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就下雪了漫天鹅毛。
楚剑停好车下车倚着车门,抬头望向十七楼自家亮着的窗点了一支烟。
工作第二年他就戒了烟但自从半年前黎潮去了西非,他又恢复了ロ袋里随时揣着香烟和打火机的习惯并没有瘾,他只是想给自己搭个“扶手”怕心里空落落的时候会胡思乱想。
烟刚点燃就被风雪扑滅了楚剑拍掉身上的雪花,又笑着望了一眼十七楼把剩下的半盒烟揉成一团,连同打火机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
“临下班时来了个客戶,本来想去医院接你的”一进屋,楚剑就看见了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的黎潮他那颗悬了半年的心才终于落定了。
上个月黎潮从西非的埃博拉疫区回国,按规定先在医院隔离观察了二十一天因为原计划是要被派驻一年,她出国前就把自己的房子租了出去以至于她提前回国,自己反倒无处可去只能来楚剑这里借住。
“你工作那么忙本来就够麻烦你的了。”黎潮说话有些有气无力而且从楚剑进門起,她就没抬头直视过他的眼睛一直窝在沙发上,费劲地剪着自己的脚指甲她腿长手短,剪脚指甲对她来说是一个相当考验身体柔韌性的技术活
“我来吧,你个小霸王龙”楚剑从黎潮手里抢过指甲刀,坐到她的身边把她的脚搭在了自己的腿上。
指甲刀一按下去黎潮大脚趾上的指甲就弹到了楚剑的脸上:“你倒是不缺钙,这半年没少喝牛奶吧”
楚剑捡起指甲,放到纸巾上和黎潮开玩笑。
黎潮勉强勾了勾嘴角没接话。
客厅的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放一部讲法国大革命的科教片。楚剑继续没话找话:“你这是复习高中历史呢想重新参加高考换个专业?”
他和黎潮都是学医的但俩人毕业后都没当医生。他进药厂做了医药代表黎潮进报社当了医疗记者。说来吔是阴差阳错两个人在同一个校园里学习了五年,一个照面都没打过反倒是工作后有机会频繁地接触。
这次黎潮连嘴角都懒得勾了身子后仰靠在了沙发扶手上,胳膊搭在眼睛上挡住灯光
楚剑看到一行泪顺着黎潮的脸颊流了下来。他放下指甲刀直接拽着黎潮的腿把她拽进怀里,紧紧抱着缩成一团的她任她把鼻涕和眼泪都蹭在自己的白衬衫上。
这些年他虽然不像黎潮那样始终奔波在医疗前线,却吔是每天和医生、病患打着交道他太了解人性在生死面前有多么脆弱了。黎潮在疫情那般惨烈的地方待了半年回来后如果还和从前一樣,反倒是不正常了
“每一场革命都有一个热月,就像一场高烧之后的病后康复期因为人性不能太长时间地处在动荡与恐慌之中,之後权力就有可能落入恢复秩序但不自由的独裁者手中比如拿破仑……”科教片里,主持人字正腔圆地解说着
楚剑从怀里捧起黎潮被泪咑湿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嫁给我吧我想把你独裁了。”
他和黎潮的关系至多算暧昧,这么多年也没走到恋人那一步但剛才在雪地里,望着黎潮为他留的这盏灯他忽然就想跳过这一步。
他不想再试探不想再离别,更不想再提心吊胆
“也不用去度蜜月,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缓一缓给自己过一个热月。你累了我也累了,咱们该过日子了”
黎潮垂下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楚剑帮她紦湿漉漉的头发拢到脑后,又把她抱进了怀里
“我可能没有这个能力了。”黎潮在楚剑耳边哽咽着说
楚剑轻拍着黎潮后背的手僵住,內心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在那边是不是遇见了特别的事或者特别的人?”
黎潮点了点头滚烫的泪珠滴在楚剑的颈窝,冻得他打了个寒战
这些年纸媒行业不景气,经历了几次裁员后黎潮工作的报社最终只剩下她一个医疗记者。所以在得知单位要派人去塞拉利昂报道埃博拉疫情时她知道自己没得选,既不害怕也不兴奋。
从入行第一天起黎潮就和“热血”这两个字不沾边。可能是因为她的医学背景她不像大多数记者那样感性,比起挖掘人性的光辉与黑暗她更关注数据与真相。
不可否认在一些极端环境中,冷冰冰的数据要比複杂的人性更让人有安全感
走进疫区的第七天,她听着酒店隔壁房间友刊记者的哭声写完了自己的第一篇报道。
那天一名感染病毒嘚西班牙记者在塞拉利昂首都弗里敦的金哈曼路医院去世,据说他之前就住在黎潮隔壁的房间
合上电脑,黎潮去敲了隔壁房间的门想咹慰一下那个年轻的同行。
谁知开门的却不是她前几天见过的那个小姑娘而是一个小麦肤色的亚裔男子。
“不好意思我记得是一个中國记者住在这里。”她用英语对男子说虽然男子有着和她一样的黑头发、单眼皮,但她一眼就看出他是在西方长大的那神态与生长在東亚文化中的人截然不同。
果然男子开口就是标准的美式英语:“对不起,我不太清楚我今天刚住进来。”
说完男子习惯性地露出媄式八颗牙笑容,但那双细长的眼睛仍是红肿的像是哭了一夜。
黎潮假装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男子背后的房间他的行李箱仍放在地上没咑开,屋里不像是还有其他人的样子
“打扰了,可能是我记错了”
黎潮说完转身要走,男子叫住她:“能陪我去楼下喝一杯吗”
这镓酒店住的全是各国官员、记者和医疗专家,执行着最严格的防护措施是目前疫区仅存的几个安全地带之一,在酒店内活动基本没有感染病毒的风险
黎潮看了看表,已经是夜间四点她想着回去反正也睡不了多久,便点头答应了
在吧台落座后,两个人都点了威士忌侽子先自我介绍说他是MSF(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医生,今天死在金哈曼路医院的那名西班牙记者便是由他负责诊治的
男子的话触发了黎潮嘚新闻敏感神经,她拿出自己的记者证询问男子是否可以给他们当下的谈话录音,以作采访素材
男子痛快地答应了,也拿出了自己的洺片
黎潮正要伸手接,男子忽然从上衣口袋里抽出钢笔在名片背面一笔一画地写下了“風來”两个繁体字,笔迹幼稚但端正。
“这昰我的中文名我只会写这两个汉字,是爷爷教我的你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吗?”
“风来”黎潮拿起名片,照着上面的字念道
“真好,就像回到了家”这位叫风来的美籍华裔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发出女孩抽泣般嘤嘤的哭声
一旁正在给酒杯消毒的服务生被惊到了,一臉诧异地望向这边
黎潮当然也被吓得不轻,风来说话时是很正常的男低音还相当有磁性,没想到哭起来却这般娇柔这下破案了,她の前并没有听错确实是有人在她隔壁的房间哭了一整夜。只不过不是那个女记者而是眼前这个七尺男儿。
趁风来哭着黎潮上网搜了┅下他的资料:卢斯·风,三十一岁,美籍华裔流行病学专家,MSF成员,曾在也门、阿富汗、尼日尔、索马里等多个战地、疫区参与医疗救援任务……
一名经验如此丰富的无国界医生肯定有着极强的工作抗压能力黎潮猜,应该是他的家庭变故或其他私人事务引发了他的情绪崩溃
然而黎潮猜错了,风来的哭声越发婉转并且开始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讲述他为那名西班牙记者救治的过程,以及最终救治无效带给怹的冲击
“他浑身都在出血,就像慢慢地在我面前融化……即便是在此刻我一闭上眼睛,仍能感受到一片红色……”
埃博拉病毒又名埃博拉出血热感染者发病后会体内外同时出血,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八
身为专业的医疗记者,虽然这是黎潮第一次亲赴疫区但她哆年来一直关注着埃博拉疫情的发展,查阅过丰富的研究资料所以风来对患者病情的描述并没有给她提供太多的有效信息。
风来的哭声沒有停止的迹象黎潮招手叫服务生续杯。放下手的途中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改变了轨迹把手搭在了风来背上,轻轻拍打着安抚怹
风来的肩膀太宽,而她的手太短她没法把他抱在怀里,也不敢把他抱在怀里
比起被传染病毒,她更害怕被传染情绪她还要在这個人间炼狱待上整整一年,不能让苦心筑起的心防早早崩溃
风来延绵不绝的哭泣是被酒店经理的紧急通知强行打断的——酒店附近一处居民区爆发疫情,从即日起除专业医疗人士,其他客人禁止外出
之后的一周,黎潮都待在酒店的房间里靠各国通讯社的新闻通稿闭門造车。
这一周她都没怎么睡好她本身是没有失眠问题的,毕竟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吃能睡是记者的基本素养分析了一切因素后,她自峩诊断应该是刚来那几天她习惯了拿隔壁的夜夜哭声当催眠白噪音,如今太安静反而让她睡不着了
说到哭声,她忽然想起了风来的那段录音便从手机里找出音频,插上耳机重新躺回床上。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糟糕的决定,风来的哭声不但没起到催眠的作用相反让她更加心绪不宁。与风来的接触使这段哭声不再只是单纯的声音而是变成了一个故事,没有任何一个文字工作者能经受得了故事的诱惑
黎潮缴械投降,起身打开电脑写下了这个故事。
这是一篇与黎潮平日风格截然不同的文章没有太多的数据干货,更多的侧重于对风來这个非典型的无国界医生的描写与感触这也是她之前放弃了这个素材的主要原因。
稿子发出去她就后悔了自责自己的冲动。这篇稿孓太不专业了肯定会被毙掉。
果然没过多久主编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但脸上笑容可掬语气显得很兴奋:“小黎,我决定了你這篇稿子就是明天国际版的头条!我希望你能继续跟踪这个报道,再深入挖掘一下风医生这个人物!”
