中也是个缘分,你要照顾她"
  "我詓睡了。"她拉拉外套
  我独个儿坐在书房良久。
  母亲若没有对我说这番话我对玫瑰一定先炸了起来,现在我叹完气再叹气决萣另外想一条计策。
  我留张条子在玫瑰房间才上床
  第二天一早,她来推醒我
  "大哥,找我"她已经穿好了校服。
  "玫瑰打电话到学校请假,我有话跟你说"我一边起床一边说道。
  "什么话要说那么久"她眨眨眼睛。
  她看着我洗脸刷牙大概也发觉峩很沉重,于是找同学代她告假
  我拿着咖啡与她在书房坐下,锁上门
  "玫瑰,大哥一向待你好是不是?"
  "别采取怀柔政策叻大哥,什么事"
  "不要再见周士辉这个人。"
  "为什么"她反问道。
  "周士辉是有老婆的人他妻子现在怀孕,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来追你是错你犯不着陪他错,你想想如果人家周太太知道了这件事,会有多伤心"
  玫瑰非常不耐烦,"那是他家的事"
  "你要答应我不再见这个人。"
  "大哥我可没有主动去找过周士辉,他要跑了来在校门口等我我可没法了。"
  我说:"可是他约你伱可以不接受?"
  "为什么"玫瑰反问,"他是一个有趣的人我有交朋友的自由。"
  "你连这件事都不肯答应大哥"我怒问。
  "我看不清其中的道理大哥——有老婆就不能认识异性朋友?"
  我尽量控制脾气"玫瑰,即使你不答应我也要阻止这件事。"
  玫瑰忽然哈囧大笑"你是为我好,是不是这句话在粤语片中时常听得到。"
  我沉默为她的轻佻难受。
  过了一会儿我问她:"这就是你对大哥嘚态度"
  "不,不"她说,"大哥我知道你对我好——"
  "原来你是知道的?"我既气愤又伤心
  "大哥,你要我怎么样大哥别生气。"她又来哄我"我都依你。"
  "你是一只魔鬼玫瑰,别说大哥没警告过你玩火者终究被火焚,"我痛心地诅咒她"你才十六岁,以后日孓长着你走着瞧。"
  "这件事真对你这么重要"玫瑰问。
  "不是对我重要而是对周士辉夫妇很重要,你何必把一时的任性建筑在别囚下半生的痛苦上头"
  "但这件事不是我的错,"玫瑰说"我不是破坏他们家庭的罪人,远在周士辉的眼光落在我身上之时他们的婚姻巳经破裂,即使周士辉以后若无其事地活下去他们的婚姻也名存实亡。"
  我用拳头敲着桌子:"玫瑰很多人不是这样子想的,这个世堺不是这样的如果你坚持不见周士辉,他会回到妻子身边——"
  "他的妻子还会要他"玫瑰睁大圆眼睛。
  "玫瑰那个可怜的女人并無别的选择。"
  "天啊"她嘲讽地说,"这个世界比我想像中更为破烂绝望简直千疮百孔。"
  我的手都颤抖了恨不得扑过去掴她一巴掌,她若是真的年幼无知倒也好了,偏偏她又懂得太多她完全把握了她的原始本领,将周士辉玩弄在股掌之上像猫玩老鼠。
  我終于将头转过一边我听见我自己说:"玫瑰,我并不认识你你不再是我的小妹,作为一个大哥我完全失败,我亏欠父母"我心灰意冷。
  我站起来离开书房
  "大哥——"玫瑰追上来。
  "让开!"我厌恶地推开她
  那日我没有上班,下午在苏更生的公寓里诉苦
  天又下雨了,她住的老房子又深又暗并没有开灯,高高的天花板垂着小盏的水晶灯随风偶尔叮叮作响,宽阔的露台上种着大张大張的芭蕉叶红木茶几上有一大束姜花,幽幽的香味占据了我的心
  在她那里诉苦是最理想不过的,最实际的苦恼也变得缥缈无稽活着是活着,生命还是舒畅美丽平和的我爱上苏更生,因为她也给我同样的感觉
  她当下说:"玫瑰还年轻,少女最经不得有人为她镓破人亡她的魅力一旦受到证实,乐不可支她怎么会听你的?"
  "叫我以后怎么见周关芝芝"我软弱地问,"我可不担这种关系我要搬出来住。"
  "住到什么地方去"苏说。
  我做个饿虎擒羊的姿势说:"住在你这里来。"
  "她是个烂苹果周士辉如果一定要陪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子玩,那他罪有应得"我挥挥手,"算我对不起母亲我不能照顾她。"
  我真的搬了出来往但没有搬到苏更生的公寓,峩不赞成同居这是男女关系中最坏最弱的一环。
  我选了一层精致的平房一不做二不休,把开业以来所赚的钱全部放了进来我终於是要娶苏更生的,现在选定新居也不算太早。

  我搬出来那日玫瑰怔怔地站在门口看我整理箱子,我余气未消把她当透明人,鈈去理她母亲听见我大条道理,也没有反对我搬家这次行动很顺利。


  父亲对老妈说:"男人过了三十不结婚也得另立门户,跟家裏住反而显得怪相"
  母亲还含笑解释,"也许他快要结婚了"老怀大慰。
  我记得周士辉太太来找我的时候是七月。我丝毫没有惊異她迟早要来的,我一直有心理准备
  她大腹便便,穿着件松身衣服打扮得很整齐,"振华我这次来找你,是私事"
  "请说,峩尽量帮你"东窗事发了。
  她很镇静"振华,自从今年五月份起亦即是我们结婚后第三个月,士辉整个人变了他暴躁不安,早出夜归什么话也不肯跟我说……"
  歇了一会,周士辉太太说:"我每次问他他都跟我吵,上周未他一回来便提出要与我离婚,我问他為什么他说他不再爱我了。"
  我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一额头汗。
  "振华你们是十多年来的同学,又是朋友且还是公司的拍档,戓许你可以问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闹得这么大,孩子就快要出生了我受不起刺激,我们结婚虽然只有半年但从认识到结合,足足仈年有余他一直待我很好,从来没有大声责怪过我一次……"她的眼睛红了
  周太太很仿惶地问我:"他为什么要跟我离婚呢?"她停一停"是不是外头有了人?"
  我抬起头看着窗外。啊天底下不快乐的人何其多。
  "振华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她问
  我站起來,"我明白你的处境这些日子,我也不大见到他……我替你劝他你安心在家等待生养,不要担心什么"
  她感激地握住我的手。
  "周太太我送你回去,有空打电话给我"我说。
  那日我回到办公室去守在那里,等士辉回来
  他最近一直疏忽公事,一些业務由我顶着我警告过他,但是他不理会周士辉前后判若两人,玫瑰已把他整个人摧毁了
  或者这是他自己愿意的。除了第三次世堺大战以外没有人能把我的事业摧毁。
  他终于回来了在早上十一时半。
  我冷冷地问他:"你去了哪里"
  士辉把双腿搁在茶幾上,闭上眼睛"浅水湾。"
  "下大雨到浅水湾?"我质问他
  "与玫瑰在浅水湾吃早餐。"他答我不作声。他已绝望没救了。
  "玫瑰介绍我读张爱玲的小说"他说,"有一个故事是在浅水湾酒店发生的在树影的翠绿火红下,我与玫瑰凝视着海上的岛屿濡湿的空气,使我们化入了小说之中"
  我一言打破他的好梦,"你太太方才来找我"
  "我可以猜想,她最近四出找人挽救我们的婚姻"
  "或许,我晓得我对不起她可是振华,直到认识了玫瑰我才发现真正的自己!原来我并不喜欢工作,原来我是一个闲散的人。我也发现了這个世界原来看小说打发时间是这么有趣,下雨天散步有这么诗意"他挥挥手,"在我面前有一整个新的境界我以前竟不知道有彩虹与蝴蝶。"他迫切地拉住我的手"振华,不要为我好我不愿意再回头,前半辈子我对着功课与文件度过后半辈子让我做一个浪子,我只能活一次不要劝我回头。"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会儿他很憔悴,但是双眼发着异样的光彩
  "我非常地快乐。"
  "你能快乐多久"我叒问。
  士辉看着我说:"振华我原以为你是懂得思想的一个人,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快乐怎么会永恒呢?"
  "振华你把这间公司莋得有声有色,我想把股份出让你有没有野心独资?"
  我说:"士辉你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当心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我打算到巴哈马群岛去,"他兴奋地说下去"玫瑰答应与我同去。"
  "她不能与你去巴哈马士辉,你醒一醒她只有十六岁,尚未有自主权"我说,"香港有保护妇孺法例"
  他不响了,但我未能把他说服
  没隔多久,士辉坚持退股不再做下去,我只好另外寻合伙人颇喧嚷叻一阵子。
  当士辉的写字台被搬走的时候苏更生也在场。
  惋惜之余她说:"我并不怪他,一个人在一生之中能够恋爱一次未嘗不是好事,况且玫瑰那种美丽令人心悸,足以使人心甘情愿地犯罪"
  "但你与士辉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苏忽然不悦道"你的算盘呔精括上算,你是一等聪明的人而士辉……他是个罗曼蒂克的傻子。"
  "你说什么"我责问苏,"你说什么"
  "你瞒不过我,"苏更生看著我有点难过,"振华别人会以为你温文尔雅、能干,又什么都懂得一点实际上你太为自己着想,太理智机灵……"
  我愤慨"我们楿处半年,你对我的印象就若此男人不一定都得不爱江山爱美人,我没有为你死也并不表示不爱你你的思想恁地幼稚,苏更生我们巳经离开了做梦的年龄,诚然我不会为任何女人做无谓的牺牲,因为我自爱只有自爱的人才有资格爱人,如果我不符合你的标准请伱自便。"
  "你想看到我为你倾家荡产"我问,"你忍心"
  "对不起。"她拉开门走了
  我伤心。一个人理智点有何不可我的女友却洇此不原谅我,因玫瑰牵涉到我多么不公平。
  玫瑰与士辉的事终于给爸妈知道了。
  士辉的妻不肯罢休她是个勇敢的小妇人,挺着大肚子到父亲处去告状揭发丈夫的隐私。
  我赶到家的时候玫瑰脸上已经吃了妈妈两记耳光,五条手指印横在面颊上她坐茬一角不出声。
  父母的面孔铁青连我都不打算放过。
  妈妈当着周太太冷笑着问我:"听说你这个做大哥的,早知道有这件事"
  我缓缓地说:"你问小妹,我求过她也求过土辉,他们根本当我是死人我已经尽了我的力。"
  老妈问我:"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
  我依言直说:"我怕你受刺激。"
  老爸说:"人家周太太下个月要生养了你妹妹却打算明日跟周先生到巴哈马去度假,你觉得这件事應该怎么办"
  我说:"把玫瑰锁起来,人家周氏夫妇的事我们管不着可是玫瑰一定要严办。"
  玫瑰抬起头不发一言,眼光至为怨蝳我恼怒地说,"玫瑰你今年才十六岁半,你也有朝一日会结婚生子你若不能替周太太着想而离开周士辉,你就不要怨我们"
  玫瑰站起来,要回房去
  "站住!"父亲喝住她。
  玫瑰转过头来倔强地问道:"还要怎么样?"
  "向周太太道歉!"父亲说
  玫瑰大笑起来,"天下的蠢女人那么多我若要逐个向她们道歉,我岂不大忙特忙"
  父亲忍无可忍,顺手抄起一只杯子向玫瑰摔过去茶溅了┅墙,碎片一地
  我也动了真气,冷笑说:"摔死也活该哩!留着你也是丢人!"
  玫瑰大声反问:"我做错了什么我又没有爱上这个囚,是他要来接送我上学放学是他说要离了婚来跟我好,我又未曾指使过他做任何事现在却把罪名都推在我身上!"她哭,"你们治死了峩也不管用天下的女孩子多着,你们有本事应该去锁住周士辉而不是我!"
  她奔回房间,大力地关上门i
  我跟周大太说:"我们巳经尽了力,你看到了"
  "是……"她哺喃地说。
  妈妈跟她说:"周太太这件事太不幸,但我们可以保证黄玫瑰以后不会再见周先苼。"周太太颤抖地说:"为什么为什么?她甚至不爱士辉而士辉却抛弃了一切去追求她,为什么"
  我说:"士辉脑筋有点糊涂,过一會就会好的我送你回家吧。"
  周太太由我扶着送回去
  她当夜动了胎气,士辉并不在家由我陪到医院进了产房,遍寻士辉不获周太太在半夜两点半生产下一对孪生儿,两个都是女孩子
  看到婴儿小小的红脸蛋,我很高兴忍不住亲她们的脸,但周太太一直哭
  士辉赶来的时候,我骂:"王八蛋"
  他看见孪生女儿,也哭了一家四口哭成一团,我觉得独自无法收拾残局只好把苏更生吔叫了来。
  把他们一家安抚完毕我送更生回家。
  我说:"好了破镜重圆。"
  "还在生我气"我轻声问。
  我握住她的手"真鈈生气?"
  "振华你们对玫瑰也太严了一点,把她锁到几时呢她要上课的呀。"
  "放暑假不要紧"我说,"也可以收敛她的野性"
  "連你都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更生愕然问道
  我问:"你觉得不对?"
  "物必自腐然后虫生你真相信天底下有破镜重圆这件事?"
  "你鉯为'第三者'一跑掉周氏夫妇拿万能胶粘一粘就可以和好如初?不会我看周士辉是不会再回头的了。"
  "那么怎么办他置妻女不顾?"峩惊问
  "我也不知道,"她说"我要去见玫瑰,振华你只有这个妹妹,尝试了解她"
  "你肯定这件事不是她的错?"我问
  "振华,当然不是她的错你自己也说过,换了是你你是决不会为一个女人牺牲的。"她说"这是周士辉性格上的弱点。"
  玫瑰被锁在房中鈈断吵闹,老妈以这件事为奇耻大辱决心要教训她,说什么都不肯放她出来
  玫瑰一说要报警,电话线都被剪断她喊救命喊得喉嚨都哑了,眼睛哭得胡桃般
  我们推门进去,玫瑰破口大骂
  更生示意我先避开。
  我皱着眉头跟母亲说:"事情怎么会弄到这種地步的"
  "固执。"母亲叹口气"我与她都一样固执。"
  然后我也想到我自己的牛脾气作不了声。
  我静静地走到玫瑰房门口看更生怎么料理这件事。
  我听见更生问:"……你爱他吗"
  "我从来没有爱过他。"玫瑰答
  "那么为什么跟他在一起?"更生很温和
  "我寂寞,而他对我好"玫瑰说。
  "你怎么会寂寞不是有那么多同学吗?功课也够你忙的"更生有点诧异,"大哥说你老不在家"
  "是的,但没有人知道我很寂寞没有人真正地关心我。"
  "我与大哥都关心你"更生耐心地说。
  "大哥与爸妈都喜欢我听话我一鈈听话,他们就不再爱我但是照足他们的心意去做事,我像木偶一样实在受不了。"
  "你是否愿意搬来与我同住"更生忽然问。
  "與你住"玫瑰问,"他们会不肯的"
  "我试与'他们'说。"更生说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玫瑰问
  更生静一会儿,"我也是家中最尛的女儿母亲比我大三十六岁,走在街上人们永远以为她是我外婆,然而她对我却并不慈祥"
  更生说:"母亲尽一生的力强逼我走┅条她认为是正确的路……可以说是懂得你的苦处,如何理由充分没有?"
  "够了"玫瑰的语气是同情的。我决定为玫瑰争取这个自由
  我跟母亲保证玫瑰的行为将由我负责。
  "你呀"老妈瞪我一眼,"你自身难保"过一会她说:"我相信更生多过相信你。"母亲把玫瑰茭给了更生玫瑰搬家那日冷笑说:"老妈本想生我下来玩,发觉我并不是洋娃娃便转送给了别人。"更生很难过她将玫瑰拥在怀中。玫瑰在更生那里得到温暖更生比母亲忙十倍,并无时间与玫瑰作对挑剔她的错处,因此玫瑰过得很轻松她像是已经忘了周士辉,但周壵辉并没有忘记玫瑰
  他找到我写字楼来,质问我:"你们把玫瑰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打量他,厌恶地问:"你去照照镜子请抬頭看看我你现在的样子!"
  他满脸胡子碴,双眼布满红筋衣冠不整。
  认识他十多年从没发觉他这般狼狈过。
  我说:"士辉赽四十岁的人,不要太放纵自己"
  "放玫瑰出来!"他咆哮。
  "玫瑰并不爱你你该比我们更清楚,她现在生活愉快早就忘了你。"
  我不耐烦"当然你不相信的,你为恋爱而恋爱现在尝到苦果了,玫瑰乳臭未干她可不懂爱情,新玩意儿如过眼云烟一般你怎么会鈈知道。"
  "我要亲耳听见她对我说我才相信。"他叫"要亲耳听见她说不爱我。"
  我说:"士辉你花了三十年建立事业家庭,现在你看一看你请抬头看看我你一手搅成什么样子!"
  "你让我去见玫瑰!"
  "士辉,你的孩子与妻子怎样了"我大声喝他。
  "我们已经签叻分居书孩子归芝芝。她终于答应与我分手她已经知道,留得住我的人也留不往我的心。"
  我对更生说玫瑰始终是罪人。
  哽生说:"可是你看玫瑰昨天我才陪她去买球鞋预备开学,今年她念会考班她还对我说,要好好地考进港大向大哥看齐,她提都没提過周士辉看样子她心中根本没有这个人。"
  "那么你叫她亲口跟周士辉说一声好叫他死了这条心。"
  "好我跟玫瑰说一声。"她答应
  我问更生:"说实在的,玫瑰住在你那儿是否给你很大的麻烦?"
  "没有你知道我家那个老房了,有四五间空房家中反正用着傭人……我反而多了个伴。"
  "更生"我乘机说,"你对我不比以前了。"
  "我觉得我们还需要更深切的了解"她简单地说。
  她把玫瑰约出来而我叫了周士辉。
  我们四个人在一间幽静的咖啡店见面
  周士辉见了玫瑰欢喜若狂,玫瑰却很冷淡
  我说:"有什麼话,当面说清楚吧"
  周士辉对玫瑰说:"你不要怕家庭的压力,一切有我担当——"
  玫瑰冷冷地说:"我不明白你讲些什么你给我嘚麻烦已经够多了。"
  "他们恐吓你你不要害怕!"
  "没有人恐吓我,"玫瑰说"你害我与爸妈起冲突,造成我生活不愉快我以后都不洅相信你,我不要再见到你"
  士辉的脸色转得煞白,"玫瑰——"
  "我不爱你"玫瑰嚷,"你可否停止骚扰我"
  士辉的表情像看到世堺末日,我心中实在可怜他拍着他肩膀。
  士辉的嘴唇颤抖着看着我,一个字说不出来
  更生低声问:"玫瑰,你会好好地读书是不是?"
  "当然我只有十六岁半,凭什么要放弃家庭与学业跟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玫瑰站起来,"如果我考不到港大老妈一辈子鈈原谅我,我已经为这件事受足了气甚至挨了两记耳光,够了!"
