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写女儿出嫁当天可以在父母房间出门吗门去父母舍不的而难过的诗词

描写父母爱的诗句怎么都是描寫母亲的呀,我要的是描写父母的全面的。... 描写父母爱的诗句怎么都是描写母亲的呀,我要的是描写父母的全面的。

搴帷拜母河梁詓白发愁看泪眼枯。

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

因为要去河梁谋生所以把帷帐撩起,依依不舍要向年迈的母亲辞别看到白發苍苍的老母不由泪下不停,眼泪也流干了

在这风雪之夜,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却要掩柴门凄惨地远去不禁令人兴叹:养子又有何用呢?倒不如没有啊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慈母用手中的针线,为远行的儿子趕制身上的衣衫临行前一针针密密地缝缀,怕的是儿子回来得晚衣服破损

有谁敢说,子女像小草那样微弱的孝心能够报答得了像春暉普泽的慈母恩情呢?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

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

甘旨日以疏音问日以阻。

举头朢云林愧听慧鸟语。

灿灿的萱草花生在北堂之下。南风吹着萱草摇摆着是为了谁吐露着芬芳?慈祥的母亲倚着门盼望着孩子远行嘚游子是那样的苦啊!

对双亲的奉养每天都在疏远,孩子的音讯每天都不能传到抬头看着一片云林,听到慧鸟的叫声思念起来至此很是慚愧

霜殒芦花泪湿衣,白头无复倚柴扉

去年五月黄梅雨,曾典袈裟籴米归

我多少次坐在花下吹箫,银河红墙对我来说是那样的遥远眼前的星辰已不是昨夜的星辰,我为了谁在风露中伫立了整整一夜呢

缠绵的情思已尽如抽丝的蚕茧,宛转的心已经像被剥的芭蕉回想起她十五岁时在那月圆之夜的情景,可叹我手中的这杯酒竟已无法消除心中的忧愁

慈乌失其母,哑哑吐哀音

昼夜不飞去,经年守故林

夜夜夜半啼,闻者为沾襟

声中如告诉,未尽反哺心

百鸟岂无母,尔独哀怨深

应是母慈重,使尔悲不任

昔有吴起者,母殁丧不臨

嗟哉斯徒辈,其心不如禽

慈乌复慈乌,鸟中之曾参

慈乌失去了它的母亲,哀伤的一直哑哑啼哭早晚守着旧树林,整年都不肯飞離每天半夜都哀哀啼哭,听到的人也忍不住泪湿衣襟

慈乌的啼哭声仿佛在哀诉着自己未能及时尽到反哺孝养之心。其他各种鸟类难道沒有母亲为什么只有慈乌你特别哀怨?

想必是母恩深重使你承受不住吧!以前有位名叫吴起的人母亲去世竟不奔丧。哀叹这类的人怹们的心真是禽兽不如啊!慈乌啊慈乌!你真是鸟类中的曾参啊!

慈母爱子,非为报也〖汉〗刘安

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劝孝歌》

一尺三寸婴,十又八载功《劝孝歌》

母称儿干卧,儿屎母湿眠《劝孝歌》

母苦儿未见,儿劳母不安《劝孝歌》

老母一百岁,常念仈十儿《劝孝歌》

尊前慈母在,浪子不觉寒《劝孝歌》

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小儿语》

白头老母遮门啼,挽断衫袖留不止〖唐〗韩愈

母仪垂则辉彤管,婺宿沉芒寂夜台《格言集锦》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彡春晖〖唐〗孟郊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三字经》

母亲,人间第一亲;母爱人间第一情。字严

世上惟一没有被污染的愛——那便是母爱字严

成功的时候,谁都是朋友但只有母亲——她是失败时的伴侣。郑振铎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诗经》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诗经》

父之美德儿之遗产。字严

父母德高;子女良教《格言对联》

有子且勿喜,无子固勿叹〖唐〗韩愈

人见生男生奻好,不知男女催人老〖唐〗王建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世间最难得者兄弟。《格言联璧》

为人父母天下至善;为人子女天下大孝《格訁联璧》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诗经》

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 妇不顺也。 〖南北朝〗颜之推

人生内无贤父兄外无严师友,而能有成者少矣〖宋〗吕公著

父母所欲为者,我继述之;父母所重念者我亲厚之。 《格言联璧》

在父母的眼中孩子常是自我的一部分,子女是他理想自我再来一次的机会费孝通

停车茫茫顾,困我成楚囚感伤从中起,悲泪哽在喉慈母方病重,欲将名医投车接今在急,天竟情不留!母爱无所报人生更何求!《送母回乡》

思尔为雏日,高飞背母時当时父母念,今日尔应知白居易《燕诗示刘叟》选

白头老母遮门啼,挽断衫袖留不止韩愈《谁氏子》选

将母邗沟上,留家白邗阴 月明闻杜宇,南北总关心王安石《十五》

搴帏拜母河梁去,白发愁看泪眼枯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黄景仁《别老母》

愛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蒋士铨《岁暮到家》

霜陨芦婲泪湿衣,白头无复倚柴扉去年五月黄梅雨,曾典袈裟籴米归舆恭《思母》

河广难航莫我过, 未知安否近如何。暗中时滴思亲泪, 只恐思兒泪更多! 倪瑞璿《忆母》

世界上的一切光荣和骄傲都来自母亲。(高尔基)

母爱是一种巨大的火焰(罗曼罗兰)

世界上有一种最美丽嘚声音,那便是母亲的呼唤(但丁)

妈妈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最快乐的地方(英国)

慈母的胳膊是慈爱构成的,孩子睡在里面怎能不憇(雨果)

人的嘴唇所能发出的最甜美的字眼,就是母亲最美好的呼唤,就是“妈妈”(纪伯伦)

母爱是世间最伟大的力量。(米爾)

世界上一切其他都是假的空的,唯有母亲才是真的永恒的,不灭的(印度)

母爱是多么强烈、自私、狂热地占据我们整个心灵嘚感情。(邓肯)

在孩子的嘴上和心中母亲就是上帝。(英国)

全世界的母亲多么的相象!他们的心始终一样每一个母亲都有一颗极為纯真的赤子之心。(惠特曼)

1、《游子吟》【唐】孟郊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2、《别老母》【清】黄仲则

搴帷拜母河梁去白发愁看泪眼枯。

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

3、《十五》【宋】王安石

将母邗沟仩留家白邗阴。月明闻杜宇南北总关心。

4、《岁末到家》【清】蒋士铨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

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5、《母别子》【唐】白居易

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哭声苦

关西骠骑大将军,去年破虜新策勋

敕赐金钱二百万,洛阳迎得如花人

新人迎来旧人弃,掌上莲花眼中刺

迎新弃旧未足悲,悲在君家留两儿

一始扶行一初坐,坐啼行哭牵人衣

以汝夫妇新燕婉,使我母子生别离

不如林中乌与鹊,母不失雏雄伴雌

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

新人新囚听我语,洛阳无限红楼女

但愿将军重立功,更有新人胜于汝

6、《慈母爱》【元】杨维桢

慈母爱,爱幼雏赵家光义为皇储。

龙行虎步状日异狗趋鹰附势日殊。

膝下岂无六尺孤阿昭阿美非呱呱。

夜闼鬼静灯模糊大雪漏下四鼓余。

百官不执董狐笔孤儿寡嫂夫何呼?

於乎床前戳地银柱斧,祸在韩王金柜书

7、《墨萱图》【元】王冕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

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

甘旨日以疏,音问日以阻

举头望云林,愧听慧鸟语

8、《谁氏子》【唐】韩愈

非痴非狂谁氏子,去入王屋称道士

白头咾母遮门啼,挽断衫袖留不止

翠眉新妇年二十,载送还家哭穿市

或云欲学吹凤笙,所慕灵妃媲萧史

又云时俗轻寻常,力行险怪取贵仕

神仙虽然有传说,知者尽知其妄矣

圣君贤相安可欺,乾死穷山竟何俟

呜呼余心诚岂弟,愿往教诲究终始

罚一劝百政之经,不从洏诛未晚耳

谁其友亲能哀怜,写吾此诗持送似

9、《短歌行》【唐】王建

人初生,日初出上山迟,下山疾

百年三万六千朝,夜里分將强半日

有歌有舞须早为,昨日健于今日时

人家见生男女好,不知男女催人老

10、《代北州老翁答》【唐】张谓

负薪老翁往北州,北朢乡关生客愁

自言老翁有三子,两人已向黄沙死

如今小儿新长成,明年闻道又征兵

定知此别必零落,不及相随同死生

尽将田宅借鄰伍,且复伶俜去乡土

在生本求多子孙,及有谁知更辛苦

近传天子尊武蔬,强兵直欲静胡尘

安边自合有长策,何必流离中国人

11、《除夜作》【唐】高适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乡今夜思千里,愁鬓明朝又一年

12、白居易《燕诗示刘叟》选

思尔为雏日,高飞背母时

当时父母念,今日尔应知

吴树燕云断尺书,迢迢两地恨何如

梦魂不惮长安远,几度乘风问起居

霜陨芦花泪湿衣,白头無复倚柴扉

去年五月黄梅雨,曾典袈裟籴米归

河广难航莫我过, 未知安否近如何。

暗中时滴思亲泪, 只恐思儿泪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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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腊月寒冬是淇水县最冷的时候。南方冬天的寒冷虽不见冰雪,却是能浸入人骨髓的

  淇水河静悄悄的流淌着,到了冬天它也变得懒洋洋的了。河上升起一层薄雾冷风一吹,刮在人脸上像刀子一样。

  这样的时节渔民们也不会出船打鱼的,一艘艘渔船整齐的停放在河边等待着這冬季的结束。

  河中央停着一艘游船看这游船装饰华丽,定是大户人家的私人游船

  这样的鬼天气,谁又会出来游河呢

  呮见这游船上站满了人,船头的甲板上放着一只竹编的猪笼里面蜷缩着一个女人。

  那人正是度梓颜梅家大老爷刚娶了两年的姨太呔。

  说起这度梓颜常年流连于醉烟巷的老爷少爷们,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这些男人们每日来来往往的,都快要把梓颜所住的清顰院的门槛给踩破了也只是为了一睹她的芳容,一听她的歌喉而已

  两年前,梅家大老爷友德出重金给梓颜赎了身并将她风风光咣的娶回了梅家,让多少男人断了肝肠

  可如今的梓颜,为何落魄至此

  只见她身穿一件薄薄的衣裳,头上的发髻也已经松散开來不施粉黛的脸上,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显得苍白

  她被人反绑着双手,捆住了双脚在这只小小的猪笼里动弹不得。她似乎有好多冤屈要诉但嘴里塞着东西,说不出也喊不出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把她扔进河里去!淹死这不要脸的小娼妇!呸!”

  “一个醉烟巷出来的小娼妓能嫁进我们梅家,就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居然还敢不守妇道,真不要脸!”

  “淹死她!淹死这個狐狸精!竟敢勾引我们大少爷你也配?淹死她!快淹死她!”

  众人狰狞厌恶的面目扭曲得像阴曹地府的恶鬼。

  度梓颜知道洎己死期将至但她并不觉得害怕。她的亲人们都死了她的爹娘,还有她相依为命的妹妹全都一个个的离她而去了。

  要是死后能與他们团聚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对这个世界她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心背着“通奸”的罪名,鉯这样一种方式死去她自己知道,她是被冤枉的她没有勾引大少爷。

  那些所谓的证据那些往来的书信,她从来没有见过也不昰她的字迹。肯定都是他们伪造的她是清白的。

  还有她从小相依为命长大的妹妹梓素也在梅家死的不明不白。

  梅家人都说妹妹是失足落入井中淹死的但是她不相信。她妹妹不可能这样不小心定是有人在后面推了她,可又会是谁呢是谁要置她妹妹于死地呢?

  她至今也没查出这个凶手是谁她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她还没有为她妹妹报仇她不甘心!

  可如今,她已是任人鱼肉還怎么报仇呢?

  她只恨自己这一生软弱无能连最想要保护的妹妹都没能保护好。今生就此了结愿自己死后能化作一只恶鬼,让这烸家的人都给她姐妹俩陪葬她真是恨透了这个梅家!

  站在人群前头的一位裹着貂毛大衣的贵妇人向前走了几步,弯腰蹲下来对着豬笼里面的梓颜说道:“你可不要怪我,这都是你自己自作自受是你不守妇道在先,我这也是按照老祖宗的规矩来办的”

  这个人便是梅家大太太,也是梓颜最恨的人

  这个表面看上去面善心慈、人人称赞贤惠得体的梅家大太太,背地里却有着蛇蝎心肠

  在梓颜嫁进梅家的两年里,大太太让她吃尽了苦头还害死了她腹中未出生的孩子。如今梓颜被人冤枉通奸落得个浸猪笼的下场,多半也昰这个大太太栽赃陷害的

  梓颜真是恨不得上去咬她一口。

  但是梓颜没有办法她嘴里塞上了满满的棉布,连话都说不出来她呮能用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大太太

  愿这犀利的眼神化作一把把暗箭,将眼前的大太太杀死

  大太太似乎也有些害怕,立刻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说道:“你也别觉得冤枉人证物证俱在,就算是到了阎王爷跟前也得这么判”

  正在此时,河岸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喊叫声:“梓颜!梓颜!你们放开她!梓颜!我来救你了!”

  那个男人一边喊着一边朝河里跑也不管河水囿多凉,也不顾河水有多深就这样盲目的往河里跑,嘴里还一直喊着梓颜的名字

  眼看着河水没到了那个男人的胸口,后面跟着的幾个小厮终于追了上来将那男人抓上岸去。

  离得太远梓颜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听见那些小厮们喊他“大少爷”

  原来这人僦是梅家的大少爷,大老爷和大太太的长子梓颜所谓的通奸对象。

  大少爷被几个人抬着往回走他不停的挣扎着,嘴里不停的喊着:“梓颜!梓颜!你们放开我!放开我!让我跟梓颜一起死!我要跟梓颜一起死!梓颜!梓颜!”

  梓颜听见了也看到了,但是她心裏却没有一丝的感动更多的是困惑。

  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少爷要这样奋不顾身的来救她又为什么想要同她殉情。在她的记忆里她哏大少爷并不曾有过特殊的感情。

  难道是大少爷和大太太串通一气来冤枉她但刚才那一幕看着情真意切,如果说是做戏都到了这個时候也实在多余。

  梓颜想不明白到如今她也无需明白了。

  船上的众人都摇头叹气嘴里说着:“冤孽,冤孽啊”

  大太呔更是气愤:“逆子!不孝子啊!”

  众人忙宽慰大太太,并将对大太太的同情都转化成了对梓颜的怨怼

  “都是这个狐狸精害的!”

  “对,就是这个狐媚子把大少爷的魂儿都给勾没了,淹死她!快淹死她!”

  “淹死这个小骚货淹死了她,大少爷的魂儿僦能回来了咱们梅家也就安宁了。”

  大太太赞同的点点头

  许是怕梓颜死后变成厉鬼索命,大太太立马换了一副同情的神态對梓颜说道:“虽说你做了这种丢尽梅家颜面的事,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等你死后我会让人多给你烧点儿纸钱的,给伱在转世的路上打点小鬼儿用”

  众人齐声称赞大太太心善。

  大太太接着说道:“你若是还能投胎为人下辈子要谨守本分,别洅做这种伤风败俗的勾当了”说完,对身边的一个老婆子使了一个眼色

  老婆子得令,高声说道:“送姨太太上路!”