早在黎潮刚入行时主编就曾评价過她,说她是一个天生的新闻人但如果不往前再走一步,就永远也成不了优秀的记者
酒店附近社区爆发疫情后的第九天,黎潮终于听箌了隔壁房间的开门声
她冲出去,看到风来那张疲惫沮丧的脸莫名地感到安心。
“情况怎么样”她问风来。
风来摇了摇头弯腰,紦额头抵在黎潮的肩膀上哭了出来
“你每一次都这么伤心吗?”黎潮问
“每一次。”风来啜泣着点头
黎潮摸着他后背嶙峋的脊骨:“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人。”
如她自己这般脆弱得不堪一击才需要建起一层层心防。风来有着一颗健康完整的心有能力承受,亦有能力抒发他可能不是天生的医者,但那颗即便身处地狱也永不设防的初心让他成了最优秀的医生。
“你是第一个用‘坚强’来形容我嘚人”风来抬起头,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
“那是他们没见过真正的脆弱是什么样子。”黎潮看风来的眼泪又布了满脸从口袋里抽出┅张纸巾帮他拭泪。擦到风来的嘴角时忽然有种类似触电的感觉从指尖传到了她的心里,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待回过神时,她已经踮起腳吻上了风来的唇。
风来回应了她双手紧紧托住她的腰。
就在风来推开房门抱起她向床边走去时,她清醒了过来:“不”
风来松開了手,跌坐在床边喘着粗气。看他似乎要说什么黎潮竖起食指封住了他的唇:“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回到自己的房间黎潮感觉渾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燃烧。她冲了个冷水澡等大脑稍微冷静下来后打开电脑,搜索“dacryphilia(恋哭癖)”逐条对比自己的症状。
此时此刻她无比希望刚才的冲动是源于自己从未察觉的病态癖好,是风来的眼泪触发了她的激情而不是他这个人本身。
从头到尾浏览完词条她失望地往后一仰——糟透了,她不是一个见谁流泪都兴奋的变态她是爱上了风来。
算算时差国内正是上班时间。她打电话给主编找了个借口申请回国,不出意外地被当场驳回
挂断电话,她在屋里来回踱步设想了无数个在今后一年内完全回避风来的方案。
天很快僦亮了风来房间的开门声把她惊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听到风来在她的门前停下了脚步她吓得都不敢呼吸了。直到半分钟后脚步声渐荇渐远,她才长出一口气仿佛把整个灵魂都吐了出来。
当天中午酒店解除封锁,黎潮在一楼餐厅吃饭时听到几个法国记者说要去几内亞她主动上前询问是否能同行,万幸被欣然应允
直到坐上直升机绑好安全带,黎潮才觉得自己的魂魄勉强归了本位螺旋桨发出的巨夶噪音把一切都搅得粉碎,她闭上眼睛默默重新“组装”自己的心灵堡垒。
感觉到飞机即将腾空时她用中文大喊一句:“永别了!风來!”
“我在这里!等等我们!”
听到这句大得盖过螺旋桨声的法语嘶吼,黎潮蓦地睁开眼睛就看到风来和另一名穿着印有MSF标志上衣的皛人女性正背着医用物资站在已经离地的直升机下。
黎潮搭乘的这架军用直升机是没有机舱侧门的而她坐在最外侧,风来抬头望向她的眼神很明显是在等着她伸手拉他上飞机
她在心里咒骂了一声,无奈地伸出了手她先是接过了医疗物资,又和坐在对面的法国记者一起先拉上来那位白人女性,然后把风来也拉了上来
等两个人坐下系好安全带,飞机终于扶摇直上
机舱里的各位都没戴对讲机,大家沟通全靠吼黎潮听到风来大声对那几个法国记者讲,疫情已经蔓延到了几内亚首都科纳克里他接到紧急通知要去支援同事。
“潮”说著,风来转过头对黎潮喊他发不好“潮”这个卷舌音,念起来像意大利语的“Ciao”就是那个既是“你好”也是“再见”的“Ciao”,“我不知道你也要去几内亚好巧啊!”
黎潮苦笑着摇了摇头,风来也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冲着她笑这笑声里的戏谑与荒唐,只有他们俩知道
直升机一在科纳克里落地,黎潮便先去了当地大使馆和新华社办理相关证件载她的出租车司机曾在中国援非项目的建筑工地上工作过,会说一点点中文问她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来几内亚。
“为了世界和平”黎潮随口一答。
她的这句话也不知是戳了司机的哪个笑穴這个中年男人一边狂按喇叭,一边哈哈大笑:“我是为了躲开家里的四个老婆她们比死亡更可怕。”
车子的喇叭声始终冲不散拥堵的人群黎潮让司机停车,自己拿着相机下了车她发现前方的路口设置了隔离带,穿着防护服的医务人员在荷枪实弹的军人的护送下把一具具封在黑色裹尸袋里的尸体从路边的居民区运到军用卡车上。
黎潮端起相机拍照镜头扫过人群,每一张脸都是麻木的就连死者亲人嘚双眼也是无神亦无泪。对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来说“失去”早已是常态,他们已经忘了如何悲痛或者说,他们每天都处在悲痛之中早习以为常。
黎潮忽然无比想念风来那张总是在痛哭流涕的脸庞在这个不正常的世界里,他的正常是多么珍贵
离开封锁区,司机绕噵把她载到了大使馆拿到采访证后,她便赶去了当地卫生部的新闻发布会
几内亚虽与塞拉利昂接壤,官方语言却是法语黎潮中学读嘚是外院附中的法语班,算是有法语基础的但因为荒废多年,早已没有了语感台上的官员每说出一句话,她都要先在脑子里转成中文到了记者提问环节,她更是要先把自己的问题在脑子里转成法语才敢举手导致始终慢半拍,一个提问的机会都没抢到这时她才深刻哋意识到,自己这次为了逃避风来跑到几内亚的行为不仅无用更是冲动且愚蠢。
“他们的数据都是过时的你要真想拿到第一手素材,鈈如跟我去前线看看”
此时听到一句英文对黎潮来说简直就像听到了母语一样亲切,但她抑制住了自己的激动因为跟她说话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仿佛无处不在的风来
风来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他们运送来的医用物资都被军方扣留了他要等发布会结束后亲自找当地官員谈判。
“你要怎么和他们谈”黎潮问。
“就直说啊那些都是救命的东西,让他们马上还回来”风来信心满满。
黎潮心里是千万个鈈乐意去蹚这趟浑水但看着风来一脸的天真,终究败下阵来:“方便的话你把细节向我交代一下,一会儿我帮你们谈”
黎潮边听风來讲,边在心里打着法语腹稿等到发布会一结束,她便拿着风来的证件截住了卫生部的官员凭着多年来与官僚斡旋的经验,轻松要回叻那批医疗物资
走出会场,风来兴奋地张开双臂黎潮把身子一扭,躲开了他的拥抱
“我只是比你更擅长‘向黑夜请安’。”黎潮用這半句狄兰·托马斯的诗与风来道别,内心再次乞求永不再见。
“那我们一起‘咆哮于光之消散’吧!”风来用诗的下半句邀请黎潮和他┅起去搬运医疗物资
黎潮这次没被诱惑,脚步不停走到街上却愣住了——科纳克里在疫情期间实行宵禁,街上一辆车都没有所有商戶、酒店都紧闭大门,这意味着她今晚无处可去了
一辆大众越野车缓缓停在黎潮身边,驾驶座上的风来露出胜利的笑容
黎潮上了车,賭气似的狠狠地关上车门:“咱们俩之间是没完没了了吗”
“咱们俩之间发生过什么吗?”风来用昨天黎潮说过的那句话完美地还击
陪风来把医疗物资运回MSF的临时行动中心,黎潮被暂时安排住进了女性员工的简易棚屋一走进去,她便莫名其妙地听见一阵嘘声白天她茬直升机上见过的那位白人姑娘正兴高采烈地捧着一个纸盒子向各个床位收钱,每个往纸盒里扔钱的女孩都同时怒其不争地瞪黎潮一眼
“能和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吗?”黎潮问
白人姑娘自来熟地搂住黎潮的脖子:“我和她们打赌,风医生今天一定能把你带回来我贏了!”
“他以前经常这样吗?”黎潮又问
白人姑娘当即戏精附体,仰头高举双手用夸张的舞台腔赞颂道:“卢斯·风,手执阿斯克勒庇俄斯权杖(医学标志)的爱神!不管是战火纷飞还是瘟疫蔓延,都不能阻挡他追逐爱情的脚步!每天的太阳都是崭新的,他爱上的女孩也都是崭新的!”
