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姐姐们救我,未成年能用美瘦鼻精油油吗

书摘:被弃妃子逆袭记
引言:她天姿国色,却进宫十年未能蒙受皇恩。老皇驾崩后她安然出宫,来到邻国,却意外得到身为监国大臣的他的青睐。她早已对有权有势的男人心灰意冷,千方百计地拒绝他的追求,他却对她穷追不舍,以至于施谋用计,软硬皆施……
第一章被弃的嫔妃
一条海船披着浓浓的雾气,悄无声息地穿过黑沉沉的大海。上面坐的是从中华上国出来的富商杨甲和他的家眷。杨甲今年六十多岁了,带着一妻一妾和四个女儿——前两个女儿已经出嫁,所以此次迁居还带了她们的夫婿。他家里的其他人都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三女儿非同小可——杨甲的三女儿杨真十五岁的时候被选进宫里,获得了淑媛的品位,现在却出宫了。宫女只要年满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也没有什么稀奇的。而杨真身为淑媛怎么也可以出宫呢?是因为她没有受过皇帝的宠信:她的品位是皇后封的,十年来,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所以才能在老皇帝驾崩,新皇帝“施恩宫廷”的时候出宫。
这听起来的确是很倒霉和羞惭的事情。只有杨真自己出宫其实是幸运。有很多人已经死在了宫廷里,得以留在宫廷的,也只不过是活受而已。要想在宫廷得宠,家里就得既富且贵。她没有高贵的身份,能够全身而退,已是十分幸运。而她的家人,尤其是她的父亲却为她的出宫而郁闷至极,在杨真回家后总感觉有人笑话他,便带了家眷和家财,前往中华邻国,其实已经等于是中华属国的茜香国,希望能在那里另打出一片天地。
茜香国因为深受中华上国的影响,民俗和规制都和中华没有两样,而且物产颇丰,已经和中华差不多繁盛。中华已经有很多人迁居过去,那里已经宛如是“小中华”。杨甲在那里生意好做,说不定还能实现自己在中华没有实现的图谋。
茜香国现在虽有少年皇帝在位,但据传此人幼稚糊涂,真正掌权的是监国大臣信辉。这位监国大臣是茜香国一位公主的儿子,身份高贵,颇有手腕和才干。有人甚至认为有他在,少年皇帝终将退位,他将取代他成为一国之主。未去茜香前杨甲就挖空心思打听,竟然找到了一个信辉联系的渠道——在茜香国的贵族圈里,有一个宛如万精油一样的贵妇人西敏雪,和他的表姨算是朋友。而这位西敏雪因为善说阿谀之词,又是信辉的夫人华英夫人的座上客。而华英夫人的寿辰就在不久之后。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以给华英夫人拜寿之名,让西敏雪带着自己的妻子女儿们去拜见华英,趁机让信辉见到自己的四女儿杨眉——杨眉今年刚满十六岁,长得粉雕玉琢,柳眉星目,也许可以让信辉一眼看中。这样他在茜香国成为权贵的日子就指日可待。
西敏雪收了杨甲的一盘金元宝后,立即笑得合不拢嘴,暗示自己一定会让他们“心满意足”。然后亲自带着杨眉置办衣服首饰,再亲自教杨眉描眉画目。在华英寿宴那天带着杨甲全家女眷前去——她给信辉推荐女人,自然等于和华英为敌。所以不可以形迹太露,要带着杨甲全家的女眷。杨家的其他女人为了不抢杨眉的风头,都穿的比较朴素,也未加浓饰。
华英等于是全茜香国最高贵的女性,她的寿宴自然奢华至极,说不尽的山珍海味、玉液琼浆。在座的全是茜香国的贵人,以杨甲家眷的身份,只能坐在酒席的末尾。
信辉并没有出席这个宴会。西敏雪以为他至少会在席间露次脸,却一直没有等到他。杨眉开始紧张不安,下意识地乱挪乱动,环佩轻摇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脸上的妆已经开始褪色,用刨花油做好的头型也开始往下垮。如果再不见不到信辉,她的精心打扮就完全没了意义。她的大姐和二姐也是一样的紧张不安,却不仅仅是因为关心她们四妹的前程。
她们已经从各个渠道,搜罗来了很多新辉的消息。据说他喜欢女人,也被女人喜欢——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他对自己宠幸过的女人都很眷顾。哪怕只被他宠信一次,自己和家人都会前程似锦。她们今生的遗憾,就是“命运不济”,有貌有才或有财势的男人一个都没遇到,只能默默等年龄到了,嫁给了父亲的副手。一直为此感到憋屈。听到和信辉的有关事,自然不免想入非非。即便知道自己没可能入信辉的法眼,依然要幻想一下,更急着想看信辉的容貌。
她们的妈妈,表面上毫不着急,心里却早已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历来当妈的都比女儿更着急女儿的前程。只有杨真是真正平静和舒畅的。十年的宫廷生活早已让她看透一切,也不想管别人的闲事,只想享受自己的那份风淡云清。她今天只是为了应景,才随便穿了件粉红色的衣服,头上稀稀地戴了几个花钿,也没有施脂粉。她也不打算怎么和人搭话,但别人因为她特殊的经历,总对她特别感兴趣——她们对她自然是足够和善,但对她怎么“十年都没受过宠信,总有点猜疑的意思。当然了,她们并没有把它表现出来,但依旧可以让她察觉到。这无疑也是很令人尴尬的,但杨真依然淡然处之——这比起她之前在宫里受到的讽刺、挖苦、绵里藏针甚至当面辱骂的话,根本就不算什么。
还好这个宴席上的女宾都心里有事,无暇跟她啰嗦太多——她们其实都和杨家其他的女人一样,想尽快见到信辉。并不是想得到他的宠幸,而是希望能看他一眼。对她们来说,能多看他一眼,都是挺值得庆贺的事情。但信辉迟迟不出现,不禁让她们十分沮丧和不安,忍不住怀疑信辉是不是不在府中,或者是在忙于政务。其实信辉就在府中,手上也没什么政务,正在悠然自得逗弄自己喜欢的鹦鹉。华英早已遣人来请过他了。他也知道席上的人都想见到他。但他根本不想去见那些傻女人。
他的侍从王德又畏畏缩缩地来了。信辉知道他肯定又是华英遣来请他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嘴边却挂着笑意。王德是他的亲信侍从,也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不过让他成为亲信的决定性因素是他不是那种只知道讨主子欢心的奴才,而是真心为主子着想,而且只为信辉一个人着想——他今天来,就不只是服从华英的命令,而是想尽可能地,调和华英和信辉的夫妻关系。
“你就不用罗嗦了,我不会去的。”信辉在听完他的各种冠冕堂皇的理论后又是一口回绝。
“唉……其实席上的也不全是傻女人……”王德不甘心,又从野路子上劝,“也有一些可爱的姑娘的……”
信辉撇了撇嘴,依旧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他找女人只是兴之所至,并不是那种被女色牵着鼻子走的人。王德见自己这个战略无用——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便用上了另一个战略,“其实,今天还来了个从中华上国的宫廷出宫的前妃嫔……”
“什么?”信辉眉毛一挑,“就是说那种从来没有受过宠信的妃子了?那得是多丑陋的女人?”
王德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信辉冷笑了一声,收回了逗弄鹦鹉的手。他和中华上国有着特殊的渊源,因此对中华上国的某些人物特别讨厌。但就是因为讨厌,反而越想看看。
信辉的驾临让满堂女眷大是兴奋。杨眉等人尤其兴奋,却发现她们只能远远地看着——以她们的身份,几乎没有接近他的由头。这时候就需要西敏雪发挥作用了。只见她款款离席,带着杨家的女眷,走到信辉的面前“拜见长辈”——为了让自己更得华英的欢心,西敏雪虽然比华英大了二十多岁,竟然恬不知耻地拜华英为母。因此按照辈分,信辉是她的干爹——不管他愿不愿意接受。她的朋友自然是信辉的晚辈,她带着这些晚辈来拜见长辈,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杨眉就站在西敏雪的身旁,听信辉说“免礼”后立即抬起头。信辉只是随便往她脸上瞥了一眼,也没有把她的容貌往脑子里记,反而颇有兴趣地看向杨真。
即便信辉说了免礼,杨真也没有把头全抬起来。信辉朝她仔细看了一眼,顿时感到胸口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心头冰凉一片,手心里却溢出了热汗,乃至于口干舌燥,头晕目眩。
眼前的这个女人,竟然是他生平未见的绝色!那她怎么会一直得不到“中华上国”的皇帝的宠信?
当然了,理由可以有很多。估计是她受到排挤,没有机会见到皇上吧——信辉是在权力中心长大的人,这点事情当然一想就透。没受过宠信当然好,否则就没他的份了——是的,信辉已经决定要把她占为己有。虽然已经打定这样的主意,他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甚至没有朝杨真多看一眼。
杨眉是趁兴而去,败兴而归。杨眉不仅没被信辉看中,连一眼也没被他多看。她气得一进门就嚎啕大哭,粉黛全被泪水冲了下来。她妈妈罗氏和大姐二姐全都围着她唉声叹气,杨甲也坐在她们身边捶胸顿足。只有杨真一脸淡然地看着窗外。
其实她不被信辉选中才是幸运呢。她虽然知道,但是不会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也没人信。
杨眉哭了个昏天黑地,第二天被妈妈和大姐二姐拉着出去散心了。只有杨真一个人坐在窗前做针线。就在这时,西敏雪悄悄地来了——她是打听到杨家其他人出去了才过来的。她一脸神秘的笑容,跑到杨真的房里,拿出一个盒子,说是信辉赏赐给她的礼物。
这个盒子是用紫檀木雕成,上面镶着花钿和贝壳,里面赫然放着一个同心玉环,一翠一白,虽然套在一起,但白的纯白,绿的纯绿,竟然没有一点掺杂。
杨真立即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脸立即红了,轻轻地把盒子推了回去,“这等贵重的赏赐……我不配收。”
“你真的不要?”西敏雪笑嘻嘻地看着她,又把盒子推了过去,“这可是无价之宝啊……不要不好意思……矜持过度的话,说不定会吃上后悔药哦。”她知道杨真一定已经看出信辉是要跟她相好,现在不答应,只是在装模作样——她实在想不出杨真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信辉那么的有权有势,又那么的英俊潇洒。而杨真自己虽然美貌无比,韶华仍在,但毕竟已是二十五岁的高龄(此处的观念和中华一样,十八岁未婚就可算老姑娘。杨真已经二十五岁,可算是大得很了),还是个被从中华宫廷扫出来的丢弃物。信辉愿意和她相好,那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美事。
“我真的不配收。”杨真又把盒子推了回去,动作十分坚定,表情更像冰山一般坚冷。
“唉……”西敏雪笑着叹了口气,“我看你也明白了,难道非要我明说不成……信辉大人的赏赐,你要是不要,之后恐怕难以自处啊。”她看出杨真是真不愿意,茫然不知所以,也暂时没了说辞,只有拿信辉的权势出来压她。
杨真的眉毛微微一颤,表情却极是平静。“我相信既是赏赐,必是美意。以信辉大人的身份,绝不会强迫我这个平民之女接受他的赏赐的。”这句话说得不显山不露水,却十分的清楚明白。如果信辉对她真有爱慕之意,就不应该对她用强。一来这样有失风雅——像他这样优秀的男子强迫女人简直是耻辱,二来也不合身份——有时候身份越高受到的束缚也就越多。信辉身为监国大臣,如果强迫民女和他相好,实在是有失体统,甚至可以让国家蒙羞。信辉身为监国大臣,不能不考虑这些。
西敏雪哑口无言。信辉的确没打算在杨真拒绝后用强。不过可能只是他没想到杨真会拒绝——但无论如何,他终归没有交代。
杨真看了她一眼,在心底微笑了一下,进一步说,“再说,我虽然已经出宫,但按照惯例,也是不能再和男子相好。”虽然名义上说未受皇帝宠信的女子可以再嫁,但人们怕惹上无妄之灾,基本没人敢娶。
杨真说这话本是为了表明自己志不可移,西敏雪却错以为她是在说自己“身不由己”,赶紧说,“其实这件事情,你完全不用担心……这里毕竟都是茜香国,中华的皇帝怎么着都不会到这里管这类事情……信辉大人又是这么的有权有势,你还怕什么呢?”