  我问:"你现在又去哪里"
  "买书,约了同学买下学期的课本"她頭也不回地走出咖啡店。
  周士辉整个人抖得像一片深秋将落的树叶过了一阵,他忽然大叫一声逃出去。
  我与更生尾随在后呮看见他发足狂奔,一下子不见了影踪
  "他可怜?"更生叹口气"他的孩子们才可怜呢,刚出生就不见了父亲"
  我担心地向:"他会鈈会伤害玫瑰?"
  "玫瑰不会,他生命中的女神将永远是玫瑰尤其是因为他没有得到她。"更生叹息
  "多么可惜,如此一个有为青姩——我盼望他再建立事业回到妻子身边。"我说
  对于这件事,母亲的观点是:"玫瑰迟早要遭到报应的"
  周士辉没多久便启程箌英国去了,临走与我通一个电话
  我原本可以幽默他几句,想想不忍祝他顺风。
  玫瑰益发出落得标致而且一变常态,非常聽话但到底因为周士辉这件事,我无法像以前那样爱她
  有时候她主动接近我,渴望我对她关注
  更生说:"就算这是她错,你鈈能因为一个人错过一次而完全不原谅她。"
  "她已经长大了"我说,"再也不能把她背着走上一里路去看花车游行兄弟姐妹长大了总偠各散东西。"我停一停"你又不肯做她的大嫂,她一直住你家也不成话最好叫她搬回去住,要不我这里也有空房间"
  "你真是公事公辦。"更生的语气带点讽刺
  更生有时候不可理喻,我不知道她有什么不满但似乎她一直想与我拖下去,尽管快三十岁了并未想与峩论到婚嫁。好如果老姑婆不急,我恶作剧地想我也不担心。
  只是母亲老催催催的
  更生生辰那天,老妈送了厚礼一只古咾的钻戒上有三颗一卡拉的钻石,连我都"哇"一声叫更生脸涨红了,结结巴巴要退还
  老妈不悦:"你也不是那种小家子的人,平日也佷大方怎么现在忽然鬼祟起来,告诉你石头是黄的,不值很多放心收着吧,不是卖身契"
  更生讪讪地套在手指上,我向她挤挤眼
  玫瑰很羡慕,探头过来看"哟,"她说"真不错。"
  老妈瞪她一眼她不出声了。
  我笑说:"这是孙猴子的紧札箍你少羡慕。"
  老妈说:"你几时嫁入我家的门我还有些好东西,收了几十年了送给个可靠的人,也好放心"
  老妈近来的身子不大好,她爱看中医吃药吃得满屋子香,但是咳嗽并没有缓和多少
  玫瑰说:中医是巫道。老妈骂得她臭死
  她与母亲的年龄实在相差太远,两个人的想法差得天跟地似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玫瑰的稚气渐渐脱除她瘦了,脸模子小了一圈下巴尖尖,眼睛益发水灵灵地撲闪长睫毛阴暗地遮着眼珠,神情有种捉摸不定的忧郁而事实不是这样,玫瑰并不是一个有灵魂的女孩子她毫无思想,唯一的文化昰在我书房里捡一两本张爱玲的小说读
  作为她的哥哥,看惯了她的五官并不觉得她长得特别美,但是旁人骤见玫瑰莫不惊艳。┅位男同事说:"最吸引人的是她的嘴唇小但是厚,像随时有千言万语要倾诉但她是那么年青,有什么要说的呢真是迷惑。"
  是吗他们并不知道真的玫瑰。这样子捧着一个女孩子只因为她的美貌,是非常危险的事对玫瑰本人也不公道。
  就算我们与玫瑰吃茶,坐在咖啡厅里也遇见星探,想游说她做明星拍广告、上电视。
  那种贼头狗脑拿着照相机的年轻人,放下一张卡片跟玫瑰說道:"小姐,我们公司有把握将你捧作明日之星"
  玫瑰说:"我不喜欢做明星。"
  我跟着喝道:"听见没有她不喜欢做明星。"
  这樣子赶走了不知道多少癞哈蟆
  更生问玫瑰:"长得像你这样,是否很烦恼"
  玫瑰耸耸肩:"习惯了,人们一见我便瞪着我看像是峩脸上开了花,我只好一笑置之"
  我觉得很恶心,一张脸好看有个鬼用
  更生说:"振华,你是唯一不觉玫瑰美貌的人"
  我说:"我是个成熟的男人,我看女人不止看眼睛鼻子大腿腰身,我注重内心世界"
  "你可明白我的内心世界?"更生问
  "你的内心世界猶如万花筒,百看不厌——对了玫瑰现在与什么人交往?"
  "邻校全体男生"更生笑。
  "有没有什么固定的人"
  "不知道,大概没囿"
  我说:"最近她头发又直了,好现象溜冰鞋终于脱下来了,也是好现象"
  "她会考考九科。"更生提醒我"好学生。"
  "每个学苼都起码考九科不必紧张——还有,她现在衣服的颜色也素净得多了"更生微笑:"你的语气像个父亲。"
  "可不是"我说,"兄兼父职"
  "有没有士辉的信?"
  "士辉的太太呢有无跟你联络?"
  "我不敢去看她她也没有找我。"我苦笑道
  "士辉被蝴蝶的色彩迷惑,卻不懂得蝴蝶是色盲"更生说。
  "这句话呢我像明白,又像不懂"我笑。
  我再到更生家去在幽暗的大厅中看到一幅巨型的彩色照片,是玫瑰穿一件白裙子站在影树下。细碎的金光透过影树羽状的叶子洒在她身上火红的花朵聚在树顶,这张照片实在是不可多得嘚杰作
  "雅历斯。"玫瑰说道
  "总有个中文名字吧?"我问
  "不是,我只跟他学壁球"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干什么的"
  "不干什么,他是港大历史系学生体育健将。"
  "你连他的中文名字都不知道"
  我心想:港大生,体育健将不会有大错,上帝保佑那可怜的人
  更生问:"见过那男孩子没有?非常英俊与玫瑰在一起,金童玉女一般"
  近日来我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也没有那个时间去看玫瑰的男朋友见了一个,见不了十个也见不了一百个。
  不过有那个时间的话我得叫她搬了回来才是,老住在苏家鈈是办法
  玫瑰叫那个雅历斯帮她搬家。
  她一边啰嗦一边指手划脚地叫那个男孩子挥着汗干活,我摇摇头真有这么多的男人愛做女人的奴隶。
  但那个男孩是长得神气一眼看去就像某个明星般,高大英俊与玫瑰很般配。
  玫瑰说她已把去年整个夏季的衤服丢掉要求我替她买新衫,我再高兴没有讲明不准买刺目的颜色。
  雅历斯坐在一旁只懂得笑没多久玫瑰就把他轰走。
  她恨恨地说:"蠢相!"
  我既好气又好笑"罢哟,玫瑰虽然是别人送上门来给你糟蹋,你也修修福"
  "这年头,找个好一点的男朋友都難"她说。
  "市面上那么多男人你简直可以抓一把,吹掉一点来拣全世界的女人都可以叹男朋友难找,但你你是黄玫瑰啊!"
  "夶哥,别取笑我了"她没精打采。
  "看中了谁你主动去俘虏他啊?"
  "那么容易"她反问。
  "啊哈!"我跳起来"别告诉我,你也碰箌定头货了"
  "你不必来不及的高兴,我还没有碰见那个人"她白我一眼,"只是有许多男人简直铁石心肠像你就是。"
  "胡说我才鈈是铁石心肠。"
  "你女朋友说你有她无她都一样"
  "她呀,"我说"像所有女人一样,她对爱情有太大的憧憬我认为真正的爱情应该潒覆煦,舒服安全得不觉它的存在"
  我说:"覆煦对于爱情,火辣辣的只是欲念——也许因为这个观点的差距她不肯嫁给我。"
  "她夶有主张受过教育的女人就是这点可怕。"
  "苏更生是一个极端可爱的女人"
  "你们真是识英雄重英雄。"
  "你应该多多尊重她"
  "是,是可是你别尽教训我,玫瑰考完试打算如何?"
  "入港大"她简单地说。
  "别跟男孩子混得太熟"我说,"发乎情止乎礼。"
  "放心我不会做未婚的妈妈。"她说
  我拍拍她肩膀,"在我这里住规矩点,别丢了老哥的脸知道不?"
  许多日子未曾与她开惢见诚地谈话了
  但话未说完,她与雅历斯已打得火热哪里都有他俩的踪迹。
  雅历斯有一项绝技他的摄影术真是一等的,拍嘚出神入化家里到处摆满了玫瑰的照片,大的小的七彩的黑白的,没有一张不是精致漂亮每次他们出去玩,他都替玫瑰拍照
  玫瑰开头倒是很高兴,贴完一张又一张后来也不过是当扑克牌般,一叠叠放抽屉里
  苏更生很有兴趣,挑了些特别精彩的她说:"┅个少女是应该把青春拍下来留念。"
  我说:"你都是老女人了还有这种情怀。"
  玫瑰说:"我这大哥才是小老头子"
  母亲咳嗽着問玫瑰:"你在谈恋爱了?"
  玫瑰吓得不敢作答她就是怕母亲。
  "暖"我说,"对方是个大学生不错的。"
  母亲说:"你妹子掉根头發我都跟你算账。"
  "是"我直应,"是!"
  我坦白地问玫瑰:"要不要叫雅历斯到家去吃一顿饭向老妈交代一下。"
  "不必"玫瑰说。
  "你不是在谈恋爱"我问,"你对他不认真"
  "他这个人幼稚,我不过跟他学滑水"
  我说:"待你把他那十八般武艺学齐了,就可鉯把他一脚踢开"
  "是。"玫瑰大笑"学完壁球学滑水,还有剑击、骑马、开飞机三年满师,一声再见各奔前程。"
  "十三点"我骂。
  "你想我怎么能嫁给他呢他除了玩,什么也不懂"
  "你呢?除了玩还懂什么?"
  她强词夺理"我是女人,我不必懂"
  "什麼歪理,你看苏更生一个月嫌多少!"
  "苏姐姐是例外"她说,"我将来可不要像她那样能干我不打算做事。"
  "那你念大学干什么"我問。
  "大学不能不念面子问题。"
  "是我是没出息。"她承认"我才不要在枯燥的写字楼里坐半辈子,赚那一万数千跟人明争暗斗。"
  她躺在沙发上长发漆黑,瀑布一般垂下我仔细欣赏我这美丽的小妹,她的手正搁在额头上手指纤长,戴着我去年送她的指环指甲是贝壳一般的粉红。
  玫瑰额角有细发不知几时,她已把皮肤晒得太阳棕那种蜜糖般的颜色,看上去有说不出的舒服
  峩的心软了,我这小妹真的无处不美倘若我不是她的大哥,不知感觉如何
  她转过头来:"大哥——你在想什么?"她抬一抬那削瘦俏皮的下巴她那样子,到了三十岁四十岁只有更加漂亮成熟。
  我说:"当时——你嫌周士辉什么不好"
  "他什么都不懂,只会画几張图"
  "是吗?"我微笑"如此不堪?"
  "他不懂吃不懂穿,不会玩也不看书,整个人是一片沙漠一点内心世界也没有,活了三十哆岁连恋爱都没经历过,土得不能再土最讨厌之处是他对他那小天地是这么满意,坐井观天洋洋自得,谈话的题材不外是又把谁的苼意抢了过来他公司去年的盈利是多少……他不止是俗,简直是浊后来又借着我的名闹得天翻地覆,更加土上加土一点都不会处理。"
  我低头想了一会儿"士辉是苦出身,大学是半工读念的自然没有气派,也不会玩但士辉有士辉的优点,他待你是真心的"
  "怹?"玫瑰冷笑"他与他妻子真是一对活宝贝。"
  "算!"我又生气"拆散了人家夫妻,嘴上就占便宜了"
  玫瑰说:"所以我说只有苏姐姐昰个明白人,隔了这么久你还怪我"
  "隔了这么久?"我嚷"人家孩子还没懂得走路呢。"
  "苏姐姐说我只不过是周士辉逃避现实的借ロ!"
  "你跟苏更生狼狈为奸。"
  "真的大哥,你想想周士辉这个人多可怕,他根本对妻子没有真感情结婚生子对他来说,不过是┅种形式人生必经过程。忽然他发觉这种生活形式不适合他他无法一辈子对牢个乏味的女人,他就借我的名来逃避"
  我没好气:"伱们真是佛洛伊德的信徒,什么都可以解释演绊一番我觉得士辉是爱你的。"
  "他最爱他自己"玫瑰说,"见到我之后他发觉周太太不洅配得起他而已。"
  玫瑰抖一抖长发"或许是。"
  "雅历斯呢他又怎么样?"
  "我很寂寞大哥,他可以陪我"
  "你这样玩下去,洺誉坏了很难嫁得出去。"我叹息
  "那么到外国去,"她丝毫不担心"在唐人街找个瘟生,我照样是十间餐馆的老板娘"
  "你真的不擔心?"
  "不担心"她眨眨眼。
  我担心的是周太大会拖着两个女儿再来找我算帐
  夏天转深,知了在更生的宽露台长呜玫瑰与雅历斯成日泡在海滩。老妈埋怨"晒得那个样子,坐在抽木地板上简直有保护色呢,脏相"
  我笑说:"奶还是奶,白牛奶变了巧克力嬭"
  玫瑰的滑水技术学得一等,已可以用一只履看她自水中冉冉升起,才了解什么叫做出水芙蓉
  我提醒她,"你那九科功课尛心点!"
  她说:"啊,大哥我有摄影机记忆,凡书只要翻一次就能背别担心。"
  我气结居然自称过目不忘。
  玫瑰并没有跟雅历斯学剑击她的眼光浮游不定,落在旁人的身上疏远了没有中文名字的林先生。
  下班在家我常接到雅历斯找玫瑰的电话。
  ——"对不起玫瑰不在家。"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我会告诉她你找过她。"
  ——"我会跟她说你想见她"
  有时候玫瑰茬家,也会摇头摆脑地装蒜叫我代她遮瞒,说她人不在我不肯,把话筒一摔对她说:"你自己告诉他你不在家!"
  玫瑰吐舌装鬼脸,但对雅历斯很不耐烦"晤,"地敷衍数声然后就借故挂断电话。再过一个星期我索性告诉雅历斯,玫瑰已不住我家:"在亲戚家那边電话不方便告诉你,我知道你已经半个月没有见过她好,我代你告诉她……"
  大丈夫何患无妻巴巴地求一个女孩子管什么用,女人變了心就是变了心
  况且我不相信玫瑰曾经对他交过心,我甚至怀疑玫瑰是否有一颗心
  玫瑰有一个好处,她决不甜言蜜语地骗囚她根本懒得做,所以这些男人若没有心理准备就不该与玫瑰做朋友。玫瑰与雅历斯算是完了
  玫瑰这孩子,服装店送到我写字樓来的账单往往一万数千元。
  几件白蒙蒙的衣裳贵得这样,我严重向她提出警告
  "还是中学生哪!"我提醒她,"你只有十六岁"
  "我不跟你吵,你少顾左右而言他总而言之,每季不准花多过三千元"
  "三千元!"她几乎要昏厥,"三千元还不够买一件大衣哪夶哥。"
  "那太坏了"我说,"那你就不用穿大衣了你跟老妈去说。"
  我也知道一切劝告是不起作用的玫瑰对忠告免疫。
  过不久下班回家,就发觉雅历斯林在门口等
  "雅历斯,没有用的玫瑰已不住在这里了,你回去吧别浪费时间。"
  他说:"我情愿在这裏等"
  "我不会请你进屋的。"我说
  "告诉我,玫瑰有些什么好处"我问,"为什么不去约会其他的女孩子雅历斯,我相信有很多女哃学愿意陪你"
  他疲倦地靠在墙上,英姿荡然无存"玫瑰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他答我以莎士比亚我回他巴尔扎克:"但是这一朵玫瑰,像所有的玫瑰只开了一个上午。"
  "我爱她"他说。
  "你们这么年轻懂得啥子叫爱情?"我问"进来喝杯酒吧。"
  我斟一杯威士忌给他加冰块。
  "可否代我劝劝她"他问。
  "没有可能她的感情问题我无法干涉,跟玫瑰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是没有幸福的"
  "但她令我这么快乐——"
  "那么你应该高兴庆幸,曾经一度你快乐过。雅历斯情场如战场,失败不要紧输要输得漂亮,你是體育家怎么没有体育精神呢?"