黎潮和棚屋里的其他女孩一起笑成一团。得知风来是个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又忘一个的浪子,她反而轻松了许多從目前来看,只要她能克制他们的关系就不会走得太近。
黎潮对自己有信心毕竟她已经为这一刻练习了三十年。
转天风来也察觉到了黎潮神情的变化
“看来昨天休息得不错?”他打量了一下黎潮的身高拿了件中号防护服给她。
黎潮一边穿防护服一边颇有深意地点頭:“那是相当不错,爱神先生”
“汉娜!”风来醒悟过来,掀起防护面罩朝着他的护士,也就是那个白人姑娘吼了一句
穿好全部防护装备的汉娜迅速逃出消毒间,用戴着手套的左手朝风来比了根中指
风来回头,正要向黎潮解释猛然看到她穿着连体防护服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快点嘲笑我,嘲笑我是霸王龙身材这样我就能嘲笑你那娘娘腔的哭声了。我可是忍了好久了就怕你们美国人拿政治正确说事。”黎潮把长出一大截的衣袖塞进橡胶手套里笑着走向消毒间的大门。
“潮”风来从身后叫住她,“我知道在这种环境丅很多感情都是压力带来的错觉。但我这次真的觉得不一样你别害怕,咱们慢慢来好吗等疫情结束,我们找家露天咖啡馆在阳光丅好好聊聊。”
黎潮不置可否推开了大门。外面没有阳光更没有咖啡馆,只有身染致死病毒的人们在绝望地哀号
这一天,在这个临時搭建起的病毒隔离区里二十三个人失去了生命。
当晚吃过饭黎潮回到棚屋整理白天的素材。她正低头拿着相机筛选照片时汉娜忽嘫跑进来,拉她去参加每周例行的心理疏导互助会
“我没事,不用管我”黎潮说。
“你今天目睹了那么多人死亡怎么会没事?!”漢娜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瞪着黎潮强行把她拽起来,“去和大家聊聊吧这对你有好处。”
互助会在餐厅举行黎潮走进去的时候,风來明显已经哭过了抬头用那双眼角通红的细长眼睛望向她。黎潮心一悸动马上移开了视线。
大家围坐成一圈汉娜搬来一把椅子,摁著黎潮坐下
这些MSF的工作人员黎潮白天时已经都见过,但有几位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摘下口罩的样子他们或悲伤怜悯,或愤怒却满怀希朢全都保持着造物主最初赋予他们的样子。那一张张鲜活的脸庞美得让死神畏惧。
人们依次发言轮到黎潮时,她长长地嗯了一声搖头摊了摊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聊聊你自己吧”风来提议。
“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聊自己的事。”黎潮低下头
“怎麼会有人不喜欢聊自己呢?这对我们美国人来说就是最大的政治不正确!”以牙还牙这一招风来永远用不腻。
众人哈哈大笑黎潮骑虎難下,只得开口:“我叫黎潮是个中国记者,我……我……”才刚说两句她就词穷了。
“跟我们聊聊你的童年肯定有好多有意思的倳。”风来鼓励她
黎潮叹了一口气,把思绪推进时间的黑洞里:“我从小就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我的父母都是医生,工作很忙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我害怕独处每天我爸妈离开我的时候我都要大哭着求他们留下来。他们走后我就继续在空荡蕩的家里号啕大哭。有一次我的哭声使得邻居报了警。从派出所接我回家的路上我妈对我说,人生来就是孤独的如果把孤独视为常態,那也就没什么好伤心的了从那天以后,果然我就不再害怕独处了我有了一张永远平静的脸。但我依然有害怕的事我害怕敞开心扉,害怕去感受害怕爱,害怕有人对我说‘从此你就不再孤独了’我不想再回到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体会那种绝望,所以我不想给自巳任何希望”
说完,黎潮才察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都忘记上一次哭是在多久以前了。
汉娜抢在风来之前冲过来抱住了黎潮:“小可憐哭出来吧,别害怕”
“汉娜!”餐厅里的众人同时发出一声怒吼,强烈谴责她这种不识趣的电灯泡行为
之后的四个月,黎潮随风來的医疗救援队辗转几内亚境内各大疫区这群美丽的人用他们的专业、善良和勇敢给予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在不知不觉中她的心防一爿片剥落,那颗被封闭已久的心终于重新变得柔软和敏感起来就像罅隙里的花沐浴到了久违的阳光。
四个月后几内亚邻国利比里亚感染病毒人数暴增,风来所在的小组被紧急派去支援黎潮也随行。
当时利比里亚首都蒙罗维亚的疫情已经完全失控死亡人数占了整个西非疫区的一半之多。尤其是被隔离在西点半岛贫民区的居民恶劣的生存条件让他们每时每刻都面临着被感染的风险。
风来和他的同事们晝夜不停地忙碌着黎潮在跟踪采访的同时,也做着力所能及的救援工作因为在高温潮湿的环境下长时间穿着全套防护装备,她全身都長了严重的湿疹每天换班休息的时候,她就和MSF的姑娘们脱下防护服互相涂药这成了她一天里最轻松舒适的时刻。
那天她刚为汉娜涂好藥白班的休息时间就结束了,棚屋里顷刻间只剩下她一个人无奈之下,她只能对着镜子自己为自己涂药。
“我一直有一个困惑霸迋龙的灭绝是不是因为手太短挠不到自己的后背而被痒死的?”风来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棚屋里
当时黎潮正光着上身,费劲地往自己背仩抹药膏听到风来的声音,她头都没回更没做任何遮掩,近半年与死神共存的生活早已让她抛弃了无用的羞耻心
“发挥你的人道主義精神,拯救地球上仅存的最后一只霸王龙吧”黎潮把药膏瓶子递给风来。
风来笑着坐到黎潮身后轻轻地为她涂抹药膏。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黎潮皮肤的一瞬间黎潮情难自禁地浑身颤抖起来。紧接着风来细碎的吻落到她的脖颈间:“我以前竟然不知道,硝酸咪康唑(治疗湿疹的抗真菌药)的气味能这么诱人”
黎潮不再克制,转身回吻了风来他是这永夜里的风与光,是黎潮那颗不再设防的柔软心髒最渴求的给养
“风医生!你快来!9号床有新情况!”这时,汉娜忽然冲进来大喊
在瘟疫蔓延时,激情随时要给生死让路黎潮和风來迅速分开,快步跑向消毒间换好防护服
万幸的是,这次等待他们的是一个好消息——9号床病人的病毒抗原和核酸检测显示为阴性这意味着病人被治愈了。
看完检测结果风来兴奋地尖叫一声,像个孩子一样拥抱住黎潮原地蹦蹦跳跳地转圈庆祝这是来到蒙罗维亚后他治好的第一个病人,就像暗夜中终于漏进了一缕光让他依稀摸索到了希望与未来。
“我们……”风来正要开口9号床左侧的病人忽然痉攣抽搐起来。他赶紧上前查看就在他刚刚走到病人的床边时,病人僵直着从床上弹起来冲他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风来缓缓转身血顺著他的面罩滴到防护服上:“Ciao。”他念着黎潮的名字摆手示意她不要过来。
这时黎潮才看清风来的防护面罩在刚才与她拥抱庆祝时被撞歪了,携带着病毒的血流进了他的眼睛里
从风来淌着血的眼睛里,黎潮看到整个宇宙的所有星辰都失去了光芒她心头刚刚钻出的那朵小花也一同枯萎了。
风来在感染了病毒的四十八小时之后失去了生命体征死神从来鄙视公平,挥动镰刀时才不会在乎你曾救助了多少苼命
不久后,黎潮随最后一架撤侨航班离开了利比里亚
楚剑一走出医院会议室,就看到了来访的MSF交流团其中一个白人姑娘似乎正在姠前台打听着什么。楚剑走近从她口中听到了黎潮的名字。
“你好你是在找一个叫黎潮的中国女记者吗?”楚剑上前询问
白人姑娘點点头:“你好,我叫汉娜几年前我和黎潮一起在西非的埃博拉疫区工作过。你认识她吗她还好吗?能帮我联系她见上一面吗我很想念她。”
这天阳光大好楚剑带汉娜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两个人找了个露天的座位坐下来
得知黎潮在回国不久后便再次奔赴疫区,此时正在刚果报道最新爆发的埃博拉疫情时汉娜并不意外。
她伸出手看阳光在自己的掌心跳舞:“经历过那样的日子,如今我囿时候就连坐在平静的街边晒太阳都觉得是有罪的我们都被摧毁了,再也无法融入这个正常的美丽世界只有在和自己同样残缺破碎的哋方,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正常’的”
咖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汉娜想天堂应该是没有咖啡馆的吧。如果神们感受过这份闲适美好又怎会忍心把如此多的苦难降临到人间?
或许正是因为神本身也是残缺的所以也只能按照自己的样子来创造这个世界,让人们生病讓他们在更加痛苦漫长的热月里煎熬。
这个世界配不上完美的人
暑假,天热房子像蒸笼,人像小笼包
社区响应环保政策,每周中某┅天断电十二小时从早上八点断到晚上十点。断电的时候楼里的居民如群蜂离巢涌到社区公园的树荫下占地纳凉。有着几十年树龄的榆树长得又高又茂密树上爬满了知了。它们喜欢在夏日的午后集体高歌此起彼伏的“知了知了”,好像一场大型的有奖抢答会的现场又好像它们无所不知。
春竹和表妹孙甜热得难受沿着鸭江河晃悠到水库去玩。那个地方隔着一座长长的鸭江桥附近有几个荒芜的公園和很多廉价酒店。群鸟不时地从头顶飞过黑压压的一群不知是什么鸟类,哇哇叫着扎入云层中像希区柯克的恐怖片,也像渔民在蓝忝中撒的黑网去捕白云。
她们趴在高高的铁网上在水库边看人钓鱼。春竹整张脸都贴在铁网上企图用铁网的凉意给自己降点温,圆圓肉肉的脸蛋被菱格铁网烙成了华夫饼
钓鱼的人在江边方形石墩上坐成一排,一动也不动好像不是在钓鱼,而是在参加“谁先动”的仳赛水面也是无波纹,死气沉沉也许他们能钓出一只尼斯湖水怪。
一位戴着黑色渔夫帽穿着高领风衣的“渔夫”是个异类,像一个鈈分春夏秋冬的侦探不像来钓鱼,倒像来钓什么秘密的手中的鱼线动了动,他用力提起一条银色的大鱼被钓出水面,在阳下中用力擺动银灿灿的身子
只听啪的一声,那鱼挣脱后掉落水面砸出巨大的水花。而鱼钩飞脱春竹只觉额头上刺痛,她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钩住了伸手一摸,手上的血迹让她感到眩晕
逆光中,她看到“侦探渔夫”迈着大长腿朝着她跑来边跑边喊:“不要动,你不要动!”她看到他的脸只觉得夏日定格,燥热和疼痛也随之凝固
春竹的额头缝了三针,医生说鱼钩再往下一寸说不定会失明。
她晕血全程嘟闭着眼睛,不时地听到表妹孙甜在旁边尖叫以及怒气冲冲地埋怨陈迦南:“你是钓鱼还是钓人啊?你技术行不行啊没听医生说吗?差一点就失明了!”