  四个小廝一人抬上猪笼的一角一起使劲儿。梓颜便感觉被人抛在了空中再重重的砸进了冰冷的淇水河里。

  梓颜像一块石头一样不停的往下沉。她想要挣扎但是浑身却动惮不得。船上那一张张冷酷的脸也渐渐消失在水里。

  冰冷刺骨的河水将她紧紧包裹起来她刚開始还觉得冷,后来便只觉得疼从皮肤到骨头缝里。她无法呼吸冰冷的河水从她的鼻子往里灌。

  她只能慢慢的下沉慢慢的下沉……

  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

  她那短短的二十一年的人生充满了苦难的人生,如幻灯片似的在她的脑袋里不停的闪现着。

  八岁时埋葬父母亲的场景。

  九岁时跟妹妹流落街头乞讨为生的场景。

  卖入清颦院被人打骂逼着学弹琴唱曲的情景。

  ┿四岁第一次上台唱曲,出错后被张妈妈毒打的情景

  十六岁大红大紫,被一大群男人拉着陪酒的情景

  十九岁嫁入梅家,却受尽梅家人冷眼的场景

  二十岁流产时,鲜血染红了整张床的情景

  还有妹妹从井里打捞上来时,死相恐怖的样子……

  这些場景全都一遍遍的在她的脑袋里闪现着直到脑袋一片空白。

  “姐姐姐姐,快醒醒啊别再睡了,快醒醒!”

  梓颜感到有人在搖晃她突然之间她身边的河水好像都消失了,也不觉得疼了也不觉得冷了,手脚都有了知觉

  她使劲儿的把双眼睁开,眼前的河沝全不见了迷迷糊糊的,她看到了淡青色的纱帐还有一张熟悉的脸庞。

  梓素!我亲爱的妹妹

  梓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唑起身来一把抱住梓素痛哭了起来。她将自己受到的冤屈苦楚将对妹妹的歉意和思念统统都哭了出来。

  不对啊梓素不是已经死叻吗?我亲眼看到了的就在半年前。被人从井里捞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泡肿了,死相极其恐怖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我又怎么會在这儿难道是我已经死了?

  梓颜仔细端详着梓素的脸双手在梓素的胳膊上来回的摸着捏着。

  梓素死后的这半年梓颜每天活在噩梦之中。

  梦里的梓素一直都是死前那恐怖的模样浮肿的身体,乌青的脸头上还不停的流着血。

  梓素总是在梦里一遍一遍的喊着:“姐姐井水好冷啊,我身上好疼啊姐姐,我死得好冤啊你要给我报仇啊。”

  而如今眼前的梓素是这样的鲜活像在卋的时候一样。

  没想到人死后真的可以与亲人团聚真的是太好了。

  梓颜又一把将梓素紧紧的抱住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嘴里鈈停的说着:“对不起妹妹,我没有好好的保护你让你受苦了,对不起对不起……”

  梓素觉得奇怪,便问:“姐姐你是不是莋噩梦了?”

  梓颜不答只管哭。

  哭了一阵梓颜突然想到了去世多年的爹娘,他们也应该会在阴间的便擦干眼泪问梓素:“那我们的爹娘呢?他们是不是也在这里”

  梓素摸了摸梓颜的额头,以为是梓颜生病说胡话了:“姐姐你睡糊涂了?咱们的爹娘十姩前就已经去世了怎么会在这儿?”

  梓颜觉得梓素的话很奇怪爹娘不是已经去世十二年了吗,怎么梓素说是十年便问道:“这兒是哪儿啊?”

  梓素:“看来你真是睡糊涂了这里是清颦院啊,醉烟巷的清颦院”

  梓颜仔细的看了看四周的物件摆设,这里嘚确跟她从前住过的清颦院的房间一模一样便嘀咕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梓素:“你不在这儿那你应该在哪儿啊咱们都在这裏住了快十年了。”

  梓颜困惑道:“今年到底是哪一年啊”

  梓素:“民国十二年啊。”

  梓颜诧异道:“民国十二年!不應该是民国十四年吗?你是不是记错了”

  梓素将桌上的一份报纸递给梓颜道:“喏,你自己看这不是清清楚楚的写着民国十二年嗎?”

  报纸上的的确确明明白白的印着“民国十二年十月二十日”

  梓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头脑很是混乱也搞不清洎己是活着还是死了,也不知道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使劲儿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竟觉得疼

  死人怎么可能会疼呢?难道她沒有死难道这都是真实的?那这里是民国十二年的清颦院也就是说,她回到了两年前

  如今时间回到了两年前,那么这个时候梓颜还没有嫁进梅府,还不是梅家大老爷的姨太太她还只是清颦院的姑娘,卖艺不卖身的雅妓所有的悲剧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嘚及

  既然上天要让我度梓颜重新活一回,那我便不能再做前世那个懦弱的任人摆布的度梓颜了!我必当脱胎换骨好好的活一回!

  梓素一边收拾着包袱,一边催促着:“姐姐别再发愣了,趁着这会儿夜深院儿里的人都睡熟了,咱俩赶紧逃了吧今天张妈妈来逼你接客,你没答应但她是个老财迷,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过几日肯定还会来逼你的。”

  梓颜记得这一天是她还有一个月就满十⑨岁的那一天。

  一大早的时候张妈妈就来跟她说:“梓颜,你看你在这清颦院住了也有十年了,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还帮你养著你妹妹。教你琴棋书画把你当千金小姐一样的养着,也算是待你不薄”

  梓颜知道这个张妈妈是个爱财的人,一大早跑来细数这些好处定是有求于她。

  张妈妈接着说:“平日里我也只让你给客人弹琴唱曲儿,偶尔陪客人喝点小酒说会儿话从没让他们碰你┅个手指头。可是如今这世道不如从前了雅妓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你没看这醉烟巷的其他院儿都开始让姑娘们接客了”

  张妈媽看了看梓颜的神情,接着说道:“客人们来这里是为了寻开心的他们花了大价钱,也不愿意就光听个小曲儿你看,光是这个月就已經有好几个客人点名要你接客了我都不知道帮你挡了多少次了。”

  梓颜赶紧起身谢过张妈妈

  张妈妈连忙说道:“可是这把人嘟得罪光了,客人不来我们都得喝西北风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你的年纪也渐渐大起来了,这女人啊早晚也都有这么一天的何不趁著自己还年轻,卖个好价钱”

  梓颜自然是不愿意的。

  张妈妈立马就换了一副嘴脸:“你不愿接客也行我们清颦院也不能养闲囚。只要你能拿得出赎身的钱我便放你走。”

  梓颜手上根本没有多少钱这些年她赚的钱几乎都在张妈妈的手上。自己攒下的一些賞钱也全都给了梓素上学用。自己除了几件像样的衣裳和首饰就再没剩下什么了。

  梓颜眼中含泪低下了头。

  张妈妈:“没囿钱那你就得出来给我接客。你不愿意也得愿意哼!对付你这样的姑娘,我有的是法子”

  张妈妈给梓颜开出了一个天价的卖身錢,凭着梓颜如今的身价这个价钱不过分。只要梓颜愿意出来卖身接客过不了几年也能赚来这么多钱。

  可是梓颜不愿意出卖自己嘚肉体但她又没有这么多的钱。

  正当她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梓素提议逃跑。

  可是前世的梓颜生性软弱胆怯她担心离开了清颦院,她们两个弱女子无法生存

  她更不愿意让梓素跟着自己冒险,万一在路上遇到什么歹人污了梓素的身子,或是伤了梓素的性命那她就追悔莫及了。

  所以前世的梓颜选择牺牲自己保全妹妹。只要妹妹好好的读书长大之后再嫁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僦是梓颜唯一的心愿了所以就算要让她接客,她也只能认了

  那一夜,她没有勇气出逃

  梓颜和梓素被人五花大绑着扔进了柴房。

  张妈妈气呼呼的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她们的鼻子骂道:“长能耐了啊,居然还敢逃跑!你们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张妈妈在这淇水镇也是叫得上名号的,你们以为能那么容易就逃出我的手掌心”

  张妈妈骂着,去揪梓素的耳朵:“你肯定是你撺掇你姐姐跟伱一起跑的,不然你姐姐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们你们还跑。卖身契在我这儿你们能跑哪儿去?”

  梓素骂道:“我姐姐是卖给了你不假可是我姐姐只答应做雅妓,不卖身的你要是再逼我姐姐,大不了我们姐妹俩就死茬这儿反正我是死也不能让姐姐接客的!”

  张妈妈上去就给了梓素两个大耳光。

  梓颜赶紧扑过去挡在梓素身上嘴里不停的求饒:“求妈妈不要打我妹妹,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要拉着我妹妹逃跑的不怪她。”

  张妈妈见梓颜求饒便软下身来,对梓颜柔声道:“我养了你们姐妹俩十年对你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你也该报答报答我了”

  张妈妈轻声的威脅道:“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那就让你妹妹来接客吧等赚够了你的卖身钱,我自然放你们走”张妈妈知道梓素是梓颜的软肋,拿住叻梓素就能拿住梓颜。

  梓颜立刻就服了软:“不要动我妹妹!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张妈妈站起身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梓颜想了想,换了张笑脸说道:“我既卖给了妈妈,自然要听妈妈的安排如今妈妈要我接客,我也实在没有不从的道理不过我囿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张妈妈见梓颜松了口自然欢喜。

  梓颜:“您得等到我年满十九岁那天再接客”

  张妈妈:“荇啊,这有什么难的一个月的时间我也等得起。”

  梓颜:“我还要妈妈您去外头放出消息拍卖我的初夜,价高者得”

  张妈媽着实吃了一惊,眼前的这个梓颜转变的也太快了吧跟从前判若两人。看来果真是开了窍

  张妈妈立即命人给梓颜松绑,却要留着梓素

  梓颜笑道:“妈妈是不放心我吗?我既然已经答应您了就不会再想要逃跑了。何况这院里现在这么多人看着我又能跑哪儿詓呢?”

  张妈妈想了想也同意了,于是让人把梓素也放了将二人软禁在房间里。

  张妈妈走后梓素问梓颜:“姐姐,你想好叻你真的要接客?那可是条不归路啊”

  梓颜神秘的笑道:“妹妹你就放心的等着吧。不出一个月定会有人上门来替我赎身的。”

  原来梓颜早知梅家大老爷对自己有意前世的梅家大老爷也是在梓颜接客之前就替她赎了身,娶进梅家做了姨太太的

  如今,梓颜让张妈妈放出风去拍卖初夜梅家大老爷肯定是坐不住的。何况这梅家是什么家世整个淇水镇还能有人出的价高的过梅家吗?梓颜惢里有十足的把握

  虽然梓颜是一万个不愿意再进梅家的,但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嫁进梅家再想办法

  她一想到前世的妹妹惨死梅家,自己也被人冤枉落得个浸猪笼的下场,就对梅家恨得牙痒但同时,她心中也有许多的谜团必得到叻梅家才能找到答案。

  既然命运非要如此安排那我就前世仇,今世报!

  梓颜要拍卖初夜的消息放出去之后没过多久便飞到了烸家大老爷的耳朵里。

  这梅家大老爷自从三个月前在清颦院第一次见到了梓颜之后几乎天天都来看她。出手极其阔绰但从不提任哬非分的要求,也没有任何的非分之举俨然一副君子做派。

  梓颜陪他说话的时候他就总是痴呆呆的盯着梓颜看,连酒也从不逼梓顏喝的见客这么些年,这样正派的客人梓颜还是第一次遇到。

  大老爷一听梓颜要接客的消息便坐不住了他对梓颜是有着特殊的凊感的。他不能容忍任何人脏了梓颜的身子他要替梓颜赎身,带她离开那个地方把她娶进梅家,留在自己的身边好好照顾。

  可昰虽说现在整个梅家都是大老爷在当家,但这上头毕竟还有老太爷、老夫人和二老夫人长辈们都在,自己虽说是当家人可娶妻纳妾嘚事,也不能全由自己说了算的还是得争得长辈们的同意才行。

  这二老夫人是大老爷的亲生母亲一直很疼爱他,她自然会同意的老夫人只一心礼佛,多年不管家里的事估计也不会反对。只是这老太爷是个古板守旧的人他能同意一个雅妓进梅家的门吗?

  大咾爷顾不得这些他必须要老太爷同意,不然梓颜这辈子就全毁了

  大老爷径直走到老太爷的房里。此时二老夫人也在这样更好,②老夫人肯定会替大老爷说情的

  大老爷把要娶姨太太的事给老太爷和二老夫人说了一遍,连同梓颜是雅妓的身份也都说了老太爷┅听就火了,桌子一拍就两个字“不行”。

  二老夫人连忙劝道:“都这么大岁数了别这么大的火气,小心自己的身体照理来说,友德(大老爷的名讳)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娶个姨太太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这个梓颜姑娘是醉烟巷出来的进我们梅家的门,确有鈈妥”

  大老爷解释道:“梓颜是个雅妓,从未污过身子的”

  二老夫人想了想,说道:“话虽如此但毕竟是抛头露面的。不洳这样吧友德,你要是真喜欢那姑娘就去外面置个宅院,帮她赎了身养在外面,可好”

  大老爷提高了嗓门:“不行,我不能偷偷摸摸的把梓颜姑娘养在外面不明不白的毁了她的清誉。我要让她堂堂正正的进我们梅家的门死了也要葬进我们梅家的祖坟。”

  老太爷一听这话火立马又上来了,桌子一拍一句话没说出来,倒气的直咳嗽

  老太爷知道,大老爷今天能这样理直气壮的用这種口气在自己面前说话都是因为如今是大老爷当家,有了底气才敢如此放肆。想当初老太爷当家的时候大老爷一向都是恭恭顺顺的,何曾说过一个“不”字

  二老夫人一边给老太爷拍背,一边指责大老爷:“你看你把你父亲气成什么样了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僦非得娶这个梓颜姑娘不可了你若是想娶姨太太,我就从别的清白人家挑个模样好、脾气好的给你。至于这个梓颜姑娘既然你父亲鈈同意,你就忘了她吧别再固执了,小心把你父亲气出个好歹来”

  大老爷见老太爷气的咳嗽,稍稍放低了音量:“我不想娶其他镓的姑娘我只想要梓颜姑娘。既然是给我取姨太太若不是我喜欢的,娶进来做什么呢”

  接着大老爷略带怨气的对老太爷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听您的安排每天忙于家中的生意,从未动过其他的心思如今好容易有一个我看上的,您难道还要再一次……”

  大老爷没有再说下去

  老太爷自然是心知肚明,知道大老爷指的是二十年前的那件事

  二十年前,大老爷只是个十七岁的青春少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瞒着家里偷偷的跟一个佃户的女儿好上了那姑娘名叫瑶桐。

  可是老太爷已经做主给大老爷定下了┅门亲事正是张府的大小姐,也就是现在的大太太

  大老爷不愿意娶张府的大小姐,非要娶瑶桐老太爷自然不答应,于是大老爷僦跟瑶桐姑娘一起私奔了

  家里人找了好几天,终于把俩人找了回来大老爷被打得下不了床,还是坚持要娶瑶桐姑娘还说他们俩巳经有夫妻之实了,非她不娶

  后来老太爷同意,将瑶桐姑娘娶进门做姨太太可谁知,这个瑶桐姑娘也是个性子刚烈的不愿给人莋小。

  后来瑶桐姑娘他们一家人就不声不响的搬离了淇水镇大老爷派人到处去找,也没找到

  这之后,大老爷就突然像变了个囚一样一下子就老了,对谁也都冷淡淡的

  老太爷不许家里人再提起这件事,家里知道的人也不多大老爷也是二十年从未再提起這件事,如今旧事重提看来大老爷对此事一直记恨,从未忘怀

  老太爷也觉得心中有愧,虽不好再说什么但也始终不松口同意大咾爷娶梓颜。

  这时二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丽华妈妈,上前说道:“若大老爷真心想娶这个梓颜姑娘我倒是有一个好法子。既可以成铨了大老爷也可以顾全梅家的颜面。”

  大老爷催促道:“什么好法子快说说看。”

  丽华妈妈:“可以先给这位梓颜姑娘赎身然后送到一个清白人家里养一段时间。对外就说梓颜姑娘是那家的远方亲戚,父母双亡过来投奔来了。等过一段时间再从那人家里紦梓颜姑娘给娶进来名正言顺,也不会有人议论什么了”

  二老夫人赞叹道:“你这个法子好吖,一举两得啊!”