  "以前我根本不把女人看在眼内——"
  "你也风流倜傥过是不是?"我微笑"你也令不少女孩子伤心落淚,雅历斯回家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起来,约会其他女郎"
  他抬头来看我,目光涣散终于站起来走了,我送他到门口
  我很庆幸他没有碰见玫瑰。
  玫瑰那夜很晚才回来我在听音乐。
  她探头进书房吓得我——
  "你剃光了头!"我叫。
  "我从沒见过这样的大哥"她笑,"老为小妹的头发怪叫"
  "但是你有那么漂亮的长发。"我惋惜"现在却剪得只剩一寸了。"
  "倦了换个样子。"她说道"头发很快就长出来,你叫嚷什么"
  "没规矩!"我喝道。
  "雅历斯林来找过你"她问。
  "你怎么知道"我反问。
  "大哥别责怪我——"
  "算了算了,"我说"我要是怪你,怪不胜怪"
  "我会打发他。"玫瑰说"他不会再麻烦你。"
  "快点把他消灭掉"我说。
  "遵命!"她笑着敬一个礼
  你看,谈恋爱也跟所有的事一样成则为王,败则为寇玫瑰一点也没有把雅历斯林放在心上,若无其事地吃喝玩乐
  她现在约会另外一个男孩子,常常去听音乐与观剧玫瑰蛮喜欢艺术,就像她喜欢时下流行的手袋、皮鞋、发型佷粗糙的一种感情。
  她对什么都不认真
  她的新男朋友是个混血儿,长得并不算好看混血儿要深色头发与浅色皮肤才漂亮,但這位仁兄头发是一种暧昧的黄色皮肤也泥浆兮兮,不过谈吐不俗人很聪明。混血儿多数古怪要不太开朗,活了今天没有明天的样子要不就很沉郁,像这一位玫瑰说他时常一小时也不说半句话。
  我也并不喜欢他这一任男朋友想没多久又要换人的。但对于雅历斯林的痴心我的估计可是大低了。那天在办公室玫瑰一个电话来找我,说是在派出所叫我马上去一次。
  我的心几乎跳出胸腔忙问:"你怎么了?告诉我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雅历斯打了人,抓在这里我是证人。"
  "他打的是那个混血儿"我问。
  我趕到警察局铁青着脸,觉得很吃力玫瑰不停地惹事,添增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我骂她也骂疲了,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对付她倳情是这样的:混血儿去接玫瑰,雅历斯在校门守了好多天两男见面,一言不合在校门口撕打起来,被校役报了警扭到派出所。
  结果是两人都失去了玫瑰因为玫瑰为了这件事被校方记了一个大过,生气了两个都不要。
  校长召了我去叫我管教小妹,我还鈈敢把这件事告诉爸妈
  我对雅历斯林说:"一个人要懂得适可而止,你越这样玫瑰越讨厌你,将来连个好的记忆都没有"
  他瘦叻很多,头歪在一边眼泪随着脸颊淌下来。
  我摇摇头"真是现世,有什么事国家还指望你站起来去革命呢,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他呜咽地说:"黄先生,你这样子说不外是因为你运气特别好,还未曾爱过恨过"
  我不相信,我冷笑着我何尝不爱苏更生,她昰我寻觅了半生的好对象但我俩理智、平和、愉快。
  爱得像他们那样痛苦那还不如不爱。
  玫瑰并没有出去她在房中温习功課,我在书房拟一份合同
  林家的人气急败坏地要找玫瑰,我说我是她大哥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于是他们找上门来
  林老太歇斯底里地拉着我,几乎没跪下来"求求你,黄先生我只有一个儿子,现在躺了在医院里他口口声声要见黄玫瑰,求求你你们就去請抬头看看我他吧。"
  我看着这可怜的母亲心中却并不同情她,只想打发她走
  "你先去,我们跟着就来"我把她推出大门。
  玫瑰吓得脸都白了
  我说:"叫更生来陪你。不是你的错与你无关,不要怕他能叫得出你的名字,就死不了"
  "你呢,大哥"她問。
  "我到医院去转一个圈"我说,"这种懦夫"
  雅历斯林死不了,他吞了三五颗安眠药闹得天翻地覆,被送到急症室洗了胃,躺在床上休息他母亲在一旁哭得天昏地黑,一家人都仿佛很具演剧天才够戏剧化。我尽快离开了医院回家更生在书房里陪玫瑰。
  我说:"幸亏老妈不知道这事否则,咱们又得去配锁把玫瑰软禁"
  更生白我一眼,"亏你还如此幽默"
  "怎办呢?"我摊摊手"玫瑰沒有见这个人已经超过三个月,如果他坚持要殉情我们也只好幽默一点。"
  更生笑"这次你倒明白了。"
  我瞪了玫瑰一眼"我明白什么?这些狂蜂浪蝶又不是傻子你不跟人家撒娇撤痴,人家会为你自杀"
  玫瑰冷笑,"我偏偏一点好脸色都没给过他们"
  "你有本倳连搭讪都不屑,我就服你!"我咆哮
  "对不起,大哥"她低下头。
  "我劝你别见那个混血儿了那个也不是什么好人。让我的耳根清静一下老妈的身体近来很差,我也够担心的了"
  更生说:"去睡吧,明天都考试了"

  玫瑰考试期间,我们着实舒坦了一阵


  有人来找玫瑰,我都代她回掉了
  我对那混血儿颇不客气,很给了他一点气受我记得我说:"人各有志,我们的玫瑰是要考港大的"那意思是:不比你,做一份小工就很开心也不想想将来如何养家。说了之后自然觉得自己没修养没风度,像粤语片中那些势利的母親但不知如何,奚落了他有种痛快的感觉。
  这些男孩子蓄着汗毛就当胡须,见了女孩子乱追利用人家的天真无知,根本不量┅量力我讨厌他们,也不服气玫瑰随随便便便假以辞色。
  没多久父亲陪老妈到美国去看气管毛病,临走之前不免嘱咐我俩一番
  玫瑰喜不自禁,犹如开了笼子的猢狲一直编排着十七岁生辰要如何庆祝,在什么地方请客她该穿什么样的衣服等等。
  我早說过她是个没有灵魂的人少替她担心,她的心智低根本不懂得忧伤,她的世界肤浅浮华就如她的美貌,只有一层皮
  但是她的運气真不坏,有更生替她办妥这一切陪着她闹,安排生日会也像安排婚礼
  玫瑰这次尽请女客,但是女同学自然可以邀请她们的男伖陪同
  而玫瑰因为"怕"的缘故,不打算约舞伴她恳求我陪她跳舞。
  我勉为其难地陪她闹更生这个儿童心理学院院长曾经警告過我,我觉得乏味的事比我小十五年的妹妹可能深表兴趣,我得迁就玫瑰那日我请了下午假,回到家中玫瑰已经打扮好,深粉红的嘴唇紫色眼盖……
  短发浓密地贴在头上,一条白色的花边裙子大领口拉低,露出肩膀脖子上挂一串七彩的珠子。
  我笑说:"峩们是在里约热内卢吗"
  玫瑰过来说:"大哥,今天我十七岁生日愿你记得我的好处,忘记我的过错"
  "生日快乐,玫瑰"我看仔細她,"你比任何时候便像一朵玫瑰"
  "谢谢你,大哥"
  "她迟些来。"玫瑰说"回家换衣服。"
  "客人快到了"她说,"一共五十人"
  长台子上摆着点心与饮料,我只看了一眼走入书房。最应记得今天的是周士辉去年今日,他认识了玫瑰铸成大错,改变了他的一苼
  或者士辉已经忘记了玫瑰,我希望是或者士辉在异乡终于寻到了他自己,或者他现在又恢复健康生活正常。
  "振华"一把苦涩的声音。
  我一震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士辉?你在哪里"
  "怎么音讯全无?"我问"你好吗?"
  他问非所答:"今天是玫瑰的生日"
  "是。"我百感丛生
  "她仍美丽?"他问
  "是。"我承认"你要叫她听电话吗?她现在与我住"
  "要我替你问候她?"我忽然温情起来
  "你——你好不好?"
  "很好振华,我很好我在伦敦大学……今天到康尔瓦度假。"
  "有空写信来士辉,我们都想念你"
  "玫瑰比去年更美了吧?"他又问
  "她是否长大了?"
  "她这种女人是永远不长大的士辉。"
  "这……我也知道的"
  "洅会。"他挂上电话
  他尚且念念不忘玫瑰,我惆怅地想他尚且不能忘却一个不爱他、伤害他的女人。
  外面开始响起音乐声玫瑰的客人陆续地来到,派对很快就会热闹起来这里容不下周士辉,这里没有人记得周士辉但士辉远在一万里路外,心中只有玫瑰
  我用手托住头,在温暖的下午觉得自己特别幸福,但因为非常自持的缘故快乐又带点凄凉。
  更生敲敲我的房门走进来
  我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按在脸颊上
  我说:"虽然我们的感情并不轰烈,但你仍是我的皇后让我们订婚吧。"
  更生站在椅背后面双臂围着我的脖子,"你为我准备了皇冠"她问。
  "让我们先订婚吧"她说,"我喜欢订婚仪式浪漫而踏实,这是女人一生中最矜贵的┅刻"
  "更生,这一生一世我会尽我的力善待你。"
  "我知道……"她犹豫一刻"但振华,你会爱我吗"
  "不"我悲哀地说:"如果你要峩像士辉爱玫瑰般地爱你,我办不到也许我太过自私自爱。"
  "但士辉遇见玫瑰之前也是个最自爱不过的人呀,"更生感叹地说"我害怕你也会遭遇到这一刹那。"
  "更生你的忧虑太多……"
  玫瑰推门进来,一见我俩的情形马上骂自己:"该死,我又忘记了敲门"但見她脸上一点歉意都没有。
  "不要紧玫瑰,"苏更生大方地说"你大哥向我求婚呢。"
  玫瑰放下手中的两杯果子酒"是吗?"她诧异地問道"这才是第一次求婚吗?我以为你已经拒绝他三十次了"
  更生侧了头,"我答应他了我们将订婚。"
  "太好了太好了,有情人終成眷属快告诉老妈,"玫瑰说:"老妈最爱听的消息就是这一件"她吻更生。
  更生搂住她的腰"谢谢你,玫瑰你长大了,今年不问峩们送你什么礼物了"
  "我要你们永远爱我。"玫瑰说
  我说:"你是我的小妹,我将饶恕你七十个七次。"
  "可是你始终觉得我是錯的是不是?"玫瑰问
  "玫瑰,我原谅你也就是了你怎么可能要求我们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外头有人叫她:"玫瑰!玫瑰出來教我们跳最新的舞步。"
  她又活泼起来"马上来——"转着大裙子出去了。
  更生看着她的背影说:"玫瑰最关注的男人还是她的大謌。"
  我正在开保险箱闻言一笑。
  我取出一只丝绒盒子交给更生
  "是你自己买的?"更生问"抑或是母亲给的?"
  "是母亲早僦交在我手中的你请抬头看看我。"
  她取出戒指戴上看个仔细,"很漂亮太漂亮了。"
  "要不要拿去重新镶一下"
  "不用,刚刚恏"她说。
  "要不要在报上登个广告"
  "不必了。"她笑
  "那我们如何通知亲友呢?"我问
  "他们自然就知道了,在香港每个囚做的事,每个人都知道"她说。
  "明年今天我们举行婚礼,如何"
  "很好,"更生笑"到时还不结婚,咱们也已经告吹了"
  我們听到外边。传来的笑声、乐声、闹声玫瑰的客人似乎全部到齐了。
  "千军万马一般"我摇摇头。
  "来别躲这儿。振华我们出詓瞧瞧。"
  我与更生靠在书房门口看出去客厅的家具全搬在角落,玫瑰带领着一群年轻人在使劲地跳舞
  我担心:"上主保佑我那兩张黄宾虹,早知先除了下来"
  "真婆妈。"更生说道
  我们终于订了婚。我安心了
  舞会在当天八点才散,大家玩得筋疲力尽留下礼物走了,一边说着:"明年再来"
  玫瑰的双颊绯红,她冲着我问:"大哥大哥你有没有看到那个穿白西装的男孩子?"
  "哪一個"我反问道,"今天那么多人都穿白我怎么看得清楚。"
  男人穿白最矫情一种幼稚的炫耀,成熟的男人多数已返璞归真不必靠一套白西装吸引注意力。而女人女人穿白色衣服却刚相反,像更生永远不穿别的颜色,她已经炉火纯青了
  "大哥,你在想什么"玫瑰问。
  我叹口气:"玫瑰呀你眼中的白色武士,大哥看着都非常马虎。"
  "但那个男孩子不一样"她辩道。
  "又是谁的男朋友"峩问。
  "不他跟他妹妹来的,他已经在做事了是理工学院的讲师,甘七岁上海人,未婚"玫瑰报流水账般,"而且他在下午三点就告辞了他坦白说这派对太孩子气。"
  "呵"我点点头。
  "我想再见他大哥,有什么办法"
  "你是玫瑰呀,你没有办法谁有办法?"
  "如果我开口约他会不会太明显?"
  更生笑"我哪知道?我不过等着你大哥来追求我罢了二十九岁半才订婚的老小姐,并无资格主持爱情难题信箱"
  我说:"玫瑰,你不必心急或许现在他已经到处在打听你的行踪,稍安勿躁等待一、二天,这个人便像其他所有男人一样送上门来,给你虐待"
  "我真有那么厉害,就没有那么多瘟生肯牺牲了"
  "说话恁地粗俗。"我摇摇头
  我与更生訂婚消息飞快地传出去,大家都很替我高兴尤其替更生庆幸。
  更生一次笑笑地说:"我倒是有点晚福都说黄振华是个好男人,身为建筑师钞票麦克麦克地赚,名字却从来不与明星歌星牵涉在一起现在在中环赚到五六千元一个月的男人,便已经想约有名气的女人吃飯普通小妞是不睬的了。"
  "这么说女人要有名气。"
  "不"她说,"女人至紧要有运气现在很多人都认为我有点运气——年纪不小叻,又长得不怎么样居然还俘虏到黄振华……"
  我诧异,"你计较街上的闲人说些什么乡下人的意见也值得重视?"更生微笑
  "我認为你是一个漂亮优雅的女人还不够么?"
  "谢谢你"她说,"我不该贪心企图赢得全世界。"
  周末我与她出去应酬在派对上,更生指给我看"有没有看到那边那一对?"
  我目光随她的手指看过去一对飘逸的男女正在跳舞。
  两人都穿白色无论服饰、神情、年紀,都非常配合堪称是一对壁人。
  我点点头"很漂亮的一对,肯定不会有很多人欣赏人们都喜欢玫瑰,一种夸张、浮浅的美"
  "不,玫瑰的美是另外一回事我现在不与你辩论,可是那个男人正是玫瑰看中的那位讲师。"
  那真是一个英俊的男人长挑个子,臉上带种冷峭的书卷气白色的衣裤在他身上熨贴舒服。他女伴的气质竟能与他相似一举一动都悦目。
  我低声与更生说:"如果我不昰追到了你我就去追她。"
  更生瞅我一眼"你有追过我吗,怎么我不知道"
  "他叫什么名字?"我问
  她在熟人那里兜了个圈子囙来,告诉我男人叫庄国栋,而女郎是他的未婚妻是个画家。
  像是有第六感觉我认为玫瑰这次肯定要触礁。
  更生笑说:"很偉大的名字你要振兴中华,他要做国家栋梁"她停了停,"所以我喜欢玫瑰她安分守己地做一朵玫瑰。"
  "你认为她有多少机会"
  "這男人有了未婚妻——玫瑰得到他的机会。"
  更生想了很久不出声。过一会儿她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不能和平共处一定在别人掱中抢东西,这世界上独身自由的男人还很多的。"
  我说:"你敢讲你从没眷恋过有妇之夫"
  "除非他骗我说没老婆?"
  "乡下有"峩说,"城里没有"
  我看着那一对爱人在另一个角落坐下。
  "玫瑰为什么要看中他呢"我说,"这样的男人也还是很多的"
  "别担心,玫瑰顶多喜欢庄国栋三个月"更生说。
  "三个月"我喃喃地说,"这年头的女孩子真可怕全是攻击派。"
  "有没有女孩子自动要结识伱黄振华?"
  "不会我不穿白西装,不开名贵跑车不往高级饭店亮相,不想充任公子谁来追我?"
  有漂亮的女孩子追着跑未必是福气,男人成为十三点兮兮的交际草这里去那里去,身边老换人名誉照样会坏,一样娶不到好太太
  "我们走吧。"我说
  "怎么突然之间兴致索然?"
  我完全不明白玫瑰的感情问题她喜欢故意制造困境,造成万劫不复的局面现在暂时的宁静,不过是暴风雨前夕
  玫瑰自然会采取主动,去接近庄国栋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不出半个月小妹便约了庄国栋到家里吃晚饭。
  刚好我與父亲通了长途电话知道老妈的病况大有进步,因此心情很好于是便坐在家中陪他们吃饭。
  玫瑰对庄国栋的神情我看在眼内,┅颗心直往下沉上帝救救玫瑰,她真的对庄国栋已发生了浓厚的感情她从来没有这样静默与温柔过,眼光像是要融在庄的身上
  洇为玫瑰紧张,所以我也特别紧张我这个人一惊惶便不停的伸筷子出去夹菜,因此吃得肚子都胀了
  而庄国栋一直气度雍容,处之泰然咱们两兄妹完全落了下风,他真是个强敌
  庄国栋说:"……在香港找事做,真不容易念高温物理,当然更无用武之地胡乱找个教席,误人子弟"
  庄国栋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言下之意有形容不出的傲慢
  我不喜欢这个男人。
  玫瑰说:"那你为什麼不学大哥那样读建筑呢"
  庄国栋欠欠身,"城市内光盖房子没有其他的学问是不行的。"
  玫瑰一脸仰慕她看着他。
  事后跟蘇更生说:"他妈的那小子一副天地之中,唯我独尊的样子真受不了他!"
  苏更生笑,"你呀小妹的男朋友,你一个也看不入眼这昰什么情意结?"
  "恋妹狂"我瞪大眼睛,"好了没有"
  "老实说,只有这一次我站在玫瑰这一边,要是这小子阴沟里翻了船栽在玫瑰手里,他要是跑到我面前来哭诉我会哈哈大笑。"
  更生转过了头轻轻地说:"恐怕这样的机会不大呢。"
  虽然不喜欢庄国栋也鈈得不承认他是个品味极高的男人,衣着打扮仪态都无懈可击不讲一句废话,所有的话中都有骨头是个极其不好应付的家伙,喜怒哀樂深藏不露他心里想些什么,根本没人晓得
  照说这样的一个人,不应该令人觉得不自在偏偏他使我觉得如坐针毡,有他在场氣氛莫名其妙地会绷紧,我也不能解释
  玫瑰间或约会他,但他并没有按时接送玫瑰也不见他开车来门口等。
  我问小妹"怎么,尚没有手到擒来吗"
  "没有。"她有点垂头丧气
  "为什么呀?"我大表失望
  "我不知道。"玫瑰摇摇头"他说他有未婚妻,那个老奻人"
  "胡说,那个不是老女人"
  "二十七岁还不是老女人?"玫瑰反问"我要是活得到那个年纪,我早修心养性地不问世事了"
  "伱少残酷!"我跳起来,"这么说来我岂非是千年老妖精?"
  "谁说你不是"她仿佛在气头上。
  "那么爱你的苏姐姐呢她也是老妖怪?"
  玫瑰问非所答:"他与他未婚妻的感情好得很呢他老说:大机构一切职位都不值一哂,不过是大多数人出力造就一两个人成名,通仂合作数百人一齐做一桩事,但创作事业是例外像他那画家未婚妻,作品由她自己负责那才能获得真正的满足。"
  我冷笑"啊,囿这种事那么他与你来往干什么?他应该娶个大作家"
  "我爱上了他。"玫瑰说
  "鬼相信,狗屁"我说,"你也会爱人你谁都不爱,你最爱的是你自己"
  玫瑰抬起头,大眼睛里含着眼泪她说:"但是我爱他。"
  我呆呆地注视玫瑰
  "你——爱他?"我问"你懂嘚什么叫爱?"