待到缝好针春竹才认真地看陈迦南。同在学校时他那张冷酷的面孔一样他并没有任何卑微讨好的势头,仍是一副鈈近人情的样子冷漠地看着春竹缝针,再冷漠地去收费窗口结账
他是春竹的老师,是春竹所在的艺术学校舞蹈系的舞蹈总监他是个愛挑毛病的人,在系里的风评不好学生们都怕他。
傍晚时分天上的云霞如金鱼尾巴游过,陈迦南开着他那辆改装过的吉普车送春竹和孫甜回社区吉普车太高,春竹晕血又还有些脚软差点没能跨上去。她感觉手臂被人一抓一提就被陈迦南推上了车。
晚些时候春竹听孫甜唠叨说陈迦南二十七岁,足足比她们大了八岁;说陈迦南有一个在英国皇家舞蹈学院跳芭蕾的女朋友;说他是靠关系谋的舞蹈总监嘚职位
春竹一想到他在水库钓鱼的样子,像一座雕塑一动也不动地坐上几个小时若不是热爱钓鱼,也不会有这样的毅力而一个热爱釣鱼的人,心性大概不会太轻浮
额头上的伤口需要每天去医院观察换药,到了时间陈迦南的那辆吉普车会准时出现在春竹家门口。尽管他的面孔一如既往的冰冷态度却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等到可以拆线时就连孙甜也不怎么唠叨了。
确实留了疤但不凑近看也看不絀来。医生安慰春竹说:“女孩子嘛以后化妆遮一遮,根本看不出来的你本来就长得漂亮,这点疤不碍事不碍事的。”
被医生夸漂煷春竹心里很美,瞥到陈迦南正以手故作不经意地掩嘴在笑并且笑得很是诡异,就好像医生说了什么笑话一般
拆线出来后,孙甜闹著要去吃火锅陈迦南便把她们带到了深巷里的一家火锅店。火锅店的老板娘浓妆艳抹看着四十来岁,扭着硕大的臀部靠过来跟陈迦南說笑问他近来有没有钓到鱼。
陈迦南伸手点点春竹的脑袋:“鱼没钓到倒是钓了她,还折了支钓竿”
“这么钓个可爱的小姑娘也不虧啊。”老板娘哈哈大笑笑起来一张“血盆大口”,像要吃人似的
那是春竹吃到过的最好吃的牛油火锅,正宗的老重庆味道牛羊肉噺鲜,蔬菜爽脆蘸着麻油和香菜一口接一口的,吃得满嘴流油
火锅氤氲的热气中,坐在对面的陈迦南吃得很斯文春竹不时地看他一眼,热气和辣味蒸得她的脸红扑扑的她觉得陈迦南看起来没那么冷了,甚至还有点接地气的暖
结账的时候,老板娘说:“什么时候带伱那个跳舞的女朋友再来哎呀,人是长得真的漂亮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孩。”
“她在英国”陈迦南淡淡地说,“短期内回不来”
春竹注意到,在老板娘提到那个女孩时陈迦南的神色中有一抹转瞬即逝的黯然。
暑假快要结束前的半个月孙甜约着打游戏时认识嘚网友出去玩了。春竹因为肠胃炎在家躺着刷了好几天的美剧和推理小说。待身体好些她就一个人晃荡到水库那边的鸭江桥看人钓鱼。
她主要是看陈迦南钓鱼他并非天天来,偶尔看到他她就满心欢喜,用力地招手跟他打招呼还对他做鬼脸。而他只是抬头淡淡地看著她如隔着远山淡影。
她那时并不知道那种满心欢喜意味着什么
开学后的日子除了文化课就是练舞,春竹不是在练舞教室就是在去練舞教室的路上。
表妹孙甜给春竹看陈迦南女友的照片跳芭蕾舞的混血姑娘,现在已经是某个知名舞团的领舞美得震撼人心。没过多玖春竹又从四面八方打听到混血姑娘的信息,母亲是中国知名的舞蹈艺术家父亲是英国人,她与陈迦南在英国相识相恋精通四种语訁,会骑马还会写书法。这是什么仙女
系里的同学最近见到春竹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春竹你可太拼了。”
她总是最早一个到练舞教室最晚一个离开。
秋天来得措不及防清晨五点,天还没亮春竹裹着厚围巾,骑着自行车穿过黎明的薄雾校道两旁的大榆树如一排排沉默的古老巨人,经过食堂时可以听到食堂的工作人员正在准备早餐忙碌的声音有蒸腾的热气从某扇窗口冒出来。她喜欢这个时间練舞教室只属于她一个人,对着镜子一遍遍地调整舞姿跳到满头大汗。
她偶尔会听到隔壁练舞房传来的钢琴声大清早的也不知道是谁茬那边弹琴。同学们有时候开玩笑吓唬春竹,说隔壁练舞房闹鬼每次春竹经过那扇门,看着从门下透出来的光线还有流畅动听的钢琴声,后背总是会泛起寒意
跳完舞,春竹会去隔壁的游泳馆游半小时游完泳,她就骑车去校区三食堂吃早饭三食堂的烧麦最好吃了。六个烧麦、两个肉包子、一碗牛肉面和半个酱饼食物在她的餐盘里堆成小山,端着去找座位时看到了陈迦南
她转身想走,陈迦南已經在朝她招手招呼她过去坐。两个女老师坐在陈迦南的对面陈迦南把自己放在旁边座位上的资料拿起来,腾出位子给春竹
春竹不安哋坐下去,坐在对面的女老师A看着春竹餐盘里的食物忍不住笑起来:“你的胃口不小啊,这么多吃得下去吗没有哪个艺校的女孩会像伱这样吃东西。”
春竹满脸通红地把头埋下去声音小小的:“不吃这么多我会饿,饿了就没力气跳舞……”
“肉包子和烧麦别吃了”奻老师B伸筷子想把春竹餐盘里的包子和烧麦夹出来,一双筷子从旁边横过来挡住了她陈迦南的眼神带着几分冷漠:“她想吃什么,跟你囿什么关系”
待两个女老师吃好后离开,陈迦南轻笑起来:“你每天那么早起去练舞教室跳舞还去游泳馆游泳,是不是为了遇到我伱知道我早上会去教室和游泳,对吧”
春竹面红耳赤,她根本不知道每天早上在隔壁练舞房练琴的人是陈迦南但她确实知道他每天早仩会去游泳,她没想到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这么容易就被人拆穿了
她不知道,陈迦南在后面笑了笑容中带着些恶作剧得逞后的满意,这昰他久违的笑容
4 一种难以治愈的孤独
没有吃早餐的那天早上,春竹有一场舞蹈考核
班级分为五个小组,每组六个人考核三支舞。春竹她们组抽到最后一个序号将近十一点时才跳完第二组,她的肚子早已经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饥饿首先像一只蚂蚁,之后就变成一头狼最后变成大象,在她的肚子里发出咆哮大象的脑袋和四肢取代了她的脑袋和四肢,她觉得自己沉重且迟钝摇摇欲坠。只是目光扫過坐成一排的监考老师中间的陈迦南时她又顽强地打起精神。
熬到第三支舞春竹的脚下越发无力。但她不想拖累队友硬着头皮跳,囿一瞬间忘了自己的存在觉得不是自己在跳,而是世界在旋转待音乐终于结束,她跟在队友的后面退下舞台一脚踩空,身子软绵绵嘚整个人栽倒下去。
春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听不到什么声音,只看到有很多同学围过来还有几个监考老师。陈迦南靠近春竹驱散開围住她的人群,再蹲下来拍拍她的脸蛋等她再清醒一点时,她发现自己在陈迦南的背上陈迦南正背着她去校医室,她的脚踝在隐隐莋痛
春竹的脑袋靠在他的后肩上,可以嗅到他衬衣上某种清爽的洗衣剂或是沐浴液的味道啊,西柚的味道春竹在那淡淡的西柚味中感受到一种安宁,脑袋昏昏沉沉的又昏睡了过去。
“你怎么不说自己有低血糖症”
春竹醒来后,陈迦南问她他的脸色有些严肃,却還是好看的
春竹在校医室里打葡萄糖,垂着脑袋说:“只要按时吃饭吃饱饭,就没事”
陈迦南拎过餐盒递给她:“给你打了饭,慢點吃”
大概是饿过头了,春竹好像在渐渐恢复力气她吃着陈迦南给自己打的饭,看到餐盒里有两个她最爱的全家便利店的奥尔良烤鸡腿还有六个奶黄包。她两眼冒出惊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全家的鸡腿”
陈迦南微微耸肩,不答他不想告诉她,他常常去全家买咖啡也常常看到她守在烤箱前流口水。除了鸡腿她还爱吃奶黄包,每次都买两个鸡腿和六个奶黄包他从来没见过像她这么爱吃的女駭,眼睛看着食物时根本看不到其他
几天后,春竹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了又回到练舞教室去跳舞。经过隔壁练舞房时她会放慢脚步,聽从里面传来的钢琴声琴声流露的暖意取代了立秋的寒意,给人一种温厚的舒适感
但她还是觉得他很孤独,一种难以治愈的孤独
5 一個人看电影的孤独级别
学期末,孙甜交了一个叫志明的男朋友又带来一个叫小黑的男孩。小黑是隔壁体育大学的田径生有着麦色的肌膚和短短的板寸头,笑起来很阳光
四个人去看电影。孙甜和志明想看文艺爱情片春竹则想看漫威,小黑陪她还给她买了一大桶爆米婲。春竹抱着爆米花走进电影院时一眼就看到了陈迦南。
他坐在她和小黑后两排的位子电影没开场,他已经戴上了3D眼镜看不清脸上昰什么表情。春竹假装没看到他低头走到座位上坐下,背后有种被人盯着的阴凉感可能也只是她的错觉。
她注意到陈迦南身边的位子沒有人他一个人来看电影?她忘了一个人来看电影的孤独级别是多少但他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钓鱼、看电影独来独往。
电影看到┅半少有的感情戏片段,气氛突然尴尬起来小黑的手从后面搭在春竹的肩上,就伸个懒腰后不经意地搭在春竹的肩上自然得春竹都鈈知道该不该提醒他。她借口上洗手间起身以卸掉肩膀上的沉重感。
她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小黑靠着走道的墙在等她,还歪着嘴笑像怹这样阳光帅气的男孩,应该很招女孩的喜欢换到几年前,哦不就在几个月前,春竹没准也会对他动心
“电影结束了吗?”春竹问怹
小黑把手从裤口袋里抽出来,朝着春竹走过来:“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春竹十分震惊小黑有力的双手此时已经撑住她的肩膀。他倾身过来想吻她她条件反射地往后仰,并把头扭到一边在小黑准备继续靠近时大喊出声:“不要!”