杨真没有说话,只是轻蔑地一笑。西敏雪这才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又是尴尬又是沮丧——她本来就抹得艳红满颊,现在脸孔红涨,更搞得像猴子屁股一样。索性不再装模作样,露出了市侩老妇的本来面目,“哎呦,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要是我再年轻个二十岁,别说信辉大人这样明示,就算他小指头勾一勾,我也自己夜里跑他府上去……我说杨小姐,如果您这是矜持,我还是求您别再这样了……您这样可是害了我老婆子啊。我办不成信辉大人交待的事,回去怎么和信辉大人交代啊?以后还怎么在茜香国立足啊?”
杨真微微一笑,温言宽慰她,“没有关系的。信辉大人想必也只是兴之所至,过不久就会忘记了。”
第二章死灰槁木
西敏雪根本无法听进杨真的话,依旧满口怨言,还像身上有病有痛一样哼哼唧唧。对此杨真淡然以对,不急不躁地端坐着,微笑着看着她。西敏雪见耍赖也没用,只有灰溜溜地走了。为表礼貌,杨真一直把他送到门口。看着她的轿子走远,脸上的神情慢慢地由淡然转向晦涩。如果让她的父母知道这事儿,肯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让她贴上去吧。不过还好,西敏雪偷偷地来,证明信辉根本不想叫她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只想和她偷偷地来往……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他只是想让她作这个“偷”吧。
西敏雪回到信辉那里,一脸惶恐地把情况说了一遍——她是个聪明的奴才,知道事情办砸后最好不要做任何粉饰,否则更可能吃不了兜着走。信辉听了后没有任何反应,挥挥手叫她离开。西敏雪不明就里,但直到现在就该赶紧走,漏网之鱼般溜了。信辉走到床边,看着窗外的月亮,嘴边也勾起一抹弯月般的笑意。他对杨真拒绝他的事情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还感到中意。轻易得到的女人一点意思都没有。矜持的女人总是更有魅力。而且从她应对西敏雪的话语来看,她应该很聪明,也很内敛,更知道进退。仅凭这两项就让她显得鹤立鸡群,甚至还镀上了一层超凡脱俗的光辉。而这两项绝对只是她个性的一小部分,她身上一定还有很多闪闪发亮的东西等着他去发掘。他的感觉极像拿到了一本神秘诱人的书,又像看到了一个在远处闪着光辉的宝石矿。这种感觉很是微妙,已经很久没有有过了。
他所谓的宠妾早已派遣侍女前来,请他去她房里歇息了。但是他今天晚上没兴趣。虽然还不能亲近杨真,但现在他的脑子里已经满是她。虽然这种感觉很是饥渴,但也有种妙不可言的醺醺然的感觉,他很享受这感觉,不想被哪个傻女人破坏了。
清晨。雾气还没有散去,天色也没有褪尽青黛。一个女人裹着头巾,焦灼不安地站在监国大臣府的后门口。请信辉出来相见的条子已经送进去了。给送信人的礼钱她也给足了。但是就是不见信辉出来。她一面紧张不安地看着路人日益增多的巷口,一面恐惧焦灼地踮着脚尖往府里看——信辉大人是没起床么?快点啊,快点啊,如果让华英发现就糟了。
门终于开了。为她送信的侍卫出来了,脸上木木的。“莫姑娘,你快进来吧。”
莫姑娘赶紧快步走进后门。
“你随我来。”侍卫带着她穿花园,过凉亭,越走越深。莫姑娘本以为他是带她去见信辉,满心振奋,之后却渐渐觉得不对,尤其是走到一片牡丹丛中的时候——她听说华英夫人非常喜欢中华上国来的牡丹,因为它是花中之后,在自己的居所旁种满牡丹……“你这是带我到哪里去?”她警惕地停住了脚步。侍卫脸色一变,露出心虚的神色。她正要质问那个侍卫,却忽然感到眼前一黑。她被一个麻袋兜头罩住了,接着肋下被重重地打了两棒——棒子是用棉花包着的,只伤人内腑而不轻易留印儿。接着就眼冒金星晕了过去。莫姑娘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很多只手横七竖八地按在地上,像只死狗一样匍匐在地上,只能看到一圈穿着绣花缎鞋的脚。最中间的一双脚踩在紫檀木的脚踏上,鞋上绣着用金丝镶边的牡丹,鞋头上镶着一对珍珠。
莫姑娘心头一凉,挣扎着把头抬起来,果然看到华英端坐在紫檀木椅上,带着令人冷到骨髓里的冷笑看着她。
“莫云,你天刚亮就潜入到我的府中,所为何事啊?”
莫云一哆嗦,不知道该说什么,惊恐地转动着眼珠。
华英轻蔑地一笑,忽然声色俱厉,“你不知道擅自潜入监国府是大罪吗?”
“不!”莫云没想到华英竟想给她栽莫须有的罪状,如果她再不开口,说不定就被她栽以小偷之名加以残害,赶紧为自己争辩,“我是来见信辉大人的……”说到这里忽然怒了起来:我和你一样都是信辉大人的女人,凭什么你在天上,我在地下?想到这里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和信辉的情分,胆气也壮了起来。“我和信辉大人约好了。”
华英一怔,一张脸陡然涨得通红,冷笑着说,“一派胡言。信辉大人今天一早就去处理政务去了。如果和你有约,为什么不在府中等着你啊?”
莫云一哆嗦,但嘴上依然很硬,“但如果信辉大人知道我来,一定会留下来等我的。”
华英的脸涨得发紫,脸上那抹冷笑也难以维持,差一点便要面部痉挛,咬牙切齿,“恐怕信辉大人知道你的来意后,就算你等死在门口,也不会见你吧……你哥哥前日在闹事与人争执,用酒碗把人打死了……你来这里,是求信辉大人赦免你哥哥的,对吧?”
莫云噎住了,露出被人戳中软肋般的神情,惊慌和担心之意溢于言表。
华英脸上的紫意渐渐退却,鄙夷地一笑,“信辉大人嘛,虽然有很多毛病,但有一个优点,就是他从不轻易贪赃枉法。前阵子我娘家的侄子犯了奸淫之罪,不依旧被他发配到边疆去了么……你哥哥可是杀人之罪,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救他的。”
莫云剧烈颤抖了起来。她知道华英说的是实话,绝望和惊恐到了极点。绝望和惊恐是最容易引发怒气的东西,而华英那轻蔑的态度又无疑是浇油之火。莫云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从心中窜起,陡然什么都不顾了。
“他对您娘家的侄子是无法眷顾。”她抬头冷笑着对华英说,“但是未必会不眷顾我的哥哥啊。”
华英一怔,脸又涨得发紫,“你说什么?!”未等莫云答话,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莫云面前,拽起她的头发,恨恨地盯着她的脸,恨不得把她咬碎,“你别以为信辉大人一时对你垂青,就会把你捧到天上去……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他一时兴起拿过来玩一玩,之后随意丢在一边的玩意儿,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告诉你,我是他的正妻,是他的贤内助,是他心里唯一有地位的女人!”
“是啊。”莫云盯着她的眼睛,笑得十分恶毒,“你是他心中唯一有地位的女人,你一直都在帮助他,生活和工作上都帮……他就像尊敬他的奶娘一样尊敬你,晚上从不去你的房里!”
“什么?”华英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竭尽全力给了莫云一个耳光,又抓住她的头,狠狠地掼向地面。莫云的头嗑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大响,头颈一软,晕了过去。
“夫人当心手痛!”侍女们见她暴怒,赶紧齐声劝她。
华英充耳不闻,拿起一个瓷瓶,高高举起,准备往莫云的头上掼。
侍女们都慌了——这显然不妥,但谁都不敢劝她。
“哼。”还好华英即使克制住了怒气,狠笑着放下瓷瓶。“我不能杀她……要杀她就脏了我的手。”转脸命令侍卫,“……找个大缸,装满水,把她丢进去。淹死了之后再捞出来丢到山里的河里……这样她就是‘自己失足掉进河里’的!”
侍卫们依言照办,过不了多久,京城外的河里就飘起了一具死不瞑目的女尸。
信辉也知道了这件事,回府后也有提起。面对此时华英很是冷静,只是佯装无意地说莫云应该只是失足落水——毕竟她哥哥出了那事儿,她精神恍惚,失足落水也是可能的。信辉果然对这件事没有多加过问。华英见信辉“果然把莫云看作过眼烟云”,心头暗喜。殊不知信辉现在已经移情于另一个女人,脑子几乎已经被她占满了。
信辉不想对杨真追得太紧。这样会让她心生骄矜。虽然已经作此打算,依然满脑子都是她,总是忍不住揣测,她现在在干什么。杨真此时正在家里,看着医生给杨眉开药方——杨眉因为没有被信辉看中,竟然羞气交加地病倒了。其实大家都知道不是这么回事。杨眉小孩子家家,哪会有这么大的气性。她分明也是对信辉一见钟情,相思成疾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但谁也不会点破,只是请医生来为她诊疗。
这位医生很是高明,给杨眉开了几贴消气去瘀的药后还开了一帖特别的药:教杨家诸人没事多陪她下下棋——心病还需心药医治,弄不来心药就得让她转移注意力。下棋最是费心抓人的东西,杨眉又年小不知事,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把这些花花心思忘了。
杨甲立即上街买来了围棋,找谁来下却成了问题。杨甲一生痴迷赚钱,对种琴棋书画这类“消磨时光”的东西嗤之以鼻,之前是根本不许它们出现在家里。杨真虽然在宫里的时候学过下棋,但不会让人,和杨眉下了一局后把她杀得片甲不留。杨眉脸上挂不住,再也不愿和她下棋了。杨甲没有办法,只好请自己的邻居——现在已经成了他的干妹妹的柏氏夫人的儿子来下棋。
柏氏夫人的儿子柏杨今年十七岁,清秀得就像个小白杨,正在家里攻读诗书,学习武艺,准备日后考科举,对琴棋书画也颇有研究。杨甲便请他来陪杨眉下棋。本来大家小姐与男子对弈有些不妥,但杨甲是个商人,想不到那些顾忌。只以为叫个老成的老妈子陪着就可以了。
柏杨一开始和杨眉相谈甚欢。柏杨毕竟年少,和同样年少的杨眉很是聊得来。然而过了不久,他就发现杨眉又娇纵又傻帽,没了和她聊天的兴致,便闭上嘴只管下棋。然而这样毕竟极为枯燥,柏杨便开始下意识地偷看四周,结果正好看到杨真坐在荷塘那边的小亭里做针线,目光立即移不开了。
杨真倒不是刻意坐在那里吸引他的目光的——杨甲虽然有万贯家财,但为人极是节省,买下的房子不算轩敞。亭台楼阁之间虽然有花草、池塘等物阻隔,但实际上都是紧挨着。柏杨第一眼看到杨真心头就是一震,觉得她极是不俗,但仔细看她,发现她面若敷粉,眉目如画,青春芳华丝毫不逊于杨眉,但别有一番高雅、大气和成熟的气质。顿时感到心头如醉,简直像喝了一杯香醇的佳酿一样,心头无处不妥帖,无处不舒畅,却也心痒难熬。
他一早就知道杨家有位从中华上国的皇宫里出宫的妃子,一直想看看这位沐浴过中华上国的宫廷气的妃子是什么样,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他迫切地想走近她看一看,如果能再跟她说句话,那简直是无上的幸运。但是他是读书之人,男女之防的道理是懂的,知道绝不可这样贸然前去……这可怎么办?