  "不我不知道,"她说"可是第一次,我生平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对我的喜怒哀乐有所影响,他们说爱情是这樣的"
  "你糊涂了。"我说
  "我不糊涂。在一个荒岛上任何男女都会爱上对方,但现在那么多男人我偏偏选中了他,这有什么解釋"玫瑰说。
  "因为他没有拜倒在你裙下你认为刺激,决定打这一场仗"我把脸直伸到她面前去。
  "这是不对的"她摇摇头,"我并沒要与他斗气我真正地爱他。"
  她的眼睛非常深沉黑溜溜看不见底。
  "他这个人不值得你爱"我说,"他不适合你他会玩弄你。"
  玫瑰沉默一会儿站起来,"已经太晚了"
  "玫瑰,为什么你要那么急于恋爱"
  "你不应如此问,"玫瑰说"周士辉不懂得爱情,因為他到了时候便结婚生子大哥,你以为你懂得爱情于是你在等到了适当的对象之后结婚生子。但你们两个是错了爱情完全不能控制選择,这不是我急不急的问题爱情像瘟疫,来了就是来了"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我听得呆呆地
  苏更生说,她早就知道玫瑰並不是一朵玫瑰那么简单,玫瑰偷愉地长大瞒过了我们。
  我们并不能帮助她感情问题总要她自己解决。
  玫瑰再刁钻古怪也還是性情中人,她是暖型的庄国栋与他的女友却一模一样的冷。
  那个女郎开画展的时候我特地抽空去了。
  她画超现实主义——
  一个惟妙惟肖的裸婴坐在荆棘堆中流血;一束玫瑰花被虫蛀得七零八落……
  一颗核弹在中环爆炸康乐大厦血红地倒下……幅幅画都逼真、可怕、残酷。
  画家本人皮肤苍白五官精致,她的美也是带点缥缈的
  我与她打招呼,说明我认识庄国栋
  我說:"画是好画,可惜题材恐怖"
  她冷冷地一笑,"毕加索说过:艺术不是用来装饰阁下的公寓黄先生,或者下次你选择墙纸的时候記得挑悦目的图案。"
  她不给人留余地我从没见过这么相配的一对,玫瑰简直一点希望也没有
  女画家的娘家很富有,与一个船迋拉扯着有亲戚关系她才气是有的,也不能说她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子但那种目无下尘的盛气太过凌人——
  或者……或者庄国栋会被玫瑰的天真感动。
  因我对玫瑰的态度缓和她大乐。
  更生问:"为什么"我答:"因为我发觉玫瑰并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女人。"
  当那位傲慢的女画家动身到瑞士去开画展后庄国栋与玫瑰的来往开始密切,不知为什么我也开始觉得他脸上似乎有点血色。
  跟玫瑰在一起的人很难不活泼起来。
  玫瑰仍然穿着彩色衣服过着她蝴蝶般的彩色生涯。
  父母在美国接到我与更生的订婚消息夶喜。他们该办的事全部办妥决定下个月回来,而老妈的气管也好得七七八八
  人逢喜事三分爽,我对玫瑰说父母回来之后,也許她应该搬回家去住
  玫瑰唯唯诺诺,我笑骂:"你少虚伪!别敷衍我"
  那日上班,女秘书笑眯眯地递来一本画报搁在我桌上,鉮秘地退出
  我请抬头看看我画报封面,写着"时模"两个字那封面女郎非常的眼熟,化妆浓艳、蜜棕色皮肤、野性难驯的热带风情穿着件暴露的七彩泳衣。
  看着看着忽然我明白了,我抱着头狂叫一声是玫瑰,这封面女郎是玫瑰!
  更生赶着来的时候我在喝白兰地压惊。
  她问:"你怎么了"
  我说:"有这么一个妹妹,整天活在惊涛骇浪之中我受不了这种刺激,你请抬头看看我这画报嘚彩图张张半裸,她还想念预科校方知道,马上开除老妈回来,会剥我的皮"我喘息。
  更生翻这本画报沉默着,显出有同感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更生问
  "会不会她是无辜的?你看当时她还是长头发,会不会是雅历斯林自作主张把玫瑰的照片拿詓刊登"
  "唉呀,这个懦夫为什么没有自杀身亡呢这下子可害死玫瑰。"我叫
  "有没有刊登姓名?"更生问
  "没有,只说是一位'顏色女郎'嘿!颜色女郎,我的脸色此刻恐怕也是七彩的"
  "或者她可以否认,我看校方不一定会发觉"
  "这明明是她,连我的女秘書都认得她"
  "可是她上学穿校服,并不是这样子——"
  "我是建筑师不是律师,更生你去替她抵赖吧,我不接手了"我说。
  "┅有什么事你就甩手玫瑰会对你心冷。"更生说
  "更生,我有许多其他事要做我活在世上,不是单为玫瑰两肋插刀"
  "可是她毕竟是你妹妹,你母亲到底叮嘱你照顾她她比你小那么多,你对她总不能不存点慈爱的心"
  "好,这又是我的错"我咆哮。
  "你不用嚷嚷我是以事论事。"她站起来走出去
  我与更生也一样,没事的时候顶好一有事,必然各执己见不欢而散。她性格是那么强奻人多多少少总得迁就一点,但不是她有时候真使我浮躁,有什么理由她老跟我作对
  但想到她的好处,我又泄了气没有人是十铨十美的,我自己也不是就让我的忍耐力来表现我对她的爱吧!我虽没有万贯家财,也没潘安般相貌但我有忍耐力。
  更生教玫瑰否认杂志上的照片是她本人玫瑰疑惑地问:"叫我说谎?"
  然而当以大局为重的时候谎言不算一回事,玫瑰终于又过了一关校长传镓长去问话,我与更生一叠声地否认其事赖得干干净净。
  ——"我小妹是好学生怎么会无端端去做摄影模特儿呢。"
  "人有相似粅有相同而已。"
  "完全是一场误会我们家的孩子不会着这种奇装异服。"
  最主要的是会考放榜,玫瑰的成绩是七A二B是该年全校の}

  •   十二  湿婆看着萨蒂她依然昂首注视他,等着他的回答  雨还在连绵地下着,他俯首吻了她  萨蒂闭上了眼睛。这个吻的滋味和雨混杂在一起这是没有言語的新的承诺,新的契约  就好象雨线把苍天和大地连在一起。  半夜里雨似乎停了。  优哩婆湿半梦半醒听着从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慢慢止歇。  火还在燃烧着可是其它声音又来了。远远近近地她听见野兽凄厉的长声嗥叫。  优哩婆湿心里一惊差点翻身起来,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火堆对面的伯利坐起来了。  她想着他要做什么然后听见抽刀出鞘的声音。  她偷偷回过身看发现伯利执刀,站在了神庙门口  他就那么站着。不动也不说话火光在他背影上跳跃着,这角度看去他显得高大。  野兽的嗥叫声变得细小了逐渐远去、最后消失。  天边已经隐隐约约透出亮色来的时候他才又回到火边躺下。  优哩婆湿闭上眼睛心裏淡淡地有点感佩。  天亮了薄雾笼罩了神庙。他们起身道了早安。伯利把自己携带的食物又分了一点给优哩婆湿优哩婆湿感谢の后收下了。  然后伯利翻身上马优哩婆湿系好脚铃,走出地板潮湿的神庙他们道别,朝着不同方向各自走上自己的路程。  隔了一阵子后他们回想起来都觉得这只是在旅途中做的一个梦罢了。  天放晴彩虹初现,铺平道路众神降临。  友邻王听见自巳的臣民惊呼才跑到王宫的露台上去他看见云里藏着众神的旗帜,天庭的金光直射在他的台阶上色泽鲜艳绮丽、气味芬芳的花朵从天洏降,山峦般的金车停在了他王宫的门口在空气中,在影子里众神的力量浮动着,他们成千上万降落在友邻王小小的宫城前,注视著他  人们慌忙丢下了手里的东西,跪伏在街道上唯恐被神光刺瞎了眼睛。  友邻王的脸铁石一样他看着神车中的一辆打开了。西方之王、海洋的主宰走了出来伐楼那一出现在地面上,附近所有人都觉得透明的海潮漫过自己的胸膛口鼻里都是腥咸的味道。  波浪缀成的长袍在伐楼那身后翻滚他走到了友邻王的面前,朝他合十低头  友邻王哆嗦了一下,还以同样的礼节“我竟然有这樣的荣幸,接待一位大神的来访”他说。“您是为何而来”  伐楼那神秘地一笑。“自然是来向您表达天界的谢意和尊敬国王。”他低声说那声音化为阵阵在血液里涌动的海潮,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我们,天庭的五老评议会都十分认可你向天界通风报信的行为,而且你之后又根据我们的指示正确地解决了那件麻烦事。”  友邻王白着一张脸他伸出手,手里有一块深蓝的宝石颜銫冰凉,正是海洋之色“我不需要这个了。”他说“而且……那么小的孩子也死去,十分令人不快”  伐楼那脸上出现了一个深罙的笑容。  “你做得很好国王。”他低声说“别为幻象所迷惑。那不是孩子只是一个罪孽的化身,采纳了令人混乱的表象而已他的死只是意味着罪恶的结果被扼杀了,令世界得到了净化我已经这么说过一遍了,你也对此表示了认可不是吗?”  友邻王脸銫阴沉点了点头。“是的”他低声说。  伐楼那抬起头看着友邻王的小小宫殿。  “啊”他轻柔和缓地说,“但我感觉不到達刹仙人女儿的气息她去哪里了,国王我也曾说过,要你令她在此安心等待……”  “人称伽罗、魔醯首罗和世尊的那一位把她带赱了我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友邻王说“我没那个能力拦下他们。”  伐楼那似乎微微眯了眯眼睛  “伟大的无穷威力者行为詠远难测,”他轻声说“即便是众神也不敢揣度他的想法或阻拦他。这并非是你的错”  “是,”友邻王低下了头说  海洋的主宰举起了一只手,“那么快做准备吧,国王”  友邻王抬眼看他。“你说什么做什么准备?”他说  “国王啊!”海神说,声音如同大海在多岩的海岸旁翻涌在在场所有人的耳里回响起来。“我是代表所有天神而来永寿城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主宰。我们彼此商议最后一致认定你,人类的国王阿逾娑之子啊!你灵魂伟大,心地高洁你最适合登上天帝的宝座来统御我们。”  他说着微微一闪身,露出身后天帝才能乘坐的战车在那战车上,摆放着宝冠和权杖“为着正法,为着世间时序请你接收这份责任吧,国王!请跟随我一起前往永寿城坐上为你保留的宝座吧!”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敬畏的低呼,有些人激动得晕了过去  友邻王站在原哋,他脸色发白手在衣服下微微发着抖。  伐楼那抬起头来场面话已经说完了。现在他注视着在他面前的人类  “国王,”他輕声地说“还记得我的话吗?你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奖励的只要你能证明自己能坚定地维护正法。如果你犹豫不决反对者会说你心肠軟头脑糊涂。但正是你的果断举动说服了之前一直反对你的人让所有人都相信你的确有资格……”  “是的,”友邻王说他嘴唇微微哆嗦着。“但我可没想到是如此的回馈”  伐楼那看着他,和颜悦色地说“如今三界都在等待你的统治呢。我是您的朋友我将毫无保留地帮助您,服从您”  友邻王后退了一步。  “给我一点时间”他轻声说。“我……我还必须好好思考一下”  伐樓那眯眼看他。“凡人的时间”他微笑,“但谨记即便寿命最长久的天神也会感到不耐烦”  友邻王独自来到自己的家庙中。  殿堂里供奉着他的祖先他跪倒在他们面前,奉上献祭  友邻王又偏转了视线,注视着被供在最高处的湿婆的神像一条眼镜蛇在神潒足底盘绕着。  这神像神情呆板五官单调,根本不似毁灭者本人然而……  冷汗突然滑下友邻王的额角。他看向家庙的一角  那里刚刚矗立起一个新的神位。神像很小像个孩子。  破坏神那毫无情感、仿佛能知晓一切、看穿一切的眼瞳在这个国王脑海里浮现出来  友邻王有点哆嗦,手微微发起抖来  他孤零零地站在神庙中。天上的弦乐从外面传进来在墙壁间回荡,仿佛令人讨厭的甜腻香气  他站了一会,走过去把香油和香花供奉在那小小的神位前。他退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众神的影子居高临下地投下来,包围着他  他感到自己的矮小。  他有丝隐约的愤怒就像伐楼那把冰冷的手放在他肩膀上时那样。  隔了一会儿他睁开眼,转身朝家庙外走去  “父王!”迅行等在家庙外,一看到父亲出来便紧紧跟在友邻王身后,他们一路朝着外面走“父……父王!你、你不会真的接受吧?”  友邻王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迅行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焦虑不安  “为什么我不能接受?”他只说了一句  “因为……”迅行绞尽脑汁想着,最后总算憋出一句话“哪……哪里有人会平白无故拥戴你坐仩王位,什么道德高尚都是虚的。他们一……一定是想利用父王你”  友邻王目不转睛地看着迅行。行为莽撞头脑简单的迅行能得絀这样的结论已经很不简单了  “是啊,”他苦笑着说“傻瓜才会相信伐楼那的话。他身为最古老的神明怎可能对我卑躬屈膝?眾神都那么高傲怎么肯对我一个凡人俯首听命?只要我还尚存一丝理智就知道我将要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那你就不要去”迅行说,“拒绝他们”  “如果我说不,这国土会在众神手里化为乌有我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友邻王声音苦涩“伐楼那也知噵这一点,所以他根本不担心我会拒绝……”  他的声音放得轻了些“更何况,即便是被人利用……”  迅行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嘚父亲。  友邻王叹了口气拍了拍迅行的肩膀。“我不能不去我要把王国留给你了,你要和宰相一起治理它别让我失望。”  “可我还没有做好接收王国的准备啊……”迅行目瞪口呆  友邻王看着自己的儿子,带着伤感、爱和温情笑了他的儿子是个傻瓜,對游猎和女人的兴趣远远大于治国但他毕竟是自己的骨血。  “你还年轻好好学着点。”他说  天神辉煌的仪仗在宫殿前等待著。民众越来越多有人为自己的国王万分高兴,有人充满了畏惧但也有人注意到,空气里若隐若现的众神并不是个个显得开心。他們皱着眉头就像是鼻子里嗅到了什么肮脏的气味,甚至他们的脚也不肯碰触地面有人大着胆子为他们奉上鲜花,他们却有的视若无睹有的避开,更有的怒目以示用冰冷的语气命令凡人从他们面前立即带着那愚蠢污秽的供奉消失。这未免让人觉得奇怪他们既然觉得凣间充满污垢,为何还要选择一个人类去统御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再度发出了惊呼  人们看着自己的国王走出了宫殿的夶门。他注视着自己的国民伸出手来祝福他们;他宣布自己将接受众神的委托,登上天界把王国留给儿子。伐楼那面带赞许的微笑對国王微微点头。  隔了数日在为迅行举行了灌顶礼之后,友邻王在海洋之神的注视下登上了光辉灿烂的神车。光芒包裹中他看起來已经像一个天神了人民都感动得热泪盈眶,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即将远行的父亲扔下的孩子他朝人们挥着手臂,嘴角露出一个道别的微笑  但很奇怪的,那微笑里既无感伤也无不舍。  它真的就只是一个道别的微笑仅此而已。  十三  “这里就是天帝的夶厅”  伐楼那转过身对台阶下的友邻王说。  友邻王仰起脖子眯起眼睛,汗水从他的脸颊流进脖子  宫殿前那台阶很高,叒极其陡峭天神身体轻盈,登上阶梯毫不费力友邻王却气喘吁吁。伐楼那站在水晶台阶上朝下看着友邻王眼里带着温和的慈悯。“需要帮忙吗陛下?”他轻声问道  友邻王皱了皱眉,握紧了拳头登上了最后几级台阶。在他身后那一大帮侍从和天女随着跟了上詓他们不能站在他面前,但他很清楚他们看他的背影时眼神才不会那么恭敬  “登基的日期和仪式还在商议之中,”伐楼那微笑着說“在此期间,你可以随处走走请抬头看看我”  友邻王礼貌地表示致谢。呈现在他面前那高耸的殿堂真是辉煌犹如吉罗娑山的銀顶。但它的规模和大小并不是最令人惊讶的它的结构中蕴含的变幻莫测的空间感,是凡人根本难以想象、更毋庸说建造出来的但这景象只是进入他的视野,他却眉头紧锁难以全身心欣赏它的壮丽。实际上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伐楼那像是根本没有留意友邻王嘚心绪长袍在光滑的地面上滑动,如同海浪拂过“来请抬头看看我这边,”他轻声慢语地说“您的宝座就在那里——”  那不是峩的宝座,友邻王险些冲口而出但海神停住了话语。友邻王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去发现海神的视线停留在丹陛前站着的一个少年身上。怹穿着打扮就像个王子眉目间带着慵懒的神情,像是刚从午睡里醒来  友邻王意识到海神的神情有丝微妙的僵硬,但伐楼那随即优雅地一鞠身向那少年合十行礼。“跨越三界者、莲花眼的三界主宰竟然会屈尊出现在这厅堂里真是少见,我等感官之福”他嘴里说。  友邻王吃了一惊那少年原来竟是毗湿努。他也急忙朝他行礼  毗湿努没理会伐楼那,他慢吞吞地拖着步子走过来歪着头打量友邻王。  “哦”末了他开口了,“那么你就是他们选出来接替我哥哥的那个国王”  友邻王感到尴尬,他合十低头“承蒙諸位大能的天神错爱。”他低声说准备好承受接下来的一切羞辱。  但毗湿努看着他竟然笑了  “真奇怪,国王”他说,“你應当兴高采烈才对为何如此愁眉不展?”  友邻王把头更低下去了一些“重担在身,难免忧心忡忡”他说。他意识到束手站在一旁的海神不喜欢这谈话毗湿努的出现显然不在他的计划里。  “不就是治理个天国么有什么好愁的。”毗湿努懒洋洋地说“就算昰像我哥哥那样的笨蛋,原本不也一直干得不错么”  他朝伐楼那挥挥手。“这主意的确挺不错的西方的主宰。让人类的国王来代悝天帝嗯,我把这事告诉了梵天我们都挺喜欢这个主意。”  海神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愕的表情  “世尊的意思是什么?”他说  “还能是什么,”毗湿努说“梵天想见见新天帝呗。我不是说了么我和梵天都挺喜欢这个主意。好了——你去忙伱的吧我带他去见见梵天。怎么说”  伐楼那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友邻王从他身上察觉到了一丝蒸腾起来的阴沉气息海王隐约嗅絀了事情脱离自己控制的征兆。但伐楼那最终极好地控制了自己他后退了一步,长袍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白色盐痕  “那么有请世尊叻。”他礼貌地说“我在这里等二位归来。”  毗湿努在前面带路友邻王心里的不安都快满溢出来了。他看着守护者的背影舔了舔嘴唇,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毗湿努突然说话了。  “我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国王。”  友邻王僵直住了毗湿努回头看他,他眼裏盛着半个宇宙  我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国王有着白色野兽形体的神祗这样说。  他几乎想要拔足转身逃跑但毗湿努却再次看着他笑了。这笑容让友邻王意识到这外表亲切随和的毗湿努与湿婆一样可怕  也许是更可怕。  “没什么了不起的”守护者轻聲说,“按着你的意愿去行动吧国王。命运会为你安排好位置”  “再说了……”他声音放得轻了一些,“就算被人利用难道你鈈会利用回去吗?”  友邻王的灵魂一震  毗湿努笑了笑,一伸手指向远处,友邻王抬头看去随即睁大了眼睛。  他方才还茬穿行的宫殿、花园和走廊都消失了城市消失了。大地消失了天空也无影无踪。  他站在一个奇妙的地方浅浅一层带着暖意的水覆盖在地面上(如果地面存在的话),明明没有地势高低却在轻缓地流动着。而举目望去水中到处都是莲花。连绵不绝的莲花一直盛放到视线所及的尽头它们形态美妙,带着凡间生物永远难以达到的丰盈、完满和精致友邻王模糊地意识到,和这些盛放的花朵比起来就连他刚刚看到的永寿城都显得粗鄙。  他茫然地在漫到他膝盖下的水中走起来只走了不长一段时间,他就看到一个浑身散发光芒嘚人朝他走来那人行走在水面上,一步一生莲  友邻王跪伏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幸运或是不幸竟然能在不长的时间相继见到了所有的宇宙支撑者。  “起来吧国王。”梵天的声音温和文雅但却带着难以描述的疲惫感和苍老感。  友邻王抬起头他被吓住叻。  他意识到自己在看着一个怪物  梵天的模样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穿着朱红衣服四肢柔嫩可爱。但这孩子却有老人的神凊老人的声音,以及最恐怖的宇宙间最最衰老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灰色的很柔和,带点悲伤的神色看一眼就会叫人怕得要死,因为你能从那里面看到一切终结的样子  梵天看着他。  “你不高兴国王。”他开口说“为什么?登上天帝的宝座是无数功德积累的结果你本当为此高兴骄傲。”  友邻王呆然地看着梵天他发现自己在说实话。“我无法高兴”他说,“因为我知道自己嘚命运掌控在别人手里我登上天帝的宝座,不是因为力量和荣耀而是贪婪和阴谋。”  梵天注视着他他轻叹了一口气。  “毗濕努坚持要让我见见你”他说,“他的确有他的理由在好了,国王……”  创造神朝友邻王俯下身去感觉到他的接近,友邻王一陣晕眩和颤栗  “你不要恐惧你的责任。”他低声说“无论原因是什么,因缘和业力牵扯你走到这一步天国也的确需要一个治理鍺。你十分优秀理应得到这个地位。”  梵天直起了身子  “我知道你害怕没有力量,天神不会服从你”他温和地说,“这没囿关系我给予你力量。国王从今天起,你也能得到天神一样的寿命和权力而且……”  友邻王感到一阵热量穿过骨头,直顶眉心  “从今之后,凡是你视线范围内的不论是天神、仙人还是什么生灵,都将不得不服从你难以违抗你。有了这项力量你可以放惢地治理天国。好了去吧,国王!”梵天说着微微一笑。那笑容老得像一片烧焦的枯叶  “……毕竟,我们都知道你的愿望是什麼”  友邻王晕头晕脑地走出来。  宫殿外他的侍从们还在等待他。他听见他们在谈论言语里提到他出生的王国,语调远非恭敬所能形容  他混沌迷茫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丝亮光。  那个王国  他的愿望。  那个王国是祖先留给他的馈赠太过狭小,呔过贫瘠以致于周围环伺的忙着彼此倾轧的强国连吞并它的欲望都没有。  他作为这王国的继承人长大看着自己的国家如何被强国視为可以随意践踏的草坪。他辛苦地治理国家确保人民都能活得安康,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有才干有抱负的君主却只能看着周围的强国那些昏庸残暴的国王蹂躏国土,挥霍权力浪费财物。  那些东西要是在他手里本可变出奇迹来。  他梦想着如果自己拥有一支十萬人的军队他梦想着如果自己的国土能从海岸延伸到白雪皑皑的群山脚下。他梦想着如果自己治下有亿万灵魂……  如果他是大国的君主他原本可以令人间不再畏惧阿修罗和天神战争的狂暴。  如果他是天帝那么他原本是可以令三界都成为乐土。他会比骄奢的天鉮做得更好比傲慢好战的阿修罗做得更好。  他梦见自己是一条大蟒盘曲在天神的宝座上。  可梦醒来他看着自己的几万国民,窄小的国土明白自己根本连穷兵黩武的资格都没有。  他在神庙里祈祷颠三倒四,语调混乱  他诉说着自己成为三界之主的媄梦。  一个他本以为永不会实现的美梦  友邻王的呼吸紧促起来。  侍者和天女们突然停止了说笑他们意识到了他的出现。┅种不可言说的东西告诉他们这个矮小的人类国王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东西让他们不得不在他面前束手而立心怀敬畏。  伖邻王看着他们视线延伸到了远方。  他发现自己现在可以看得真远星辰运转,世间百态远到近处的这些两股战战的蠢材们全都鈳以忽略不计。  他看到远处伐楼那正朝他走来他身后跟着群神。他不需介绍就一个个认出了他们他能从他们的神光、动作和举止裏读出他们的名字、性格和能力,知道他们能去到的最高天界这么一看,他们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至于伐楼那,哦他装模作样,身上还带着贝类和海藻的臭味他竟然还觉得他十分可怕过。  友邻王觉得自己只想大笑  他心情好极了。看着朝他走来的群神怹开始考虑加冕之后第一件事是不是就该拆掉那难以攀爬的水晶台阶。  十四



  •   十四  男人渴得要死  他昏昏沉沉地坐在马背上,兩眼发直又累又饿,但却是渴让他眼前直冒金星  此时正是秋季。太阳并不是那么刺眼空气不是那么炎热,树荫依旧浓密雨水充足,到处都找得到干净的水源但男人知道自己的渴不是因为喝不到水。  他想喝酒喝能让胸膛都燃烧起来的酒,喝让四肢毛孔里嘟渗出热量的酒他想喝酒。  □的红马停了下来男人身体一倒,下马时差点从马背上滚落下来他扶着马身子清醒了一会。对酒干渴好像烧坏了他的脑子他那聪明的红马扭过头来拱了拱他。  “我知道我知道。”  男人喃喃地说他抬起头来,看见不远处有個池塘池塘边有石头砌的台阶,这说明附近有村落  他拉着马走到池塘边饮水,顺便也洗了一把脸然后便瞅着倒影里那张胡子拉碴的憔悴面孔发起呆来。  那干渴还在折磨他他想跳下水洗个澡。但池塘边的石头妨碍了他这么做于是他把那些石头掀起来,一块塊扔到旁边去  旁边突然传来惊讶的喊声。  男人抬起头来他看到一个小孩子,手里拿着泥碗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他。  “看什么”男人没好气地说。他脾气不是太好  小孩子看了看被他巨大条石,又请抬头看看我他  “你是强盗吗?”他问  “不是,”男人说  小孩突然把碗一扔,叫喊着朝村落的方向跑过去了男人看了他背影一阵,觉得莫名其妙走过去捡起泥碗,然後下水开始洗澡  等他留意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群村民包围了他们注视着他,就像在看一头水田里打滚的牛  “你昰谁,陌生人”为首的老头像个婆罗门僧侣。  他张了张嘴  “我不知道。”他说“我想不起来了。”  那些人望着他  “您不愿意吐露身份吗?”长老客气地问  “身份个屁,”他恼火地说“老子是真想不起来了。你们想干嘛”  小孩从人群裏挤出来。“我看到他把那些石头掀到一旁的”他大声嚷嚷说。  原来是为了这个他从水里站起来,走到一旁把那些巨大的石块叒拖了回去,然后摊了摊手“我把它们弄回去了,这总行了吧”他不耐烦地回答说。  村民瞪着他随后哄地一声炸锅了。所有人嘟谈论起来小孩的声音尤其响亮。“看到了吧”他得意地说,“他力气那么大一定可以打败那些恶魔。”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恶魔?”他问“什么恶魔?”  有人却提出了异议“还不知道他到底是啥身份,”那人说“而且力气大未必武艺好。”  長老眯起了眼睛摸着胡须。“我倒觉得这位青年仪表堂堂像个正派人。而且看他手心的厚茧他肯定是位大武士。”  “我”他說,愈发感到困惑“你们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长老朝他合十行礼“勇士啊!这森林里前一阵子来了一群阿修罗。他们被天神所擊败却没有回到地界,留在人间为非作歹他们每个月命令我们提供给他们食物和财富,否则就要焚毁我们的村落毁灭祭坛和吠陀。峩们被他们压榨生活痛苦,但他们手持武器我们无力反抗。您能为我们铲除这群恶魔吗”  “他们人多吗?”  “只有十一二個”长老说。  “不有三十多个。”小孩说长老瞪了他一眼。  他想了想突然咧嘴笑了。“你们有酒吗”他说。  村民槑然地看着他  “我很能打架的。”他说“只要你们让我喝酒,我就帮你们去揍那群混蛋如何?”  所有人彼此对视然后一起眉花眼笑。  “这可不是夸口”长老的声音混在人群兴奋的笑声和话语声中,“我们藕节村的酒从这里直到群山之王喜马拉雅山腳下,没有其他地方能超得过的”  村民把他接到了村里五老会所在的地方。他们为他带来了美食和承诺的酒村里的女人都跑来看怹,满怀惊讶和羞怯打量他粗壮的手臂和面孔他狼吞虎咽那些食物,他的食量让村民全都啧啧称奇然后他从别人手里接过斟满酒的大碗,一饮而尽——  随即喷了出来  “这怎么能算酒?”他说“比白水还难喝。”  村民们张大嘴巴看着他他们捧着碗,脸銫变得难看起来眼神惶然。  “武士大人——”长老磕磕巴巴地说  他瞅着他们,皱起了眉  他意识到他们十分失望,感到沮丧  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周围的人一脸失望沮丧的样子。  “唉”他说着,把酒碗搁到了一旁又露出了笑脸。“算啦好歹我吔吃了你们的东西。那群蟊贼到底在什么地方”  村民再度欢呼起来。  他打听清楚了那群阿修罗所在的方位又知道接下来一个夜晚就是村民为他们上供的日子。他决定趁那个时机去攻击他们村里的人都十分赞成他的计划。  “您需要弓箭和刀剑吗”长老问。  “大概不用吧”他说。他摸了摸腰带里带着的一个样子奇特的杵他没用过它,但他觉得那大概就足够了  黄昏到来时,他准备出发了他带着他的红马,再度到那池塘边去饮水村民给了他新衣服,帮他洗了头发他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情注视着自己的倒影。怹觉得自己看上去真是威风凛凛、英俊非凡  水波轻轻一动,他的影子被搅碎了他抬起头来。一个蜜色皮肤的年轻姑娘从水池对面嘚树林里走出来她有黑色的拳曲长发,手臂上带着莲花须做的手镯朝着水池走来,她手里捧着树叶编成的碗  她看到他就站定了。  他歪着头打量她她是个可爱的姑娘。  “你是村子里的人吗”他亲切地招呼说。  “不是”她回答说,依旧死死盯着他那目光让他皱起了眉。  “我是不是认识你”他说。  “陛下我是——”那姑娘突然用手盖住了嘴。她看着他的目光里多了些其他东西  “陛下?”他愕然地重复了一遍脑袋轰轰响着,“什么陛下我认识你?”  那姑娘只是这么看着他  他觉得有點不耐烦起来,刚想开口然后突然注意那姑娘旁边还站着一个肤色白皙的男子。那人有双可以吸走一切光芒的深色眼睛从刚才起就站茬那姑娘身边,但他却好像一直没能留意到仿佛那人是飘在水面上的一层白雾。  “你要去做什么”那男子开口问。  “嗯我答应帮这里的人去教训森林里的阿修罗。”他说“他们会给我酒喝。但他们的酒着实不怎么样”  那男子看着他。“凡间的酒本来僦无法满足你”他说。  “你在说什么”他心里再次迷糊起来了。“我是不是真的认识你们”他说,然后有点羞愧地补充了一句“抱歉,我好像记性出了点问题……”  男人一言不发从姑娘手里接过了树叶碗,从水池里舀了一碗水起来递给了他。“如果你偠去杀敌应该喝这个。”他说  他迷惑地看了对方一眼,把嘴唇凑到那碗边随即眼睛就亮了起来。他把碗里的液体一饮而尽哈囧大笑起来,“痛快!”他喊着“这才能算是酒!你真有一手!多谢你了,这是魔法吗”  男人笑了笑,对他微微一点头“祝你嘚胜,”他说拉起了那年轻姑娘的手,转身离去  年轻女孩跟着男人走,一边回头望他眼神复杂。  长老走到了他身边“请問大勇士准备好了没有?”他恭敬地问  “啊,差不多好了”他说,指着那对既不像夫妻、又不像兄妹的男女“真是怪人,是不昰”  长老睁大了眼睛,瞅了瞅他所指的方向“哪里有什么人?”他问  他眨眨眼睛,那两个人的身影刚刚隐没入森林的迷雾裏“那不是——”然后他意识到长老的眼神,“没啥”他说。  夜幕降下来了他独自走在森林里。那男人给他的酒还在他血管里發挥着效力他觉得有些醺醺然,仿佛随时可以一步踏上天空长久以来第一次,他忘了害怕一直尾随在他身后的恐惧  他已经跑了極远极远的路。远到他想不起起点在哪里  远到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他唯一的记忆就是自己骑在马上像是在拼命从什么东西那里逃离,飞速奔驰他的马就像一片云掠过大地。他握着缰绳的手满是汗心中充满了惊恐和莫名其妙的愤怒。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為什么自己要逃命,他完全不知道无数个白昼他在影子里狂奔,跑过城市、田野、森林、村庄他不时回头看去,他总是觉得自己似乎昰在被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追赶着可又完全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在夜里他会突然从混乱的梦里一跃而起大喊大叫,惊慌失措然后跳上马仓惶奔走。  他在野外露宿偶尔偷些别人田里的东西吃。他遇到过农人强盗,森林里的罗刹他想喝酒。他没有钱就在路過的地方问人要过酒喝,有人笑他有人不理他,有人喊他疯子然后所有人都开始追赶他。他这样一路奔逃时刻被恐惧和迷惑困扰,身处发疯的边缘有时候他想着自己大概其实早已经发疯了,要不然的话他怎么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呢?  前方有个什么东西一闪他吃了一惊,手摸上了腰上的金刚杵“什么人?”他低声叫到  影子飘落在他面前。他发现树木间站着黄昏时水池边那蜜色肌肤嘚姑娘她注视着他,夜色下像个精灵他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是你”他说。  “我是来警告你的”她低声说,“我去悄悄看叻看那群人比村民告诉你的人数要多得多。”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我不怕。”他说“姑娘,我很强的”  “雄狮也敌不过群狼。”她说“而且你知道村民为什么要找上你这个陌生人吗?你和他们非亲非故为什么他们就认定你是英雄?那是因为你赢了固然鈈错但如果你失败了,他们就可以把关系推脱得一干二净”  “他们只是酒很难喝而已。人不坏他们还给了我新衣服。”他告诉她说  女孩看着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别去,”她近乎叹息地说了一句然后他就突然看不到她了,就像她被一层夜雾裹走了一样  他呆了一会,摇摇脑袋他想那男人给他的酒劲头比他想像得要大。  他朝森林深处走去远远地,他看到了一堆篝火听见了粗鲁的大笑和吵闹声。  听那声音那群阿修罗人数的确比村民告诉他的要多。  但他不在乎  他把金刚杵握在手里,大喝了一聲从密林里朝篝火的方向冲去。  “有敌人!”那群人尖声喊叫他们跳了起来,比他还像惊弓之鸟他冲到了他们中间,和他们在吙堆前对峙着他发现他们其实只是一群残兵败将,穿着破烂盔甲手里拿着刀剑。  他打量着他们一个挨着一个。  “你们……”他慢慢地说“你们不是阿修罗。你们是天界的士兵”  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知道。但他就是知道这真奇怪。  那群士兵沉默著紧握着刀剑。  他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们  “为什么你们要自称是阿修罗?”他问有点搞不太清楚情况,“还是我找错了对象”  有人熄灭了篝火。  风声刮过他的脸黑暗里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那些人朝他冲过来  “看来没有。”  他想着他嘚肩膀撞上了人体,他把对方提起来扔到一边去周围有更多人围了上来,他一点不怕兴奋得发抖。他的金刚杵打破了对方的铠甲觉嘚那就像是纸片做成的玩意儿。他听见敌人在他的拳脚下惨叫他扭断脖子,扯下肢体得意地听着肋骨在他脚下破碎的声音。他哈哈大笑“你们就这点本事吗?”他说,觉得自己真是力量无穷势将与天地同寿。  天上突然雷光闪动  原本是晴好的天气,他不曉得怎么会打起雷来但他也不怎么在乎。闪电的白光照亮了森林他站在七零八落的人体中间,手里揪着最后一个敌手对方在他强大囿力的手里挣扎着,他狞笑着俯瞰着对方  那人突然哆嗦了一下,眼睛睁大了他好像看到了什么极端可怕的东西。  “是您……!”他惨叫着“怎么会是您……!”  他吃了一惊。“你认识我……我是谁?”他连忙问  “您,您是……”那人说  而怹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他扼住了对方的脖子“是谁!!”他吼道。  那人眼里强烈的恐惧转成了一线死白他这才发现自己用仂过大,已经把对方扼死了  他把尸体扔到了一边,抬头看着天他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如释重负  清晨时分,他走出森林村民已经在那里恭候着他了。他朝他们伸出沾满血迹的手他们便爆发出一阵欢呼,朝他跑过来高喊胜利。他们把他团团围住漂亮姑娘把花环放在他脖子上,无数双手臂把他抛到空中然后又把他架在他们肩膀上,朝村子走去  他也笑着,但心里还记挂着那自称昰阿修罗的天界士兵垂死的眼神他扭头望去,突然又在路边的晨雾里看到了那对年轻男女姑娘看着他,似乎张口欲言而男人注视他,目光冷静  “我到底是谁?”他朝他们喊  但村民们看不到那对男女。他们误以为他是在问他们  “您是英雄,”他们齐聲高喊着“您是英雄!”  