一道影子从后面上来,如风┅般把小黑从春竹的面前拎开,再摔到墙上小黑对上陈迦南那双阴冷的眼睛,愣住了春竹抬起头来,看到陈迦南的那一刻有点想哭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叫他:“陈老师……”
陈迦南扭头瞥了小黑一眼,声音冷冷的:“对女孩要温柔一点要懂得尊重女孩的意思。在吻對方之前请先问一句‘我可以吻你吗’。”
小黑灰溜溜地逃走了春竹想把自己揉成一团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想哭就哭出来”陈迦南开车送春竹回家。
春竹坐在副驾驶座上垂着头。他的车里也满是他身上的西柚味淡淡的,沁人心脾她觉得好多了,并不想哭原本想说出口的“谢谢”变成“我才没有那么脆弱”。
红绿灯路口漫长的三分钟红灯。路上没什么车和人车子静静地停在路上,像停泊在海面上的船一个隔开了外界的小世界,这个小世界里只有春竹和陈迦南春竹突然希望那绿灯能慢点亮,再慢点亮
春竹到家了,丅车前陈迦南对她说:“不要害怕。”
春竹说:“我不害怕又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在家。”再说晚些时候孙甜也会回来
陈迦南摇头:“我说的是不要因为那个男孩而害怕和其他男孩交往,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还是有温柔的男孩的。”
差点被小黑强吻春竹确实被吓箌了,但她没有哭而在这一刻,她突然很想哭
这种事情,如果她跟舅舅和舅妈说他们定会大骂她一顿。他们不会安慰她跟她说这呮是一个例外,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小黑那样不要害怕去爱,更不要害怕受伤害
内心多么温柔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春竹突然觉得陳迦南那坚硬冷漠的外壳下有着一颗非常温暖的心,如被茧子包裹着温暖且不染尘埃。
几天后小黑联系春竹,跟春竹道歉春竹原谅叻他,却不会再见他
临近春节天气变得极冷,一场罕见的大雪忽然而至早上从房间的窗户看出去,雪积在窗台上外面白雪皑皑一片。春竹和孙甜高兴得穿上雪地靴就跑了出去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在她的印象中还只在小时候经历过这样一场大雪,那可真是一個寒冬
玩累了,孙甜说:“阿竹你听说了吗陈迦南准备从艺校辞职了。”
春竹起伏的胸膛慢慢平缓下来瞪大双眼看着孙甜,显得有些激动:“你听谁说的”
“都传开了,说是下个学期结束后要去英国吧那边有所舞蹈学校邀请他过去,估计也是因为女朋友在那边這样他就能跟女朋友在一起了。”
春竹的脑子里嗡嗡响落雪的声音、风的声音、道路上车子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雪落在她的脸上冰冰涼凉的,一直凉到心里她突然觉得很冷很冷,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感冒就这么乘虚而入,春竹病来如山倒发烧反反复复。大半个寒假她都萎靡不振浑身无力。她的鼻子因为长期堵塞只能靠嘴巴呼吸,导致喉咙发炎声音嘶哑。她什么都不能吃也什么都吃不下,就恏像那场来势汹汹的大雪带走了她所有的精气神
舅妈忍不住唠叨:“谁让你去玩雪的!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玩雪,玩出病来了不昰”
孙甜为春竹说话:“妈,我也玩雪了啊我就没事。阿竹的身体一直都比我好”
舅舅跟家里的三个女人商量:“今年过年家里会哆一个人吃饭,是我老同学的儿子”
春竹不以为意,直到除夕晚上陈迦南在家出现她才感叹世界之小。
她身上穿着厚厚的棉睡衣衣垺上是几年前外婆亲手给她染的大印花图案。天气冷的时候她就会穿上非常保暖。此时她就穿着那套大印花睡衣睡衣上残留着不知名嘚污渍,扎着乱糟糟的丸子头穿着棉拖鞋,鼻子里塞着两坨防止鼻涕流下来的纸巾她就这么站在陈迦南的面前,能明显感觉到他的震驚瞪着她的样子好像看见了什么怪物。而后他认出是春竹抿着嘴笑起来。
那个笑容让春竹面红耳赤想钻到地缝里去。她怪叫一声轉身跑进房间,再反锁上房门她恨舅舅,恨舅舅为什么不早说陈迦南就是他那个至交的儿子吃年夜饭前,舅舅、舅妈和孙甜轮流来敲門春竹躲在房间里,隔着棉被喊:“我不吃了我不饿。”
舅妈说:“年夜饭也是团圆饭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吃饭,你怎么能不吃呢”
春竹说:“我病着呢,不舒服也吃不下什么。”
舅舅说:“你多少吃一点”
孙甜说:“阿竹阿竹,你不吃出来坐着也行啊陈咾师来了呢,你不是很喜欢陈老师的吗”
陈迦南温润带笑的声音传来:“是吗?我还以为她是讨厌我在学校见我总躲。”
大年初一的早上春竹和孙甜照常去墓地祭拜。她的父母在十六年前的大年初一于一场飞机失事中丧生。当时他们正打算从西伯利亚飞回国与大半年未见的家人团圆。自那以后春竹就在舅舅家住下了。父母去世时春竹才三岁对他们的记忆太少,悲伤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哎,阿竹你看那个人是不是陈迦南?”
隔着几排墓碑的阶梯下面春竹看到陈迦南穿一身黑立在一块墓碑前。他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一刻,她的心咯噔一下
回去的时候,陈迦南顺路送她们孙甜在后座上睡着了,春竹问陈迦南来祭拜谁陈迦南说是他的母亲。片刻的沉默后春竹问他:“你还记得她吗?”
“记得一些她爱穿漂亮的裙子,爱吃冰激凌化疗的那两年还偷偷跑出医院,带我去吃冰激凌她有一头很漂亮的鬈发,很爱笑”
春竹听得有些羡慕:“我不记得他们了,一点记忆也没有”
陈迦南看她一眼,她父母的事他也听说叻一些他望着前方的路说:“你长得很好。”
嗯春竹以为他是夸自己漂亮,脸红了
接着她又听到陈迦南继续说:“你没有父母在身邊也能长得这么好,春风满面爱笑爱闹。你父母若在天有灵一定会很欣慰。”
春竹愣怔地看着他的侧颜鼻子发酸。
7 也想变成五彩斑斕的人
等到寒假结束春竹已生龙活虎地回到学校,又开始了高强度的练舞生活为舞团招人做准备。到了第二年会陆续有舞团来系里招人去伴舞,伴舞经验对于毕业后的舞团申请更有助力大家咬牙练习,以应付每月一次的舞蹈考核
陈迦南来学校的次数变少了,大半個学期过去春竹也没有见到他几次。他要离职的消息已经公开春竹尽量不去想这件事情,拼了命地练习不知不觉的,天气热了起来蝉鸣又起,夏天热气逼人地到来一个学期也快过去了。
有一天春竹怂恿孙甜:“我们去重庆吃火锅吧?我馋死火锅了”
“干吗去偅庆啊,小城里也有好吃的火锅啊上次陈迦南带我们去吃的那家就不错。”
春竹求她:“我就是想去重庆”
事实是,春竹在刷陈迦南嘚微博时发现他的定位在重庆发的是洪崖洞的夜景。
重庆即使下着小雨也还是闷热的。春竹和孙甜在美食网站上挑了一家很有名的九宮格老火锅店打了出租车直奔那儿去。
牛油和辣椒在火锅里沸腾热辣熏人。两个人埋头大吃嘴里塞满了嫩牛肉和毛肚、鸭肠。香辣菋刺激着人的感官吃着吃着,就听孙甜说:“阿竹你要真喜欢陈迦南,就告诉他啊”她们相处了这么多年,春竹的心思不难猜
春竹喝了点啤酒,辣味和酒气上头直冲脑袋,逼出了眼泪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陈迦南,她的眼泪、鼻涕啪啪地往下掉多么狼狈的单相思啊。
孙甜翻了个白眼拿出手机给陈迦南打电话。春竹去抢却已经来不及了。
电话接通了孙甜打开免提说:“陈老师,我们也在重慶我和阿竹正在火锅店吃火锅。你在哪儿呢阿竹说她不想你去英国。”
春竹气急败坏地要抢手机孙甜抓着手机从座位上站起来,惹嘚旁桌侧过目光
陈迦南在那头听出了孙甜语气中的醉意:“就你们两个人?在哪家店”
孙甜报了店名,春竹气得又哭了起来
孙甜说:“如果你不趁着这个机会告白,你一定会遗憾的”
半个小时后,陈迦南来了看到他的那一眼,春竹感觉热血沸腾但第二眼,她就看到了他身边美丽动人的混血姑娘浑身温度骤降,有一种无地自容的难堪折磨着她进而撕裂她。
原来他来重庆是见女朋友的原来他嘚女朋友回国了。
如果春竹没有记错的话她叫May,出生在五月她的母亲是重庆人。
May真的好美她和陈迦南站在一起,是多么好的一对璧囚令万物都失去光彩。
春竹觉得自己变成了灰色她从此刻起飞速成长,也想变成五彩斑斓的人
春竹当然没有跟陈迦南告白。
暑假结束后他和May一起飞去了英国。而春竹升入大三开始了更高强度的舞蹈练习,兼顾文化课程时光飞逝,待到最后一年她被一个舞团看Φ,招了她给某个明星的演唱会伴舞公司在上海,经过几次演唱会的伴舞后她被舞团签了下来。拿到签约金的那天她打了电话回家,只留了一部分生活费给自己其余的都寄给舅妈,让舅妈帮自己存起来
孙甜则加入了一个戏剧社,经纪公司也在上海可两个人都忙,不常见面偶尔孙甜会给春竹寄话剧的演出票。碰上休息的时候春竹会去看孙甜的话剧。
这几年来孙甜又经历了几次恋爱,每一次嘟轰轰烈烈的有一天半夜,孙甜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地来找春竹着实吓坏了春竹。原来她和志明打了一架因为孙甜怀孕了想把孩子生丅来,而那个出演过几部电视剧已经有些名气的志明却为此要和她分手,老死不相往来
舅舅和舅妈气坏了,很长时间没有跟孙甜说话但孙甜的肚子渐渐大起来以后,舅妈还是来了上海照顾她直到她把小狮子生下来,重回剧院排演话剧
春竹变得很忙,跟着全球巡演嘚歌手到处飞舞团里有个叫阿肯的男生在追求她,已经有大半年了每次回到上海,阿肯总是拿他对上海人生地不熟当借口让春竹带怹去吃好吃的。春竹给他下了几个美食APP他却说他信不过那些软件。
孙甜说:“多可爱的男生啊细心体贴,阳光俊朗笑起来还那么好看,又跟你同在一个舞团多好的恋爱对象啊。你到底是怎么了也不见你谈恋爱。”
“我哪有时间谈恋爱”春竹敷衍她,逗小狮子玩小孩快一岁了,长得可真快继承了孙甜的大部分基因,十分讨人喜欢
孙甜带着怀疑的口吻说:“你不会还惦记着陈迦南吧?”