他试探着问杨眉杨真的事情,结果杨眉没说几句就提到了杨真下棋时把她杀得片甲不留的事情,眉眼之间显得颇为不服气。柏杨没想到杨真棋艺竟也十分高超,心头欢喜的同时也有了主意:他对杨眉说,不如让他去跟杨真下一盘棋,给她出口气。杨眉立即拍手叫好,拉着柏杨去了杨真那里。
为了给杨真留下好印象,柏杨本已准备了很多华美的说辞,没想到刚一和杨真面对面便羞得抬不起头——这倒正好让他看到了杨真正在绣的是一副彩蝶戏牡丹,技法及是高超,蝶和牡丹都似乎马上就会迎风而舞,不由得更是耳红心热。杨真听说柏杨要和她切磋棋艺后倒也爽快,立即摆开棋盘和他对弈。开局不久柏杨便感到杨真棋艺不俗,但并不急于杀伐,每走一步都给对方留有情面,不由得对她心生敬佩。杨眉一开始在一旁观看,后来见他们迟迟不能分出胜负,便烦了,自己拿着团扇到花园里扑蝶去了。
柏杨这才敢跟杨真答话——他也不敢对杨真多说什么,只是从她绣的牡丹说起,进而谈到牡丹的习性,再谈到其他花卉……这个话题并不算如何有趣,但柏杨只是听到杨真的声音便感到十分幸福——她的声音如银铃,如黄莺,如春风出谷,又如金钗碰玉环,再配上她优雅大方的语气,简直比任何音乐都要动听。
棋局终于终了,杨真赢了柏杨一子。柏杨趁机对杨真的棋艺大加吹捧,并相约下次对弈。杨真没有拒绝。柏杨开心至极,感觉身体飘飘然,几乎要踏风而舞。而杨眉还在花园里追赶蝴蝶,那个老妈子还在专心致志地吃着瓜子,一直没有发现他这小小少年的小小把戏。
隔天便是庙会。和中华一样,庙会是非节非庆时最热闹的时候,而这次还有天竺国的马戏团来表演。杨甲全家的女眷都是爱玩之人,大大小小全都去了。杨氏和大女儿杨敏、二女儿杨霞、四女儿杨眉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带着的丫头婆子也全是浓妆艳抹,一大群人走在街上,就像一片花花绿绿的云。而杨真依旧是随便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衫子,头上只斜插了一根珠钗,走在他们中间,显得另类,但也显得脱俗。
天竺马戏团搭起了戏台,一群天竺女人正在唱歌跳舞——她们身材黝黑,身材曼妙,头上戴着金片搭坠而成的头饰,脸上蒙着嫣红的纱巾。上身只用红纱裹胸,下身穿着红纱长裙,脖子和手腕上全部戴着金光闪闪的首饰,肚脐里更嵌着亮光闪闪的宝石。她们的歌声听不出是什么词儿,但是十分的婉转动听,跳起舞来也宛如一条条魅惑的蛇在扭动。眼周不知是用什么墨黛画出的眼线,极深极粗,称得她们的眼睛都如深潭里的星星,一股一盼,勾魂摄魄。
杨甲的女人们从没有见过这种舞蹈,全都一个劲儿地往前走。杨真却觉得这种舞蹈隐隐有乱人心魄的浮荡之感,轻蔑地一笑后便挤出人群,走到茶摊边去吃茶。
因为刚从人堆里挤出来,杨真要了一碗酸梅汤。喝了一口后觉得酸,便又要了一碗枣茶,双手捧着慢慢地喝。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树下阴影里有一个人在对她行李,喝入的一口枣茶便再也咽不下去了。这个人她见过。她记得他在华英夫人的寿宴上,束着银丝织成的腰带,腰间挂着碧玉佩,神气地出来进去。据说是信辉的亲近随从。
此人此人正是王辉。他毕恭毕敬地走过来,低声对杨真说了几句话。杨真一听脸就白了,接着变得绯红,低着头随着王德走进了一旁的小巷,虽然极不情愿,但是不敢违背。小巷的尽头是一片青灵灵的竹林。在竹林的边上,停着一辆看起来素雅,其实颇为考究的小车,掩映在一根青竹后,车门上的竹帘半掩半开。车里坐的就是信辉。他觉得城里的女人都会出来看庙会,早已派人在杨真家门口查探消息。得到她们的行踪后他便坐着小车前来,准备等她落单时堵她。
王德请杨真上车,特别强调是信辉大人“请”她去车上一叙。杨真一动都没有动,低声但坚定地说,“卑贱之人不敢和大人同车。”
第三章相思劫
信辉在车里听见她的话,眉头一挑微笑起来。她竟然敢当面反抗他,还反抗得如此得体,真的是颇有意思的女人。而且仔细看看,她站的位置似乎是任何人走过巷口都能一眼看到的地方,并且是巷口的灯光可以被照到的地方。相信以他的身份,即使在空寂无人的地方,也不能强行将她拉入车内,更别说是随时可以被人发现的地方了。她不仅敢于反抗他,而且会反抗他,几乎是把他算计得牢牢的。
信辉的笑容中泛起一丝戏谑和怒意。她把他看成墨守成规,会被身份僵住的人就大错特错了。不过他现在不想显得过于迫切。这样不仅面子,还会给她惯出娇惯之气。但是他可不会就此离开,这样倒像他真被她算计住了一样。
“你不必拘礼。”他掀开帘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起来,你曾在中华上国的宫廷中为妃,身份可是高贵得紧……我还怕我这个蛮夷小国的监国不配和你同乘一车呢。”最后一句说得很夸张,因为已经不是谦虚。他在暗示杨真不愿和上车相谈是因为高傲。以她的身份敢嫌弃他,绝对是大不敬。他可以就此治她的罪。
要是一般的女人,绝对不敢担这个罪名。而杨真却依旧很冷静。她低着头,恭敬但坚定地说,“我早已出宫,已是一般民妇。大人不介意我身份低微,但我必须谨守本分……民妇身份低微,万万不敢和大人同车。”
“哦。”信辉眉头微蹙,有点想怒,但最后还是笑开了。这女人还真是有趣。依旧很沉稳,回应得也依然得体。而且她一直低着头(这倒也是该有的礼数),不和他目光交汇,使他也没法用目光攻势——一般女人只要被他凝视眼眸一小会儿就会乖乖就范。感觉就像一个在远处沐浴着月光游动的金鱼,难以触及,滑不溜手,但是令人神往。
“哼。”信辉冷笑了一声。“你果然如西敏雪说的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民妇只是在恪守本分。”杨真依旧不敢抬头。“民妇韶华已过,容貌丑陋,心情愚鲁,品性木讷,实在不配……”
“哼。”信辉打断她,大声冷笑,“你不用这么自谦……什么韶华已过,容貌丑陋,你哪一个都套不上。你如此妄自菲薄,都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说反话了。”说到这里他依然是笑着,也不像发怒,却隐隐显露了威慑,让王德都感到了压力,紧张地偷看杨真。
杨真也微微有些慌,但是没有乱,只是静默了一会儿。静默过后她又转为镇定,轻轻地说,“民妇已经宛如死灰槁木,实在不敢耽误别人的时间。”
“死灰槁木?”新辉“哈”地一声笑了出来,“为什么?”
杨真没有答话。因为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回答。
“我明白了……“信辉果然代她答了,“以前总有人说中华的宫廷里如何如何,我都不是如何相信,现在我相信了。”其实他早就知道,也早就相信。“竟然能让人心如死灰,真是厉害……不过,死灰里往往会长出新草,槁木里也会长出嫩芽。越是说自己心死的人,往往越不甘心。”
杨真一直很沉静,听到这个却心头一烫。感到一股乱纹从心底泛起,接着不可抑止地扩散,赶紧稳住心神,全神贯注地准备应付信辉的下一次攻击。
没想到信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蔑地一笑,然后放下帘子。王德知道信辉这是“走人”的意思,赶紧向杨真道别,然后驾车离开。杨真依然低着头站着,等信辉的车消失在竹林深处后再转身离开,没想到刚一挪步就踩到了一株乱草,还险些被绊倒。
杨真扶住墙稳住身体,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这里。忽然恨恨地用指甲刮下了一片青苔。死灰槁木。是的。她现在就要求自己作死灰槁木。这么多年的历练告诉她,就只有作死灰槁木才安全。别人以为她在宫里过于自甘淡泊,才会一无所成。她却认为自己其实是胜了,而且胜得光辉灿烂,因为她保住了性命,平平安安地出了宫。
人人都说要力争上游,但总有你无论怎么争都出不了头的时候,更有一出头就被砍头的时候。惹不起就要躲,还要躲得及。和她一起进宫的那些女人,有些人明明无法和势力已成的宫妃抗衡,却硬要试一试,结果一试就丢了性命。有些人则自作聪明,以为自己可以佯装无欲无求,以为别人看不出她“韬光养晦”,结果也像蚂蚁一样死在皇后和贵妃们的手里。只有她知道后退,而且后退得得体,所以才能平平安安地出宫……她不仅对于那些已经死于宫中的人来说是胜者,对于那些受过宠信,却被送进尼庵的人也是胜者!可惜没有人知道……都以为她是……
杨真忽然警醒,接着苦涩地笑了。自己在干什么啊。不是早就打定主意不管别人的想法了么?众人皆醉我独醒才是光荣的。这十年她不可以忘记,但是不能一直为此愤愤不平。如果如此的话,她等于还在宫中,一直都没出来。死灰槁木,只是她暂时的状态而已。因为她还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不管是新草还是嫩芽,该长出来就长,长不出来就拉倒……不管怎样,她不会为别人而长!
杨真忽然体味出自己心中的怒气,忽然感到十分的惭愧和懊恼。走回茶摊又喝了一杯茶。这次她要的是酸梅汤,用从井底深处打上来的冷水冰过,非常的冰,慢慢喝完后心头就定了。真是丢人啊。她讪笑着对自己说。她竟然因为信辉的话而心乱了一阵。虽然严格来说不是因为他,但依然感到有些懊恼。她不应该可以被任何事、任何人扰动心情。这是她在宫里的十年里,学到的最宝贵的东西。
她喝完酸梅汤后,舞女们的表演也结束了。接下来上场的一群缠着红色包头,穿着开胸马甲和灯笼肥裤的人,表演喷火和抛掷飞刀。杨真觉得这个挺新鲜,边走过去看了。等她走远了,柏杨才从树下的阴影里溜出来,看着杨真的背影惊疑不定。
他也料到杨家的女眷今天回来逛庙会,便抱着“能不期而遇”的浪漫幻想跑了过来,果然在舞台之旁发现了他们。他看到杨真在那里喝茶,便买了个糖人准备给她当茶点,走向她的时候她却被王德叫走了。他赶紧跟在他们身后,但是不敢紧跟,只敢藏在巷口偷看杨真的动静。因为离得远,他听不见杨真在说什么,但隐约可以揣测出杨真对车里的人有抵触情绪,在拒绝他什么。发现这个后他就感到心头揪紧,在杨真出巷后立即偷偷走入巷中查看,结果在竹林边上捡到一个银子打造的花饰。打造得十分精美,花瓣的纹路都清清楚楚,而且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能让它只在月光映照下就能发出彩虹般的光芒。
他刚捡到它的时候觉得颇为眼熟,仔细一想却如遭五雷轰顶:因为权贵喜欢附庸风雅,精通琴棋书画的人都比较容易融入上流圈子。他就因棋艺接触到了专给皇亲国戚制造生活用品的匠人——虽然说是匠人,但出身也较为高贵,只是喜欢手工劳动才当了匠人。正因为他身份高贵,做东西只是移情,所以他手制的东西格外稀有昂贵,不是身份至贵之人都用不起。而他手制的东西中最为得意的,就是一辆车。这辆车乍一看来没有什么扎眼的设计,细节却无处不奢华精美。内敛的奢华是最有高贵态度和风雅气质的。信辉很喜欢它,买去自己使用。匠人也感到脸上有光,时刻跟人提起。他最喜欢强调的,就是这辆车的车轮上都有自己亲手打造的银花,一被光照就可以发出彩虹般的光芒!