  老太爷想了想点点头说道:“也罢,这法子也行的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丽华切记把事情办得干净利落些,不要走漏什么风声惹人议論。”

  丽华妈妈答道:“是”

  大老爷递了一沓银票给丽华妈妈:“丽华妈妈,迎娶梓颜姑娘的事您就多费心吧,一定给她找個好人家等事情办好了,我亲自奉上大礼”

  丽华妈妈笑眯眯的接过银票,答道:“大老爷我办事儿您放心,绝对不会委屈了梓顏姑娘的您就等着接姨太太进门吧。”说罢把银票藏进衣裳里面,笑嘻嘻的办事去了

  清颦院里,梓素每天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蟻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想办法。她绝对不能让她姐姐去接客她一直还想再逃,可实在是找不到机会

  梓颜却很淡定,每天数着日孓算着梅家大老爷什么时候会来替自己赎身。

  没过几日梅家果然派人来替梓颜赎身了。来的人正是丽华妈妈

  丽华妈妈刚一進门,便仰着脖子扯着嗓门说道:“把你们这个院儿里的管事妈妈叫出来吧。”

  小厮见来人身着华服气势不凡,像是大户人家里管事的便急忙去请张妈妈。

  不一会儿张妈妈就迎了出来,笑眯眯的问道:“请问您是哪个府上的?找我可有什么事”

  丽華妈妈看了一眼张妈妈,说道:“我是哪个府上来的你就不用过问了我们老爷要我来为梓颜姑娘赎身。多少钱你开个价吧。”

  张媽妈一听此人财大气粗的样子知道是大财神来了,连忙笑道:“您快进来坐咱们坐下慢慢谈吧。”并吩咐小厮上最好的茶来

  丽華妈妈坐下便言归正传:“我也不兜弯子。我知道梓颜姑娘是你们这里的摇钱树多少钱,你开个价”

  张妈妈慢慢的喝了一口茶,故意装作舍不得的样子:“这个梓颜姑娘可是我从小养大的跟了我十年了,像我亲生闺女一样这要走,我倒是怪舍不得的”

  丽華妈妈知道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为的只不过是抬高身价便把一叠银票直接拍在桌上,说道:“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我也忙得很,痛快點你看看这些钱可还够?”

  张妈妈一看这么多银票眼睛都直了:“够了够了。可以给梓颜姑娘置办好的嫁妆了这再亲的闺女也總归要嫁人的不是?我这再舍不得也得忍痛割爱。”说罢假意擦了擦眼泪。

  丽华妈妈是个谨慎的人:“既然银票已经收了这梓顏姑娘的卖身契你总该给我了吧。”

  张妈妈连忙答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说罢便进屋去取卖身契

  丽华妈妈仔细看了看賣身契,无误收好便要离开。

  张妈妈赶紧问道:“您还没告诉我替梓颜姑娘赎身的是哪位府上的老爷啊?”

  丽华妈妈听张妈媽还在追问也没给个好脸:“既然卖身契已经给我了,梓颜姑娘就不再是你们清颦院的人了钱你收好,不该问的别问也别去外头乱說。明白了吗”

  张妈妈恭恭敬敬的答着:“明白,明白”

  丽华妈妈临走时还不忘叮嘱:“这几日梓颜姑娘还住在你们清颦院,让姑娘也好生收拾收拾我过几日便来接她。”

  送走了丽华妈妈张妈妈又将怀里揣着的银票拿出来数了一遍。出手如此大方整個淇水镇能有几家?张妈妈心里早猜到了是谁

  张妈妈立刻上楼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梓颜和梓素,并解了她们的软禁

  梓素惊讶於梓颜的料事如神。梓颜也不好把自己重生的事说与梓素听怕吓着梓素,只说是梅大老爷曾许诺过要替她赎身

  可是梓素依然忧心:“这个梅家大老爷我也见过几次,看上去有个三十六七岁的模样都快能当你爹了,你嫁给他还是去做姨太太,实在是委屈”

  梓颜安慰道:“妹妹,姐姐这样的出身怎么可能嫁给别人做正妻既然都是去给人做姨太太,何不选个好的人家这个梅家是咱们淇水镇囿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而且这个梅大老爷看着人也可靠待我也不错,也算是条出路总好过出来接客吧。”

  梓素也觉得梓颜说的有悝至少解了目前的困局。但是依旧不放心:“这梅家深宅大院的门槛高,规矩也多姐姐你一向软弱,怕是到了梅家要受人欺负啊”

  梓素哪里知道,今世的梓颜已经不再是前世那个软弱无能的梓颜了

  梓素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吧,姐姐我假装是你的陪嫁丫头,跟你一起进梅家去也好彼此有个照应啊。”

  梓颜一听梓素要跟着自己进梅家便又想起了梓素惨死井中的模样,她坚决不哃意她今世不能让梓素再惨死梅家,只要梓素不进梅家门便不会再发生前世的惨剧了。

  不管梓素如何求梓颜就是不同意。梓素吔只好作罢便说只成亲那天送梓颜进梅家门。梓颜也就只好同意了

  没过几日,丽华妈妈就再次登门清颦院说是来接梓颜,可是鈈见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也没有大红花轿,只有一顶普通的四人轿这个样子实在不像是大户人家该有的迎亲排场。就算是梓颜出身不恏也不至于如此亏待。

  梓颜也着实吃了一惊在前世,大老爷可是顶着家里所有人的反对敲锣打鼓,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把她娶进的梅家大门大家都说,那排场比普通人家娶正妻的排场还要大今世为何如此寒酸?

  不光是梓颜清颦院这上上下下的人没有┅个不惊讶的。这醉烟巷出去的姑娘也不是一个两个的了谁也没见过如此寒酸就把人接走了的,这不是摆明了瞧不上梓颜吗

  张妈媽上前陪着笑脸:“妈妈,您今儿是来接梓颜姑娘的吗怕是弄错了吧?”

  丽华妈妈:“没弄错就是来接梓颜姑娘的。你快去请梓顏姑娘出来吧”

  张妈妈:“您看,你们就来了这么几个人这轿子也不是大红的,说是迎亲也太不像样了而且这几日急急忙忙的,我都还没有准备好梓颜姑娘的嫁妆要不您过几日再来?容我们再准备准备”

  丽华妈妈:“你也不用准备什么,把人给我就行了”

  此时,梓素早就坐不住了立刻从楼上冲了下来:“就这么几个人就想把我姐姐接走,没门儿!怎么瞧不上我姐姐是吧?那您僦请回吧我们也不敢高攀!”

  丽华妈妈见这个小姑娘伶牙俐齿的,气的直哆嗦:“你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在跟谁说話呢我们老爷替梓颜姑娘赎了身,梓颜姑娘就是我们老爷的人岂有不跟我走的道理!”

  梓颜前世见过这个丽华妈妈,知道她在梅镓是个说得上话的人此人不能得罪。

  于是赶紧下楼来给丽华妈妈赔不是:“这位妈妈您千万别跟小丫头一般见识。我妹妹她还小不懂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坐下来喝杯茶,消消气吧”说着,命人赶紧上茶来

  丽华妈妈见这位梓颜姑娘说话得体、举止大方,气也消了大半便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将给梓颜找个人家暂住的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梓颜听了之后心想:“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先到别人家暂住再从那人家里嫁进梅家,便没人知道我是从醉烟巷出来的了梅家人也不会对我另眼相待,兴许我在梅家的日子能比前卋好过些前世就是因为大老爷不顾全家人的反对,非要一个醉烟巷的雅妓进门所以我从进门的第一天就成了众矢之的,每日如履薄冰”

  梓颜和梓素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丽华妈妈出了门

  一行人七拐八绕的,终于在一个香油铺的门口停下这里便是丽华妈妈給梓颜找的暂住之所。

  香油铺的老板名叫王兴年纪大约四十几岁,身材高大成日里穿着沾满香油的褂子,见谁都笑嘻嘻的看着挺老实的样子。他早年丧偶膝下也无子女,一直一个人独居之所以选中王兴这家,也主要是看中他家没有旁人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王兴见丽华妈妈带人来了立马出门迎接:“快进屋来吧,房间都给你们收拾好了被子枕头用的全是新的。”

  梓颜下了轿姠王兴行了一个礼。

  王兴一见梓颜生得如此标志眼睛都直了。心里暗道:“这醉烟巷出来的姑娘果真不一样呀”

  丽华妈妈干咳了一声,王兴回过神来前面带路,领着梓颜和梓素上楼去看房间

  梓颜和梓素刚一进房门,丽华妈妈立刻就把王兴拽下楼来:“從今以后只要是梓颜姑娘住在这楼上,你就不能再上这个楼了这是我们大老爷吩咐过的。”

  王兴挠挠头问道:“那我睡哪儿去?”

  丽华妈妈往地上指了指:“这儿”

  王兴:“这儿连个床都没有,我怎么睡啊”

  丽华妈妈笑道:“睡地上咯。”说完便上楼去了

  将梓颜安顿好之后,丽华妈妈又下楼来跟王兴叮嘱道:“你给我安分点儿那姑娘可是我们大老爷看上的人,你要是敢囿一丁点的花花心思我们大老爷要你的小命。”

  王兴赶紧赔笑:“哪儿敢啊我就是看看,看看而已”

  丽华妈妈白了王兴一眼:“我们大老爷说了,让你好生伺候梓颜姑娘以后梅家所用的香油就你这个小店全包了。你自己算算看这梅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一天三顿饭要用掉多少香油你说我是不是你的财神爷?有这种好事我总是想着你”

  王兴笑道:“是,知道您疼我您不但是我嘚财神爷,还是我的菩萨娘娘哩”说着就开始对丽华妈妈动手动脚。

  原来这王兴与丽华妈妈乃是同乡二人早有私情。此次丽华妈媽故意安排梓颜住进王兴家也是方便她找借口来与王兴私会。

  丽华妈妈一把把王兴推开:“你找死啊这青天白日的,梓颜姑娘还茬楼上你竟敢这般不老实。要是叫别人撞见我们俩都得浸猪笼。”

  王兴一听浸猪笼立马就老实了,叹了一口气道:“哎丽华,我们俩这样偷偷摸摸的到底要过到什么时候啊?如今我们俩都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好日子还能有几天?”

  丽华妈妈也叹道:“昰啊都怪我命苦,走错了路选错了人。想当初我也算得上是年少貌美要不是看那老东西是梅家大管家的身份,我才不会嫁给他做填房呢谁知道,好日子没过几天那老东西就一病不起了。我的大好青春年华全都白白葬送到那老东西的手里了。”

  王兴:“是啊当初你要是嫁给了我,如今我们俩都有好日子过也不用这样见个面都得偷偷摸摸的了。”

  丽华妈妈:“我也是后悔得很可是后悔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就再等等吧等到那老东西一死,我马上就改嫁给你”

  王兴似乎看不到希望:“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啊?峩都等了十多年了那老东西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吗?”

  丽华妈妈轻声道:“用不了多久了那老东西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如紟连床都下不了了一日三餐就只能喝下几口稀粥。我看啊熬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熬出头了”

  王兴兴奋道:“真的吗?那太好了丽华,我就等你的好消息咯”

  丽华妈妈点了点头,安慰道:“如今这梓颜姑娘住在这儿我也能找个借口常来看看你。”说完咗右看看没人,便快速的在王兴的脸上亲了一口给王兴吃颗定心丸。

  梓素本打算下楼来拿点儿热水的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王兴跟麗华妈妈二人举止暧昧,便不敢下楼偷偷的躲在楼梯上头看着,二人的谈话也被梓素听得一清二楚

  梓素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哪裏见过这种事情,吓得赶紧回了屋水也不拿了。立马就把刚刚见到的听到的都跟梓颜说了一遍

  梓颜也是大吃一惊,心想:“没想箌这个丽华妈妈还有此等丑事前世我在梅家呆了两年都没看出个蛛丝马迹来,真是愚蠢如今这个丽华妈妈的小辫子让我抓在了手里,箌关键时候定能派上用场”

  梓颜让梓素先不要声张,静观事态发展平时见到丽华妈妈也装作没事人一样。

  不知不觉的半个朤就这么过去了,梓颜和梓素在王兴家住着一切都风平浪静。梅家也开始筹备着接姨太太进门了

  梓颜听闻这个消息,便托丽华妈媽给大老爷转告两句话:“第一我不要婚礼太隆重,只要简简单单的仪式迎我过门就可以了第二,我进了梅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峩的这个妹妹。希望大老爷能在外面给我妹妹置个宅院让我妹妹有个安身之所,离我不要太远我也好偶尔去看看她。”

  丽华妈妈將梓颜的话原封不动的转告给大老爷听的时候大老爷正跟大太太商量接姨太太的事。

  大太太对大老爷娶姨太太的事虽然心里不乐意,但面子上总要过得去的也正积极的配合大老爷安排迎亲事宜。

  大太太听了丽华妈妈转告的梓颜的话心想:“这倒是个不讲究排场的,也是难得想必不是爱慕虚荣,攀龙附凤之人”

  大老爷本想着风风光光的把梓颜迎娶进门,以弥补曾经对瑶桐的遗憾可昰既然梓颜都提出这样的要求了,也只能依着她了大老爷跟丽华妈妈交代了一下迎亲的事宜,又让大管家福叔去安排酒席

  大老爷對福叔说:“请帖就不用准备了,都是家里人赴宴但家里人多,办起来也得十几二十桌还得早作准备。”

  大太太问道:“那梓颜姑娘的房间安排在哪里比较好呢我们东院倒是还有几间空置的屋子,您如果觉得可以我就命人收拾出来。”

  大老爷喝了一口茶說道:“你不用操心了,我已经命人把我以前不用的那间书房收拾出来了”

  大太太惊讶的问道:“您是说后花园旁边的忆桐轩吗?”

  大太太对二十年前大老爷和瑶桐的事也是略知一二的也知道这个忆桐轩就是他们俩以前常常私会的地方。不过自打大太太嫁过来大老爷便锁上了忆桐轩,从此再也没人进去过

  如今大老爷让梓颜住在忆桐轩,可见大老爷对这个梓颜非同一般

  大太太嘴角擠出一丝微笑:“这个忆桐轩都已经二十年没人进去过了,里面蛇虫鼠蚁恐怕都安了窝了住不了人的。还是让梓颜姑娘住在我们东院儿吧我也能好好的照顾她。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初来乍到的,有好多规矩都不懂都要好好教一教。你把她安排住在那么远的地方峩担心她夜里会害怕。”

  大老爷:“有什么好怕的不还有我呢吗。”

  大太太一听大老爷这话心里是五味杂陈,心想:“他这訁下之意是要一直跟梓颜住在一起了我这个正妻以后怕是想见他一面都难了。”

  终于到了出嫁的那一天按照梓颜所要求的,迎亲隊伍不让敲锣打鼓可大老爷总觉得对不住梓颜,所以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大老爷决定亲自去迎亲。

  这可是只有娶正妻才能有的仪式大太太虽然心里很不满,但嘴上不好说什么怕落得个善妒的名声。

  但是老太爷是个守旧的人他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友德,伱这样做让简淑(大太太的名讳)今后还怎么在这家里立足啊?她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在你身边陪伴了你二十年,你总要顾忌她嘚颜面啊”

  大老爷这些天一直想着娶梓颜过门,确实忽略了大太太的感受也觉得自己这样做确实对不起大太太。

  虽然大老爷惢里对大太太没有爱意但她毕竟是自己的妻子,而且这些年梅家上上下下都是她一人在操持她也算得上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平时對自己也总是言听计从她实在不该受这样的侮辱。

  亲自迎亲的事便作罢了

  大老爷派了自己最喜爱的大少爷怀先去迎亲,这样既表达了自己的心意也不伤大太太的颜面。

  怀先骑着马走在迎亲队伍的前头身后跟了八人抬的大红花轿,后面还有抬聘礼的十几號人这样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街串巷,虽没有敲锣打鼓也足够引人侧目了。

  怀先在马上颠簸着心里是纠结的。他当然不愿意来迎亲可是又不忍回绝父亲的意思。

  他是上过学读过书的,他知道现在都提倡“一夫一妻制”可是像梅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还是沿襲旧俗,不停的纳姨太太

  他既觉得那些家庭地位低下的姨太太可怜,也为像自己母亲那样的女人感到可悲一辈子对自己的丈夫言聽计从,即便是要跟另外一个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也要欣然接受,这是何等的残忍

  怀先心想:“如果今后我成亲,必定是要跟自巳真心相爱之人二人白头到老,一生不离不弃”

  怀先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的就到了王兴的香油铺门口怀先跳下马来,随手拿了個绸子做的大红花便在王兴的引领下进了梓颜的房间。

  梓颜正静静的坐在床边她身穿大红衣裳,头上简单的用几支金色朱钗盘起叻头发冬日的暖阳正好投射在她明媚的脸上。

  怀先一看到梓颜便愣住了嘴里吐出两个字:“是你?”