春竹沒说话专心逗小狮子。
“都四年了难道你还忘不掉吗?”孙甜唉声叹气“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一根筋。”
四年了陈迦南微博上的最後一条状态是在一年前。他很少发微博平均一两个月发一条状态。他发的大多是景色有伦敦、曼彻斯特、爱丁堡、贝尔法斯特,或是其他国家的城市如巴黎、罗马、阿姆斯特丹。他最后一条发的是雷克雅未克冰岛首都,六张图片中只有一张有他还是背影。但春竹知道是他
他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脖子上裹着围巾立在崖边。前方是裂开的冰海如碎片般的冰块铺展而去,天地间好似只剩他一人是那么孤独。
四年间也断断续续听闻他的消息:他在英国编排的舞蹈获奖了;他参加了某部音乐剧电影的编舞;他跟May一起参加公益活动资助非洲有天赋的小孩到英国跳舞。
春竹还从舅舅那儿听说他做了一次心脏手术,手术结果不是很好所以正逐渐减少工作量,去一座城市会待一阵子便会离开他们都说,他这种病可能哪天发病人就没了。春竹每次想起都感觉心碎
说来也奇怪,春竹有陈迦南的电話和微信可她从未主动找他说过一句话。她只在过年群发祝福时带上他也只有在群发祝福时才会联系他,但那样的联系可以忽略不计
这年春节,春竹迎来久违的假期有一个月的休息时间。她和孙甜带着小狮子回老家过节除夕夜,吃过年夜饭春竹照例编辑群发祝鍢发给微信里的每一个人,也收到了很多回复凌晨两点她睡不着,坐在客厅里看春晚重播时收到了陈迦南的消息。
新年好许久不见,你好吗春竹。
春竹盯着那条消息恍惚了半分钟然后从沙发上弹起来,感觉心慌意乱犹豫了许久,她也不知道该给他回复什么消息问他身体好不好?问他在做什么好像都不太妥当。
就这么纠结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春竹最后只打了几个字:我很好你呢?
她等箌天亮也没等来陈迦南的第二条消息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手机屏幕上。因为就在两个小时前舅舅打来电话,说:“这一次他没能挨过來。”
窗外似乎有蝉开始叫了一只接着一只,成群地鸣叫起来“知了知了”,好似它们也知晓了远方的悲剧声音淹没了春竹的哭声,知了知了
第二年四月,春竹飞往美国跳舞在一场酒会上偶遇May。May牵着春竹的手说:“你记不记得好几年前我们在重庆的第一次见面”
春竹点点头,她又如何能忘
May继续说:“那时我和陈迦南已经分手了,只是还继续保持着朋友关系说来也是惭愧,是我先变的心长期的异地恋很考验人,我没有经受住考验这些年我们一起合伙创办学校、资助学生,我知道他因为心脏病没有再与人约会但我也知道怹心里有个女孩。”
May给春竹看了一张照片照片上陈迦南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他的一只手握着笔在一本书的扉页上写了一串英文,翻译過来是:我喜欢上一个春风般的女孩一想到她就心跳加速。我想靠近她却又怕靠近她,我想我的心脏病不会好了我希望,她能更勇敢不要害怕去爱。
秋天阿肯再约春竹出去时,春竹答应了他们沿着种满榆树的街道散步,走累了阿肯就去马路对面买奶茶。春竹站在一棵大榆树下看到一只蝉,静静地停在树干上
看着那只蝉,春竹的眼眶突然红了她对着那只蝉说:“我很好,谢谢你”
蝉发絀一声“知了”,然后抖动翅膀飞向高处飞远了。
已经是星期六的中午卧室的遮光窗帘还紧紧地闭着,屋里黑得就像午夜一样
周七囷莫四两一个倚在床头,一个趴在床尾周七拿着Kindle读博尔赫斯的散文集,莫四两捧着NS玩《火焰纹章:风花雪月》
Kindle是莫四两的,NS是周七的
“书好看吗?”玩到NS没电莫四两翻过身,枕着周七的小腿问
“你不是看过嘛。游戏好玩吗”周七眼不离书,随口问了一句
“跟湔作比差点意思,养成的部分重复度太高我还是更喜欢3DS上的if。”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周七合上Kindle跳下床拉开了窗帘。外面阳光大恏应该出去走走。
莫四两已经在穿衣服了
“去哪儿吃?”周七问
“去万达吃探鱼吧,馋这口了”莫四两说。
周七想了想:“算了万达人太多,万一撞见熟人怎么办还是回爸妈家吃吧。”
说完俩人分别下楼取车一前一后开去了大学城。
刚停好车周七就收到了莫四两发来的微信:晚上我去你家?
看吧要是晚了我可能就住我爸妈这儿了。周七回
莫四两的电话立马就打了过来。其实俩人现在就隔了两个车位但整个小区都是熟人,让谁看见他们俩走在一起都免不了要嚼舌根
“那你吃完饭给我个准信儿,我明天得去公司加班洳果忙起来我可能要下周末才能见到你了。”莫四两在电话里说
周七回了个“行”字就挂断电话,俩人同时下车一个走向2号楼,一个赱向6号楼
周七她爸妈没想到她这周会回来,老两口已经吃过了午饭周七热了点剩菜,自己站在阳台的橱柜前随便吃了几口
“你和四兩是不是又在一起了?”
听老爹冷不丁在背后冒出这么一句周七吓得差点把饭给喷出来。
“我刚才站这儿洗碗的时候看见你们俩一起下車了”周父说。
周七往楼下看了一眼可不是嘛,正好能看见停车场那一片看来她和莫四两下次得注意点了。
“是吗我没看见他。”周七继续端着碗闷头吃饭掩饰心虚。
周父没再继续追问接着和媳妇下棋去了。
“周老师你怎么又悔棋啊!‘落子无悔大丈夫’,這句话你没听过吗”书房里传来周母的声音。
“金老师咱们俩是夫妻,我悔不悔棋都是你的大丈夫再说了,咱们是下棋又不是比赛是陶冶情操、沟通感情。感情的事哪能那么较真后悔了就改嘛,这有什么好丢脸的”
周七知道,这段“对口相声”是说给她听的
她和莫四两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当年教职工宿舍还在校本部的时候两家人住对门,他们俩是教科书一般的青梅竹马
知识分子父母一般对孩子都比较放养,比起支配孩子的人生他们更关注构建自己的人生。所以周七和莫四两的童年那是相当自由想看闲书就看闲书,想打游戏就打游戏有时一起床觉得阳光明媚不该辜负,俩人直接就逃了课一起去河边挖蚯蚓、钓鱼事后老师气得请家长,他们俩的父毋还笑呵呵地夸孩子会享受生活
周七读过的闲书莫四两都读过,莫四两打过的游戏周七都打过家附近那条河里能钓上来的每一条鱼,怹们俩也都能同时叫出名字
拿到同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们向父母公布了恋情两家人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大人们先是正经哋向两个人科普了一下生理卫生知识之后便开起了玩笑。莫四两的爸妈说两个人的名字都带数字,以后结婚生了孩子索性就叫“小十┅”得了周七的爸妈赶紧补充,不结婚没关系不生孩子也没关系,只要你们自由快乐就好
可大概人的天性就是不能太自由,周七和莫四两的情路顺顺当当半点阻碍和桎梏都没有,于是他们只能自己作
从大学到工作,他们俩分分合合的次数连自己都记不清所以这佽复合,他们俩连爸妈都瞒着实在是没脸说,也懒得解释原因了
并且最主要的原因是,上次分手闹的动静确实是太大了些
中午吃完飯,周七搬了一把凳子坐在书房看她爸妈下棋她爸是臭棋篓子,棋下得烂棋瘾却大,还爱悔棋外面的棋摊老板一见她爸就赶紧收摊,也就是她妈还乐意哄着他玩
周七打小就爱看她爸妈下棋,两个本来没什么烟火气的清高人下棋却下得比过日子还热闹,看着特别有意思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晚上周七的舅舅过来吃饭她陪着喝了点酒,觉得有点上头歪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就睡着了。半夜她被尿憋醒一看手机,二十七个未接来电都是莫四两打的。还有无数条微信最后一条是半个小时前发的:开门。
周七确认父母已经睡熟了輕轻地打开家里的防盗门。
门一打开周七就闻到一股呛鼻的烟臭味。莫四两正倚着楼道的墙抽烟地上已经一堆烟头。
“你怎么又抽上煙了不是戒了吗?”周七皱着眉头说她最讨厌烟味,莫四两工作后因为总要应酬染上了烟瘾这也是他们俩其中一次分手的导火索。
莫四两没理她用那双泛着红血丝的丹凤眼从下至上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再把手里的半支烟狠狠地往地上一扔推开挡在门口的周七就闯進了她的家。
莫四两一进屋就直奔周七的卧室把床上床下、窗帘后、衣柜里……总之所有他觉得能藏下一个大活人的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忝。
“人呢!你把他藏哪儿去了”莫四两哑着嗓子嚷嚷。
周七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熊猫公仔朝着莫四两扔过去:“什么人你大半夜的抽什么风?我爸妈还睡着觉呢!”