柏杨把花饰藏进口袋里,只觉得脑中一团混乱。现在看着杨真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更感到脑中乱到麻木——杨真竟然和信辉大人有勾扯?那会是怎样的呢?
以他看到的来说,杨真对信辉应该是拒绝的——如果信辉是要杨真和他相好的话。但是他自觉自己离得太远,并不完全清楚情况。另外对于自己的心仪之人,即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恐怕也会有所怀疑。他一直为此闷闷不乐,想要找杨真问个清楚,却是一直不敢。以至于和杨真下棋的时候都愁眉不展,精神涣散。
杨真发现了他的异常,轻声问他,“你精神很不好……最近有什么苦恼么?”
“我……没有……”柏杨慌忙遮掩,却想到自己天天辗转难眠就是因为她,索性不再遮掩,“您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你的眉心发皱啊,颜色也很暗。”杨真似笑非笑地说,“一般睡不好觉都会这样。在宫里的时候,好多姐妹早上起来眉头都是发皱的。”嘴边忽然泛起一丝不可名状的笑容,“当然,我自己经常也这样。”
“哦。”柏杨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其实他和其他人一样,也想问清楚杨真在宫中为何未受宠信,现在似乎有了由头,但仔细想了想后还是不敢直接问,“为什么宫里的娘娘们……都会这样呢?”
杨真没有做声。
柏杨知道自己还是问得突兀了,不由得惶恐不已,赶紧换个话题,“其实我最近心里烦乱,总是睡不着……其实是想请教有没有宁定心神的方法。”
杨真又露出一丝不可名状的笑容,忽然轻轻地把装着棋子的石钵推到了地上。
柏杨以为杨真发脾气了,顿时吓得头颈僵硬。
“把这些棋子捡起来。”杨真淡淡地说。
柏杨不敢不从,赶紧蹲下去捡棋子。却听到身后杨真“哈”的一声笑了起来。“你把这些棋子都捡起来,就会心如止水了。”
柏杨惊诧地回过头来,发现杨真一脸慈和的笑意,目光似乎在看他,却也似乎在看千万里之外的地方。“这是宫里的一个老宫女教我的。她说,如果晚上心烦意乱,就把棋子丢在地上,然后一个一个地捡。等你把棋子都捡起来了,往往夜也深了,心也定了,就也能睡着了。如果依然睡不着,再把棋子丢在地上,再捡。就算一直睡不着,也一直有事做,不会感到太煎熬。”
柏杨想着那凄苦的情境,不仅不寒而栗,却也心头一喜——他可以借着问这位老宫女的情况来问她的情况,这样容易开口,也可以省去很多尴尬,“这位宫女姐姐真是睿智……她如此打发晚上的时光,是不是一直没受过中华皇帝的宠信?”
“她已经不是‘姐姐’了。”杨真苦涩地一笑,“她十六岁入宫,今年已经六十岁了……本也可以在二十五岁时出宫,却因为得罪了一位嫔妃,被罚终生留宫。”说着目光迷离起来,低声吟诵起一首诗,“上阳人,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玄宗末岁初选入,入时十六今六十。同时采择百余人,零落年深残此身。忆昔吞悲别亲族,扶入车中不教哭。皆云入内便承恩,脸似芙蓉胸似玉。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妒令潜配上阳宫,一生遂向空房宿……”吟到这里忽然顿住,半晌后才喃喃地说——她的语气依旧淡然,里面却墨染白绢般透出凄怨,“这是中华的白居易《上阳白发人》的诗句……中华皇帝的宫中嫔妃宫女少则数千,多则上万,皇帝却只有一个人……能见到皇帝的女人已经是少之又少,能得到皇帝宠信的更是犹如凤毛翎角……纵然你国色天香,见不到皇帝也是枉然……即便你见不到皇帝,也过不到清闲的日子……女人之间本来就喜欢勾心斗角,又都是成天见不到皇上,又闲又怨……你要是长相丑陋,别人会联合起来糟践你,你要是品貌出众,别人又会一起嫉恨你……而上面那些得宠的嫔妃,都无日无夜不担心自己失宠,时时刻刻注意剪除可能对自己有威胁的宫女……如果你不会藏拙,不会自保,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了……”
杨真的表情转为凝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本想继续说自己在宫里的情状,话出口时却变成了,“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不舒服……”
柏杨惊疑不已,也非常不放心,但是不敢不从。杨真看着他离去,轻轻地抓住亭柱上的藤蔓,往事正如冰水中的气泡一样一点点地涌上心头,“其实当初,我和两个姐妹,都有几分姿色,一起被皇后选中,封为淑媛,准备向皇帝引荐……当时有位宸妃,极受恩宠,几乎要盖过皇后。皇后怕她夺走自己的后位,才把我们选出来,想通过我们分宸妃的宠。那两个姐妹雀跃不已,以为有皇后撑腰,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我却感到凶险,故意装病,卧床不起……多亏我当时机灵,否则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我那两位姐妹,都顺利得到了皇帝的恩宠,但一个被宸妃下毒害死,死的时候七孔流血,死不瞑目。皇帝却根本没有在意,依旧爱他的宸妃。另一个姐妹比较激灵,没有被宸妃害死,却因为骄傲外露而死于皇后之手……”
“这两个姐妹和我一样,在朝中都没有有权有势的家人作后盾。虽然即便有后援,也未必可以一直平安,但至少不会死得像只蚂蚁……而那位宸妃,最后也败于皇后手下,被冠以罪名,锁在空屋里活活饿死了。而她的家族,也因此获罪,几乎被皇后和她的家族一网打尽……后来皇帝驾崩,皇后荣升为皇太后……其实按照祖制,受过宠信而无子嗣的嫔妃既可以上尼庵,也可以留于慈瑞阁居住。但是太后硬是把她们全部送往尼庵,并且特意削减她们的奉养,就是想让她们活受,活受……哪些受过宠信而有子嗣的嫔妃,则被禁锢在慈瑞阁里,虽然奉养不减,但也只有等死一途,更别说她们要天天战战兢兢地围在皇太后身边侍候,皇太后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即使没有冒犯,也会因皇太后‘回忆往事’而遭到无妄之灾……而我,则因为从没有受过宠信,才能顺顺利利出宫,还得了丰厚的赏赐……而皇太后,似乎也没有赢得太多。在我出宫不久,就听说她因为疾病昏厥,醒来后就腿脚麻木,宛如废人,只能在床上度日。估计是因为一生劳心过甚,气恼过度……说起来,她当初是凭借身份高贵入的宫,是太皇太后钦点的皇后,却一直不受先皇喜爱,天天独宿空房,和守活寡差不了多少。看着别的宫妃备受先皇宠信,那种嫉恨愤懑,肯定犹如噬心之蛇,让她每日每夜不得安稳。如果光是嫉恨愤懑,倒还罢了。最糟糕的是她因为不受宠信,自然就没有子嗣。没有子嗣,皇后的位置就岌岌可危。为了雪恨,也为了保护自己的后位,她一生竭尽心力谋算他人,和诸多宫妃甚至和先皇斗智斗勇,身心早已被伤透。虽然她最后收养到了一位早逝宫妃的儿子,立为太子,并扶植他成为皇帝,大获全胜,却在先皇驾崩后因病成为废人……也许她早就要病倒了,却因为形势逼人而不敢倒下——只要先皇一日不崩,形势就可能逆转。所以她在先皇驾崩后才敢真正松口气,没想到这口气一松就崩溃病倒。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每日只能在床上靠吃各种苦药续命,也是生不如死……不过即便这样,她只要还能动嘴,就依旧可以折腾那些太妃太嫔出气……其实仔细看下来,宫里的女人,最终没有人赢,全都是输家……”
杨真一动不动地站在亭边,绿藤已经被她拧出了汁液,顺着她的手心往下淌。虽然她一直提醒自己是胜了,应该及早把宫里的遭遇忘掉,但是那十年里重重叠叠的凄苦、凶险、气恼……全都像猩红的雪片一样朝她飞来,让她心头揪紧,全身冰凉,更像被冻住一样动弹不得。
几日后,杨真被邀请参加礼部员外郎夫人孙氏的寿宴——因为她怎么说都是在中华上国的宫廷里住过的前宫妃,身份特异,又在上次华英夫人的寿宴上给了诸多贵妇人们非常好的印象,所以她们一有聚会就喜欢请她前去。一并去的自然还有“万精油”西敏雪——据说她从中华的商队那里买来了珍稀补品猴头菇,准备在今天献给孙氏。
第四章桃花陷阱
因为上次的事情,杨真一直不动声色地和西敏雪保持距离。然而令她大为诧异和紧张的是,寿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信辉忽然驾临。她害怕信辉会再有什么举动,一时紧张得全身紧绷。虽然男女客是分开列席,但所坐的厅堂都是紧靠着。她们这些女眷,也要一起去拜见信辉。然而信辉却并没有朝她多看一眼。看他的神情,竟像从来都不认识她一样。大概他是没兴趣再纠缠她了吧。说来也不奇怪。以他的身份,竟然被她拒绝了两次。一定觉得很失身份,肯定不会再自失身份了。杨真松了口气,却也有些惘然——大概是之前紧张过度的原因,乍一松下来,有些不大适应。
宴会进行到中段的时候,孙氏回到内室更衣——说是更衣,其实是酒喝猛了冲了脑子,以及和旁人说了太多的话,伤了气,需要休息。没办法,这些一世享福的人,总是这么弱不禁风。
杨真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在宫里时的日子——那时候皇后(现在是皇太后)为了显示后宫和睦,同时也为了方便窥探各位妃嫔的状况,总喜欢把所有有品位的宫妃聚集起来“欢庆”。或赏花,或吃茶,或观舞,或吃聚宴。为了显示自己的威势,皇后往往不喜欢让宫妃们“过于舒服”,品位高的宫妃可以坐着,但不时要回应皇后或严厉、或绵里藏针的问话。而品位低的宫妃,就像她那样的,往往只能站着。不能说闲话,不能乱动,也不能随意吃喝,还要强颜欢笑。她记得有一次皇后赏花的时候“诗兴大发”,逼着宫妃们一轮一轮地作诗,一直拖到了晚上。她就像个笑嘻嘻的人偶一样站着,回去时脖子都是硬的。不过她还算是幸运的。有位荣嫔,因为作诗不合皇后新意,为了避祸,“自愿受罚”,在御花园里跪了一夜,不仅跪得膝盖淤肿,还被蚊子叮了一脸的红疙瘩……
西敏雪冷不丁凑了过来。杨真不想理她,便也假装没看见她,夹了一筷青笋放进口里。而西敏雪知道她看见她了,凑近她鬼鬼地一笑,“你看见有几位大家闺秀也悄悄离席了么?”