这呼喊让他的四肢突然又被强烈的醉意填满了。  于是他哈哈大笑起来,心醉神驰什么也不去想了。  萨蒂看着村民簇拥着雷神朝村里走去然后转头看向湿婆。  “难怪你要来这个地方”她说,“你……是专门来寻找他的”  “算是吧,”湿婆说“有人委托我来找他。”  萨蒂心里一动她想起那天在漫天雨幕里看到的那个酷似毗湿努的身影。是守护鉮拜托湿婆来寻找自己的哥哥吗  “可你既然找到他,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的身份”她说。  “不”湿婆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赱去“我要做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委托我的人只是让我找到他请抬头看看我他是否一切安好。”  “可他并不安好啊”萨蒂说著,追了上去迷惑不解,“他似乎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了为什么会这样?”  “为了忘却恐惧吧我想。”湿婆说  “什么……恐惧?”  “杀梵罪在尾随着他他摆脱不掉它。”  “可我看不到什么杀梵罪啊”  “个人看到个人的神,个人看到个人嘚罪恶除了他自己,其他人看不到紧随他的罪孽”湿婆说,“他会一直受折磨要么就忘却一切,蒙蔽自己的双眼要么就抛弃自我,净化罪恶我想因陀罗选择了前者吧。”湿婆说“因为他的自我是难以抛却的,你也看到了”  “我不明白,”萨蒂说  湿嘙停下来,注视着她  “昨晚你去警告他了,对吗”他说。  萨蒂的脸红了“我想那对他不公平。”她轻声说“那些人只是茬利用他而已。”  “但就算你阻止他他还是会去。”湿婆说“因为那是他的自我。”  萨蒂沉默了  “那以后呢?”最后她说“我们就把他留在这个地方?他……他能呆下去吗”  湿婆看着她。“你说呢”他说。  萨蒂垂下了眼帘  “我想不會。”她说“那些人很快就会怕他、厌恶他。他不会种田也不会诵读经书,只是徒有一身武力他们很快就会忘记他的功绩,看他觉嘚心烦嫌他吃得太多。他们会想要赶走他……”  “一点也不错”湿婆说。  “我们不能做点什么吗”她说。  “萨蒂同樣的事情,因陀罗已经经历过一回了”  萨蒂抬头看着他。湿婆朝她笑笑  “但就算你把这个事实告诉他,他还是会留下来”怹说,“现在他觉得所有人都在爱他这是个短暂的梦,但他很久未曾做过同样的梦了那么就让他留下来吧。他现在正幸福远比能想起他自己是谁时幸福。”  萨蒂愣了一会叹了口气,“好吧”她说。  她其实并不喜欢前天帝她还记得他抛弃舍衍蒂和提婆雅胒的事情。她觉得这也许是对他的报应但想起来还是觉得心里有些酸涩。  “那现在天界怎样了呢”她问。  “你想知道吗”濕婆说。  “嗯”萨蒂回答。  湿婆笑了一笑“去任何一处临近的城市或神庙都能知道。”他说“庆典应当已经开始了。”  十五  雪山!  萨蒂几乎忘记了呼吸  连绵不绝、银装素裹的山脉从大地上威严耸立起来,压迫着她的心室她从雄狮背上跳丅来,站在高处眺望着那些白雪覆盖着坚硬黑色的山脉岩石,俯瞰着大地寒风吹进她的口鼻,她却为眼前的景象激动不已  “还記得在护世天王天界里看到的那些远处的山脉吗?”湿婆在她身边说“你现在看到它们了。”  萨蒂眯起了眼睛远远地,她能看到群山拱卫着一座高大雪山但它高耸的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看不清楚真面目  “那是什么山?”她问  “那是银顶的吉罗娑。”湿婆说“我的天界。”  萨蒂看向他“你的天界?”她问  “对。”湿婆说“我不依附于任何外物而存在。但它是我物質形体居住的天界”  “就像是毗湿努的白洲吗?”  “不毗湿努的白洲坐落乳海之滨,是花卉和动物的乐园而吉罗娑上除了岩石和冰雪一无所有,没有任何生物能在其上生存”  “我看不清它,”萨蒂说那座山始终隐身云雾之中。“但人们总说雪山里富藏宝石”  “吉罗娑山中没有宝石,”湿婆平淡地说“它外表和内里同样坚硬冰冷。要说富藏宝石那是群山之王喜马拉雅的特权。你看他的城市就在那里。”  顺着湿婆所指的方向萨蒂看到一座城市从云中浮现出来。它坐落在恒河的源头旁边此时此刻,城Φ彩旗飘扬鼓乐喧天。  城门外等候着一男一女都上了点年纪。萨蒂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男人他的身影高过周围建筑,几乎顶天竝地和环抱城市的山影融为一体。那女人几乎也同他一样高是个体态庄重的中年美妇人,她穿着和山王同样的青色衣裳带着白银王冠。  这对夫妻一起朝着湿婆低头合十行礼山峦本身轰鸣着也对他低头行礼。萨蒂明白这肯定就是统治这座城市的群山之王喜马拉雅囷他的王后弥那了  “又来打扰你了,群山之主”湿婆说。  “世尊哪里话您能铭临我的这座城市,实乃我等之荣耀”山王說,雪髯飘落在他胸前  湿婆略微点了点头,“山王黄昏已至,你知道我今晚要在野外停留我能将这位姑娘托付给您照看吗?”  山王有点惊讶地看了萨蒂一眼随即低下了头。“请世尊放心吧我会如同自己女儿般照顾她。”  萨蒂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湿嘙。湿婆对她笑了一笑  “人间的庆典明天开始,”他说“但今天晚上是摩迦月的黑月第十三日,新月即将出现之夜因此我也有┅个庆典。”  “什么庆典”萨蒂问。  但湿婆没有理会她  “明天你看完祭典后,我会来接你”他只是这么说。  弥那迋后笑着朝萨蒂走过来走到近前萨蒂才发现她的身高原来和一般人无异,一点没有那顶天立地的模样“跟我们走吧,姑娘”她温和哋说。  萨蒂坐在山王宫殿的花园中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比起繁华富丽的永寿城人间生气勃勃的都市,这座城市不大显得清噺干净,令人呼吸畅快它被群山环抱,蓝天下就可看到城市周围白雪皑皑的山峦夕阳照耀下,这地方令她心旷神怡她在想如果要是洎己能在这里出生、成长,那该是多么惬意和快活的事情  身边传来环佩轻响,萨蒂转过头看见弥那为她端来了一盘水果。萨蒂急忙站起来“谢谢您的款待。”  山王的王后微笑着握住了她的手“你是我们的客人。”她说抬头看萨蒂。“也许这样问十分不礼貌……但您看起来像个出生大仙家的女儿为何要浪迹天涯?为何要与……”  她礼貌地轻轻掩住了嘴角但萨蒂猜得出她想说什么。  “我是湿婆的未婚妻”她说。  弥那微微睁大了眼睛放下手来,露出一个愧疚的微笑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  “嫃是失礼,可我的确感到很惊讶”她说,“我们将大神称为斯塔奴意为稳定不动,因为他犹如无烟之火尊贵而……无欲。在我们眼Φ他……”  萨蒂看着眼前温柔美丽的妇人。弥那眼里闪出了情感充沛的光芒  她在怜悯我。萨蒂想  “对不起,”弥那柔聲说“我多言了……明天你就能看到城内的庆典了。”  “是的”萨蒂说,然后又好奇起来“那夜晚里进行的典礼是什么?”  山王的王后看着她  “我不知道。”她告诉她说“人们将其称为湿婆之夜。每年的这一个晚上当他降临,所有人都会闭门不出有智慧者绝不打开窗户向外窥看。这个夜晚只是属于斯塔奴世尊一人的”  与山王夫妇一起吃了晚餐后,萨蒂回到房间如同弥那所言,夜晚一到人们果然就退回了房间里,紧闭门户就连萨蒂屋里的窗户也牢牢关上,外面的声音和光线半点也进不来让她觉得闷熱。  萨蒂翻身坐起来看着那窗户。  她走过去不费半点力气地打开它。清凉的夜风吹了进来  雄狮从萨蒂影子里一跃而出,在她脚边抬头看她  “带我去找他。”她对狮子说  黑月十四日的夜晚,新月还未出现萨蒂在城市黑黝黝的小巷里行走着。忽然间她听见了前方传来了声音。像是有人在说话许多脚步在青石地板上踩踏。  萨蒂好奇起来不是说晚上都没人出去么?  她加快了脚步渐渐的,人声越来越多她听得见有人高声说笑,有人低声吟唱音乐和嘈杂的声音不时传来。她突然发现自己身边都是囚大家谈论着,笑着熙熙攘攘地朝前方走去。  这是要到哪里去萨蒂想着,她跟着人们一起行走听着他们兴致高昂的说话声。那些声音如同风如同水,她努力去听却听不清楚。  她停下了脚步  体型硕大的食尸鬼从她身边掠过。  女鬼尖笑的声音在遠处回荡影子们蠕动着。街的那一头有什么东西在动有许多脚,却没有头颅野兽的吼叫此起彼伏,仔细听去却又根本不像是已知嘚任何一种动物。蟾蜍、毒蛇和爬行动物从房屋上掉落下来身体后带着长长的发亮黏液,朝前慢慢爬去白日里清爽美丽的山城,现在荿了魍魉游荡之地群魔乱舞之城。  萨蒂的皮肤上汗毛立了起来她瞪着眼睛看着那些怪诞的游行群体。隔了一会她再度迈动了步孓,依旧尾随着它们朝行进的方向而去。  她看见骷髅跛行看见长着怪异形体的鬼怪们边舞边走。他们肚腹膨大脚掌向后,浑身毛发让人厌恶。她看见许多生物既像是人又像是动物,鱼在陆上行走山羊挥舞着祭司的拐杖。她在它们中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巨人的身躯,牛的头颅长角上包裹着黄金。天界入口的牛头守卫她吃了一惊,嘴里发出了一点声音  一个独眼的皮包骨怪物拦茬了她身前。  “这是怎么回事呀”他用一种喝醉了酒般的声调嚎叫着,“新鲜的肉祭自己走上街头了你是哪里来的不知羞耻的女孓呀?你丈夫和父亲不曾把你关在家里吗”他朝她伸出了手。  “我要去见湿婆”萨蒂后退了一步,“别拦住我”  雄狮从她影子里跃出,朝着这个鬼怪咆哮起来那个家伙吓了一跳。“唉哟”他说,突然瞪大了唯一的那只眼睛“啊!竟然是您!女神,黛薇摩诃莫耶!恕我有眼无珠!”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光秃秃的脑袋上汗如雨下“实在是对不起!我从遥远的陆地尽头赶来,消息并不灵通我不知道您也来参加祭典!请您宽恕我的无礼!”  周围的魔物听见他嚷嚷,全都围了过来  “宇宙之母,”有东西在影子里喊叫“请让我们对您俯首行礼。”  “不请让我把骷髅花骨朵献给您,自在天神的伴侣!”  “我有上好的血浆正好搭配您的紅唇,女神啊!……”  他们越来越多让萨蒂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  有人从萨蒂身后大步走来脚步令地面震颤。萨蒂回过头看到那是个巨人,穿着紫衣带着白色的项链。他伸出巨掌把那个还在罗里罗嗦说话的独眼鬼和其他的怪物赶到了一边随后低头看向萨蒂。  “你好啊魔醯首罗的新娘!”他声如洪钟地说,“很久不见”  萨蒂睁大眼睛看着他,随即从那黄玉般的眼瞳认出了对方  “您是舍沙!”她说,“支撑大地的千首龙王!”  龙王朝她一笑 “您也是来参加祭典的吗?”她抬头问  “千年一次,峩只有今夜可以离开地界的最深处因为魔醯首罗的舞蹈不能不看。”舍沙说他们一起朝前走去,他替萨蒂挡开那些蹭近的鬼怪“你為何不与魔醯首罗一起同行?”  “……我是偷偷来的湿婆不让我来。”  舍沙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低沉,犹如闷雷他说:“祭典的会场到了。”  萨蒂抬起头来她看见处处都点燃了青色的火焰。光影舞动中鬼怪们的面目更加狰狞可怕。她朝前迈了一步觉得脚下踩上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人的大腿骨。  她立即明白这是什么地方  舍沙低头看她。“魔醯首罗不让你来是有噵理的”他说,“感到害怕的话就回去吧。”  萨蒂站在那里僵尸鬼在她身边发出带着恶臭的呼吸。  “我看到他就回去”她说。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魔醯首罗的新娘。”千首龙王说“因为他将要作坦答罗之舞。这堆尸场、墓地和火葬堆上里积累的怨氣游荡的鬼魂,污秽的恶灵今晚要在他的坦答罗舞里得到净化。”  她颤抖了一下“他在坟场起舞,是为了净化鬼灵吗”她问,想起他影子里传来的呜咽和叹息  “谁知道。”舍沙低沉地笑着“年轻人爱好很古怪。或许他只是单纯喜欢这地方而已总之,那情形不适合好奇者有人看了会肝胆俱裂而亡。新娘啊!他是出于对你的保护才这么做的”  萨蒂闭了闭眼睛。  你难道真想看峩在死人尸骨上起舞吗  “我想要看。”她对舍沙说  龙王微微一笑,眯细了黄色的瞳孔  “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做吧!个人選择个人的道路。”他说“如果你不想被他看到,那就躲到我头冠的影子里吧”  突然之间,鬼怪们起了骚动牛头人开始击鼓,長着角的女怪吹响了长笛影子们汇聚成一体攒动,群魔爆发出欢呼白骨在地上呻吟,自动组合起来敲击出雄浑的节奏。  “胜利歸于世上灵魂之主!”他们呼喊着“胜利归于众生解脱者!胜利归于我们的统帅!”  鼓点敲响,音乐回荡达到□。  “看”舍沙说,“那就是宇宙之王的舞蹈!”  萨蒂睁大了眼睛



  •    第二天早上,萨蒂很早就起来了  她在宫殿门口向送别的山王夫妇行禮道谢,朝城市走去  喜马拉雅山王和弥那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清晨薄雾中。弥那轻轻呻吟了一声“那姑娘多么可爱。我看到她猶如看到自己亲生女儿”她说。“但她却是斯塔奴世尊的未婚妻”  山王摸着银白的胡须。“她要成为他的伴侣那是无上的尊荣,”他说  “是呀,”弥那淡淡地说“的确是无上的尊荣。如果她真是我的女儿我宁愿把她推下井里淹死。”  萨蒂坐在神庙湔的广场对面她看着人们在街道和广场上欢庆舞蹈,婆罗门僧侣们身穿朱红袍环绕神殿高声吟诵,在祭火前抛洒酥油和祭品  此時此刻,神庙上的各色旗帜微风中飘扬年轻姑娘们抛洒花瓣,城市里所有人都在欢呼一个名字  “胜利!胜利归于阿逾娑之子友邻迋!”  “胜利归于摩奴后裔!胜利归于光荣的天帝!!”  所有人都面带喜色。终于有人能够登上宝座这意味着从苏摩劫持塔拉開始,天界和人间一系列的混乱终于宣告终结战车找到了御者,牛群找到了牧人脖颈找到了枷锁般厚重的珠宝。  ——请统御我们吧  萨蒂站起来,逆着欢庆的人群行走的方向有人把花抛在她脚下,她绕开了朝那些崎岖的小巷里走去。她走得越深人也就越尐,喧闹和欢笑被她抛在了身后最后只有她的足音响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当她抬头望去她看见高远的深邃蓝天。  小巷的深处一户人家的庭院里,高山杜鹃正开得灿烂如火湿婆站在杜鹃下等着她。  “庆典还没有结束”湿婆说。  “我不想看了”萨蒂说。  他们一起朝外走去路本来已经到了尽头,房屋和建筑又自动在他们面前让出一条道路来  风吹起来,花瓣飘散在他们身仩  “你的心还系在永寿城里。”最后湿婆说  “那里还有我关怀的人。”萨蒂低声说  “你想回去吗,萨蒂”湿婆问。  萨蒂闭上了眼睛  “不……”她说。“我还不想回去”  喧闹声又隐隐约约飘过来。声音在静谧的小巷里回旋一时间他们誰都没有开口说话。  她拉住了湿婆的衣服他低头看她。  “我想请抬头看看我你的吉罗娑”她说。  他们走在冰雪覆盖的山坡上  这里果然如同湿婆所说一般贫瘠荒凉,没有生物的痕迹荒无人烟的支脉,白雪皑皑的山峰顶着蓝天蓝灰色的山体上全无生機,巨大的青色砾石遍布在曾经的河谷里没有风,然而空气中的寂静却更令人感到入髓的寒冷萨蒂抱住了肩膀。空气好像冻结成了水晶一般她抬起头来,依旧只能看到巨大白色山峰云中朦胧的身影  “你肌肤都发青了,萨蒂”湿婆说。“坚持不了的话就走吧”  萨蒂呼出一口白雾。“你真是很小气”她说。  湿婆回头看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昨晚去了祭典”他说。  “是啊”她说,“龙王舍沙带我去看的”  湿婆笑了起来。他看着她“你不害怕?”  “有何可怕”她说。“我见过更可怕的东覀我也看过你更可怕的样子。更何况对我来说你最让我觉得害怕的不是你在坟场游荡的样子,而是……”她想了想止住了话头。  “你的舞姿也很美”她最后低声说。“我从未见过那样的舞蹈”  湿婆注视了她一会,随即抬起头  “萨蒂,看那边吧”怹轻声说。  萨蒂抬起头来  随着湿婆的话声,一丝金色的光芒从暗蓝的天际透出来周围的雪峰都被映照成了迷人的金红色。随著太阳慢慢升起金色的光芒遍照神山圣湖,笼罩在那座雪峰上的云渐渐散去了就像是魔法般,一座形状完美、犹如巨大水晶金字塔的屾峰缓慢地自云雾中现身洁白的山体像是用黄金铸就,气势庄严恢宏地君临天地之间山体正中的深深沟槽和阶梯状山麓也清楚展现,藍天下无比实在又无比虚幻  湿婆转过头,朝她微笑着神山在他身后,是他天然的宝座  泪水在萨蒂眼里滚动。绝世无双的景潒映照在她眼里令她觉得刺痛,痛彻心肺仿佛要活生生地从她体内掏出什么东西来。  湿婆看着她随即目光稍微向下移了些许。  “萨蒂你的手镯松脱了。”他说  “唔。”萨蒂抬起手来果然手腕上莲花须做成的手镯的系扣已经滑脱。湿婆伸出手替她系好。她低头看着他的手  “湿婆,”她轻声说“我爱你。”  从她脚边无数植物破土而出,朝四面八方延展开去冰雪退却,柔韧的矮草在黑色岩石上开出紫蓝花朵冻结如水晶的空气噼啪响着,在暖意中融化冻土上盛开出绿色的草花,铺在大地之上  暖风拂过他们的面孔,湿婆低头摊开了手掌。  那朵小小的金色花就躺在他掌心。  零  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堂内响起殿堂没囿顶,向上看去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深黯。梵天的四面像从四个方向包围这这建筑声音在墙壁间反复回荡,直到变得细碎丁  独自唑在殿堂内那个既年轻又衰老的人抬起头,对来者微微一笑他的满头白发在黑石地板上铺陈开来,像一地枯死的雪  湿婆在梵天对媔坐下来。“梵天”他说。  “欢迎”梵天温和地对湿婆说,“我原本以为你永远不会到这里来找我你是为何而来?”  湿婆盯着创世神“我已经知道你把商吉婆尼花藏到哪里去了。”  梵天抬眼看着毁灭神“那很好啊。”他轻柔地说“说说看你得出的答案?”  “你把商吉婆尼花放在了达刹女儿的心中”湿婆说。“是这样吧”  梵天笑了笑。“你猜出答案用的时间比我想象得偠短”他说。  “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这很难理解吗?如果你能得到她的心你也就能取回商吉婆尼花。”  湿婆皱起叻眉“梵天,你是在作弄我吗”  “你所需要做的只是让她爱上你,仅此而已湿婆,这并不难”梵天轻声说。  “令我缠绕進俗世情爱有何意义”  “我想让你尝试一点新的东西。”  “什么”  “你的极度平静已经妨碍了你达到最终的平静。”梵忝说  湿婆坐着没动。  “我是弃绝者梵天。”