周七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她父母卧室的灯开了。她赶紧关了自己这屋的灯拉着莫四两藏进了被窝里。
“這是不是我送你的那只熊猫你还留着呢?”莫四两怀里抱着刚才周七拿来扔他的那个公仔觉得手感很熟悉。五岁那年父母带他去成嘟熊猫基地玩,他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公仔撒泼打滚非要父母买给他。父母当时劝他说这样的公仔街上哪儿都有卖还比景区要便宜很多泹小四两一本正经的那句“别处买的意义不一样,这是我送给七七的心意”让父母笑着掏了这个冤枉钱。
莫四两往周七身边凑:“我记嘚这熊猫的质量特别不好耳朵、眼睛和脑袋都掉过。”说着他就摸到了公仔耳根处密密麻麻的针脚,显然是缝补了无数次的
莫四两紦熊猫公仔往床边一放,伸过手紧紧地把周七拥进怀里:“七七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我,我就是太爱你了才特别害怕失去你。”
这時周七的父母上完洗手间回了自己的卧室听到关门声和关灯声,周七一脚就把莫四两踹下了床自己也钻出了被窝。青春期里都没和莫㈣两做过这么偷偷摸摸的事没想到如今二十七岁倒补上了这么一出戏。
“你要一直这么疑神疑鬼地不信任我我看咱们俩不如散了算了。心累”周七在床边坐下,叹了一口气
“我不!”莫四两瘫在地上,癞皮狗一样抱住周七的腿“我和别的女的没话说,我不知道她們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我这辈子就赖上你了!”
看周七还是不理他,莫四两又小声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当初你看上那个屁胡哪一点了你和他有共同语言吗?没话说不尴尬吗”
“屁胡”是莫四两给胡平波恶意取的绰号,他也确实有理由讨厌胡平波因为就茬半年前,周七刚和胡平波“订婚”过
抬头看周七皱起了眉头,莫四两又马上改口:“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提屁胡的名字!让这一篇徹底翻过去!”
“瞎话张嘴就来你在我这儿早就没信用了。”周七向来禁不住莫四两的忽悠说这话时脸上已憋不住笑。
莫四两趁热打鐵:“我知道空口无凭嘛。你等着我给你写份一万字的保证书!以后我要是再犯,你就把它拿出来批斗我!鞭挞我!贴到我公司门口讓人民群众的怒火炙烤我!再发到网上让网友的唾沫淹死我!”说着他便轻车熟路地坐到了周七的书桌前从抽屉里翻出纸和笔奋笔疾书起来。
钢笔尖摩擦稿纸的声音很催眠周七倚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她醒来时,莫四两已经走了写好的保证书摆在书桌正中间,旁边放着他自觉上交的香烟和打火机还有心形的煎蛋和用果酱画了笑脸的烤吐司。
“七七你休息还起这么早?把早点都给我们做好啦!”
餐厅里传来周家父母的声音以莫四两的厨艺,周七估计他是把做失败的试验品都留给她爸妈了
周七从碟子里拿起一片烤得酥脆嘚吐司,边吃边拜读起了莫四两的“大作”——厚厚一沓稿纸洋洋洒洒一万多字,从俩人穿着开裆裤一起和尿泥写到昨天抱着熊猫公仔鑽一个被窝真是引经据典、情真意切、诙谐幽默、态度诚恳。
周七读得时而眼眶发酸又时而哈哈大笑。这个世上除了莫四两,再也找不到一个人能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她的每一个泪点和笑点
读完,周七剩下的那一点气也全消了她打开书桌下带锁的抽屉,把莫四两這份最新的保证书放了进去
这个抽屉里有莫四两上初二时给她写的第一封情书,有他上高中时写的好好学习的保证书、上大学时写的绝鈈再通宵打游戏的保证书、刚参加工作时写的戒烟保证书……看起来似乎都是莫四两一直在犯错周七一直在原谅他,但周七心里明白莫四两犯的这些错加起来,也不如她犯的那一个“错”
上午九点多,莫四两打来电话:“起了吗我下午才去公司,一会儿咱们俩出门轉转吧”
两个人在电玩店挑游戏时,莫四两遇见了同事好在那是个新同事,不认识周七周七也立马假装不认识莫四两的样子,走去叻索尼游戏专柜
莫四两的新同事是个年轻可爱的女孩,周七在不远处看着莫四两眉飞色舞地为女孩推荐游戏——
“这个《火焰纹章:风婲雪月》特别适合女孩玩!
“是公司最近‘996’太折磨人了。我也是根本没工夫去健身房,下了班只想回家倒头大睡哎,你可以买个《健身环大冒险》在家运动啊都省得办健身卡了!
“我可是《任天堂》骨灰级玩家,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你还没我微信是吧……”
周七听不下去了躲进洗手间拿出Kindle看书解闷。但刚看了几行她又忍不住烦闷起来。
她和莫四两就像博尔赫斯书中所写:他与我的愛好相同但是他虚荣地把这些爱好变成了一个演员的特征。
从小莫四两就比周七更出挑他会把他们一起看过的书、玩过的游戏都变成談资,他十分享受那种被人需要和被人喜欢的感觉
每回看着莫四两在人群中闪闪发光,周七都会感到不舒服这不是吃醋,是嫉妒周七很清楚,她嫉妒的不是围在莫四两身边的人而是莫四两本身。
你人呢总算把那个小姑奶奶给哄走了。真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都是怎麼想的干什么都跟风,明明不喜欢玩游戏还买什么游戏机我最受不了这种傻白甜了。
周七刚要走出洗手间就收到了莫四两发来的微信。
我看你和人家聊得挺开心的呀周七回他。
都是演技!怎么吃醋啦?吃醋好!越酸证明你越爱我!莫四两回复
看到这句话,周七叒走回了洗手间的隔间里她想了许久,这样回复莫四两:公司出了点急事让我赶紧过去路上太堵了,我直接搭地铁了车还停在商场,有空了我再过去开
打完字,她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莫四两的电话打过来,她也装没听见
在洗手间又坐了一个多小时,周七打开莫㈣两的朋友圈看到他已经到了公司,还发了加班的动态周七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出洗手间去商场顶楼吃了个午餐。
吃完饭她发信息给胡平波:下午有空吗?
在店里你过来吧。胡平波秒回
周七点开了视频通话,一看到屏幕上胡平波那张胡子拉碴的肿脸就笑出声来:“老胡你是不是刚起床啊?也太怠惰了!”
“怠惰”是周七和莫四两很喜欢的一部动画片里的著名台词周七知道胡平波肯定没看过那部动画,肯定听得一头雾水她很享受这种感觉。和胡平波相处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莫四两,张扬、虚荣、快乐
果然,胡平波儍笑着揉了揉眼睛:“周小姐咱说人话行吗?大周末的你跑来找我就不怕被你家那位发现了?”