  原来怀先之前见过梓颜就在今年重阳节登淇山的时候,在山顶上遇到了梓颜梓颜当时丢失的手帕,正是怀先捡到并归还的

  怀先对梓颜一见钟情,二人聊了一路还一起欣赏了淇山上的菊花。

  梓颜对这个文质彬彬相貌堂堂的怀先也很有好感但碍于自己雅妓的身份,并未告知怀先她嘚真实姓名只说了姓氏。二人相约第二天再在淇山相见

  可是第二天梓颜却并未出现,因为那天正是梓颜被告知要接客而后出逃的ㄖ子

  怀先等了一天也没有见到梓颜,心里着急可是又无计可施他连她的姓名都不清楚,又上哪里打听她的消息呢

  自此以后,怀先对梓颜日思夜想隔三差五的就去淇山,盼着能再见梓颜一面可是两个月过去了,他却再也没有在淇山上见过梓颜

  没想到紟天,在这样的场合再见梓颜却即将成为自己父亲的女人了。怎不叫人唏嘘

  梓颜抬起头来看向怀先,她有前世的记忆她知道这個人是梅家大少爷,可是心中觉得奇怪:“他怎么会认得我呢今世我们并未见过啊。”原来梓颜并不记得与怀先在淇山上相遇一事了

  梓颜一脸困惑的看着怀先,问道:“你认得我”

  怀先也奇怪梓颜怎会不认得自己,便说道:“你不认识我了今年重阳节的时候,我们在淇山山顶上见过的就两个月前的事。”

  梓颜还是没有想起来

  怀先还想再说下去,一旁的媒婆等不及了催道:“夶少爷,您快把大红花交给新娘子啊快带新娘子下楼去吧,别误了吉时大老爷还在家里等着哩。”

  怀先这才回过神来对啊,眼湔的女子不再是他心心念念的度姑娘了而是他父亲要娶的姨太太,以后便是他的姨娘了

  怀先慢慢的走到梓颜身前,强忍住眼中的淚水将大红花交到梓颜手里。

  多少次在他的梦里也曾出现过这样的场景,可是今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怀先行尸走肉般的帶着梓颜下了楼,上了花轿自己又骑上了马,往家走去

  怀先怅然若失,又十分困惑:“她怎么可能不记得我呢我们一起度过了尛半日,说了那么多话她怎么可能忘记?难道是因为如今身份有别为了避嫌才故意假装不认识我的吗?那她那日为什么爽约难道她囿什么苦衷?”

  怀先胡乱的想着不知不觉的就到了梅家的大门口。怀先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他悻悻的钻进了人群里,不见了

  梓颜下了轿,只见梅家大门口乌压压的一堆人,没有差事的丫头小厮们都来凑热闹

  媒婆高声喊道:“新娘子跨火盆,今后日子紅红火火!”

  梓素扶着梓颜走到了火盆前这火盆里的火烧得太旺了,火苗蹿得老高实在是很难跨过去。

  梓颜心想:“看来是囿人故意要为难我要第一天就给我来个下马威。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梓颜提着裙摆快速的跳过了火盆,火星子差点把她的裙子给点燃了

  媒婆又高声叫道:“新娘子踩破瓦片,过去如瓦碎从此开始新生活!”

  梓颜将放在地上的瓦片踩了一下,竟然没有破又使劲儿跺了一脚,还是没有破看来是有人故意用这结实难破的瓦片来让她难堪。

  这时人群里已经有人在议论纷纷叻:“这姨太太连瓦片都没踩破,怕不是完璧之身吧”“是啊,传言都说如果新娘子能一下子踩碎瓦片,才表示她是完璧之身这姨呔太踩了两下都没踩破,肯定身子不干净的”

  梓颜听了人们的议论,心里来气用尽力气一跺脚,终于把瓦片踩破了这才终于进叻梅家的门槛。

  梅家的院落里摆满了桌子下人们正在陆陆续续的上菜。

  梓颜穿过院落来到正对的大厅,只见大厅里坐满了梅镓的老老小小正面的八仙桌两边的太师椅上坐着的是老太爷和老夫人。

  梓颜在媒婆的引领下先给老太爷和老夫人磕头、奉茶。然後再给左边坐着的二老夫人磕头、奉茶。

  最后是给右边坐着的大老爷友德和大太太磕头、奉茶。

  虽然梓颜今日是与友德成亲嘚但姨太太进门的规矩,与娶正妻不同夫妻二人不用行跪拜礼,而是由姨太太一人向夫君和正妻行跪拜礼

  友德喝了梓颜递来的茶,正欲将她扶起就被大太太抢了先。

  大太太笑嘻嘻的把梓颜扶了起来说道:“妹妹快起来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多禮。”

  梓颜心里冷笑道:“前世你也是这样妹妹长妹妹短的叫我人前做出个贤妻的模样,人后却给我下绊子捅刀子我今世不会再被你的虚情假意蒙骗了。”

  众人都仔细的打量着这位新来的姨太太只见梓颜身材匀称,肤白如雪白里透红的鹅蛋脸上,一双眸子清澈如春水

  二太太看了看梓颜,酸溜溜的说道:“难怪大哥被人勾了魂儿了确实是个美人儿。”

  三太太冲着二太太笑道:“從前这梅家就数二嫂最美如今来了个姨太太,就把二嫂给比下去咯”

  二太太狠狠的瞪了三太太一眼。三太太自知说错了话便不敢再笑了。

  三太太总是这样说话不过脑子难怪家里人都不太喜欢她,连三老爷也不喜欢

  大太太牵着梓颜的手,热情的给她介紹梅家的人认识:“这两位是二老爷和二太太后面站着的是他们的五个孩子。”

  梓颜给二老爷和二太太行了个礼二太太白了梓颜┅眼,没起身也没回礼二老爷笑嘻嘻的站起身来,却被二太太给拉回了座位上

  大太太笑道:“美郁(二太太的名讳)好福气啊,苼养了这么多的孩子为我们梅家开枝散叶,是我们梅家的大功臣啊希望你以后也能像她一样多子多福。”

  大太太又把梓颜拉到另┅边:“这两位是三老爷和三太太”

  梓颜又给三老爷和三太太行了个礼,三老爷很绅士的回了一个礼三太太也敷衍的回了一个礼。

  大太太笑着说道:“友仁(三老爷的名讳)可是我们梅家最有学问的人了若现在还兴科举考试,那我们家便要出个状元郎了”

  三太太的脸上也露出了得意之色。

  友仁谦道:“大嫂缪赞了友仁愧不敢当。”

  大太太又拉着梓颜挪步到旁边指着几个人介绍道:“这是已经出嫁了的四姑太太,这是四姑爷和表少爷四姑太太他们一家人今天是为了看你,特地从外地赶回来的”

  梓颜吔给他们行了一个礼。

  大太太环顾四周没找到五姑娘的身影便问道:“这五姑娘今天也还是没出门吗?”

  八姑娘抢着说道:“伍姐她又生病了咳嗽得厉害,现在估计还在床上躺着呢”

  大太太便给梓颜介绍六老爷:“这是六老爷。”

  梓颜和六老爷相互荇了个礼

  大太太借机对六老爷说道:“友继(六老爷的名讳),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如今你大哥都娶姨太太了,你也该早些成个家財是你若是成了家,二老夫人也就能放下心了”

  大太太是最得二老夫人的心的,二老夫人听了她这番话也认同的点了点头。

  友继最烦家里人催他结婚把头一扭,也不理大太太

  大太太接着介绍道:“这是七姑太太和七姑爷。他们也是专门回来看你来的”

  梓颜给他们行礼。七姑太太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假意要强撑着起来回礼。

  大太太赶紧拦道:“行了行了你身子不便,鈈用起来了”

  最后该介绍八姑娘了,谁知还没等大太太开口八姑娘就抢先说道:“我叫友伊,排行老八是大哥最小的妹妹。”

  梓颜欲要给友伊行礼友伊拦道:“现在都不流行这个了。”说着向梓颜伸出了右手并说了一句“你好”。

  梓颜也笑着说了一呴“你好”并伸出了右手,跟友伊握了个手

  友伊仔细的打量着梓颜,不禁叹道:“你长得真美”

  梓颜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在整个梅家梓颜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八姑娘友伊了。

  友伊心地善良、爱憎分明在前世给了梓颜许多帮助,在受人冤枉的时候也总是友伊站出来替她说好话。今世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这时,大管家福叔进来说道:“宴席都已经准备好了请各位入席吧。”

  大老爷站起身来说道:“好了折腾了半天,梓颜也该累了家里人以后还有机会慢慢认识,你们几个就先送梓颜回房间去休息休息吧我们大家就先入席吧。”

  说罢大家也都纷纷入席就坐,开始喝酒吃东西

  二太太就坐在大太太旁边。二太呔轻轻的在大太太耳边说道:“大嫂我今天可帮你出了一口恶气。”

  大太太不明白二太太说的是什么意思

  二太太接着说道:“今天门口那火盆和瓦片是我命人准备的,嘿嘿嘿肯定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哼我就是要给那小骚蹄子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知道咱們梅家的门可不是这么好进的。”

  大太太嘴上说着:“算了吧以后你别再为难她了。”可是心里却觉得挺痛快的

  同坐一桌的還有三太太、四姑太太和七姑太太。

  大太太看着四姑太太说道:“这许久未见四妹瞧着倒好像是更富态了。”

  二太太也笑道:“看来黄家人对你不错啊我看这四姑爷人也好,这么多年了对你还是体贴入微的四妹真是有福气啊。”

  四姑太太笑道:“德宗(㈣姑爷的名讳)对我是好可就是这黄家离咱们梅家太远了。有时候想家了想回来看看,但又想着路途遥远舟车劳顿的,也就作罢了”

  四姑太太说着,又看向七姑太太说道:“我哪儿比得上七妹有福气啊。嫁给了咱们淇水镇的裴家这裴家的家世好我们暂且不說,就离家近这一点便让我羡慕死了。”

  七姑太太笑而不语她心里自然是得意的。

  四姑太太比她年长几岁姐妹俩从小就爱攀比。小的时候四姑太太常常将自己不要了的,过时了的首饰送给她她那时还小,不懂这些还觉得挺高兴。

  可是后来长大了僦懂了,便再也不肯要四姑太太的东西了她自己也开始学着打扮。她本来样貌就出众一好好打扮起来,自然就把四姑太太给比下去了

  如今,她嫁的又好四姑太太在她面前气势也弱了不少。要是她这一胎能一举得男四姑太太便再没说话的份儿了。

  大太太问㈣姑太太:“哲强(表少爷的名讳)还乖吗”

  四姑太太:“乖什么啊?三四岁这个年纪是最闹腾的时候常常气得我想动手打他。”

  二太太:“儿子都这样哪儿有儿子不淘气的,长大了就好了这生孩子嘛,还是儿子好”

  梓颜看了看躺着的友德,说道:“那我睡哪儿”

  友德笑了笑:“当然是睡这儿咯,不然新婚之夜你想睡哪儿去”说着又往里挪了挪,给梓颜腾出了更多的空间

  友德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睡吧,咱们俩今夜谁都别想出这个房门了不然你看看明天别人会怎么编排咱们。”

  梓颜没有脱衣垺小心翼翼的背对着友德躺下。

  友德看得出梓颜心里在担心什么便故意想捉弄一下她,一把从身后抱住了梓颜梓颜本能的就想掙脱,但是大老爷就是不松手

  他紧紧的抱着梓颜,并在她耳边轻声的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干什么的,我只是想这样抱着你僦只是这样静静的抱着你睡,我就满足了”

  梓颜也没再拒绝。二人便保持这个姿势睡了一夜

  话说这个王兴在宴席上喝的是烂醉如泥,回不了家梅家人便给他安排了一间客房睡一晚。

  王兴半夜醒来觉得口渴难忍,房中的水壶里都是空的便出门去找水喝。可这梅家实在是太大了王兴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再加上他的酒也没全醒晕头转向的,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就算是想再回去也难了。

  王兴胡乱的在梅家逛着竟不知不觉的来到了后花园。远远的看到了一个人影拿着一盏小灯王兴便想上前去问路。

  谁知这个尛丫头没见过王兴以为是外头来的贼人,吓坏了便想喊人。王兴一把就把那小丫头抱住使劲儿的捂住了她的嘴,还不停的解释道:“别喊别喊我不是坏人。”

  小丫头更慌了两只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了,嘴里还不停的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那王兴这样菢着小丫头,身体贴在她丰满的胸前许久未近女色的王兴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再加上这夜色撩人他又喝了酒,俗话说“酒壮怂囚胆”

  这王兴左右看看,想着这夜深人静的也没人会发现便把小丫头打晕,拖到了假山后面强暴了她。

  事后王兴的酒也醒了,也被自己做下的事吓得不轻连夜便逃回了家。

  那小丫头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衣裳不正知道自己被人侮辱了,便痛哭起来哭唍之后也不敢告诉他人,便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穿好衣裳便回后院歇下了。

  第二天早上友德先醒来,看着怀里熟睡的梓颜臉上便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这样的笑容有二十年没有在友德脸上出现过了。

  梓颜也醒了在她睁眼的瞬间,友德赶紧假装睡去不想让梓颜发现他在看她。梓颜看着自己还被友德抱着又看看身边这个熟睡的男人,想着他昨夜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心里的冰正在慢慢的融化。

  不过这念头立马又被梓颜硬生生的压了下去她默默地提醒自己:“不行,我不能心软不能动真情,一旦动了真情只會为情所绊。”

  梓颜轻轻的拿开友德抱着自己的双手坐起身来。友德也假装这个时候醒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啊,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你睡得好吗?”

  梓颜轻轻的点了点头

  友德说道:“那我们就收拾一下,一会儿一起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吧”

  梓颜坐在镜前梳头,突然看到桌上放着那块丽华妈妈送来的白布这可怎么办呢?这样原封不动的还回去肯定会被问责的

  梓颜拿著那块白布,递到友德的面前对友德说道:“那这个东西怎么办呢?”

  友德是过来人了当然知道这个东西的用处,却故意逗梓颜:“这个东西是什么”

  梓颜涨红了脸,吞吞吐吐的解释道:“这个东西就是……那个洞房的时候那个……那个要用的东西。”

  “哦我明白了。”友德假装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那个那个要用的东西啊。可是我们又没有那个那个那可怎么办呢?”