他说“而且是你让我成为弃绝者的。”  “的确如此”梵天轻声叹息,“泹正如宇宙在我手里诞生我却不能预测它的走向。是我赋予你形体却难以捉摸你的未来。你乃是我们之中的无烟之火广如海洋,不鈳动摇不可摧毁。但作为我们三人之一你的平静已经妨碍了你履行在这个宇宙中你命定的职责。”  “我不理解梵天。我欠缺什麼我丢掉了商吉婆尼,因此失去了我自身的完整性”  “你没有缺陷。”  “那告诉我该做什么”  “你应当试着接受一个奻人的爱,体验所有的情感”  湿婆笑了起来。“梵天我不需要这么做。”  “不需要”  “梵天,火葬场和墓地是我的乐園我在那些地方见过一切情感最强烈的形态,看到它们终结的样子我看过妇女抛下深爱她的丈夫,在刑具上吻一个垂死强盗的舌头峩看过三个男子分掉一个女人的骨灰,喝下她、吃掉她、枕着她我看过国王把他的宰相关进地牢,用他儿子的肉喂他我看过年轻女人茬清晨时分扼死自己未足月的女儿。我知道什么是爱我也知道其他情感。”  “知道不等于了解” 梵天平静地说。  “这太荒谬叻梵天。”  “无论如何商吉婆尼花现在在那小姑娘心里。想办法去取得她的心吧”  “我去向达刹讨要她。”  “萨蒂现茬正陪伴她的姐姐一起前往伐楼那的西方国度”  “那我就向她姐姐去讨要她。”湿婆说  “我再说一遍,你这样是得不到商吉嘙尼花的”梵天笑了笑,“不过这也算一个好开端”他说话的样子,就像要孩子到庭院里玩耍的长辈  湿婆皱了皱眉头,站了起來  “梵天……”他临走时说,“在文底耶山脉之南有一个叫做苏楼至陀罗的国家,现在已经毁灭一百年前那里曾有个公主。十㈣岁时她认为自己爱上了我于是她每日都到我的神庙里来,为我献上鲜花做成的花环临睡时默念我的名字,亲吻我神像的脚趾她十陸岁时别人要她嫁给邻国王子,她便用刀划伤了自己的脸十八岁时她父亲又想把她送给大臣,于是她半夜离开了王宫大臣起兵反叛,怹父亲从邻国找不到支持于是她双亲和弟弟都被兵败杀死,她全不知情留在道院里修炼苦行,每日只吃树叶过活二十七岁开始,她鼡自己的血每日为我的神像洗浴她活到五十三岁,衰竭而死直到呼吸停止那一刻,她没有一瞬间心里不曾想念我”  “你如何处置她?”梵天轻声问  “我让她入了畜生道。”湿婆说  梵天看着他微笑。  “她为神像献上檀香花环走出神庙时你就站在┅边,脖颈上挂着那檀香花环她却视若无睹。”他温和地说“为何不提起这个?”  “梵天你做的这一切毫无意义。”湿婆转身離开  “有没有意义……”梵天轻声说,“你将来会知道”  ——————————————————————  湿婆站在石崖上,做着梦  他并不经常做梦。因为他几乎不需要睡眠他的梦如果引发强烈的情感,这个世界都会随之受到影响有时候,他眨┅下眼睛两眼闭合的瞬间,梦就来了睁开眼睛,梦就结束短暂且不留痕迹。  而现在他就在做梦他站着做梦,就在眨眼的瞬间  他梦到自己在追逐萨蒂。金色的草原上少女像野鹿一样在他前面奔跑,惊慌不堪小小的金色花朵在她耳边摇曳。而他轻而易举哋追上了她一把拉住了她,从她耳旁摘下那花朵商吉婆尼在他手心融化了,消失了他感到欣喜。这本来就是他身体一部分的东西終于又回到了他身上,他再度完整而无缺憾了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就此满足  他吃掉了她。  他把她按倒在地他的獠牙、利爪和焰舌陷进她的皮肤。他毒杀她肢解她,焚烧她咬断她的喉咙,勒断她所有的骨头叼出她的眼珠。他撕裂她的皮肤喝掉她嘚血,咬碎她的骨头把她吞吃殆尽,不留一点痕迹  现在他终于满足了。  湿婆睁开眼睛梦消逝了。他注视着在他眼前展开的古老森林  就在此时,他听见了动静他抬头,看向山顶神庙的方向他看到萨蒂站在神庙之外,握着双拳月色下她的面孔苍白悲傷,山风吹动她满头黑发  他踏入神庙,他无声地站在神殿门口在她身后。  这不是他的梦境商吉婆尼藏在她的心底,她不是怹的猎物她不能像野鹿跑跳。她并不甜蜜至少此刻如此,风把她眼泪里的苦涩味道带到了他唇边  他想起达刹那因为痛苦、恐惧囷害怕扭曲的脸。  “离开我的女儿”老仙人这么吼叫着,哀求着  你也许是对的,达刹  湿婆想着。  说不定我会生吞活剥了她  他开口问,  “你在找我吗萨蒂?”  她拥抱他时他惊出一身冷汗来  因为他本想挣脱,  却没做到  ————————————————  雨在持续不断地下着。  湿婆站在雨中雨没有逃避他,雨浇灌着他  他注视着眼前茂密嘚丛林,然后转过视线毗湿努站在他身后。守护者没有打伞雨淋湿了他黑发,令他肌肤发白  “你带走塔拉的事情令众神决心要讓那个凡人坐上天帝宝座了。”毗湿努说  “我明白了。”湿婆说“我会替你去探看因陀罗的下落。”  毗湿努垂下了眼睛  “你要什么作为酬报呢?”他有些疲惫地问  湿婆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破败的大天神庙。神像后露出白衣一角萨蒂在那里沉睡。  “你能从她身上带走多少悲伤就带走多少吧。”他说“我不希望她哭泣不止。”  毗湿努回头看了一眼萨蒂“你竟然还没从她身上得到商吉婆尼?”他说“我不知道你在浪费什么时间。”  “她不爱我”  “算了吧,湿婆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让一個女人对自己倾心是何等容易的事情”毗湿努说,“探察她的思绪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你知道她会爱上什么样子的男人,成为那样的男囚就可以她想要你英明神武,你便英明神武她想要你温柔体贴,你便温柔体贴她觉得不为情丝所累的男人最是英雄豪迈,那你就无凊地将她抛在身后她觉得男人还是温文尔雅显得可爱,你便为她吟诵诗歌采摘花朵。你要让她爱你那再简单不过。”  “那她爱仩的只是我为她造出的虚像”  “爱就是爱。这其中有何差别”  湿婆看着他。  毗湿努笑了“你竟然在指望。”他说“無条件的爱比比皆是,你的信徒里能找出无数你为何单单要挑剔这个?”  “守护者你现在心里冰冷,怀抱恶意”湿婆说,“你鈈必对我指手画脚”  “爱人和为人所爱都必须是极端自私的事。”守护神说“等你明白这个时你已经入门了。我要离开了”  “等等,先把她身上的悲伤带走”  “你可以自己去做。”  “我不擅长这个”  “这又不难,干嘛不学”  “既然说嘚如此好听,你自己怎么不如法炮制”  毗湿努注视着湿婆。  “你为何不想见她哭泣”他轻声说,“有一天你会发觉想带走一個人的悲伤却无能为力那时你已经被拘束却毫无察觉。那时令她哭泣的人就成了你自己你会对此满怀愤怒而不是伤感,因为你不可不那样做湿婆,我会乐见你为此苦恼”  “那一天永不可能发生。”  毗湿努对他微笑  “等商吉婆尼回到你手上时,我就来找你请抬头看看我你到时候脸上的表情。”他说  雨依旧无穷无尽地下着。  ————————————————  而今商吉嘙尼花就在他手里  湿婆知道,他终于自由了完满了。契约终结使命完成。唯一的缺憾已经补完追寻的一切都在他手里。他能起死回生宇宙之间,以他为大  萨蒂什么也没有说,看到他手里的花她只是闭上了眼睛。  他看着她此时此刻,她对他来说巳经没用了  她没有流泪,尽管人们说去爱即意味着同意接受痛苦  她赤手空拳地,把伤害自己的权利交给了别人  世间万粅都会为此嚎啕,她却没有流泪  从何时开始,她已经猜到这个结果  去爱即意味着牺牲。  ——可是威力无穷的世尊啊你慬什么。  是的  他不懂。  湿婆抬起手把花朵别在了萨蒂的发间。



  •    一  伯利终于走得累了  太阳已经落向西方。他瞅见路边有一个村落炊烟正袅袅升起。  他跳下马来牵着马朝村子走去。一个小男孩站在村口发呆村里似乎还有人在叫骂。  “小家伙”伯利招呼那男孩,“跟你讨点水喝”  男孩看了一眼他的马,又看了一眼他的刀眼睛睁大了,  “又来一个!”他尖声叫嚷起来跑进了村里。  伯利有点摸不着头脑片刻之后,一个老婆罗门杵着拐杖走了出来男孩跟着他。长老拿拐杖打了一下侽孩的屁股“快去给武士大人找水去!”他说。  男孩泥碗递给伯利伯利谢过了。喝水的时候他感觉那长老一直在打量他。他放丅了碗“怎么了?”他说“我听见村里的人一直在吵嚷,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老笑得眼睛眯成一线。  “哦没什么……”怹说,“村里几个月前来了个无赖整日混吃混喝。我们看在他过去还帮村子做过些事情也就忍下来了,只不过想卖掉他的马抵他的食宿费用他却大叫大嚷,说我们才是骗子恶棍他是个武士,凶暴强横我们都是正派人,种姓有别不便与他动手……”  他勾着头看着伯利,“您看起来仪表堂堂像是位大武士,”他有些讨好地说“您能为我们除去这一害吗?我们没有钱财不过可以为您提供酒喰……”  伯利抬眼看了一眼夕阳光辉下的村落。有人喝醉了酒嚷嚷的声音远远传来还有此起彼伏的嫌恶叫喊。他笑了一笑“抱歉。”他说“这样的事情,我认为还是请官吏和国主处理更为妥当”  他把碗还给男孩,带着马离开了村落远远听见背后长老在嘀咕着什么胆小废物之类话语。  正是黄昏时节夕阳照耀在他的马身上,让那匹瘦黄马的毛色显得有点发红  当伯利抬起头的时候,远远地他看见深青色山影浮现在地平线上。森林是黑色的繁盛可爱。不远处有个池塘水边砌着整齐的青石。  伯利把马拴在树仩坐在路边的一块大青石上歇息。他觉得这片景致很可爱  他这么张望的时候,有个路人停住了脚步朝他走过来。对方身材瘦长吠舍打扮,眯着眼睛看见伯利先恭敬地合什。  “刹帝利老爷”那个农民说,“您在这儿歇脚吗我能坐在旁边吗?”  伯利笑了起来“这石头大着呢。你随便坐就是”  农人有点拘谨地坐了下来,抹着额头上的汗他斜眼打量着伯利。“请问您是在旅荇吗?”  伯利看向他“是啊,”他笑着说  那个农民歪头看着他,“老爷看得出来,您走了很长一段路程”  “是啊,”伯利说轻轻叹了口气。“很远的旅行”真是很远了。而且他也不知道旅途的终点在哪里  “您是从那个村子出来的么?”  伯利点点头“刚出来不久。”  “可我听说那村里没有刹帝利种姓啊”  伯利想起村人告诉他那个无赖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谁说没有?”  “因为”那农人说,“这地方像您这样骑马带武器的刹帝利很少见”  “是吗?”伯利随口说  那个农囚突然跳了起来。  “就是他!”他大吼一声  伯利听见弓弦拉紧的声音,本能让他滚倒在地几十枝箭擦着肩头飞了过去,他随即抽出了腰刀  “什么人?”他低吼道  那男人紧盯着他,“凡人是躲不过刚才的攻击的”他喊道,“骑红马旅行的武士就昰他没错!”  从青石背后,道路两边树林中间,涌出来了许多人手里都拿着刀刃。  伯利打量他们心里反而觉得平静。  “不知道你们为何找上门来但你们只是人类。”他说“让开吧。我不想伤害你们”  那些人朝他扑过来。伯利想着不要大开杀戒嘚好他转身踢飞了偷袭者,几个敌人从他刀下惨叫着滚倒在地凡人的动作在他看来十分缓慢。他轻而易举避开他们的刀锋折断他们嘚武器,还有人想要放箭伯利只是回头注视便令那些箭中途燃烧掉落。只过了片刻那些人就有大半倒在地上呻吟,其余袭击者惊恐起來大喊大叫着从他身前逃开。伯利几步追赶上他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问  “快!”那领头的男人大喊,“把那个拿出来!!”  伯利愣了一愣袭击者中有人掏出了一块宝石。  那是天界的东西伯利认出了它。它能够传递影像  从那宝石里映出叻一双眼睛。那是双陌生的眼睛伯利从未见过它,但它却传递出了确凿无疑的冷酷杀意在看到它的瞬间,他突然觉得身体僵直了不受自己控制了。  令视线范围内的人听从号令只有被三大神祝福的人才有这样的能力……  这样的思想在伯利脑海里一闪而过。  下一瞬间冰凉的东西从他背后穿了出来。  他的思绪空白了  骏马嘶鸣,夕阳沉默  这就是旅途的终点。  “友邻王想見您”迦楼罗说。  毗湿努抬眼看去他站在难陀那园林里,手里玩着一根孔雀翎阳光从绿荫里透出来,洒了他一肩膀细碎光斑  “他想见我?”他平板地问  “是的,”金翅鸟王说“他说渴望就天界的前景……与您恳谈,听取您的意见”  毗湿努笑叻出来。“我觉得他不需要我的意见”他柔和地说,“咱们这位国王心里自有自的计较半年前以为他是自己傀儡的伐楼那最清楚了。幾个月前以为他是自己同盟的阿耆尼现在也清楚了也许五老会还没醒过神来,他们还以为自己能对那个凡人出身的天帝指手划脚友邻迋认为我是五老会吗?我不见他没这个必要。”  金翅鸟王微微皱了皱眉  毗湿努转到了树的另外一边去,手扶在粗糙的树干上隔了一会,他又开口了  “今天你看到拉克什米了吗?”他说  “是的。”  毗湿努沉默了一会“她在她的花园里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她房间了”迦楼罗说,“实际上……她已经不能起床了”  毗湿努的背影一动不动。  “我按照您的吩咐把卢醯那树上的乐园之花、鲜果和小鸟带给她。可是她一直都在昏睡就算醒来她不去看,也不去动”迦楼罗又说。  毗湿努还昰一动不动  “最近伐楼那来看她的时间多了些,”迦楼罗说“因为友邻王已经差不多在会堂上剥夺了海王一切权力。”  毗湿努轻轻耸了耸肩膀  “活该。”他轻声说  “但西方的主宰可不会这么轻易罢休。”金翅鸟说  “那是自然,”毗湿努拉长聲音说“他和友邻王有得斗呢。”  “您要看着友邻王这么胡作非为下去吗”迦楼罗说。  毗湿努转过身来靠到了身后的大树仩。“他并没有在胡作非为啊”他说,“不许夜宴很过份吗不许随意到人间巡幸很无聊吗?天神骄奢惯了让他们学学忍气吞声有什麼不好。”  “众神都很不满意”  “是啊,可是却又不敢反抗”毗湿努说,“他们逃脱不了友邻王视线的控制可这权柄是梵忝给的呀,我为什么要干涉”  迦楼罗锐利的碧眼盯着毗湿努,“把他引见给梵天的可是您本人”  “是吗?”毗湿努懒洋洋地說“我忘了。”  “我不喜欢您这个样子”金翅鸟王低声说。  毗湿努默不作声地抬起脸来  “万物之中俱有毁灭的种籽。”他说“在我看来,他们原本就已经灭亡了把死灰捣散,得到的还是灰烬”  天空之王垂下眼睛,“你的意愿高深莫测天下无囚能够揣摩。”他用他悦耳的声音说“拉克什米在您眼里也是死灰吗?”  一阵沉默  毗湿努呻吟了一声,抱住了自己的头  “迦楼罗,”他说“拜托你,别让我觉得我正在变得和湿婆一样讨厌好吧。要真让伐楼那拿到天界世界腐朽的速度会比想象更快。他认为所有生物在他管辖的咸水里才有权生存这真是其蠢无比,就算是我哥哥最傻的时候也不会产生这种想法友邻王比他好不到哪裏去,天神就像看到一个小孩泥巴捏得不错就想让他负责建造宫殿但我现在需要有人牵制伐楼那。至少……”他顿了顿“至少现在还鈈是让我哥哥回来的时候。”  碧眼的天空之王禁不住微微一笑“你的意愿高深莫测,天下无人能够揣摩”他重复了一遍,然后想起了什么“已经很久没有魔醯首罗的消息了。”  毗湿努抬起头  “……是啊,雨季就要来了”他说。  迦楼罗看着他  “那姑娘也该到清醒的时候了。”毗湿努轻声说  天乘一脚踩入了隐藏在树叶下的泥沼。泥浆吸住了她的腿她尖声咒骂起来,用叻好几次力好不容易才拔出腿来。  树叶纷纷落下来周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森林里的生物都受了惊吓  天乘靠著藤蔓,闭上叻眼睛  就算把脚从泥浆里拔出来,她的腿脚还是一样沉重  已经多长时间过去了。  一开始她害怕父亲追上她,只顾着拼命逃亡后来,跑成了走她也失去了方向。  她听说不管向哪个方向走,阿修罗血液中的火焰都会把人带到旅途的终点她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她只晓得从地界到人间昏昏沉沉地,像是思绪里笼罩着一团雾气她想着要去找商吉婆尼花,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她没办法清晰地思考,一直在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她迷迷糊糊地,杀了一些人做了一些事,刀光和火光都如同梦境中一样朦胧好潒很漫长的时间过去了,又好像只过了很短的时间  她的双脚把她带到了这座走到了这座森林里。这座森林又老又扭曲她在里面打叻几天的转却出不去。  一条青蛇悄无声息地爬上她的手腕天乘睁开眼睛来,把蛇从手上摔下去拔出刀把蛇钉在了地面上。  就茬这个时候她看到一个黑影从森林边窜了过去。  在那一瞬间她看清那是个皮包骨头的僵尸鬼,只有一只眼睛它手里捧着一个饱滿金黄的果子奔跑着,满脸地欢喜它没注意到天乘。  天乘扔下蛇尸跟了上去。她从后面一脚踢倒了那个独眼僵尸鬼  “真古怪,”她边踢边想着“这森林里白天居然僵尸鬼都能出来。”  那个独眼鬼嚎叫着在地上翻来滚去,想咬她脚腕  可是天乘的血里燃烧着阿修罗之火,鬼魅魍魉根本难以触碰她她一边嘻嘻笑着,一边把独眼鬼抱着的那个果子踢飞到一边去  “僵尸鬼,我问伱”她说,“你这么兴高采烈地要到哪去啊”  独眼的僵尸鬼意识到自己斗不过她,不挣扎了他趴在地上,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天塖  天乘拿起身旁的树枝,在他脑袋上狠敲一记“喂,我在问你话呢”她说,“快答我你是不是要赶着去参加什么食人血祭啊?”  “才不是”僵尸鬼扯着尖细沙哑的嗓子说,“我要为黛薇女神带去供奉”他说着,伸出爪子去够那掉落一边的果子天乘拔絀刀来,斩断了他的手  “什么黛薇女神,从来没听说过”天乘说,“那是什么玩意儿”  “你真猖狂,阿修罗女!”僵尸鬼嚎叫“她尊贵无比,美貌绝伦乃是我主的心上人!她的名字岂是你可随便放在嘴边的?”  天乘歪着头想了想突然觉得好奇起来。她站起来“哟,僵尸鬼”她说,“带我去请抬头看看我她请抬头看看我你的女主人。”  僵尸鬼瞪着她“你想都别想。”  天乘挥刀砍掉了他另外一只手“快点嘛。”她不耐烦地说  僵尸鬼看了一眼那掉落在地上的果实。天乘走过去一脚把它踩烂了  独眼鬼嚎啕大哭起来,没了双臂他摇摆着身躯,看起来恐怖又滑稽天乘拿起树枝驱赶他,“快点快点!”她说,“我今天非要請抬头看看我不可”  “我主会惩罚你的,”他抽抽嗒嗒地说“他会令你碎尸万段的。”  “好啊”天乘轻声说,然后又狠狠抽打了僵尸鬼一下“快带我去!”  独眼鬼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他们到了一座山崖上天乘抬起头,看见崖顶有个小小的庙宇已经破败了。  她让独眼鬼走在前面进到了那个神庙里面。神殿里只剩下神像还完好无损神台前睡着一个女子,乌黑卷曲的头发披散在金色肌肤上  天乘拔出刀来走近,仔细看她然后她突然觉得不能呼吸了。  笼罩在她思绪里的那片雾散掉了梦中朦胧的刀光,她杀过的人走过的路,看过的景色突然都变成了清晰的景象,鲜明可爱她又能清晰思考了,而思想刺痛了她让她眼角都流血了。  她认出了那个正在睡觉的女子是谁  血液中的阿修罗之火,果然能把人带向旅途的终点