“嗯?”经西敏雪这么一提醒,杨真还真想起有几个。
“我跟你说啊。”西敏雪又朝她凑近了些,笑的更鬼,还有种色色的感觉,“那是被孙夫人叫去后堂,重新理妆去了……孙氏夫人挑选她们,是为了向信辉大人推荐,让信辉大人挑选一个……你懂的。”
杨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什么都没有说,又夹了一片菜放进嘴里——本来是想夹青笋,却不慎夹了片青椒。西敏雪笑得眯起了眼睛,目光就像钩子一样钩向她。她从来不认为杨真是真的想拒绝信辉。现在“她的机会被别人抢去了”,她非常想看看杨真会不会吃醋,会不会后悔。在她看来,杨震肯定是醋意熏天,肠子肯定也悔青了。
杨真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轻蔑地一笑,低下头继续吃菜。这次她夹的是一个虾米,夹得准准的。
西敏雪迷惑起来,但依然觉得杨真心里是后悔的,冷笑一声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杨真起身去找“更衣之所”——有身份的人都嫌直接说“解手”或者“方便”不雅,都用“更衣”来指代方便。所谓的更衣之所,自然就是厕所。厕所一般都在花园的角落,而大户人家的花园,布局一般都是十分精巧和繁复。杨真不敢贸然自寻——如果迷路了,失了体面事小,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事大,便想找个丫鬟替她引路。就在这时,过来了一个梳着一对小辫儿,辫稍各缀一颗嫣红玛瑙的小丫头儿,杨真便请她为她引路。
杨真的担心果然不错。后花园的构造果然复杂,道路也是七扭八歪——看来花园的建造者很喜欢“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两句诗。她要是自己乱闯肯定迷路。她在掩映在花枝后的厕所里解决了问题。她出来后小丫头依然在,她便请她带她回去。
小丫头又带着她往回拐,杨真却隐隐觉得自己走的路和来时有些不一样。她正要问小丫头是怎么回事,却发现她不见了。杨真感到迷惑,也隐隐地紧张起来,赶紧找来路——其实找不到来路也不要紧。这个花园的大小总是有限,她只要按着一个方向走,一定可以走出去。她走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一间雅舍。她便走进去,想看看能不能遇上什么丫头婆子,领她出去。
这间雅舍并没有关门,门口挂了一道紫竹帘子。杨真以为可以进去,径直一掀帘子,之后却猛然发觉不好:刚一进门她就闻到了一股极为甘冽的衣香,这是身份极为高贵的人才能使用的。也许她刚想都不想回头就跑,却下意识地朝屋里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信辉坐在堂中的软塌上,左手拥着一个女人。
杨真赶紧扭头就走,却被信辉叫住了。
“你一定是迷路了吧。既然如此,就进来歇歇好了。”
杨真没有办法,只好低着头走进来站着。信辉得意地看着她。那个小丫头,就是他安插在席间,专门负责把杨真引过来的。接下来,他则要演一出好戏给杨真看。
杨真本以为有人进来了,他就会放开怀里的女人,没想到他依然拥着她,并且抱得更紧了。杨真忍不住偷偷朝那个女人瞥了一眼,发现那个女人是著名的冉玉小姐——她听说过她的名声。据说她虽然待字闺中,但十分的风骚放浪,有很多达官贵人都是她的情人。
冉玉小姐今天头发梳得虚笼笼的,穿着一身嫣红的衣衫,胸口的衣衫半开半掩,露出玉一样的脖子和一小块胸脯,脸上的妆更是画得像醉了酒似的,看起来媚态横生。她本来对信辉为什么要把杨真叫进来也感到很疑惑,但很快就感到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尴尬情状。到底是如何她不清楚,但是感到她和杨真之间一定是类似于“情敌”的关系。女人的嫉妒和凌虐对手的冲动总是说来就来的。冉玉立即格外风骚起来,软软地倚靠在信辉的身上,用脸颊和嘴唇在他的脖子和脸颊上轻轻磨蹭。再加上带着各种暗示的温言软语,已经有种白昼宣淫的感觉。
信辉从眼角看了看她,又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向杨真。其实这是他挑逗杨真的一种方式。他不信杨真真的宛如死灰槁木。任何正常的女人看到男女情爱都有有所反应。特别是杨真这种“一直清白”的女人。她一定会羞赧、难堪或是愤怒。其实不管是哪一样,都是她心底的渴望被撩动的反应。反应越是剧烈,就证明她心里越乱。只要她心乱了,他就可能抓住机会攻破她的防线,到时候把冉玉赶出去就是了——让她望风也是不错。
他左手把冉玉抱紧了,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作为回应,一面不动声色、得意洋洋地看着杨真,等待她的反应。她依然是低着头,脸上似乎一片平静。但信辉肯定这是暂时的,觉得她的脸上马上就会浮起红晕,眼里也会露出水晕般的光芒——这就是她的心被撩乱的表示。然而他失算了。杨真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脸色一直如常,简直宛如老僧入定,不管他和冉玉做什么,都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信辉更是诧异和受挫,也感到胃口大倒,接着又感到很是恼火和羞惭——也许以他的身份和条件,用这种方式已经很丢面子了。失败了更丢面子。这股怒火直窜而起,忽然有种“给她点颜色看看”的想法。
“你出去吧。”信辉把冉玉放开,冷冷地说。
冉玉不知道为何信辉会忽然变得这么冷淡,很是茫然不解,却看到信辉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只好出去了。她为人极是机灵,已经猜到信辉想干什么,出去的时候顺手把门关上了。
杨真一哆嗦。信辉见她终于“有了反应”,便又来了兴致,“给她颜色看看”的念头也暂缓。走到杨真的面前,低头看她的眼睛。
杨真的眼帘低低地垂着,长长的睫毛就像两片垂帘。
“把头抬起来。”信辉的语气中满含笑意,但也用了命令的语气。
杨真把头抬了起来。信辉本以为她已经是惊慌不已,没想到她依然淡定,双眼也木木地看不出情绪。
信辉又感到失望和受挫,之前的怒火重新涌起,冷笑着说,“你还真是沉得住气啊。你不怕我对你做什么么?”
“不怕。”杨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您会自重的。”
自重?信辉的眉头一跳,恼怒地笑了。用他的身份挟制他。还真是个好策略啊。要是一般人,恐怕真不好意思动她了……忽然感到欲火被怒气引爆,一时只想捏住她的脸蛋,狠狠地亲吻她,然后把她扔到床上,撕掉她的衣衫,狠狠地蹂躏她。
这种想法是他前所未有的,因此他在实施之前迟疑了一下。也幸亏他迟疑了一下,让他发现冉玉正藏在窗外的花树后朝他们偷看。信辉一凛,接着轻蔑地笑了。他那些“荒唐”的念头已经如退潮般退了。男人可能完全瞧不起一个女人,也可能完全不在意一个女人,但绝对不愿意在她面前丢脸。在他看来,真正成功的男人就应该高高在上,等着女人自己来献殷勤。如果自己“死乞白赖”地对杨真用强,那真真正正是丢脸一彻底。他对冉玉其实是非常蔑视的,因此绝对不可以在她面前丢这个脸。“你还真特别。”信辉冷笑一声开门走了出去,一眼并没有朝杨真多看——只是装的。他在从眼角瞥着她,观察她的情绪反应。结果杨真仍是面无表情,不由得又受挫了一次,因此更加恼怒。拂袖而去。
估摸信辉走远后杨真的表情才开始活络。她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冷不丁看到了两道蛇一般的目光——冉玉正躲在花树后,恨恨地朝她瞪视——她对她是如此的仇恨,以至于眼中像要喷出火焰,指甲也几乎要抠到树皮里去了。对此杨真只是轻蔑地朝她瞄了一眼,然后飘然而去——从她的神情来看,似乎根本没把冉玉当成“人”一类的生物,这就是蔑视到了极点。冉玉更加生气,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一时间只想扑过去狠狠地抓烂杨真的脸,却没敢轻举妄动。她已经知道杨真在信辉心中有着特殊的地位了。如果她贸然抓破信辉的脸,天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杨真按着自己之前的路子,很快就走出了花园。回到席间继续吃酒,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但是喝酒夹菜的时候手却微微有些发抖。回家之后她便深居简出,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每天就坐在亭子里作针线,倒也算惬意。不知为何,柏杨渐渐不来“陪杨眉下棋”了。杨真乍一下不知是怎么回事,但看到杨眉经常莫名其妙地乱使小性儿,渐渐地便明白了——杨眉果然是小孩子心性儿,恐怕又看上柏杨了。
柏杨不来也是为了不惹麻烦——他是知道了杨眉是要被送去取悦信辉?还是因为他心里已经另有其人呢?想到这里她不禁对柏杨“心里的人”产生了好奇。然而还没等她好奇之心彻底展开,答案就来了,而且让她颇为措手不及。
那是一天下午,傍晚的彩云像被夕阳染得一片红彤彤,杨真也在亭子里绣火烧云。就在这时,粗使丫鬟扇坠儿一脸诡秘地走了过来,递给杨真一个缎子做的小袋儿,上面用五色丝绳系着口儿。杨真打开缎袋,立即闻到一股甘冽的香气,里面赫然是一卷香草纸,上面用绛红的丝带系着。杨真打开纸卷,只扫了一眼,就飞快地把纸卷合上了。甚至还有把纸卷匆忙藏起来的冲动。
是柏杨的信。约她今天晚上,到龙眼湖边相见。没想到他看中的人是她。看来有点麻烦啊。
杨真并没有去。柏杨会不见到她就不走么?未必。在她看来,柏杨依旧是小孩儿家,难有什么坚决的意志。再说她见今晚上浓云遮月,应该有大雨——她在宫里闲极无聊,各种知识都学了一点。就算柏杨有那么点意志,遇到大雨,肯定也会回来了。
然而事情不像她想得那样。这天晚上暴雨倾盆,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就听到邻家门口大呼小叫。原来柏杨一夜未归,今天早上被人发现倒在龙眼湖边,衣服湿透,已经烧得人事不省。杨真听到后颇受震动,也颇有些为难。
柏杨一病不起,据说天天都烧得火滚,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大家问他到底为什么要在下大雨的夜里到湖边去。他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杨真听到之后只是叹息,便找到了扇坠儿,给了她一根银钗,叫她偷偷跑到柏杨家去,把自己从宫里带来的冷香散放进柏杨的药罐里。冷香散是她从宫里带来的珍品之一,对风寒之类的疾病有奇效。她叫扇坠儿谨慎办事,不可被人撞破,办完事之后就溜回来,之后也要守口如瓶——她在宫里历练过,各种指点自然到位,恐吓也自然有用。
柏杨吃了冷香散之后很快就痊愈了。之后又来找杨眉下棋。杨眉凑巧出去了,他便坐着等。杨真以为他已经对她没了念想,安下了心,却也有些惘然,便坐到亭子里作针线。她今天绣的是鲤鱼戏青荷——一只俏生生的小鲤鱼从碧波里探出头来,朝天空看。她正绣得出神,忽然从眼角瞥见一个人影。
是柏杨。她吃了一惊,慢慢地把绣花绷子放了下来。
柏杨一言不发地走了过来,眼睛水汪汪的似乎有话要说。
“杨眉出去玩了,应该很快就可以回来。”杨真知道自己应该自己引导话题。
“我知道。”柏杨苦笑了一下,“所以我才过来。”
杨真轻轻地垂了垂眼帘。她明白了。柏杨是专程来找她的。他一点都没有想明白。她拿起绣花绷子,转头便走。因为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太大用处。
“其实……我只是想面对面地问问你,你和信辉大人……到底有什么渊源?”柏杨也很机灵。知道现在不能和杨真谈感情问题,就只有谈能谈的问题。
杨真果然站住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什么渊源。”
“那……是信辉大人……要和你相好么?”一提到这个问题柏杨就紧张得不可自制,以至于无法找到更文雅的说法。
杨真微微一怔,犹豫了片刻后才说,“是。”
“那……你……怎么想呢?”虽然知道杨真肯定是拒绝了,但柏杨心里还是非常惶恐。
“我拒绝了啊。”杨真苦涩地笑了笑。
亲耳听到这话后柏杨心里的石头才真正落地,接着便要欢呼雀跃,却依然有点无法相信。“那可真……不过……为什么呢?”