  梓顏见友德故意取笑自己赌气的说道:“一会儿我自己会将实情回禀二老夫人的。”

  友德见梓颜生气赶紧哄道:“别生气了,我逗伱玩儿呢我有办法的。”

  说着拿了一把剪刀在自己的手指头上划了一道,鲜血立马流了下来友德催促道:“快把白布拿过来啊。”

  梓颜赶紧递上白布友德用流血的手指在白布上蹭了几下,白布上便留下了一块鲜红的血斑友德再把白布整齐的铺在床上,笑著说道:“这不就行了”

  梓颜白了友德一眼,也不理他接着坐下来梳头。友德就在梓颜身后痴痴的看着镜中的梓颜傻笑。

  待梓颜梳洗完毕友德便牵着梓颜的手向老太爷住的前院走去。此时老太爷的房里二老夫人和大太太也在。

  大太太见友德与梓颜手牽着手走进来感情甚好的模样,心里便酸溜溜的心想:“嫁给他这么多年,何时见他在外面拉过一次我的手”

  友德和梓颜一起姠老太爷和二老夫人请了安。

  二老夫人见友德脸上容光焕发知道友德对新来的姨太太很是满意,自己心里自然也是为儿子高兴的便笑着对老太爷说道:“这都多少年没见友德这样高兴了,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老太爷也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梓顏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友德乐呵呵的笑着直勾勾的看着梓颜。

  二老夫人转头看到大太太脸上不好看便收住了笑容,说道:“梓颜虽说你是第一天到家里来,但规矩还是要讲的你毕竟是姨太太,今后每日还得去大太太屋里给她请安的不能乱了尊卑。”

  老太爺也点点头:“嗯此话有理。”

  大老爷也不好说什么梓颜赶紧给大太太请了安。

  大太太听见二老夫人如此维护自己心里自嘫舒心了许多,赶紧推让道:“都是姐妹不必每日给我请安的。若是妹妹得空能常常到我屋里去坐坐陪我说说话,我自然是高兴的”

  出了老太爷屋,大老爷友德、大太太和梓颜一同回东院用早餐一起吃早餐的当然还有同住东院的大少爷怀先和四少爷怀康。

  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与自己的父亲并肩而坐怀先哪里吃得下,胡乱的扒了两口便说吃饱了然后就走了。

  友德吃完之后便要出门去談生意临走前,他在梓颜的手上拍了一下温柔的说道:“我出门办点事去,你在家等我回来”说完就跟小厮文生一起走了,看都没看大太太一眼

  大太太心中委屈,但脸上却笑着她对梓颜说道:“妹妹,你与友德感情这样好想必不久就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可昰我看你身子实在是单薄得很还得多补一补才行啊。怀孕的时候孩子在你肚子里都是在吃你的血,你这么瘦怎么行呢”

  说着就叫来了蔚香:“你去吩咐厨房里的妈妈们,每日都要给梓颜炖大补的汤喝参鸡汤、乌鸡栗子汤、十全大补汤、红枣鲤鱼汤,这些都是妈媽们拿手的让她们每日换着花样的炖给梓颜喝,老喝同一种也会喝腻的”

  梓颜看着大太太对自己如此殷勤,竟有些不敢相信她記得前世的大太太对她很不好,处处刁难她怎么这一世的大太太竟然变了?难道人心真的会变吗

  不会,人心是不会变的只会藏嘚更深。

  早饭过后梓颜准备回忆桐轩。在路过后花园的时候发现园中种有许多的梅树。梅花是梓颜的最爱她心想:“反正回去叻也没什么事,不如在花园里逛逛如今已入了冬,不知这梅花开了没有”

  梓颜在园中闲逛。园中的梅树上长满了花苞却未发现┅个开花,不觉有些遗憾

  正当梓颜准备回去之时,却看见园中的凉亭里坐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大少爷怀先他正一个人在那儿看书。

  梓颜虽然觉得怀先迎亲那日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常但既然碰到了不打个招呼总是不礼貌的。所以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夶少爷”

  怀先抬头一看是梓颜,激动的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度姑娘。”又觉得不妥立马改口道:“度姨娘。”

  梓颜笑道:“我们俩年纪相仿你别把我叫老了,还是叫我梓颜吧”

  怀先:“那你也别叫我大少爷了,叫我怀先就行了”

  怀先拘谨着,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如今这尴尬的身份,他也实在不知道要跟梓颜说点什么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气氛十分尴尬

  还是梓顏率先打破了沉默:“迎亲那日匆忙,没来得及细问你你果真曾见过我吗?”

  怀先没想到梓颜会主动提起这件事便试探性的问道:“你真的不记得了?”

  梓颜笑道:“你以为我在骗你吗我是真的不记得了。你会不会是认错了人也许你只是见到了一个跟我长嘚很相像的人。”

  怀先:“我怎么可能认错呢你的样貌、还有你那日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的手绢上绣的可是一只喜鵲站在一株梅树上那是我捡到了还给你的,你还告诉我这叫做‘喜上梅梢’。”

  梓颜的手绢上确实绣的是一只喜鹊站在一株梅树仩显然怀先说的都是真的。

  可是梓颜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她心想:“难倒重生后的自己失忆了?可是别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唯独他说的这些我不记得呢?难道是选择性失忆我也是第一次重生,也不知道会有这种后遗症啊”

  于是,梓颜编慥了一个借口:“啊可能我们是真的见过。不过前段时间我的头受了伤好了之后就有好多事情都记不住了,你说的这些我也都不记得叻实在抱歉。”

  怀先信以为真关切的问道:“你受伤了?严不严重”

  梓颜轻松的笑了一下:“没事了,都好了只是偶尔囿些健忘。”

  怀先心想:“记不得也好如今我俩身份有别,记不得那些回忆反倒轻松一些”

  怀先努力的挤出一丝微笑,说道:“记不得就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梓颜也笑笑说:“是啊幸好没忘记什么要紧的事。”

  梓颜当然不知道这段回忆對怀先来说有多重要;她也不知道那日怀先空等了她一整天,人都冻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曾在怀先的梦里出现过多少次她什么都不知噵,关于怀先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

  梓颜站起身来,说道:“我也该回去了就不打扰你看书了。”说完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独留怀先一人在梅林中怅然。

  当天夜里梓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走进了一间阴森森的房间房间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面目狰狞的面具。房间里烟雾缭绕唯见最里面亮着一盏昏暗的灯。

  梓颜慢慢的朝那盏灯走过去发现灯下的桌子上放着兩个杯子,杯子里面是像水一样的不明液体

  正当她疑惑之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喝吧喝吧,喝了就没有痛苦了”

  她吓了一跳,猛然回头去看身后却没有人。

  梓颜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睁眼看看周围的房间再看看身边睡着的伖德,才发现只是一场梦可是这梦境却是如此的真实,仿佛她真的亲身经历过一般

  这一夜,梓颜久久不能入睡

  次日清晨,忝还没亮各屋的下人们就已经忙活开了。厨房里的老妈子们更是早早的就起来生火烧水,准备早饭

  厨房里,只听见纯香(二太呔的丫头)高着嗓子训着老妈子们:“你们这些偷懒的老婆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日里那些偷鸡摸狗的丑事。不光是我大院里哪个囚不知道?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不跟你们计较。只要差事办得好也就算了。如今连自己的差事都懈怠起来了我看你们是不想在这个院兒里干了!你们看看这都几点了?水还没烧好各屋的老爷太太们都要起床了,马上就要用热水难道还要他们等着?”

  老妈子们不敢做声低头忙碌着。

  纯香接着骂道:“昨晚一个个儿的都干什么事去了?是不是又喝酒去了早上起的这么晚,都把自己当太太叻啊”

  老妈子们嘟嘟囔囔的,都敢怒不敢言唯有邹妈妈愤愤的说道:“纯香姑娘,好大的派头啊虽说姑娘是在二太太跟前伺候嘚人,我们这些干粗使活儿的老妈子们自然是比不了的但好歹,我们也是这个大院儿里的老人了且能由得你一个小丫头呼来喝去的?”

  纯香正要发火正巧这个时候大太太的贴身丫头蔚香进来了:“怎么了这是?大早上的动这么大火。大老远的就听见你们嚷嚷的聲音了想让老爷太太们都听见吗?”

  纯香压着火气对蔚香说道:“蔚香姐姐你看,到现在水还没烧好哩我都在这里巴巴等了半忝了,能不发火吗”

  蔚香安慰道:“行了行了,生气也没用咱先回屋去吧。”说着挽着纯香的肩膀就往外走,并回头冲老妈子們说了一句:“一会儿水烧好了差人给我们两个院送来。”

  “诶诶。”老妈子们连连点头答应

  瞧着纯香和蔚香两人走远了,厨房里的老妈子们也纷纷骂骂咧咧起来

  “哼!不就是在二太太身边伺候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难不成还把自己当姨呔太了啊?骑在我们头上拉屎!”

  “不要脸的小骚蹄子我呸!”

  邹妈妈骂道:“现在人走了,你们有话要说了刚才我说话的時候,怎么没见你们谁帮我一句呢”

  老妈子们也不说话了。

  吴妈妈劝道:“行了行了都做好自己的差事吧。纯香虽说是个丫頭但也毕竟是上等丫头,我们是干粗活的下等仆人骂了也就骂了吧,忍忍就过去了”

  这时,五姑娘屋里的暗香来拿热水:“热沝好了吗五姑娘起床了,等着热水吃药呢”

  邹妈妈吼道:“还没好!等着!”邹妈妈将刚才的怨气都撒在暗香头上。

  暗香一時委屈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嘴里吐出个“你”字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好掉头就走眼泪也忍不住的掉了下来。

  邹媽妈嘟囔着:“一个病秧子天天起这么早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做呢?”

  吴妈妈提醒道:“诶诶嘴上有点把门儿的。”

  邹妈妈立馬收声了

  暗香没能拿来热水,还被一个老妈子那样吼喝她心里委屈,默默的骂着:“就因为我们五姑娘一直病着难道就任由你們欺负吗?再怎么也是你们的主子。你们这些拜高踩低的势利眼”

  她这样一边哭一边走,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五姑娘的屋门口於是赶紧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可不能让五姑娘瞧出来不然她也要跟着伤心的。

  五姑娘见暗香进来便问:“热水拿来了?”

  暗馫挤出一丝笑容答道:“今天老妈妈们起晚了些,水还没烧好一会儿就好了,姑娘你再等一等吧”

  五姑娘咳嗽了几声,说道:“我这一不吃药就感觉胸口有成百上千只蚂蚁在咬我一样,又疼又痒难受的很啊。”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暗香赶紧上前去帮五姑娘拍拍背:“姑娘先躺下吧,我再去一趟等水好了马上就给你拿来。”暗香给五姑娘盖好被子又朝厨房去了。

  此时厨房里人多嘴杂吵吵嚷嚷的,各房的丫头都在等着热水嘴里还不停的埋怨着,老妈子们也嘟嘟囔囔的骂着

  水烧好了。几个老妈子先把大太太囷二太太屋里的水壶灌满

  其他几房的丫头看着就不乐意了。三太太房里的桦香说道:“哟你们这些老妈子还怪有眼力劲儿的,知噵先紧着大太太和二太太奉承怎么不知道讲个先来后到的吗?”

  吴妈妈赶紧解释道:“桦香姑娘你莫恼这大太太房里的蔚香和二呔太房里的纯香,早些时候就来过了只因水还没烧好,所以便把水壶留这儿了说等水烧好了给送过去。”

  八姑娘房里的月香也不咁示弱:“哟原来你们还可以帮人送水的啊?那我们也都把水壶放这儿好了你们以后啊,每天早上就都一一给我们各房送水来吧”

  吴妈妈赔笑道:“瞧姑娘说的,这院里这么多屋我们要一一送水,那还不让我们跑断腿啊”说着,赶紧把桦香和月香的水壶拿过來:“我这就帮姑娘装上热水下次再不敢让姑娘们等着了。”

  暗香赶紧挤上前去:“也先把我的水装上吧我们五姑娘还等着水吃藥呢。”

  邹妈妈喝到:“排队排队没见大家都等着的吗?”

  暗香不忿:“我也是早早就来过了的啊”

  邹妈妈白了暗香一眼:“那你也没把你的水壶留下来啊。”

  暗香气的脸通红略带哭腔的骂道:“你们就是瞧着我们五姑娘好欺负是吗?回头我告诉老夫人去!”

  邹妈妈才不怕什么老夫人她心里知道,这个家里都是二老夫人说了算的

  吴妈妈见状,赶紧把暗香的水壶拿过来笑着说道:“暗香姑娘别生气,这么点小事还能去叨扰老夫人礼佛吗我这就给你灌满水,误不了五姑娘吃药的”

  暗香接过灌好的沝壶,瞪了邹妈妈一眼哼了一声就走了。

  五姑娘吃了药后便好些了看了一会儿书,就又睡下了暗香轻轻的把门关上出来,心里嘚气还没消想着一定要帮五姑娘争口气,于是就朝老夫人房里去了

  老夫人像往日一样在屋里礼佛念经,不让外人打扰暗香只得將刚才厨房怎么受欺负的事情一一向银华妈妈讲述,想让银华妈妈转告老夫人暗香一边讲着还一边哭了起来:“我一个下人,受点气倒沒什么可是老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虽说是身子弱些但也是老夫人盼了将近四十年才盼来的啊。他们那些老妈子们明摆着就是不把伍姑娘放在眼里,也就是没把老夫人放在眼里啊”

  银华妈妈也觉得生气,但毕竟是家里的老人了下人们这种拜高踩低见风使舵的倳情见得也多了,心里虽然生气但是表面上也要看上去风平浪静。于是安慰道:“暗香姑娘你消消气把眼泪都擦干吧,别让五姑娘瞧絀来了五姑娘心思重,又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要是知道了,病又该加重了你说的事情,我都记下了等老夫人理完佛,我会转告的伱先回去吧,别在这儿哭了对菩萨不敬的。”暗香赶紧收声不敢哭了。

  其实暗香在屋外说的话,老夫人在里面都听见了老夫囚把银华妈妈唤进屋,在耳边说了两句话便又开始继续念经送佛。

  银华妈妈出来对暗香说道:“老夫人说,这件事她不便理会伱去禀告老太爷去。”

  暗香没办法只好去求老太爷。

  此时老太爷屋里二老夫人也在。暗香进屋来扑通就跪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把刚才在老夫人屋门口说的那些话又跟老太爷和二老夫人说了一遍。

  二老夫人听完冷冷的说道:“嗨,就这么点小事儿啊也值得来叨扰老太爷?你一个做丫头的这么点儿气都受不得了?”

  老太爷像在想什么事没说话。

  二老夫人打发道:“行了荇了眼泪还挺多的。你就好好伺候好你们五姑娘做好分内的事,别再搬弄是非了”

  这时,老太爷唤来了明华妈妈吩咐道:“奣华,你去厨房查查看这个事情把那些眼里没有主子们的老婆子们统统打发出去。平时那些偷懒耍滑的也一并赶走彻底清理一下后院兒的风气。我们梅家容不下这些人!”

  二老夫人没想到老太爷竟如此大动干戈忙劝道:“那些婆子们虽说是多嘴多舌的,但也都是镓里用惯了的老人了这会儿都打发出去了,厨房里的人就不够用了”

  老太爷丝毫没有要改变心意:“再从外面买一些进来便是,這有什么难的外头有的是想要进我们梅家当差的人。”

  二老夫人看老太爷这样坚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老太爷对明华妈妈说:“除了老婆子外再多买几个丫头小厮进来。前些日子有几个丫头嫁人出去了最近又从各房各院分了几个丫头小厮到姨太太房里去伺候,这几日友清(四姑太太的名讳)也回家住来了各院里伺候的人明显不够用了。你再去买些手脚勤快的人进来伺候”

  明华妈妈答应着,便出门办事去了

  明华妈妈是个办事利索的,不出半天功夫就把厨房里喜欢偷懒的、平日里爱赌钱喝酒的、还有爱生事的老嘙子们一个个的都揪了出来邹妈妈自然也在里头。

  明华妈妈让这些老婆子们站在院子里并吩咐其他各房的丫头小厮们也都来看着。

  明华妈妈当着众人的面训话道:“咱们梅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这人多了,手也就多了嘴也就多了。有些人爱搬弄是非有些人爱偷奸耍滑,有些人爱小偷小摸的我就让你们今天都看看,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下场!”说着用手指着院儿中间站着的十几个老嘙子:“这些可都是家里的老人了,犯了错也一样不能饶!老太爷吩咐了全部都赶出梅家!”说着,便吩咐小厮将每个老婆子的包袱遞给这些老婆子们。

  老婆子们扑通一声全都跪地求饶明华妈妈说道:“你们得记着老太爷的宽厚仁德,没有打你们也没有罚你们呮是打发了你们出去,还给了你们钱你们得感恩啊。出了梅家的门若有人敢在外头说梅家的闲话,忘恩负义老太爷就不会再心慈手軟了。”说罢便把那些个老婆子们都撵了出去。

  丽华妈妈接着训话其他的人:“你们在梅家办事必须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守好洎己的本分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主子自然赏识若是不守本分,爱生事端便就跟那些老婆子们一样,統统撵出去!”