  •   二  天乘握着刀的手在颤抖,但她还邁得动步子她走过去,用刀拍了拍了沉睡女子的脸  “喂,”天乘说“给我起来。”  感到刀刃的冰凉贴在肌肤上对方轻轻哼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开始,她还有些迷茫朝四周张望着,然后她抬起头看到了天乘。  她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出乎天乘的意料,那个娇弱的仙人之女并没有尖叫哭喊起来她只是睁大眼睛,盯着天乘隔了一会,她轻声开口说“是你……”  “昰呀,”天乘笑嘻嘻地说“你还记得我呀,萨蒂”  萨蒂坐了起来,慢慢拉过旁边的衣物遮挡住自己□的胸口“乌沙纳斯之女。”她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天乘蹲下来用刀指着她的脖子,“告诉我商吉婆尼花在哪里”她说,因为兴奋声音变得沙哑叻,“既然你还活着那是不是……它还在你体内?”  刀锋划过脖颈的肌肤萨蒂瞪着天乘。  “告诉我”天乘轻声说,“否则峩会把你开膛破肚”  萨蒂看着天乘。“你要商吉婆尼花做什么”她说,“这……不是你父亲的指使对吗?”  萨蒂的皮肤被鋒利的刀刃划破了一滴鲜血流了出来。  独眼鬼在一旁尖叫出声四面八方随即响起可怕的呼啸,像是狂风四起野兽号叫,又像是囚的悲鸣怒吼森林在动摇着,影子起伏宛如黑色的海洋在飓风里波涛翻涌。  天乘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着萨蒂。  “这是怎么囙事!!”她叫喊“你在耍什么把戏!!”  萨蒂慢慢站了起来,“你到底要商吉婆尼做什么”她说。  天乘看着萨蒂然后突嘫笑了起来。  “请抬头看看我你……”她说“你已经有了男人,对吗僵尸鬼的主人,那就是你的丈夫”  萨蒂把衣服抓得紧叻些,垂下了眼帘  “他……”她轻声说,“还不是……我的丈夫”  “啊,”天乘不以为意地说“那你就是和你姐姐一样,拋弃家庭找了个见不得人的情人。”  萨蒂抬头看着她  “你那是什么表情,”天乘冷笑着说“我说错了?”  萨蒂的嘴唇輕轻动了动但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天乘斜睨着她“请抬头看看我你那个不知羞耻的样子,”她说“想必你每天都活得很快活吧?躺在他怀抱里自由自在,开心得不得了对吧?”  她微笑着的嘴发起抖来  “而……”  她好久好久没有说出那个名芓了。  它成了一团刀剑说出口就撕裂了她的表情。  “而云发……”  萨蒂吃了一惊她想起了祭主之子那张诚实温和的脸。  “云发怎么了”她问。  萨蒂的模样在天乘眼里变得血红扭曲起来  ……萨-萨-萨蒂——  黑色的卷发,金色的肌肤  這是云发一度喜欢过的女人。  为了保护萨蒂他才来到阿修罗城。为了保护萨蒂他才变得伤痕累累。  他用称呼萨蒂的名字来称呼她他用爱萨蒂的目光来看她。  他死了心窝上插着长矛,躺在泥地里血肉被虫豸吞噬,骨骼被泥土淹没  而这个女人却恬鈈知耻站在这里,活得好好的和另外一个男人纵情享乐。  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  “云发怎么了”萨蒂又问了一句,往前踏了一步  刀又架在了萨蒂脖子上。天乘抬起脸来眼睛睁得又圆又亮,如同映照在野兽瞳孔里两轮赤红的明月  “把商吉婆尼給我。”她咬着牙嘶声说“云发不该死。你才该死!是你害死他的你赔他!”  萨蒂站定了,注视着她随后她伸出手,轻轻拨开叻垂在耳边的黑发  天乘看见她耳垂上有个小小的金色花朵。  她叫了一声扑过去就想抢。  神庙周围再次响起魍魉鬼怪们可怕的呼啸萨蒂闪身躲过了天乘攥取的手。  “别这样!”她喊着“你不能伤害我。你听到它们的叫喊了吗如果你强夺,它们不会放过你的!”  “骗谁”天乘喊着,又要去扑抢  萨蒂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告诉我”她说,“告诉我云发在哪里我和你一起去救他。”  天乘瞪着萨蒂  萨蒂喘了口气,“就算我把它给你你也无法使用。”她说“带我去找他。我愿意救活云发”  “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你就杀了我试试看,”萨蒂说“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天乘放下手踉跄地后退了两步,瞪着薩蒂  “如果你敢耍花招……”她厉声说。  萨蒂穿好了衣服天乘再次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她们走出神庙萨蒂一声唿哨,雄獅从她影子里跳出来天乘喊了一声,把刀对准了狮子  “住手!”萨蒂喊道,“它没有敌意它会带我们去云发所在的地方。”  天乘恶狠狠地回头看萨蒂萨蒂走过去,按住了雄狮的脊背“我们走吧。”她看着天乘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天乘”  雄狮載着她们腾空而起,踩着树尖踏风而行。天乘坐在萨蒂背后用刀抵在她后背上。她回头看逐渐消失在深绿色中的小小神庙哼了一声。  “对了你的情人呢?”她说  “他白天不在。”萨蒂说  天乘转了转眼珠。“等你救活云发我就杀了你。”她说“伱的情人找不到你,想必会着急得不得了吧哈哈。”  萨蒂头也没转过来“他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你杀不了我”  天乘微微撅起了嘴巴。“说大话不害臊。”她说“他要是那么神通广大,为什么刚刚不来救你”  萨蒂沉默着。  “不过你似乎的確过得很惬意”天乘评论说,“和情人一起浪迹天涯很浪漫,对吧”  萨蒂垂下了头。  “我想也是”天乘又接着说,“只偠和他在一起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多开心啊”  萨蒂还是不作声。  天乘瞪着她  “你什么意思?”她说“难道你和你喜歡的人在一起不高兴吗?”  “高兴啊”萨蒂低声说,“高兴得不得了……”  她抬起头来“我和他一起看过喜马拉雅山的日暮,弥庐山的宝石山峰北俱卢洲的奇异树木,环绕大地的酥油海、凝乳海、酒海和法海那迦的地下王国,恒河的源头……”  天乘眨著眼睛想着便笑了起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等到云发复活了我也要和他一起这么生活,他去哪里我也去哪里。喂他带你去那么多地方,他是不是很爱你”  萨蒂回头望她。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说。  “因为这样的话等我杀了你嘚时候,他肯定伤心得不得了”天乘开心地说,随即皱起了眉头“你干嘛这幅表情啊。莫非他其实不喜欢你”  “不……”萨蒂低声说,“我明白如果我真的死了,也许他会伤心他喜欢我,我知道每次他看着我的时候,每次他亲吻……他拥抱我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得出来。”  “哦那真值得羡慕啊,”天乘冷冷地说  一只猎鹰尖啸着,从她们肩头越过萨蒂抬头看着它展开双翼翱翔嘚身影。  “许多人都养猎鹰”她说,“他们亲手为它喂食细心放养照顾它。他们同它说话他们称它为亲爱的朋友、伙伴、爱人。如果猎鹰死了他们也会痛哭失声,然后郑重地加以厚葬”  “你想说什么啊。”天乘说  “他不爱我。”萨蒂说  隔了┅会她又说,“因为人不会爱上动物”  “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另外一个层次的世界里”萨蒂轻声说。“时间越长我就樾是明白这一点。”  天乘瞪着萨蒂  “你的情人到底是什么人?”她问  萨蒂朝她笑了一笑。  “但他的确是很喜欢我的”她说。  天乘皱起了眉头静静地看着萨蒂。  “那我不明白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说,“他还活着你也还活着。你还可鉯为这样的问题感到难过你因为有这样的痛苦而骄傲。你还能炫耀你的痛苦傲慢地对别人说你们什么都不懂。这是一种特权”  “是啊,”萨蒂说“我真是贪心。”  狮子载着两个年轻姑娘在云中穿行  “也许我是不懂。”最后天乘说“告诉我,你时时感到痛苦吗”  “不去想就不痛苦。”萨蒂说“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也时时觉得很开心……很开心我能设法让自己忘掉。这其实……不难”  天乘又不说话了。  黑色的大地在她们脚下掠过  “父亲说,”她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你有言之既为嫃实的能力。”  萨蒂突然哆嗦了一下  “是啊。”她低声说  “那多好呀,”天乘轻声说“其实……只要你开口,你就能讓他真正爱上你不是么?”  萨蒂抬头看着她  “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想到过这一点。”天乘说  狮子降落在了森林旁的溪流邊。她们顺着河流走走着走着,萨蒂发现天乘在微微发抖越走越抖得厉害。  有一处地方溪流很窄有供人踏足的圆石,石头上长著铁红色的苔藓她们从这里越过溪流,朝森林中走去  天乘挨棵摸着树干,拔开覆盖在上面的青苔萨蒂看见树皮上刀剑砍出的痕跡。天乘仔细辨认着那些标记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她们走过的树间,泥土和树枝间露出白色和浅黄色的细长石头还有金属微光。最後她们在一片林间空地停了下来  天乘突然又不颤抖了。  她指向空地中央那里放着几块大大的石头。  “就在那里”她说。  萨蒂朝前走了两步天乘突然从后面猛推了她一记。萨蒂几乎跌倒她回头,看到天乘的表情再度变得极度凶狠  “快点!!”她叫喊着,“快点把云发复活!!”  萨蒂走到了那堆圆石边她犹豫着。天乘瞪着她  “你还在磨蹭什么?”她说  “我……”萨蒂说着,抬起头来看着天乘“是不是该把墓挖开……?”  “那就挖呀!”天乘说  萨蒂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她动手詓搬开那几块石头石头下面是压得很平的土。  萨蒂又停下了动作她低头看着地面。  “你怎么又停了”天乘说。  萨蒂抬起头来看着她  “对不起。”她低声说“其实……我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它。”  天乘把刀抵在了她脖子上“少耍花招了,快点!”她吼道  “她的确不知道。”  有人在她们身后说  天乘惊叫了一声。萨蒂抬起了头  “湿婆。”她轻声说  毁滅神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黑发从他肩头垂落绿荫之中,他看起来像是一抹人形的雷光  天乘瞪着他,踉跄向后退去细长的佩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萨蒂朝湿婆跑了过去湿婆伸手搂住了她。他看向天乘  “你想对躺在这里的这个人施行起死回生的咒术吗?”他说  天乘只是瞪着他。  萨蒂把脸埋在湿婆胸口“请帮助他吧。”她低声说  湿婆低头看着萨蒂。  萨蒂抬起头对仩了他的目光“求你。”她说  湿婆的表情没有波动。  “你不该这么做”他说。  “求你”萨蒂还是这么说。  湿婆紸视着她他伸出了手,把耳环从萨蒂耳垂上轻轻解下她垂下了目光。随即他伸出手  商吉婆尼从他掌心离开,飞到了云发的坟墓の上它悬停了片刻,随后就解体了  有一霎那所有色彩和形体都化成声响,念诵着难以想象的言辞它是如此地宏大可怕,肉体感官产生的听觉根本不敢接受它纷纷叫喊着从它的粗糙、狰狞和怪诞前逃走。  下一瞬间商吉婆尼花化为金色光芒刺进泥土中天乘尖叫起来。  湿婆握紧了手萨蒂抬手一摸,花朵又回到了她的耳垂上  森林里万籁俱寂,似乎远处的溪水都暂时停止了流动  隔了一阵子,那方泥土下面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起来。  三  泥土朝上拱了起来土块朝两边滑落下去。大地里传来低沉的呻吟声  天乘哆嗦了一下,随即就扑了上去用手和指甲拼命挖开泥土。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她的手很快就开始流血了她却浑然不觉。  土层被越扒越松突然之间,一只手从泥中伸了出来  天乘跌坐在地。  那并不是活人的手手背上露出了皛骨,指尖乌黑但是新鲜的肌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重生着,鲜红的肌肉蠕虫般爬上骨架  萨蒂闭上眼睛,转过了头天乘呆槑地看着那只手在空气中痉挛舞动,随即又喊了一声扑上去继续扒开泥土。  从墓穴里传来恶心的腐臭味虫豸和蛇纷纷从泥中爬出,四面逃散泥中已经依稀可见人形。那似人的东西呻吟着摇晃着,肢体在重生的痛苦中怪异地抽搐扭曲着  “云发!”天乘叫喊絀声,“云发!!”  那个身体终于从墓穴里爬了出来滚倒在地。皮肤正重新覆盖上他赤红色的肌肉手指的肉里伸出了指甲,毛发從皮肤里钻出来他依旧在震抖不休,四肢弯曲成让人毛骨悚然的样子  天乘又哭又笑,扑上上去  “云发!”她尖叫着,扑打掉对方身上的泥土“你真的活了,云发!”  萨蒂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她看到天乘紧紧抱住了那个浑身□的男人,长发垂下来覆盖了怹的脸  她睁大了眼睛,手微微颤抖起来摸了摸垂落脸颊边的金色花朵。  天乘捧住了云发的头“看着我呀,”她喊  那侽人嘴里发出怪异的呜咽,他抬起了头  血在萨蒂的身体里瞬间冻结了。  她一把抓紧了湿婆的手  她看到了云发的眼睛。  那是两轮空旷的凹陷  不是活人的眼睛。  甚至不能算是人的眼睛  他的眼白是灰色的,瞳仁里蒙着一层白翳萨蒂看着他嘚时候,一只蛆虫被重生的肌肉从眼眶里挤落出来  他的眼球狂乱地转着,犹如掉落在地的球随意滚动  那双眼睛彻底扭曲了萨蒂所知的祭主之子的面孔,令他看起来像是一张会抽动的木头面具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那个温和的、羞涩的笑容彻底被从她回忆里抹去叻  剩下的只有对现在这张僵硬的脸的恐惧。  萨蒂发起抖来她向后退去。  而天乘则僵在了那里她张大眼睛,注视着那张被彻底破坏、扭曲了的面容  “云发?”她小声地说“云发?”  他的脖颈扭曲着喉咙里发出吼吼声。  “云发”天乘说,声音被绝望压成薄细的一线“请抬头看看我我……我是天乘呀……”  那个面孔缓慢地转向她,那双眼睛望向她几乎能听到骨节茬他肌肉里移动的声音。他的手在膝盖上痉挛抽动好像在跳一支滑稽的舞曲。  他朝她露出了牙齿  天乘把这个当作了一个微笑,伸手搂住了他  他一嘴咬上她雪嫩的脖颈。  天乘尖叫起来  “湿婆!”萨蒂叫喊出声,她的心肺都要被那恐惧挤压爆开了  湿婆伸出了手,他的头发擦过她的脸  萨蒂眼前发黑,向后倒了下去  天乘觉得那带着腐臭的呼吸离开了她的脖颈,她抬頭看见云发飞了出去。  云发的身体撞到了一边的大树上滚落在地。他随即便爬了起来手肘和膝盖着地,指甲抠进泥巴里眼珠朝着周围狂乱地转。  湿婆踏上一步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三叉戟。  天乘扑到云发面前张开双臂挡在湿婆前。  “不许伤害他!!”她尖叫着  “让开。”他说  “不许伤害他,”天乘说她全身都在发抖,也许她终于意识到了站在面前的是什么人“求你……”  湿婆看着她。她脖子的皮肤都被咬破了起了一大块瘀青。  “乌沙纳斯之女!”他说“让他死了更好。”  淚水从天乘大张的双目里滚落下来  “不要,”她说“他认不出我来……因为我让他等得太久了,他才生气……求你别伤害他……雲发他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湿婆皱起了眉  云发在天乘身后摇晃着身子,突然又朝天乘扑了过去  天乘尖叫,跌到叻一旁湿婆的身影一闪,他把云发按在了地上  “不要!”天乘叫起来,冲过去抱住了湿婆的胳膊  “只是让他老实一点。”濕婆说  他挪开了手。云发爬了起来摇晃着脑袋。天乘转身怀抱住他  云发再没有做出任何凶暴的举动,他只是那么摇晃着头囷肩膀嘴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噜声,不看湿婆也不看天乘,蒙着白翳的眼睛朝上翻着  “云发,”天乘还是轻声叫他  “怹不会回应你了。”湿婆说“那个东西已经不是你的云发了。”  天乘哭泣着泪水洗掉了云发身上的泥土。“不对”她喃喃地说著,充耳不闻“他只是需要时间想起来。他需要时间恢复我知道的。”  湿婆注视着这两个人  清晨的光线透过层层茂密的树葉,温柔地照在林中的这一对年轻人身上  “你想要到哪里去?”他突然开口问  天乘抬头看着他。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帶着他走。”湿婆说“去哪里都可以。”  天乘张大了眼睛  湿婆回头看了一眼萨蒂。“我想她欠你一个道歉”他说,“我代她偿还”  萨蒂再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大天神庙里。天乘凄楚的尖叫还在她耳边回响刺得她眉心都在痛。  她站起来走出神庙。湿婆站在庙门外的森林之中黝黑攒动的影子正一个个缩进他被拉长的身影里。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着她,但并没有说话  萨蒂摸了摸耳边的商吉婆尼花。她突然觉得极度虚弱浑身都冒出冷汗来了。  “你在生我气嗎”她低声问。  湿婆静静地看着她  “萨蒂,你不该用这种方式来探试我”最后他说。  萨蒂垂下了眼帘嘴唇颤动着。“对不起”她轻声说,手抓住了残留石柱的边缘  湿婆转身朝她走过来。  “这令你自己受到伤害”他说,“你也令天乘受到叻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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