杨真的眉头微微一跳,冷笑着说,“难道很奇怪么?”
柏杨尴尬起来,想了半天才想到合适的词,“是奇怪,不过也不奇怪……普通的女人自然不愿放弃这个机会,如果放在她们身上,当然是奇怪。但是对于你这种超然脱俗的人来说,一点都不奇怪。”
“超然脱俗吗?”杨真晦涩地笑了笑,未置可否——这可不仅仅是用“脱俗”就可解释的,有很多很多的原因。柏杨偷看着她,感到心和脸都烫得难以言喻:原来真有倾国倾城,同时又视权势和财富如粪土的佳人。而这位佳人又是他的心上人,也是怎样的机缘?
因为激动过度,柏杨倒不知道该如何延续话题了。两人这样相对无言地站着,不仅气氛尴尬,而且杨真之后也可能会走——杨真其实已经有了要走的苗头。柏杨一急,一直在心口萦绕的话冲口而出,“我知道是你给了我神药,我才能痊愈……赐药之德,没齿难忘!”虽然话终出口,但因为紧张过度,想要说情话,却说得不伦不类。
杨真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柏杨的脸红了,因为他又想起了自己发现药里有蹊跷时的激动忸怩的心情,“之前很多药都不见好,但是吃了那一副药就见好了,我就觉得有蹊跷。仔细回忆喝药的时候,好像有股冷冷的香味……我听说过中华上国有一种宫廷御药,应该就是这种滋味……而细想能得到这种药的人,似乎就只有你了。”
杨真悻悻地笑了笑,心情十分复杂——没想到柏杨还挺聪明。
“喝了那副药之后,我的病没到一天就大好了……我便时时刻刻记着你的恩德……”柏杨觉得自己只差一点就可以说出自己“为她夜夜不成眠”,但不知为何怎么都说不出。
“你不用感念我的恩德。”杨真冷冷一笑,“毕竟当初是我害得你得了病。而且这幅药虽然治好了你的风寒,却让你得了另一种病。”
柏杨知道她说的是相思病,心里忽然激动了到了极致,接着便什么都不顾了,“那就请你好人做到底,也了了我的心病吧……”说着双膝一屈,跪倒在地,“我不敢再瞒你……其实为了你,我天天夜不成眠……我的眼里已经没有其他女人……如果你可怜我,不想让我孤老一生,就请下嫁于我!”
见他如此情状,杨真却依然淡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已经不能再嫁了。”
“为什么?!”柏杨感到膝下的地面在崩裂,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坠入万丈深渊。
“我是出宫之妃嫔啊。”
“出宫之妃嫔可以再嫁啊!”
“但是依然无人敢娶,害怕惹上无妄之灾。”
“在中华上国是这样的么?可是这里是茜香国,应该没有关系的……”
“现在也不行啊。”杨真凄然一笑。“有信辉大人在那里看着啊。”
柏杨立即省悟她是说现在信辉觊觎她,任何和她有勾扯的人肯定会遭到信辉的嫉恨,在茜香国难以立足。顿时感到一股热血冲到头顶,冲口就说,“我不怕!”
“但是我不能连累你……注定是悲剧的事情,干嘛要去做呢?”杨真的神色凄凄的,但也淡淡的。可见她已下定了决心,而且不可动摇。柏杨顿时感到满头的热血都变成了岩浆,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烧融——不仅仅是因为愤怒。更多的是羞耻。都怪他太没用,不是吗?如果他也是有权有势的人,至少不会连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第五章大祸
杨真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而去。柏杨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然后也走了。杨真其实没有远离,而是站在不远处的花丛后朝他窥探,见他终于走了,轻轻地叹了口气。也许有点可惜吧。也许她也有点冷血无情。她拒绝他,其实大部分不是因为信辉。主要是她自己的原因。只能这样。在宫里她学会的不仅是见机行事,还有顺其自然——她现在的心门还是锁着的。在险恶的环境里,跟人勾心斗角久了,心门就轻易打不开了。当然了,拒绝信辉不仅仅是因为心门无法开启的原因。还有很多很多的原因。其中一条几乎可以说是她毕生的惨痛经验……
柏杨走后日子又归于平静。杨真便在家里做做针线,偶尔上街买点衣料和首饰——其实她从宫里带出了一些高级的首饰和衣服,也有些高级衣料,本来完全不必再买。但她买这些东西并不只是为了穿戴。这对她来说是和社会交流的一个途径,也是从生活中汲取零星快乐的渠道。这天她听说城南新开了一家丝绸店,有买中华来的丝绸,便过去看看。一般丝绸店也会附带帮人加工衣物。杨真到那里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位“贵客”坐在绛珠帘后一起注视,颐指气使地“教”老板如何如何为她做衣服。杨真对此人并没有如何在意,只是朝她瞥了一眼就去查看那些衣料。
悄无声息间,一个女人靠了过来。杨真警醒,而又不失礼数地让开,斜眼一瞥,发现她是冉玉。杨真对冉玉可以说是非常的厌恶,但看到她时还是淡淡地一笑。冉玉却是高傲地侧目看向别方。杨真轻蔑地一笑——即便如此,她的笑容在别人看来,还是温暖可亲的。里面的刺,只有冉玉能看得见。
冉玉其实一直从眼角偷看着她,看到杨真如此,顿时恼怒地笑了,故意把袖口伸向杨真,“杨真‘姐姐’,你觉得这衣香好不好闻啊?”
“很好闻。”杨真觉得这香味似曾相识。
“你别告诉你想不起来吧。”冉玉盯着她的眼睛,眼中流出滚烫的毒汁般的高傲和恶毒,“这是信辉大人的衣香哦。他赏了很多给我……他现在已经把我当成他的身边人了……你再也没有机会了哦。”
杨真的心头微微一动,但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动,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转身仪态款款地走了出去。刚走出门就听到了后面有跳脚的声音,看来冉玉真是怒到了极致。她笑得更加轻蔑,快步而去。被她拒绝了就投入这等荡女怀抱,信辉也不过如此嘛……当然了,还有其他可能,不过她认为自己不需要为此揣测。
再过不久,又是灯会——这算是京城比较盛大的活动,达官贵人都会订下豪华的楼阁,端坐在里面观灯。至于豪富人家的人,也会有专门的聚集的场所——比如说商会的领头人会租下某座大茶楼,让商会成员极其家眷在那里观灯。至于平民百姓,就只能挤在街道里了。
不过杨甲家是例外。杨甲家的男丁在杨甲参加的商会租下的茶楼里观灯,杨甲的女眷却可以在官家女眷所在的高级楼阁上观灯——这都是托了杨真的福。因为杨真形象美丽,气质高雅,又有从中华上国宫廷里带出来的高贵感觉,使得那些达官贵人的女眷都喜欢和她结交。她们邀请杨真去她们所在的豪华楼阁观灯,她的姐妹和母亲自然也可以同行。然而她刚登上楼阁,就感到有两道目光针一般刺了过来。她心头一紧,赶紧朝目光飞来的地方看去,竟然看到信辉坐在对面。
糟了。她在心底苦笑起来。竟然忘了达官贵人都是聚在一起的。信辉所在的楼阁,就在她的对面,人也几乎就在她的对面。不过她虽然感到不适,但没有慌乱。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她又坐在诸多官太太之间。信辉还能当众对她干什么么?
信辉从她刚刚登上楼阁就盯着她看了。没办法,一看到她目光就移不开了。她还是那么高雅和迷人,就像一朵会走路的兰花——这兰花却有牡丹的娇艳。历来女人,要么是有高雅的气质没有美貌,要么就是有美貌有气质却不风骚迷人。而杨真却三者兼有——当然了,她的风骚可不是那种带有风尘气的、会让人流于下作的那种气质或行为。而是一种迷人的、让人想入非非的特质。这样有趣的女人他自然不会放过——其实他接近冉玉也是在对杨真用计。那天他其实没有急着离开,也是站在花树间看这两个女人之间会如何收场。结果让他发现杨真对冉玉非常轻视。他便立即想到了一个邪恶的计策。有时候,女人看到自己鄙视的女人获得了比较好的对象,也会但但因女人间的龃龉而生出嫉妒之心,会想把对方的男人抢回来,至少也会对这个男人产生兴趣。他接近冉玉就是这个目的。等到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他会命人向杨真泄露消息的,没想到冉玉早早地和杨真不期而遇了——因为冉玉当天被杨真气得够呛,之后恨恨地对他身边的丫鬟说起了此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丫鬟听说了这事后,赶紧跟信辉禀报。信辉知道杨真“心里已经有了数”,今天便饶有兴味地看看杨真会有什么表现。然而令他失望和迷惑的是,杨真依旧很淡然,一脸平静地愉悦地观看各种花灯。也不会特意避开他的目光,偶尔也会和他目光相对,但依然淡然得可恶。而且那种目光极是微妙,似乎在看他,又似乎不在看他,让他既是挫败,又是猜测万端,更是心痒难熬。不过信辉毕竟不是愚蠢和易被挑动的小伙子。心里只是波动了一会儿就平静下来,继续饶有兴味地欣赏他的猎物——他今天是输给她了。输了就输了呗。就是因此才觉得她更加有趣。真的,越来越对她向往了。
一个烟花冲天而起——灯会可不是只有灯可看的,在天空散成一朵金菊,金灿灿的菊瓣似乎有无数片。大家全都惊喜地看向金菊,脸都被花火照亮了。杨真也出神地朝天空看,如玉的脸孔被金光镀上了一层魅惑的金边,散发着玲珑的金光。信辉心头一动,忽然有了个邪恶的想法,如果能学小说里那种没节操的恶霸,把杨真抢回家就好了。说起来等会儿灯会散的时候肯定会乱糟糟的。那个时候就是抢人的好时机——这是显然不可以的。那样不仅不成体统,也等于在杨真面前满盘皆输。但是遐想一下总是可以的:其实,在他和华英夫妻关系最糟的时候,他曾经想过如果华英变得不可理喻,他该如何暂时逃离她的魔爪。于是他就在城西买下了一座大宅院,修葺得和王府一样豪华,打算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到那里去暂住。如果他真要把杨真抢走的话,就把她带到那个宅院,关上门慢慢玩……这个想法是够邪恶了。信辉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了一下,
他在不动声色地欣赏杨真,杨真也在看他的好戏。她看到冉玉不知是怎么撒娇撒痴,竟然能在信辉所在楼阁上一起观灯。不过也只能列席在末尾——即便如此也已是很大的恩典了,冉玉却不知足,硬要到信辉身边坐。信辉没有理她,她便妖妖娆娆地在信辉身边晃。信辉依然没有理她,华英夫人却大感不满,亲自把她赶到了末位。冉玉不愿吃这个亏,故意在那里唉声叹气装可怜,华英夫人听到了,再次发怒,要把冉玉赶出楼去。冉玉自然不干,当时就哭得梨花带雨,要信辉为她主持公道。信辉不胜其烦,脸一拉叫她们“自便”。信辉发怒时很有威势,华英和冉玉都不敢再做声。之后华英就坐在那里生闷气,十分碍眼——人在生气的时候会产生一种气场,让身边的人很不舒服。身居高位的人一般都感觉敏锐,信辉一定感到了华英的怒气,虽然假装没有感觉,但心里一定很不爽。冉玉则一脸苦相地坐在席末,自己觉得没趣,悄悄地离开了。杨真悄无声息地看着这场好戏,看向信辉的目光多了几分冰冷,也多了几分嘲弄:有妻有妾,还有情人,家务事还如此之乱,竟然还想拥有其他女人,不觉得烦么?