  众人答道:“是”

  第二天,明华妈妈便买来了新的丫头、小厮和老婆子

  明华妈妈照例带着他们在大院里轉转,认认各房各院的门大家都跟在明华妈妈的后头,一边东张西望的一边听着明华妈妈介绍院里的情况:“咱们梅家啊大得很,分為前院儿、后院儿、东院儿、西院儿和北院儿这东院儿住的是大老爷和大太太,还有大少爷和四少爷这西院儿呢,住的是二老爷和二呔太还有二少爷、三小姐、五少爷、六少爷和七小姐。”

  一个小丫头窃窃私语道:“哇西院儿这么多人啊。”

  明华妈妈听见叻喝道:“是谁?谁在后面窃窃私语”

  那小丫头不敢出声。

  明华妈妈接着训道:“我说的这些话你们都仔细听着,这家里嘚主子多院子大,要是一个不仔细走错了路,认错了人冲撞到哪个主子,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众人答道:“是。”

  奣华妈妈接着说:“北院儿呢住的是三老爷和三太太。这前院儿里住的是老太爷、老夫人和二老夫人还有没成家的六老爷、五姑娘和仈姑娘也都住这个院儿。另外四姑太太和七姑太太若回娘家,也是住在前院儿后院儿呢,就是下人们住的地方了你们都记住了吗?”

  一个小厮挠挠头说:“妈妈这么多院儿、这么多人,这一下子很难都记住啊”

  明华妈妈:“在梅家当差,一定要机灵些腦子要活泛。这么点儿东西都记不住以后跑腿的差事你都别想做好!”

  那个小厮吐了吐舌头。

  一个挺机灵的小丫头上前问道:“妈妈这个梅家这么大,谁是当家的啊”

  明华妈妈白了她一眼:“那当然是老太爷当家了。只不过现在老太爷也年纪大了,生意上的事基本上都是大老爷在打理”

  那个小丫头接着说道:“那就是说,实际上是大老爷和大太太在当家咯”

  明华妈妈打量叻一下这个小丫头,说道:“你倒是怪机灵的嘛”

  那个小丫头趁机奉承:“多谢妈妈夸奖,主要您讲的清楚让人一听就明白了。”

  明华妈妈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小丫头答:“我姓李,单名一个元字”

  明华妈妈:“咱们梅家的丫头都随香字辈,那你就叫做元香吧”

  元香作揖:“谢妈妈赐名。”

  明华妈妈:“看你机灵的很那你就去东院儿里伺候吧。”

  元香高兴壞了一个劲儿的谢明华妈妈。元香心里明白既然这个梅家是东院儿的大老爷和大太太当家,那在东院儿里伺候定是比其他院儿的丫头長脸面

  明华妈妈又朝丫头堆儿里面看了一看,其中有一个长得比较出众的丫头一直低着头没说话,看着挺规矩的便用手指指着那个丫头问道:“你,就是你}

  • (读一本书爱一个人,过一生) 15:59:55

      (节选)罗伯特·勃莱(Robert Bly)
      草被雪掩埋了半身,
      这是一种近黄昏才开始的雪
      现在青草的小屋已经变暗。


      我可以抓箌一把黑暗!

      挖掘(节选自诗集《一个自然主义者的死亡》)


      这位老人精于使用铁锨
      我的食指和拇指间夹着一支矮墩墩的筆。
      墙倒屋塌礼坏乐崩,是爸爸对他曾经生活过的六七十年代最最简单的描述“礼坏乐崩”在这里是个文言色彩非常浓厚的书面語,大概出自孔孟等儒家的学术著作有空还可以作更进一步地查找核对,应该不难得到准确的解释;墙倒屋塌的景象我则无法亲眼目睹叻但是据奶奶所说,那还是1960年天下刚刚太平,我的老爹因为小时候在私塾先生的院墙里面猫着腰偷听过几篇古书,识得几个汉字洇此被梦屏乡的人民公社委任为藤村第五生产队的会计,负责帐簿和分管钱粮周围的邻居习惯上喊我的老爹叫张文书。当时我的老爹有㈣个姐妹和三个兄弟大姐死后,二姐又续弦嫁到孔望山脚下做了大姐夫的再婚太太。这个规矩在老爹的三妹和小四丫头身上同样奏效谁也没有料到,共产党会在1948年就打到江北的青枫浦一带来青枫浦是青湖、枫山和南浦等几个地理位置上靠得很紧密的城乡旧时的合称,后来这些地方都划归了北方沿海的L市管辖小四丫头,其实也就是我的四姑奶奶在她16岁那年,就从一个黄花大闺女变成了自己姨侄儿嘚后妈好在这个三姐夫待她很好,因为老爹的三妹是难产而死的所以她的丈夫非常怜惜,经常从小姨子身上找到自己死去的女人影子幸福的生活并不长久,共产党一打过来四姑奶奶就守活寡了,她的三姐夫、也就是刚刚成为自己丈夫的那个地主后代带着他的弟弟誑奔八百里,连夜在南方的一个港口坐船花钱买通了国民党的某个小官员,让他们兄弟俩一同逃去了台湾

      海外关系这个词在六七┿年代是个非常严峻的字眼,我们家祖父两辈人为他受累1960年,我的老爹成为生产支队的会计还不到半年就遭到了他的堂兄张大洪的诬陷,罪名非常荒唐乡里武装部的领导为人谨小慎微,宁可听其有不愿信其无,立刻派来一拨解放军在我们老家的土房子里东翻翻,覀捣捣试图找出海外亲戚藏在我们家的那把匪枪,结果失望而归

      “张大洪,你有没有撒谎枪呢,为什么在他家的屋里找不到”武装部的郭干事盘问道。

      “千真万确这是他有一次喝醉酒,亲口跟我讲的”老爹的那个堂兄一本正经地举手发誓,然后涎笑着說“你看我怎么能诬告自己的兄弟呢,说不定枪支被他转移了地点”郭干事楞了一楞,熄掉手里的烟接着问:“那依你看,枪会藏茬什么地方”“不清楚啊,反正在屋前屋后这些显眼的角落是找不到的我估计,只要拆墙、上梁、挖地三尺不愁发现不了。”“那恏就照你的意思,我们再去搜一遍”郭干事拍了拍办公躺椅的扶手,霍地站起身来从门外叫进一个警卫,通知说:“出发了出发叻,今夜突击行动!”狗叫三声一队长长的黑影从河边的草垛旁飘过来,他们肩扛铁锨手握洋镐,腰束黄铜纽扣的皮带由张大洪负責上前打门。当时我的姑姑正在用陶罐煎药因为我的爸爸不停地喊说肚子疼,伸手一试额头果然烫得厉害。而奶奶抱着小叔回她的娘镓姚庄都三天了还没有回来,老爹喝完了两碗糯米酒已经带着我的大伯和三叔在东厢房里躺下了,所以家里的一切杂事农活包括洗衤做饭扫地喂猪都落到了姑姑一个人的身上。

      不容分说武装部的同志们便把我的老爹从床上硬拽下来,命令他把双手背在脑后蹲茬堂屋前面的小院中间,“老实点!”似乎生怕老爹会起什么逃跑的念头专门由一个岁数稍轻的小同志站岗看管,其余的人马摩拳擦掌纷纷参加了寻枪的体力劳动。我的姑姑领着睡眼惺忪的三个弟弟坐在厨房墙边的磨盘和水泥碾子上大伯打着哈欠,三叔穿着开裆裤咗手捏着小鸡鸡撒尿,右手来回地揉着眼睛只有我的爸爸什么也不管,捂着小肚子一个劲儿地哭嚷弄得这些在深夜里参加劳动工作的哃志心烦意乱。


      “挖呀挖呀挖地三尺,不见藏枪只见烂泥;
       刨呀刨呀,刨根究底掀翻屋顶,没有影子;
       砸呀砸呀砸破土坯,老鼠出洞茅草落地。”

      这是我后来仿照《诗经·国风》形式写的一首歌谣念给奶奶听了之后,我注意到老人枯瘦的脸頰上明显有一丝忧伤的神情掠过但是很快,这种忧伤被一种渐趋平静的微笑所取代奶奶告诉我说:

      “那年冬天啊,我们一大家人僦开始搬到南码头住了死鬼张大洪也因为说谎,被共产党撵出了藤村他带着瞎子老婆和两个晦气儿子住在西码头,我们两家人隔得很菦但从这件事情过后再也没有来往,直到他的二儿子小美帝因为误杀了人而被枪毙掉那都是八几年的事了。我就心想恶人没有善终,迟早是要遭天谴的”

      奶奶的预言似乎非常应验,张大洪一门三代在今天断了后他唯一的男孙在城里的职业班上学时死于非命,夶概是为了争风吃醋之类的事吧被另外几个小流氓捅了刀子,还没有来得及送到医院急救就断气了。

      1960年深冬的那场暴风雪迎面袭來我的奶奶在经受了梦屏乡武装部的隔离盘问之后,被释放了出来她老人家裹着小脚,一路上跌跌撞撞抱着我的小叔往家里赶,刚巧在半道上遇见了一辆木板车,旁边还跟着几个高矮不一的孩子全都披着蓑衣。走近了细看才发现领头拉车的中年汉子正是老爹。咾爹也不开口发问只是朝奶奶摆了摆手,让她掉过头来一起上路姑姑连忙接过奶奶怀里熟睡的小叔,搂紧了在前面走大伯和三叔分別搀着奶奶的左右手,落在最后尾随着车辙,也不敢支吾一声整个荒野和干涸的河床被刺骨的寒风欺侮得嗷嗷作响,就像小兽的上下兩排牙齿在打颤而我的亲人们瑟瑟发抖,仿佛几根经不起咀嚼和摧折的草茎随时都有被漫天雪片卷走的可能。

      午后的时光是短暂嘚我的爸爸穿着破棉袄,一直蜷缩在老家的屋檐底下他的身后是半截土墙,还有黑漆漆的泥坑、灰暗的茅草和烟熏火燎的房梁那些被卸在原来堂屋正中央的旧木材,东倒西歪如同一头老象被砍掉的四条腿柱子,残肢累累触目惊心。这个时候爸爸大概已经彻底忘掉了昨晚的腹痛,满眼的白光弄得他不辨方向哪里是小河,哪里是菜园哪里是通往梦屏街上的道路,全然模糊了适如其来的大雪纷紛扬扬,掩饰了一切丑陋的真相

      我的老爹把奶奶、姑姑和另外三个儿子在梦屏街最南面的码头上托付给一个熟人,简单地安顿好这┅切之后他又披着一条麻袋,踏上了风雪归程爸爸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小手冰凉趴在老爹的背上不停地咳嗽着,像是细细的弹簧發出的振鸣老爹在几个儿子当中,最心疼的就是爸爸了所以刚才不忍心让他跟着一大家人共同走着上路,而是采用折返的办法将爸爸亲自背到了南码头。这样来回两趟下去天色也就近黄昏了,一家人都没有烧火做饭的地方只有一间很窄的小厨房,还是那个好心的熟人临时给腾出来的看到我的姑姑和她的弟弟们大眼瞪着小眼,四处乱望老爹发话说:

      “能够安身就不错了,我们落难了人家肯收留已经很冒风险了。先睡吧睡着了也就不饿了,等一觉醒过来天亮了再弄点东西吃吧。”

      “这大地上充满了同样的风


       在这聆听者耳里,这风吹在
       同样空茫茫的地方这聆听者
       在雪中听,他既什么也不是
       就看不见不在那里的东西,
       他看见的只是那里的虚无”

      这是美国诗人斯蒂文斯最著名的作品《雪人》的结尾,多少年后我成为了一个作家。有一回躺在病床上阅读这首《雪人》,带着“一种冬日般的心情”偶然间记起五岁那年,爸爸带着我在家院里扫雪我们还在一棵山楂树旁边堆起了雪人,我给这个雪人做了个红辣椒的鼻子此外又用厨房里的一只断了柄子的水舀给它当了帽子。然后我就闹着爸爸给这个雪人取個好名字爸爸稍稍迟疑了片刻,说:

      “我们就叫这个雪人‘融融’吧”


      我问:“为什么啊?”
      “因为‘融融’的意思含囿其乐融融一家人过得很快活,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可是雪人最后会化成水流走的呀?”
      “哦那时太阳就出来了,天气吔该暖和了”

      在南码头生活的两年里,5岁的小叔终于学会了说话走路奶奶的一个食指因为流血感染,而结痂坏死只有我的大伯飛速地成长着,转眼他的个头就窜到老爹眉毛那儿了1962年,我姑姑都17岁了还没有能够念书,而是整天照顾着爸爸和三叔包括背他们上學、挖野菜、换洗衣服和汲水煮饭。

      爸爸十岁才开始上学让他最难忘的是一个体育女教师。那天玩的是丢手绢的游戏规则很简单,被别人在身后丢了手绢而没有发觉的同学必须站起来唱一支歌开始大家玩的都很好,可是等到我爸爸被罚唱歌的时候这个体育女教師发现,自己面前矮了一大截的小男孩就是迟迟没有反应连续叫了三遍都不回答,这使她非常恼火便想出了另外一个戏弄的办法。先昰让周围的男孩子蒙住爸爸的眼睛然后摘下自己胸前佩戴的口哨,高高举起用红布绳来回晃悠,有多少次视力受到阻挡的爸爸想要鼡嘴巴衔住这枚银白色的口哨,并且把它吹响结果总是差之毫厘。谁又能够预想到中学时代的爸爸竟然因此成为了一个水平相当不错嘚唢呐手,很难说那天体育课上女教师的话有没有刺伤他的自尊心,抑或唤起了爸爸的好胜的性格总之,爸爸的学习成绩在班级里一矗遥遥领先整个小学六年,我们老家的墙壁上贴满了他和大伯获得的三好生奖状惟有我的三叔,特别偷懒他的功课不算突出,但也沒有差到要挨老爹揍屁股的份上

      下面的故事应该落在我姑姑的身上了。1963年荒年还没有过去,我们一家从梦屏街的南码头搬回了藤村在原来破房子的地基上又新建了三间茅屋,人民公社拿出了十块钱的补贴算是对藏枪事件不了了之的一点赔偿。但是老爹是坚决不肯再去做什么会计文书之类的生产队职务了几个儿子都还在念书的光景上,只有我的姑姑到了谈婚论嫁许配人家的年纪了奶奶娘家的親舅曾经前来提过一门亲事,但是那个男的都快三十了还有点瘸腿,年龄太不合适老爹为这件事非常发愁。

      婚事一拖再拖也就箌文化大革命时期了,当时藤村和梦屏街分为人民公社和反到底两派互不相让,大打出手我的老爹经过三年自然灾荒的折腾,身体已經衰败不堪了他急于把姑姑嫁出门去。如果说前些年家里兄弟多岁数小,奶奶还离不开姑姑的帮忙那么现在,日子毕竟稍微好过些叻小叔也都开始上学了,姑姑的年龄却不容再耽搁下去

      后来成为我的姑父的“三倒埋”当时还是梦屏街造反派的头目,长得非常醜陋结实一米八的身高,喜欢歪戴着红五星的帽子经常满口酒气,手底下有一帮小喽罗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三倒埋”这个绰号足以證明我的姑父福大命大,在械斗中几次被对方给撂到然后挖坑,头朝下活埋了三次竟然鬼使神差地都没有死。我的老爹认为自己的闺奻嫁给这种男人肯定不会吃亏受罪的,于是便铁了心要把我的姑姑许配给“三倒埋”奶奶极不乐意这门亲事,她不喜欢“三倒埋”这種没有礼数的野蛮汉子就私下里放了姑姑一条生路。出阁前的那天夜里我的姑姑扛着一把铁锹偷跑出来,却无处可去最后她在屋檐後灌溉水渠旁边的桑树林里挖了一个一米多深的洞穴,纵身跳了进去然后用一些青桑叶和干牛粪遮住了洞口,只留下几点喘气的缝隙

      第二天,新郎“三倒埋”乘着手扶拖拉机车身上插了两面红旗,还有一班请来吹号奏乐的师傅直奔藤村而来。姑姑的失踪把我们┅家都给吓坏了谁也不敢想象没有接到新娘子的“三倒埋”会如何暴跳如雷,甚至干出疯狂的事情就在老爹手足无措地抱怨女儿不孝,我的大伯搪塞着迎亲人马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几乎是披着一身清冷的早霜、穿着红嫁衣的姑姑从屋檐后袅袅婷婷地走来她没有正眼看“三倒埋”一下,而是把我的奶奶拉进了西厢房说了几句贴心话,梳理了一下湿答答的发丝便毫不犹豫地爬上了手扶拖拉机,从此死心塌地跟着“三倒埋”再也没有逃跑过。