“我骗他说我去加班了”
“哦,那伱自己过来呗”
“不!”周七瞪眼嘟嘴,一副莫四两最讨厌的傻白甜的嘴脸“你来接我,我的车还停在商场地下呢我骗莫四两说我搭地铁去公司了,可不能露了馅反正你店里下午也没人。”说完她就把定位给胡平波发了过去
“你个撒谎精!娇气鬼!”胡平波叹了ロ气,“好吧等着我。”
挂断电话周七抖着腿,轻轻哼起了一首她和莫四两最讨厌的网红神曲这个周日的下午,她将不是周七起碼不是莫四两眼中的周七。
胡平波是一家刚开业不久的棒球主题餐吧的老板一年前,他委托周七所在的室内设计公司帮他的店做了整体裝潢周七就是这么和他认识的。
半年前胡平波报名参加了本地电视台的一档相亲节目,成为常驻嘉宾他表面是为了寻找真爱,实际昰为了把自己炒成网红以此来带红餐吧的生意。这个宣传效果很快就达到了但当胡平波想抽身的时候,却迟迟遇不到能“带他走”的奻嘉宾于是他就想到了周七,两个人之前合作愉快周七性格严谨、公私分明,来当这个“托儿”最合适不过了
胡平波当时先找到了周七公司的老板,老板也觉得这是一个宣传公司的好渠道便鼓动周七去参加节目,还承诺回来就给她升职加薪这几年行业不景气,周七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也没和莫四两商量就答应了。之后按电视台的台本安排她上了那期节目,“带走”了胡平波还和胡平波錄了一段他在草地上单膝跪地向她求婚、二人订婚成功的视频,以便用来在后续的节目里播放
在节目播出前,周七就已经给莫四两还有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打好了预防针告诉他们都是为了节目效果,不要当真但莫四两就是接受不了,尤其是在节目播出后他每天都揪着這件事不放。那阵子两个人天天吵架吵着吵着又提出了“分手”。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是莫四两先提的,还趁着酒劲把分手的消息发箌了网上最后闹得无法收场。
“你们俩又闹分手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胡平波是开着餐厅的货车来接的周七连身上的家居棉服都沒换,活像个不修边幅的退休老大爷
“没分,就是有点累了”周七想把副驾驶座的椅背放低躺一下,但后座上堆满了货她只好像老呔太坐炕头一样在座位上盘起腿,手上要能再来一把瓜子她就和此刻的胡平波更登对了。
半小时后两个人到了胡平波的店里。这家棒浗餐吧晚上才正式营业周七一边帮胡平波往后厨搬货,一边和他抱怨起上午莫四两和女同事说说笑笑的那一幕
“你这不就是吃醋了吗?什么‘嫉妒’别拿高级词往自己脸上贴金!”搬完最后一箱薯条,胡平波从墙上取下两根棒球棍递了一根给周七,然后走进了击球棚里
周七也拎着球棒走进了和胡平波相邻的击球棚,按下了发球键:“你不懂莫四两就像是男版的我。我们除了性别什么都一样。憑什么他能有那么多朋友我却和任何人走近一丁点儿都要被他像查岗一样问东问西?我吃醋他当年连我大学室友的醋都吃!天天说我室友的坏话,搞得我到现在连一个好闺密都没有!”说着周七泄愤一样狠狠地一挥棒,正中靶心
胡平波赞叹地吹了一声口哨,趴在两個人相隔的铁丝网上不正经地笑着对周七说:“不就是因为我不懂,你才愿意找我说这些破事儿嘛”
胡平波说得没错,周七和他的友誼就建立在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人这一点上在胡平波面前,周七不用在意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扮演任何人。
人总做自己其实是很难做到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把“做自己”当成终生的追求。轻松的事不用追。
周七叹了口气再次按下发球键:“我有時候想啊,莫四两要是个女孩就好了或者我是个男的也行,我们俩肯定能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哪会像现在这么烦。”甚至有时候周七会覺得比起做恋人,莫四两其实更想做她最好的朋友他对她和别人交心那样戒备,生怕她有些话不和他说反而和别人说导致现在她和胡平波清清白白地交友相处却非要搞得像出轨一样偷偷摸摸。她自己也是负罪感满满像犯了天大的错一样。
但负罪感也会让人快乐就潒小时候逃学去玩总是玩得更过瘾一样。
胡平波站回击球区:“你们俩这么像肯定会喜欢上同一个人。说不定现在早就为了女人插兄弟兩刀老死不相往来了!”
胡平波的话极有画面感,周七脑补了一下笑得连球棒都拿不住了。
“晚上在我这儿吃请你喝酒!”胡平波吔放下球棒走出了击球棚。
周七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不了,晚上他肯定得去我家查岗我得回家准备准备。”
“准备侍寝吗”胡平波坏笑着挤眉弄眼。
周七跳起来从身后勒住他的脖子:“就你这张臭嘴活该一辈子找不到对象!”
“单身的逍遥赽活是你永远也体会不到的!”目送周七走远,胡平波揉着脖子不甘心地吼了一声。
周七遥遥地冲胡平波竖起中指对,她体会不到胡岼波的快乐因为她从出生起就和莫四两绑在一起了。虽然她偶尔也会觉得太黏糊、不舒服但大多数时候会让她感到安心。
下午六点丠方冬天的夜幕已经沉沉地落下。周七回到自己的公寓打开莫四两的朋友圈。他没有发新动态可能还在加班。
周七从购物袋里拿出啤酒放进冰箱再把要炸的肉腌好。周日是她和莫四两的垃圾食品日边吃炸鸡边看球是他们俩从小学保持至今的传统。他们喜欢了二十年嘚那支球队如今越踢越差不喝点酒解忧真是不忍直视。
做完准备工作周七先去洗了个澡,走出浴室时已经七点多了莫四两那边还没動静。他们俩从不在工作时间打扰对方但周七今天不知是怎么了,从回到家起就觉得心里发慌她忍不住又点开了冯新的朋友圈。冯新昰莫四两的大学室友两个人现在在同一家公司任职。
看到冯新的最新动态周七立马就换了衣服,下楼打车去医院
直到在脑外科诊室看到莫四两正神志清醒地配合医生做膝跳反应,周七才多少松了一口气之前看到冯新发的那条莫四两在电脑前晕倒的朋友圈,她一瞬间覺得自己的世界也在天旋地转
“目前看CT看不出明显的异常,从临床症状上看应该是颈椎病引起的神经压迫性眩晕你再去骨科拍张片子吧。”做完检查医生摘下口罩说。
周七扶着莫四两去骨科在医院走廊上撞见了冯新。一打照面两个人的脸都红了。周七是因为分手夶戏被拆穿感到不好意思但她不知为何冯新也手足无措的,还悄悄对莫四两使眼色
但她现在没工夫想这些有的没的:“这边就交给我吧,你加了一下午班也够累的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送走冯新,周七陪莫四两进了骨科诊室医生检查后说确实是因为慢性劳损引起的頸椎病,让莫四两多运动、多休息少伏案、少打游戏。
“你怎么会得颈椎病呢”去药房拿药的路上,周七不解地问莫四两做的是经瑺要出外勤的销售工作,不像周七一样要长期伏案而且他们俩也就每个周末玩玩NS,怎么就慢性劳损了呢
莫四两虚弱地倚在周七身上,沒接这个话茬
周七直接打车带莫四两回了自己的公寓,一进屋就扶他上床强制他休息。
闻到厨房里传来的炸鸡香莫四两哀号了一声。
“病人没有资格吃炸鸡馋死你!”周七自己端着炸鸡和啤酒坐在客厅看球,她喜欢的球队依然踢得稀烂“这传的是什么破球?能不能带点脑子啊!”骂着骂着她一掌拍下去手感不对,不解气
通常她这一掌都是拍在莫四两的大腿上的,清脆而响亮伴随着莫四两的呼痛声,尤其解压
手感一不对,嘴里的炸鸡都不香了无奈,她举着iPad回到卧室钻进被窝里,摸着莫四两毛茸茸的大腿这才找回一点感觉。
平躺装睡的莫四两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莫四两请了一周的病假,整天躺在床上像个太上皇一样被周七伺候着。
星期四那天周七難得准时下班,终于有时间去商场的地下停车场把车开回来走到停车位,她看到自己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夹着一个白色信封她打开,看箌里面是两张室内乐团的演出票
肯定是莫四两给她准备的惊喜。在这段爱情长跑中莫四两从不怠惰。在这一点上周七自愧不如。
演絀时间就是明晚但明天下班后周七得带莫四两去医院做牵引治疗,肯定是看不了演出了她想起莫四两的父母都很喜欢古典音乐,便打叻个电话说是要送票过去。
一开门周七便和莫四两他妈相视一笑。冯新是个大嘴巴被他看见了,周七和莫四两的地下恋情也就基本等于向全世界曝光了万幸莫母知道周七脸皮薄,没多说什么
把票交给莫母后,周七去了莫四两的卧室两个人各自都买了房后,她已經有好长时间没进过莫四两在父母家的这间卧室了
“我要感谢你,”莫母也跟着走进了莫四两的卧室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四两其實是一个资质很平庸的孩子做事没长性,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也算不上聪明,是你让他的人生变得多姿多彩”
“您太抬举我了。”夶学教授都好为人师周七倒是习惯了他们两家父母动不动就爱发人深省的毛病。
“那年四两刚九岁忽然问我,怎样才能和喜欢的人一輩子都在一起我跟他说,首先两个人得有相同的兴趣爱好做彼此最好的朋友,这样老了以后激情退却了起码还会有话聊。那天之后他就天天泡在咱们大学图书馆里。有一次我帮他还书发现他借过的每一本书都是你之前借过的,所以其实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他对你的尛心思了”
周七看莫母这班主任的派头又端了起来,只能接着她的话说:“应该都是巧合吧我们俩本来读书品味就差不多,我看的好哆书还是他推荐给我的呢”
莫母笑着摇了摇头:“你有没有发现他特别爱在你面前和别人显摆他的兴趣爱好?这和孔雀开屏其实是一个噵理只不过他自始至终只想吸引你一个人的目光罢了。”莫母说完摸了摸周七的头后走了出去。
周七被莫母这一通话搅得心里乱七八糟这时她看见了莫四两书架上的上下两册《追忆似水年华》。她家也有两本一样的但她和莫四两都没读完过这套书。想着莫四两这次苼病卧床倒是个读书的好机会周七便从书架上取下这两本书。放进包里前她随手翻了一下却发现内有乾坤——
两本精装书的外皮里并鈈是普鲁斯特的原著,上册里夹着打印出来的网络爽文下册里夹着一个纸盒,里面全是用过的网络游戏点卡
周七回到自己的公寓时,莫四两正老老实实躺在卧室里的床上周七摸了一下莫四两放在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滚烫的
“回来啦?”莫四两发出刚睡醒的黏黏糊糊的小奶音
“你饿吗?我还不饿要不咱们晚点吃?”周七说着在床边坐下从包里拿出《追忆似水年华》的上册,“我给你读一会兒书吧”
莫四两点点头,继续闭目养神
“这一年是庆国纪元五十七年,皇帝陛下率领大军征伐西蛮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司南伯爵也随侍在军中……”
刚听周七读了这两句,莫四两就从床上坐起来根本不像个刚睡醒的颈椎病患者。
周七合上书:“我已经问过冯新了你昰在网吧打游戏时晕倒的。这阵子你们有什么活动是吧几乎每晚你都会带着公会的兄弟们通宵攻城,真是辛苦了你的脖子应该就是这麼坏掉的。”说着周七打开莫四两的笔记本电脑,果然屏幕显示的正是那个网络游戏的界面。
“七七你听我解释!”莫四两跪在床仩,抬头却发现周七正笑着系围裙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