再盛大的集会也有散的时候,而且散的时候都是一片混乱。灯会到下半夜才散,众人不管贵贱,全像顺着退潮离开的鱼虾蟹一样,乱哄哄地归家。不知道有多少贵妇掉了香囊,丢了首饰,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偷了钱包,更不知道有多少无知少女被无赖少年骗去毁了一生。在这片嬉闹都归于寂静后,很快便迎来了早晨。一个昨日没份观灯的老妇一脸不满地打开院门扫地,看到不远处有一团白晃晃、一端又有些黑糊糊的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走到跟前,低头仔细一看,顿时吓得跌坐在地上。躺在地上的,竟然是一具裸体女尸,雪白的身体已经僵硬,肌肤也开始发青,一头黑发也散了,半月形地散在地上。身上连根布丝儿都没有,也没有任何饰物。
老妇坐在地上抖了半天才想起来去报官。主管京城治安的京兆尹命仵作勘验尸体,并发布认尸启示,叫认识她的人来认尸。在有人认尸之前,他忽然心血来潮,想去看看这个女尸的情况,结果一看就惊得差点尖叫。
这个女尸他认识。她就是京城出名的交际花,信辉大人的情人冉玉!
京兆尹主管京城的治安,理论上来说任何杀人案他都有责任。看到被杀的人竟然是冉玉后,他被吓得呆了半晌——如果信辉大人怪罪下来,这可不是玩儿的。冉玉可不像莫云一样是“弃物”,据说正得宠呢,信辉大人一定会非常生气。就算信辉大人不会怪罪,之后也一定会督促他尽早破案,他如果不能在信辉大人满意的时间范围内破案,恐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想到这里他顿时感到压力山大,赶紧拿来仵作的记录,仔细验看,希望能立即找出破案的线索。
可惜这只是他的美好愿望。杀死冉玉的人很是精明,没有留下一丝线索——这和她衣物被剥光也有关系。从案卷上只能看到她的死因和尸体状况:她是被掐死的,肚子上有一块淤痕。这就证明凶手是把她推倒在地,用膝盖抵住她的肚子,再用力掐她的脖子,把她掐死。凶手剥光了她的衣服,却没有对她施暴,可能是因为求财——昨天她为了陪信辉大人观灯,穿上了她最值钱的行头,衣服上也嵌有珍珠宝石。也可能是还没来及对她施暴就被人吓走了。当然也可能是故布疑阵,总而言之有很多种可能……
办案就怕有很多种可能。京兆尹立即把冉玉家里所有人都叫来,叫她们事无巨细,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都说出来。然后贴出布告,给出赏银,叫所有人提供线索。然后再根据线索抓人。这不抓不要紧,一抓就抓了一批。因为线索实在太过繁杂,而京兆尹又名言宁愿错抓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结果把任何有一点可疑的人全抓来了。
令人骇异的是,杨甲竟然也被抓了。因为冉玉的丫鬟说,之前她去杨甲所在的商会的店里买脂粉,跟店里的伙计闲聊,竟然意外得知杨甲对冉玉很是垂涎,有一段时间还天天涎着脸说他要是能一亲芳泽,就死而无憾,“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而街边一个卖面条的人则说,他依稀有看到杨甲走进过冉玉尸体被发现的巷子。这两下一凑合,虽然没有直接证据,杨甲也光荣地被抓了。
罗氏知道这件事后一方面气了个死,一时间只想冲到牢房里,把这个老不羞狠狠地咬几口,一方面又吓了个死——他们夫妻一直想走官商勾结的道路,知道得罪大官是什么下场。没想到还没把女儿成功送给信辉,就出了这档子事,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她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拿钱贿赂了看守,带着饭菜进去探望杨甲,既是给他补充营养,让他不至于倒下,也是探听口风。
面对妻子的询问和指责,杨甲赌咒发誓说自己没有杀冉玉。说自己那“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说法也是在和别人调侃时说出的玩笑话,只是图个嘴快活。没想到竟然被人穿凿附会,当成了嫌疑犯。而自己那天只是为了找茅厕,暂时离开了妻女,根本没注意自己去了哪个方向,解决了问题之后就回来了,根本连冉玉的影子都没见到。没想到被人看在眼里,还和之前的话对上了,竟让他成了嫌疑犯。说到这里夫妻两人又是捶胸又是顿足,想了半天也只有“尽快打点”一条路。
杨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听到他们说这话时只想苦笑,但是没有笑出来。现在他们就算能搬来一个银山,恐怕京兆尹也不敢收。这次的“苦主”可是信辉啊。在茜香国,人人恐怕都“宁愿惹皇帝,不愿惹信辉”。而且,更要命的是,她不知道京兆尹抓杨甲是他自己病急乱投医,还是信辉的意思。当然了,她不是怀疑信辉是为了专门设陷阱逼她献身而杀死冉玉。目前看来没有证据,也不大可能。如果抓杨甲是信辉的意思,那么他有可能只是趁机……想到这里她忽然惘然地笑了,暗暗骂自己是笨蛋。其实就算抓杨甲不是信辉的意思,只要他有心逼她,看到杨甲在嫌犯的名单上的时候一定会趁机利用他。
但信辉想不想借此逼她呢?这似乎是个很难确定的事情。要是按照一般人的做法,如果信辉想逼她献身,肯定会派人来暗示她。但这只是一般人的做法。信辉可不是一般人。也许他就等着她心领神会,自己来找他献身呢。这种方法并不失体面,也算保险——之前有过那么几段尴尬事。只要是智力正常的女人,一定会心领神会……杨真这样想着,忽然又暗骂自己笨蛋。其实就目前来看,不管信辉想不想逼她,她都只有向信辉献身这一条路——如果信辉不想逼她,顶多就是把案子全权交给京兆尹处理。而京兆尹是否会秉公办理,却是个很大的问题。枉法可不仅仅由贪赃引起。京兆尹能及时找到罪犯还犹可,如果他不能及时找到罪犯,很可能就会迫于压力,在诸多嫌疑犯中胡乱找一个人顶罪。目前被抓的嫌疑犯中,除了杨甲之外,不是官宦子弟,就是和诸多贵族沾亲带故。杨甲的身份可以说是最低的。京兆尹为了找人顶罪,十有八九会选上杨甲。而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京兆尹及时找到罪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要想让杨甲避免这种命运,非得求信辉帮忙不可……
杨真感到一股火辣辣的味道涌上心头,忽然勃然大怒。这就是她不愿意跟有权有势的男人发生勾扯的原因。在这种男人面前,你没有尊严,也没有自主,只能像罐子里的蛐蛐一样供他挑选,被他赏玩,再被他囚禁,稍不合他的意就会被抛弃……很多时候甚至连他心里想什么都无法窥知……罗氏和杨甲商议了半天也没商议出个所以然。只有郁郁地走了,一边走一边蔫蔫地抹眼泪。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身上的钱,连带自己的钗环全都给了狱卒,请他们一定要善待杨甲。
杨真也是默声不语,却一点都不蔫。虽然现在形势很糟,她依然要想办法让自己和家人全身而退。现在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到真正的凶手,再促成他伏法。当然了,她不是侦探。但是她在宫里历练了多年,善于估摸形势,谋算他人。冉玉绝不是简单地死于盗贼之手。只要能看清冉玉死亡背后的种种勾扯,她就能找到真正的凶手。只要能善于利用这些勾扯,她也能很快促使他伏法。
第六章谋算
正在思忖着,杨真忽然看到一个丫鬟模样的人在附近探头探脑。杨真觉得她有些眼熟,略一回忆,立即想起她是冉玉的丫鬟。当天在绸缎庄看到过。
她主子已经死了啊。她不在家里帮着治丧,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有什么内幕么?
杨真故意掉了队——罗氏晕晕乎乎地,也没有发现。朝那个丫鬟走了过去。本来她能清楚地看到丫鬟的动向,结果中途被几个玩耍的孩子冲撞了一下,再回过神后发现丫鬟已经不见了。杨真暗叫倒霉,依然朝丫鬟原先站立的方向走去——她是站在一个巷口附近的柳树下,因此很可能是退进巷子里去了。巷子里堆了很多杂物。杨真试探着走进去,忽然感到一股异样的气息袭来。她本能地朝旁边一让——在宫里呆了十年,她对危险的感应十分灵敏。觉得冲出危险范围后往后一看。发现是那个丫鬟拿着簪子对准她,一脸的狠劲,却也满含惊慌。
“你干什么?”杨真冷笑着问。
丫鬟没有回答,更加凶狠和惊慌,攥着簪子的手也在剧烈地颤抖,似乎马上就要戳过来。
杨真微微有些惊慌,却装得若无其事,“妹妹,别冲动。巷子外面就是人群。我离你也不近。我随时可以大叫,这样就算你能在之后戳死我,你也逃不了。再说你也未必能戳中我。即便戳中我了,也未必能一下就戳死我。”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她经常面对刀光剑影,被人用锋利的簪子对着的时候也有。
丫鬟更加犹豫,忽然盯着她的眼睛低吼起来,“是你杀了冉玉小姐,对不对?是你叫你父亲杀了冉玉小姐对不对?”她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声音也在剧烈地颤抖,愤怒和惊慌同时达到了极限。
“哦?”杨真的心头微微一动。这丫鬟是怀疑她是凶手,要为主报仇?看起来还挺像的。这么说杀死冉玉的人不是她了——以前杨真还怀疑是她和冉玉有矛盾,杀了她后乱指凶手扰乱视线的呢。不过也有可能在演戏。哈哈,还是暂时作出相信她的样子吧。
“我没有杀她。”杨真盯着她的眼睛,一脸淡然。
“但是最有可能杀她的人就是你!女人对情敌,什么事做不出来啊?!你父亲现在也被抓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从来没把她当作情敌。”杨真轻蔑地一笑,“我从来没打算作信辉大人的女人。”
“什么?”丫鬟根本无法相信她的话。“你撒谎没打草稿吧?”
杨真又是轻蔑地一笑——看来这个丫鬟也是糊涂人。没办法,无论到何时,都是糊涂人比较多。“跟有权有势的男人在一起其实很辛苦。你跟在冉玉小姐身边,相信也知道一点。”
丫鬟一怔,眼中的敌对和质疑瞬间淡了,接着便露出了和她“心有戚戚焉”的神情。
杨真微微有些意外——这丫鬟倒比冉玉品性高洁不少。要是冉玉之类的人,即使被信辉之流玩弄得很惨,都会执迷不悟吧。便温和地一笑,继续解释,“再说,就算我要杀冉玉,也不会派我父亲去。我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怎么还能杀人呢?而且如果查到他,很快也会抓到我。我是不会这么笨的。”
丫鬟渐渐被她说服,握着簪子的手也不再那么紧张,但是依然没有放下,“你是说你父亲是被冤抓的?”