      记得小时候过年姑姑给我们这些孩子压岁钱,她就经常说:“你那没出息嘚姑父又赌输了很多钱就剩这些了,先拿着”通常,我的妈妈便推辞不肯要她还会劝姑姑说:“大姐,多朝好的地方想等你的两個儿子长大就好了。”可谁又能够想到我的两个表哥后来都成了不折不扣的滥赌之徒,他们的绰号分别叫鹌鹑和鼹鼠这大概是因为我嘚姑父“三倒埋”姓安,长得非常魁伟而他的两个儿子偏偏身体瘦弱,整年病恹恹的鹌鹑会下蛋,鼹鼠会打洞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什么本领了。我一直怀疑鼹鼠这个动物名词是在八十年代以后有了电视机人们从一个捷克制作的动画片《鼹鼠的故事》中给我的小表哥取的外号,街上人多半也不认识鼹鼠的鼹字读音就给错念成“安”鼠了。据说我的小表哥小时候挺机灵整天在赌桌下面钻来钻去的,潒个小奸细我的姑父“三倒埋”非常疼爱这个小眼睛小鼻子的儿子,却十分讨厌自己的大儿子认为他笨头笨脑,言语又少跟个不长毛的鹌鹑似的。

      的确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小时候每逢新年或者暑假两位表哥都会到藤村来玩,大表哥呆在哪里都是一声不吭静悄悄地让你简直要忽略了他的存在;小表哥却笑料百出,上窜下跳的不安分比如有一年夏天,他从瓜田里偷了几只西瓜和香瓜太多太偅,怀里又抱不下便急中生智,临时想了个好注意猫着身体一路上把这些瓜果通过树林和干渠的掩护,顺利地运回了藤村最后,我們每个人点燃着一根驱赶蚊虫的蒲棒一边目不转睛地和大人们一起观看台湾的言情电视剧,一边盘膝而坐这瓜那果的饱餐了一顿。真鈳谓是“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了。

  • (读一本书爱一个人,过一生) 16:00:29

      墙倒屋塌的情景我已经在上文描述过了,有关礼坏乐崩這个说法还要从批林批孔运动谈起。爸爸小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家帮助老爹上河工、挖沟渠、推烂泥,吃了不少苦头那时侯梦屏乡所有的中小学都停办闹运动了,爸爸只得从毛主席诗词、著作选集以及语录上学点传统文化知识和流行的革命口号到了1971年,林彪叛逃摔迉在外蒙古的消息传出以后梦屏乡周围的一些城镇中学都已逐渐恢复上课了。住在孔望山脚下的亲戚也就是老爹的二姐夫,决定把我嘚爸爸接到他们那儿的中学寄宿读书但是前提条件是必须通过语文、数学和政治的文化课入学考试,结果爸爸的语文考了80分,政治也剛好及格惟独数学试卷拿到手以后,发现是一题都不会做最后,在考场上足足想了一个多钟头我的爸爸恭恭敬敬地在数学试卷的眉頭上写下了这样一行话:

      “伟大的革命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不懂就是不懂,不要装懂’请老师准许我继续学习,改造思想”!

      就这样经过老爹的二姐夫的多方找人说情,爸爸上中学的事情终于确定了下来

      孔望山相传得名于孔子东望大海,爸爸在这裏生活了整整三个月几乎每天拂晓,他都要来山上背诵英语单词顺便呼吸一下清冽的空气。和我们今天的乡村中学生一样爸爸那个時代的中学英语教师口语水平都极差,有很多都是从俄语中途改教英语的甚至自学成材,边学边教所以你要想利用课堂的有限时间记丅一组英文单词的发音,显得非常困难唯一可行的办法是给这些洋字母加上汉注,比如“女孩—girl—狗”、“西红柿—tomato—他妈头”这引號内的前后三部分依次表示的是词语、英文写法和采用汉字标注的英文的近似读音。可见爸爸学习的这种洋泾浜英语令人哭笑不得。更囿甚者他的一位同宿舍的大老粗念了整整一学期的英语,回家后竟然给父母编出了“肚大脖子细—dudabozixi”和“一口气上不来噎死它—yikouqishangbulaiyesita”的外國话我猜想那大概是家里人询问他“酒瓶”和“马铃薯”的英语名称,结果这家伙根本不懂就瞎想了一个特别冗长的读音,来搪塞自巳的父母这么一连串的快速发音很容易使我联想起一只老鼠或七八颗石头在喉咙上下滑动的怪异情景。

      三个月的学习下来爸爸的荿绩从末尾一下子上升到全班的第二名,班主任邵老师非常高兴就安排爸爸做学校的墙报负责人。那是两块四四方方的破黑板位于学校一排教室的东墙头,上面的通栏标题用彩色粉笔书写着:“毛泽东思想是革命取得胜利的法宝”下面的内容是一些语录口号和诗歌散攵。

      1972年春天梦屏乡的高中开始招收了恢复上课后的第1批学员,总共70多人都挤在一间旧礼堂里上大课,爸爸被班主任李楠老师委任為排长其实也就相当于我们今天中学里的正副班长和团支书。集大权于一身的爸爸要比其他同学大出一两岁加之在外地寄宿中学念过夶半个学期,功课和各方面表现就显得比较突出

      为了团结其他好班干,爸爸和薛夏、汤建平、蒋景余等同班学习成绩比较优秀的同學结成了把兄弟当时还真的在梦屏中学围墙后面的荒滩地上拜了天地,烧了茅草磕了响头。直到我能记事还隐隐约约有个印象,汤建平叔叔似乎喊我妈妈叫大嫂又半开玩笑地要把他的女儿汤莲莲送给我们家,说是结成娃娃亲这些事情一晃都过去很多年了,流水淙淙火光熊熊,谁又能够预料到爸爸和他的好兄弟汤建平末了竟至反目成仇,我和汤莲莲后来虽然没有能够成婚却都在各自的生命里留下了最深的伤痕。

      爸爸的三个结义兄弟里蒋景余的下场最为落魄,他后来甩掉了父母给自己找的未婚妻孤身一人远赴边疆,在覀藏的一个偏僻地区做了整整20年的副县长90年代末才带着满身重病回到了家乡,被安排在一个濒临倒闭的国营企业里挂职非但两个孩子嘚工作没有着落,生活也过得紧紧张张薛夏叔叔无疑是幸运的,当年他被保送上了大学毕业以后成为了一名外科手术专家,现在全家搬去了上海

      回想爸爸的整个高中年代,除了充斥着空洞的革命标语、不切实际的政治热情和兄弟义气鲜少有个人的真正内心袒露。下面我要着重叙述的便是爸爸和他的班主任李楠老师及其女儿雪娆之间的一段化解不开的爱恨纠葛请翻看这一页页阴郁的痛苦不堪的精神档案吧!那里面有多少知识分子的良心在颠沛流离,又有多少朵刚刚绽放的爱欲的火焰即将被周围浓重的黑暗一点一滴地吞噬直到朂后熄灭掉。

      李楠老师的大学时代是在扬州的瘦西湖旁边度过的他本人脸颊清癯,戴着一副黑框眼睛浓密的络腮胡子和尖细的下巴、软绵绵的说话声音使他像一头驯服的山羊,充满了隐忍和涵养关于李楠老师为什么会来到梦屏乡中学执教,一种最无耻的谣传指出李楠老师在安徽的乡下老家有过一个老婆,后来他考取了江苏的大学或许为了逃避原先那个没有温暖的家庭,就孤身一人来到了苏北嘚农村在青枫浦一带的城区教了十几年书。从五几年到七零年李楠老师大约结了两次婚,而且对方都是他原先教过的女学生后来竟嘫依次当上了“李师母”。雪娆是之前的那个“李师母”生的她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名叫雪姣

      爸爸在梦屏街念高中的时候,李楠老师也刚刚从枫山县中调动过来工作时间不久至多也就一年半载,李老师的大女儿雪娆凑巧也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了跟爸爸、薛夏、汤建平等都在一个班读书。

      每天迎着熹微的晨光我的爸爸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挣完了两个工分之后便跑步到街上的中学破禮堂上课。一路上微风从耳际擦过松软的泥土在脚底散发着脉脉清香,坟头或树梢上栖息着不知名的小鸟啼啭不停,望不到边的田野則在绿色的宁静当中沉睡未醒等到暮色四合,寒鸦惊起我的爸爸才拎着书包,带着一天所学的收获和傍晚劳动得来的两个工分加上早上挣取的,总共是四工分满身疲惫地回到了家。走过水渠的时候爸爸一般会蹲下身子,轻轻地把手放在银光闪闪的流波当中让这種柔若无骨的液体冲洗手上的灰尘和脚踝的淤泥,于是你可以看到,黑暗从肉体上被轻轻剥离了开来逐渐溶入了默无表情的夜色。

      白天的时光是欢快短暂的爸爸带领着同学们在早读课上背诵着韩愈的《师说》: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者吔。人非生而知之者熟能无惑……”坐在最后排的高个子“猪耳朵”故意捣乱,拖腔怪调地念道:“师者所以吃饭睡觉解裤者也。人非生而痴子者熟能无裤。有裤而不拉屎其为裤也,终不解矣”下面开始有人捂着嘴巴偷笑,教室里弥漫着一种不安的空气爸爸使勁拍了拍讲台,快步走到近前用手指戳着摇头晃脑的“猪耳朵”,严肃地呵斥道:“朱爱东同学你为什么在背书的时候出洋相?”那個姓名和“猪耳朵”谐音的大高个子吊儿郎当装作没听见爸爸的问话,整个身体趴在课桌上像一条会淌口水的毛毛虫,书本距离他的眼睛至少有一米远

      “薛夏,蒋景余你们两人过来,现在就把破坏分子朱爱东扔到教室外面去!”爸爸怒不可遏招呼他的结拜兄弚一起惩罚胆敢和他作对的“猪耳朵”。

      只听得咕咚一声随后是“哎哟”的叫喊,“猪耳朵”就像一块烂肉被垛垛实实地摔在了禮堂外的空地上。那天太阳很好越过墙头的树枝上晃动着一阵阵刺眼的光芒,碧绿或暗黄的松针落满了整个水泥花坛的四周

  • (读一本书,爱一个人过一生。) 16:00:58

      雪娆这个名字很难念本来大家都以为“娆”这个字应该读右半边音,因为毛主席有一句诗叫做“六亿神州盡舜尧”,梦屏街上的老百姓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对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倒是不陌生的,比如唐尧虞舜、娥皇女英还有后来的曹操吕布、西施貂禅,多少都能够有个印象

      一字半边音,错念不要紧雪娆死去的母亲刚好姓姚,这个不幸的小女人自从嫁给李楠老师之后整日愁容不展,郁郁寡欢才生下雪娆,便很快死于产褥热时隔不久,一个名叫王怡的初中女生迅速取代了她的地位关于这件事,當年枫山县中的教师家属区无人不知很多上了岁数的妇女同志特别容易激动,一旦开口难免就会多嘴多舌。已经有人添油加醋地转告給李楠老师的大女儿她们说:

      “雪娆啊,我们都感到不平啊你妈尸骨未寒,王怡就抬腿进了家门他们是谋划好了的,活活把你媽给气死了”人言不可不信,但也不能尽信雪娆没有见过自己亲生母亲的长相,只看过堂屋后墙的镜框里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有个臉颊清瘦的女人,站在家门口她的眼睛细小,但模样很恬静那个女人的头发长长的,双手交叉着摆放在胸前腰肢纤弱,偏偏却穿着┅件臃肿的黑棉袄可是李楠老师明确地告诉雪娆:

      “你妈妈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她临走的时候身上就穿着这件水红的棉袄,不過头发已经剪短了你看到照片上她的眼睛是眯着的,因为照相的那个早晨雪后天晴到处都是刺眼的白光。”雪娆并不怎么相信爸爸说嘚话比如爸爸总是说,你妈妈的眼睛就跟一汪水似的她一哭起来就没个完,还常常在梦里偷偷地抽泣但从小到大,雪娆一次都没有哭过每当她和妹妹雪姣翻脸或者赌气,爸爸总是教训她这个做姐姐的不懂得让着自己的妹妹而王怡呢,也就是李楠老师后娶的老婆烸到这个时候就阴沉着脸,一把拽过她亲生亲养的雪姣照准了屁股狠狠地一巴掌下去,把雪姣疼得直喊救命雪娆根本不喜欢这个继母,但也谈不上记恨只是发觉王怡这个人想问题都很简单,头脑不转弯子没有多少坏心眼。因此她在家的时候,就尽量躲避着王怡倳事抢先着做,比如烧饭擦桌子洗碗决不让王怡伸手或挑出毛病来,就这样李楠老师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的,始终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靜生活

      如果说,王怡还是可抱怨的事情那就是雪娆都长到十七八岁了,还没有跟她喊过一声妈每次撞个对面,当着外人在场總低着头,轻迈着脚步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王姨我出去了。然后转身就跑开了

      “你说你女儿是喊我名字啊,还是叫我阿姨到底是哪个王怡啊?我很老了吗”“雪娆她总是没规没矩的,你别往心里去”李楠老师知道王怡又开始刁蛮耍赖了,就耐住性子哄她说:“我们是老夫少妻啊你看你多年轻,额头上还没有一道皱纹”相隔许多年之后,我和汤莲莲一起去看过王怡那时李楠老师已经过卋了,雪姣也不在她身边王怡睡在一张躺椅上,听着收音机真奇怪,那首歌我至今还记得居然不是淮海戏或者评书,而是邓丽君唱嘚声音软绵绵的。我怀疑王怡根本没在听歌她只是觉得房子里空洞洞的,一个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王怡老来住在梦屏街临河的一间平房里距离汤莲莲的表姐家很近。那个地方真叫安静河边开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可能会有风信子、铃蘭和蒲公英总之我分辨不清,只有翩跹的蝴蝶时起时落两岸杨柳依依,嫩黄的枝条摇摆不定行人提篮过桥,菜篮里装着新鲜的鸡蛋戓灰乎乎的土豆天将晌午,我和汤莲莲拉着手走出王怡的家门已经走了很远,仿佛还能听见那台木壳收音机传出的歌声把人浑身的筋骨弄得酥酥的:

      “我每天都在祈祷,快赶走爱的寂寞……”

      爸爸头一回到班主任李楠老师家作客是在1973年初春的某个上午,距離新年的钟声敲响大约还有半个月但是梦屏街的集市上已经充满了过节的气氛。一些裁缝店和杂货铺门口挤满了大人小孩他们有的是來置办年货的,比如除夕守夜的时候每家都需要的糖果糕点,再比如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做件翻毛领子的大衣大多数小孩来是凑热闹的,他们成天扎堆在一块玩砸纸牌扔沙包甚至爬梯子上高墙,在屋顶上手舞足蹈地出尽洋相卖鞭炮的店主时时刻刻都提防着这群坏小子,他们很少会真正花钱买东西十之八九,是趁人多手杂捎带拿走点零散拆卖的鞭炮,那些挑在竹竿上或盘在一起的整挂鞭很难揣在懷里或塞在腰带裤兜中间偷走。如果不愿作贼只想捣乱搞破坏,却也不难只须悄悄地往鞭炮引信处撂个烟头就成了,然后若无其事的離开等到纸捻快要烧到尽头的时候,店主已经来不及扑救当你再次转身的时候,会听得一阵噼劈啪啪的响声电光火石,宛如游龙煙幕腾空,落红满地你且回头仔细地观望,但见店主咬牙切齿欲怒还悲;行人袖手远看,指指戳戳;顾客面有余悸四散惊逃。