“的确是这么回事。”杨真看着她的眼睛,已经气定神闲,“我正要想办法为我爸爸洗清冤屈呢。”说着探头朝巷子外面看了看。
丫鬟立即觉得是有人发现她们了,赶紧把簪子插回发髻里。杨真在心底狡黠地一笑,表情却更加温和可亲,“你要为主报仇,就要找出真正的凶手。我要为我爸爸洗清冤屈,也要找到真正的凶手。既然如此,我们不合作,”没等她回应就补上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秋霜。”秋霜立即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代表她愿意合作——其实就算她心里还在犹豫,报上名字后也会反过来给自己一个“合作关系已经成立”的心理暗示。这就是杨真不给她反应时间,紧接着问她名字的原因。在宫里过了这么多年,人心的窍门她还是懂得不少的。
杨真立即带秋霜去了一家茶楼,点了个包间——她得找个背静的地方跟秋霜说话,却不能带她去荒山野岭。她还没有真正信任她呢。秋霜一坐下来就开始说冉玉对她的恩德。原来秋霜是被丢在育婴堂的弃婴,从小就不受管事的喜欢。她十岁那年,育婴堂的钱粮紧张,管事的竟然动了坏心思,要把她卖给妓院当清倌人(待接客的妓女)。当时她死死地赖在地上不愿跟妓院的人走,被拖出门的时候还死死地抓着门框。就在这时,冉玉和奶妈路过。冉玉当时也只有十三岁,却坚定地见义勇为,拿出十两银子把秋霜赎了回来,放在身边服侍她。当然了,冉玉不是什么圣女仙女,喜欢使小性子,有时候作的事情也下作,但秋霜念着她的恩德,一直尽心尽力地服侍她。冉玉知道秋霜是真心对她好,对她的感情也超越一般主仆。因此冉玉这次死得这么惨,秋霜是一定要为她报仇。
秋霜没有文化,这些东西陈述得很琐碎。这是建立信任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步骤。如果她显示出不耐烦,或是走神,刚刚建立好的同盟关系就可能出现裂痕。秋霜终于说完了,盯着窗外发了会儿呆——杨真知道她是回忆以往的点点滴滴外加平复情绪,也没有打扰她。
“算了。”秋霜重重地叹了口气,用力握紧杯子,“以前的事,想也没用了……我本来可以对小姐更好的,可是我不懂事……算了算了,只要能找出杀死小姐的凶手,让他为小姐抵命,我就算尽了为人婢仆的责任了。”
杨真微微一笑——她知道现在可以进入正题了,但语气依旧轻缓。“你认为是谁杀了你家小姐呢?”
“就是不清楚啊……”秋霜重重地揉了揉头,之后说的话让杨真哭笑不得。这个冉玉,正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女王,跟谁都很难相处,无论到哪里都会得罪一大票人,想杀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听起来最想杀她的人,应该是那些丈夫和她有染的贵妇——即便范围缩小到这个程度,嫌疑犯的人数依然有一大把,需要好好分析。
不过杨真没有去分析。之前已经说过,她不是侦探,也没打算当侦探。而且有时候真相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局势。
“其实……也许这些人我们都不用考虑。”她沉着嗓子说,“因为感觉这些人都没有胆子对正在信辉大人面前得宠的冉玉小姐下手。我就怕……凶手是华英夫人!”
秋霜的脸立即白了——很是害怕,但不意外——估计她一早也怀疑凶手是华英夫人。之前与其说是怀疑杨真是凶手,倒不如说是希望杨真是凶手。因为比起华英来,杨真怎么都好对付一点。
杨真思忖着,把她们共同的担忧娓娓道来,“如果华英夫人是凶手,那京兆尹肯定不敢将她捉拿归案……顶多是把案情呈报给信辉大人,让他自己定夺……”
“那不就成了信辉大人的家事了么?”秋霜急了,“信辉大人会不会秉公办理呢?”
杨真垂了垂眼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可能秉公办理……”
“可是,信辉大人和华英夫人夫妻好像不好,而且他身为监国大臣,如果不秉公执法的话……”
“这跟夫妻关系无关。”杨真把声音和气息含在喉底,慢慢地往外吐,“人们一般都认为夫妻一体,华英夫人犯了罪,在人们看来等同于信辉大人犯罪。再加上这又是夫人和情人争风吃醋导致的血案,说出去非常不好听。正是因为信辉大人身任监国,所以格外要维护自己的人望。因此如果凶手是华英夫人,信辉大人绝对会帮助她脱罪,并且……”
“并且什么?”秋霜紧紧握着茶杯,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杨真顿了一顿,声音更是低沉,“就会胡乱找个替罪羊,杀死了事……目前在所有嫌疑犯中,我父亲身份最为低微,如果他这样做……我父亲最危险。”
“什么?!”秋霜放开茶杯,猛地拍向桌子,“这不就一点办法没有了么?我家小姐……难道就注定要冤死了?!”
杨真静静地看着她。对秋霜来说,如果华英是凶手,她就的确是没办法了。不过对她杨真来说还不是。如果华英夫人真是凶手,她就得在信辉找替罪羊之前放出华英夫人就是凶手的消息。当然了,在这种情况下,信辉有可能会为了证实华英夫人的清白而暂时不找替罪羊,也可能会着急找替罪羊为华英夫人洗白——这样的话她父亲就危险了。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人去向信辉晓之以理,告诉他不得急找替罪羊——这种方式不仅不义,还可能弄巧成拙。促使他放弃这个想法。这个人显然不能是她,目前来看也不能是秋霜。她必须另找一人。当然了,现在还不需要考虑这个,因为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不过就算能让信辉放弃找替罪羊的想法,也只是暂时的——这案子一天不结,华英夫人就会被人议论一天。这时候又要有一个人,告诉他正确的替罪羊的人选——这个人必须罪大恶极,死有余辜。这样百姓就会被对这个人的仇恨和看到他伏法的快慰而淹没,而忘记追究冉玉的真正死因。毕竟冉玉不是什么人人喜爱的圣女。这个人现在还没有,但是过几天应该会有——被称为本国神捕的燕如飞正在追捕一个犯案累累的悍匪。据说此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如果燕如飞抓到了悍匪,信辉再通过某些手段把罪名加在悍匪身上,民众已经应该可以接受。如果老天帮她,让这全套计策实施得顺利。她就可以救出他的父亲。不过,这套计策风险极大——正如之前所说的,必须在老天帮她的情况下才可以成功。因此只有在华英就是凶手的情况下她才可以冒险发动这个计划。现在她也和秋霜一样,希望华英不是真正的凶手。
“不过。”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依然低沉,语气却轻松了许多,“虽然现在看起来华英夫人最像是凶手,但仔细想想未必是……也许这就是凶手的目的。”
“怎讲?”秋霜本来已经愤懑到绝望,听她这么一说又觉得有了希望。
“你想啊。大家都觉得最恨冉玉小姐的是华英夫人,而当时大家又都看到了华英夫人和冉玉小姐发生了争执。而之后冉玉小姐被杀害,大家肯定都会怀疑华英夫人。如果华英夫人是凶手,如果她有点脑子的话,一定会避免这种状况的发生。”
秋霜信服地点了点头,之后却又狐疑起来,“如果华英夫人没这么聪明呢?再说,凶手已经把小姐搞得像遭遇奸杀和劫杀了。她会不会以为这样就可以掩护自己了呢?”
杨真一呆,微微苦笑。是啊。也许华英没这么聪明。看来现在的的确是“万事皆有可能”。
“她的智商我暂时还不了解……我只是想说,这也表明,华英夫人可能不是凶手。也许真正的凶手就是觉得大家会怀疑华英夫人,所以才会特意在那个时候犯案,嫁祸给华英夫人。”
“嫁祸给华英夫人?”秋霜乍一下不敢相信,“那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如果被查出来了,一定死无葬身之地了么?怎么敢的啊?”
“这种计策看起来很险,但其实也安全。”杨真揣测着京兆尹之流的想法,露出嘲讽的冷笑,“那些官员们,只要觉出凶手可能是华英夫人,肯定会全面放弃调查,然后胡乱结掉此案。这样真正的凶手就永远不会被发现……很聪明,非常聪明啊。”
“可是京兆尹大人不也抓了一些替罪羊……啊!就是说那个人非常注意隐蔽自己,知道自己一开始不会被发现?”在杨真的影响下,秋霜的思维也开始活络了。
“是。”杨真抿紧嘴唇,呼吸又开始变得沉重。虽然她不愿意当侦探,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当侦探,却发现自己终归还得当下侦探。
“你们小姐还和什么人有纠纷?告诉我吧。”
信辉处理完了一天的政务,忽然觉得自己也许该关注一下冉玉的案子,便找京兆尹调出了案卷——毕竟他和冉玉也算是有一段情。看着京兆尹列出的乱七八糟的嫌疑犯名单,他不时皱眉和摇头:看起来都不靠谱。而当他看到案卷上的最后一个名字时,却是眼前一亮。
哦。杨甲。这不是杨真的父亲么?这下可有趣了。
那边秋霜如流水般跟杨真说了很多人和事,但杨真没觉得哪个有用——应该说是她还没发现哪个有用,只有把它们都记下来,回去再慢慢梳理。她叫秋霜自己回家,也别告诉别人他们见过面,以防又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再生事端,然后自己再小心翼翼地回家,一路不时回头,谨防有人跟踪。
杨真的家里自然是一片愁云惨雾。杨真苦笑了一下,径直回房去睡。不是她冷血,不知道安慰家人。而是因为她现在没有时间多愁善感。她必须休息好了,才能知道下一步如何走。
然而因为心里有事的关系,即便想要闷头大睡,也睡不长久。睡到清晨忽然醒了,心里乱乱的再也睡不着。此时大多数人还没起,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她便慢慢地走到天井里,想借清晨清寒的空气醒一醒头脑。
第七章要挟
咦?天上怎么飘着一个风筝?此时不是放风筝的时节啊。又有谁在这个时候放风筝?她感到很蹊跷,仔细看,发现风筝上连着的线来自东墙外,便小心翼翼地走到东墙边——她怕东墙外有歹人,没有走得太近,只是走到和东墙还隔一座假山和小池的阁楼上,朝那边望。
哦,是柏杨啊。正焦急不安地拽着风筝等着呢。原来放风筝是为了吸引她注意啊。这方法还真是独特啊。
要是本时,她肯定以为柏杨是在耍花招求爱,只会皱眉一笑然后走开,此时却觉得他肯定有别的事情。便走到东墙边,轻声唤他,“你有什么事么?”
“是的!是的!”柏杨颇有些激动。“我知道你父亲被冤抓了……不过别担心!我找到个人可以帮你!他一定可以帮你!”
冤抓?听到这个词后杨真的眉头稍稍抽搐了一下。他这是因为觉得“心爱的人身边无罪犯”呢,还是知道什么内情呢?
“你可以见见他么?”那边他还在着急地问。
“好吧。”杨真只是“暂且”答应他,却忽然看到人影一晃:一个身影竟如燕子般飞了进来,轻轻地落到她的面前。杨真吃了一惊,发现是个个子瘦高的年轻男人,他穿着捕快的服色,面孔却如女人般秀丽,只有那一对刀裁般的剑眉颇有英气。
杨真已经知道他是谁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名捕,燕如飞。
燕如飞朝她微微一笑。他大概是习惯女性为他的魅力所倾倒了,这份笑意里骄矜十足。杨真却丝毫没对他的魅力有感应,只是像大姐姐嗔怪小弟弟一样微笑:你这样太孩子气了哦。燕如飞立即不好意思起来,对她也尊敬了许多。
其实就燕如飞的相貌来说,已经是第一流的美男子了。杨真之所以觉得他的相貌没什么大不了,是因为她见过更好的——信辉,而且还在追求他。不管她想不想要,只要被美男追,见识和心气就会高起来,女人都是如此。
既然燕如飞已经进来了,不让柏杨进来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杨真便打开侧门,让柏杨进来了。
“燕大哥分析了此次的案情,觉得里面很有玄机。他想问一些事情……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柏杨觉得杨真一定会带他们去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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