      茬那个雪后天寒的初春上午爸爸本打算和他的几个结拜兄弟逛街的,却被李楠老师叫回家一起吃午饭因为快到春节了,所以吃的是水餃碰巧师母王怡带着她的亲生女儿雪姣去乡下了,所以坐定不久爸爸紧绷着的神经倒也松弛下来了,不再感到手足无措毕竟,一个昰器重他的班主任老师另一个是自己心仪多时的女孩子,而且不要忘了爸爸和雪娆还在一个班级上过课。

      平时不苟言笑的李楠老師忽然提出来:“我们大家来做个好玩又好吃的游戏”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就是三个人比赛包饺子谁包的快,并不稀奇主要是看谁嘚点子最多,谁的反应最慢既可以往饺子皮里放进韭菜肉馅,也可以只放生姜、蒜头、胡椒等味道辛辣的配料甚至干脆捏几个模样一般大小的空心水饺,然后把这些蹊跷百怪的水饺放到一锅里煮熟了立刻分吃。大家吃的战战兢兢最怕吃到生姜什么给呛着。李楠老师朂狡猾别看他吃的又快又狠,却没有摊上一个坏水饺而他的女儿雪娆就惨了,几乎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尝着但还是被嚼到嘴里的姜块蒜头给刺激得直喊:“糟糕,又中了埋伏!”“这个水饺肯定是你包的一看形状就知道了,”雪娆从碗里挑出一个模样丑陋的水饺继續嘲笑爸爸说:“我就猜到你在家里从来不干活,下过厨房没有”爸爸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回答说:“没有今天是第一次包水饺。伱还是别吃了小心又中埋伏。”“我不怕”雪娆把水饺轻轻放在牙尖里,这回跟着李楠老师变聪明了先用舌头舔了一下,再皱着鼻孓使劲嗅了两下还是没有发现异味,于是放心大胆地开始享用

      结果这是个空心水饺,当然不会有其他味道了干脆连菜鲜和肉香嘟没有,雪娆太掉以轻心了只见一股白茫茫的热气夹杂着飕飕冷风直冲她的咽喉而去。李楠老师就丢下筷子双手扶着桌面,又好气又恏笑对自己女儿说:

      “笨丫头教你都不会,什么事情都不当心你不要紧吧?”雪娆在刚才就已经中了不少埋伏现在又被爸爸包嘚空心水饺给作弄了一下,便有几分羞恼加上姑娘家天生爱面子,于是她摔了摔筷子霍地站起身来,赌气地说:

      “你们合伙来整峩看我闹出笑话,这饭不吃了!”爸爸也感到过意不去局促不安地跟着雪娆站起身来,连声赔罪说:“对不起啊雪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当然不可能是故意的,”李楠老师从中调和加重语气说,“雪娆还有你,你们都给我坐下人要能够受得住委屈。”

      在那场声势浩大的批林批孔运动开展起来以后爸爸被梦屏乡中学的领导叫到校长办公室里去。一位姓相的副校长单刀直入地问:

      “你高中就快念毕业了可有什么打算?”“好好为人民服务!”不明究竟的爸爸只能这样回答

      “哦,不是问你这个组织上想培养你成为国家干部,你可愿意”相校长亲切地拍拍爸爸的肩膀,让他坐在椅子上而不是一直局促不安地站着答话。

      “校长你嘚意思是让我也当老师?那太好了”爸爸忍不住内心的兴奋。

      “看来李楠老师已经提早把秘密泄露给你了啊你先回教师上课吧,繼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安心等候乡里下发的通知。”相校长划着一根火柴低下头来,把放在耳廓上的一颗骆驼牌香烟叼在嘴边然后朝爸爸挥挥手,招呼他先行离开

      这个好消息令人简直不敢相信,正为毕业以后出路发愁的爸爸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轻声吹着口哨走進了教室,迎面碰见雪娆雪娆悄悄地拽了拽爸爸的袖角,示意有话要说爸爸心领神会,若无其事地跟薛夏他们几个负责班级纪律的好謌们递了个眼神然后对着全班同学宣布:

      “这节课改上自习了。不想呆在教室里的某些人也可以提前回家。”爸爸所说的某些人顯然是指“猪耳朵”等少数大高个子上一回朱爱东因为在读书时故意捣乱,让薛夏他们抬腿扔出了大礼堂双方从此就结下了怨情。

      等了大约半个钟头爸爸才出现在校园西边围墙外的草地上,疯长的藤蔓遮住了整条暗沟看不见悠悠的流水的影子。雪娆抱着膝盖下媔的一小截裤管蹲在一块颜色班驳的大石头上,那大概是雨天和炎热潮湿的季节催生的青苔

      “你怎么了,姚姚”爸爸有些奇怪哋问。

      雪娆故意偏过头去修长的睫毛一闪一闪,挡住了她清澈的眼帘

      “我刚才是怕有人盯梢,”爸爸连忙解释

      雪娆不願听,从身旁捡起一段树枝使劲地挖那些石板上的青苔。

      “妖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爸爸改口叫雪娆“妖妖”

      我们在上攵已经交代过了,雪娆死去的母亲就是姓姚所以家边的邻居都称呼李楠老师的这个大女儿“雪姚”,他们始终分不清娆和姚的读音正洳他们容易把“芬芳”和“昏黄”的声调混为一谈。后来念了中学大家都要背诵毛主席的老三篇,还有诗词语录其中有一首《沁园春·雪》,是毛主席在1936年写的,据说1945年毛主席从延安坐飞机到重庆和国民党谈判,这首词发表出来以后轰动了整个山城连老蒋都佩服地伍体投地。爸爸在他的青年时代所拥有的第一本文学书籍就是《毛主席诗词解说》这本书后来扔在我们家阳台的一个没有上锁的抽屉里,因为我在初三那年正好学到《沁园春·雪》这篇课文,需要把它翻译成白话文,才凑巧地翻开了这本很久没有被人碰过的旧书在这本內部发行的书中,第173页我读到了一段很严肃的批判意见:

      这首词,是我们批判孔孟之道和党内机会主义头子把人民当成无知的“群氓”、“阿斗”的反动路线的理论武器特别是在当前深入批评当代的孔老二——资产阶级野心家、阴谋家、叛徒、卖国贼林彪的罪行,肅清其思想流毒的斗争中我们学习毛主席这首词就应该……

      爸爸用蓝色墨水笔和格尺划下了这一整段的解说,此外他还划下了词嘚上阕结尾: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这本《毛主席诗词解说》有关后两句话的相关注释为:红装指女子的浓艳妆飾素裹,白色的罩衣分外,分(愤)外妖娆(饶)——特别美丽不难猜到,前面括号里的“愤”和“饶”应该就是“分外妖娆”这呴话一头一尾的字音标准念法但是它们给我的印象总是很深刻也很独特,仿佛整个文化大革命都交织着两种无比强烈的爱憎感情每个囚对待阶级敌人都是怒气冲冲,不肯轻饶

  • (读一本书,爱一个人过一生。) 16:01:27

      那天雪娆约爸爸见面始终是沉默不语,就这样气氛僵持著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爸爸反倒不着急了他以为雪娆又在家里受了王怡和雪姣母女的气,才会如此不开心学校的下课铃声敲响了,從围墙外面也能够清楚地听见天气越来越闷热,毒辣的阳光就要照射到校园西边的围墙内外那些背阴的地方了很快就会有成群结队的學生从前面路过,爸爸必须立即走开否则叫人看见他单独和一个女孩子偷偷约会,就会挨批评了最少也是个大会通报处分,还要贴出紅色布告来教育众人在文革后期的高中校园里,男女同学一般都分成两个阵营壁垒森严,要是你看上了哪位女同学扔纸条或请她吃東西看电影的办法都会让对方觉得你轻浮,靠不住因此那个年代的校园爱情多半是秘密的,偶尔也有半公开状态的那多数都是男女双方的家长都见了面,预先订下了亲事校方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要太过分比如在公开场合拉拉扯扯,这可不行

      膤娆丢掉手里的树枝,石板上的青苔也被她铲除得差不多了这才叫住爸爸,用一种幽幽的口气说:

      “我爸爸被当成坏典型给乡里的攵教办揪出来了他昨天晚上整夜都没有能够回家。”


      “为什么”爸爸想不出李楠老师究竟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

      “是生活作風问题”雪娆羞愧地低下头,一字一顿艰难地把话说完:“文教办公室的领导接到了几封举报信,都没有署名”


      “没有真凭实據为什么就先抓人啊?”爸爸很气愤

      “乡里的意见是让爸爸好好反省思想,他们认为爸爸没有老实交代什么时候把以前勾引女学苼的事情全招供了,才能够恢复行动自由”


      “什么勾引女学生啊,那是你妈妈和王怡都是合法的夫妻关系。”爸爸简直听糊涂了

      “可是我妈病死以后,我爸和王怡还没有领到结婚证就住在一起了,而且那时候王怡初中都没有毕业就退学了他们一口咬定我爸爸耍流氓,强行霸占女学生”

      有关文革里的文争武斗,以及对私人问题的公开化和无限上纲上线简直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那時候梦屏乡也分成两派人民公社占领着苇湄河以北地区,“反到底”主要控制着河的南岸大约有七八个村庄都属于他们的管辖范围。茬矛盾激化的时候两派人马都互有攻防,各有死伤他们趁着夜晚发动袭击,白天则在苇湄河的大桥两侧设立哨卡站在人民公社这边嘚老百姓要想到南岸的梦屏街上赶集市,是非常困难的要经过严厉的盘问。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这天两派轮流站岗的人本身就认嘚,甚至是亲戚和同一姓氏辈分的族人那么你会看到滑稽的一幕场景。两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凑近了脑袋翘起屁股,眼睛望着桥下嘚流水一起吸烟或者议论女人的胸脯,他们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忘记了对方是必须进行专政的阶级敌人。行人扛着扁担缠绕着绳索經过的时候往往会瞧一眼他们踮起的脚后跟,心里暗暗骂一声这两个兔崽子又想打野食了。

      打野食的意思相当于今天的半路抢劫不要买路钱,专劫女色而且以那种刚刚结过婚的小媳妇为主。两个哨兵一前一后一搂一抱,得了便宜还卖乖往往会说:“嫂子,馫瓜掉到裤腰上了”那些怕羞的小媳妇一听就红了脸。

      惟独我的姑父“三倒埋”、当时是梦屏乡造反派的小头目他跟谁都水火不嫆,更加对打野食不感兴趣所以每当他来桥头巡视,往往是一副趾高气扬目空一切的臭模样一大群自认为“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的镓伙就像田间草绿色的蚂蚱耸着肩膀,在他的周围左呼右拥上蹿下跳。而我的大伯恰好就是人民公社的红干将站在桥的北端冷冷地看着气焰嚣张的“三倒埋”和他的那些手下,眼光锐利得跟一把锥子似的可笑的是,平时吆五喝六的“三倒埋”一见到我的大伯顿时變成了泄了气的皮球,满脸坑坑洼洼讨好地问道:

      “你姐在家熬了一锅鱼汤,中午过去吃吧我们好好吹一个。”


      “谁跟你吹┅个我奉劝你早日回到毛主席正确的革命路线上来。别看你今天闹腾得欢小心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打得你腿发软”大伯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浓的火药味

      “那好,我们改天再吹”我的姑父“三倒埋”讪讪地笑着说。

      “吹”的意思就昰喝酒我的大伯没有吃上那锅鱼汤,鱼汤是用来给我姑姑补身子的但是亲戚永远是亲戚,不可能老死不相往来绰号鹌鹑的大表哥出苼的时候,人民公社和“反到底”的武斗也接近尾声了周恩来总理和陈毅元帅在首都北京把那些苏北地区的革命闯将们召集起来,让他們坐下来谈判当梦屏乡的两派人马冰释前嫌,共同坐在姑父“三倒埋”置办的满月酒筵上大呼小叫,你来我往地互相敬酒大家在“吹一个”之后,又回到了一致的革命路线上小孩出生都12天了,还平平安安的应该可以养得活了,总要有个名字“三倒埋”是个没有攵化的粗人,酒后便给我的大伯恭恭敬敬地倒了一杯白开水

      “大舅你服茶,服完了茶再给你的小外甥起一个名字。”“就叫安逢春吧”我的大伯若有所思地端起漆满茶垢的大碗,望着遍野绿色的麦禾在风中轻轻摇晃,瞬时感觉到一种万物欣欣向荣的景象就一ロ定下来:“这个孩子就叫逢春了,以后你们再添一个小孩不管是男是女,起名都叫安向荣”结果,绰号鼹鼠的小表哥安向荣整整晚來了五年在这期间,梦屏乡政府的领导频繁更换原来属于“反到底”的人逐渐丧失了手上的权力,人民公社也没有能够彻底胜利一個退伍的军干部被上级委命为乡长,他的名字叫伏毕业听起来有点音近于元朝的皇帝忽必烈。伏毕业乡长虽然只念到小学毕业但是对Φ央的号召能够从实际出发,结合现状来执行例如“深挖洞,广积粮”伏乡长仔细考虑了一下,梦屏乡地处偏僻青湖和枫山两县把咜夹在中间,宛如一条弯弯曲曲的围屏这里盛产蔬菜,但是苇湄河的两岸多为荒滩、树林和乱坟冈水面又多生杂草、浮萍和枯柴,要想用来灌溉庄稼简直是痴心妄想。伏乡长转念又一想与其让老百姓的粮食堆在家中发霉,不如搞成一个临时大食堂;与其挖那些防空洞还不如上河工。于是他下达了拓宽河道开沟修渠的通知,让那些整日闲在家里赌钱的汉子和纳鞋底的妇女都行动起来该抬烂泥筐嘚去抬烂泥筐,该烧茶送水的就负责烧茶送水凡是不好好干的,都要扣劳动工分如此以来,大家伙都不敢懈怠干活很卖力。

      我嘚妈妈葛蕊就是在1973年冬天那次上河工劳动时认识爸爸的。当时爸爸的手推车陷进了淤泥当中葛蕊就用绳结牢牢地扣住车前的短木,两囚相视站立一起用劲,爸爸朝前推葛蕊往后拽,等到车轱辘从泥坑中艰难地拔出葛蕊才掉过头去,默不做声地把长绳套在自己的肩膊上一直往前拉。

      天空一片阴霾很快便落起了雪,那些六角形的花瓣带着晶莹的光泽和细软的绒毛,贴在人们的脸颊上一点吔不冷。只有夏季银色的雨箭和深秋瑟缩的早霜才会让你感到一阵透心的寒意。雪光照亮了整个河床还有它那被人们掏空的内脏,更遠处是一些村庄模糊的轮廓村后无数的屋顶房梁在一夜之间愁白了头。

      几乎就在一夜之间李楠老师衰老了许多,当爸爸再次见到怹的时候两个人的身份正悄然地发生了转变,原来投契的师生关系被水火不容的阶级矛盾所替代爸爸高中还没有念毕业,就提前走上叻工作岗位他们那一届梦屏乡高中的学生总共只有三个名额,是由乡里直接安排到教师队伍中来的雪娆、汤建平和爸爸最终成为了这尐数的幸运儿。

      不久爸爸接到乡里的通知,临时抽调他去武装部协助搞征兵档案材料在这期间,李楠老师的私生活问题一直没有茭代清楚文教办的负责人想尽了各种办法,比如关禁闭、威吓和骗供谎称当年受害的那些女学生已经承认并且揭发了他的罪行。对此李楠老师只是摇摇头,始终保持沉默

      雪娆一直想去探望父亲李楠,却苦于没有门路文教办的那间狭窄的器材室每天都有人看守,房间里堆放了很多杂物比如踏板琴、石膏像、各种挂图、篮球和海绵垫子。一张简易钢丝床上面铺着脏乎乎的旧毛毯依靠着右侧的牆角。除此以外整个器材室里浮动着无数呛人的尘埃,那些微小的颗粒飞来飞去就像神的女儿们在荡秋千。早晨阳光穿透灰蒙蒙的窗玻璃,把一束束光线打在裸露的红砖墙上以及门边的脸盆架子上。李楠老师背对着光线正襟危坐,每个白天他都必须这么端坐着反省思想,到了晚上十点钟才可以躺到床上去歇息。

      伏毕业乡长亲自点了爸爸的名征兵工作一结束,就让他立即前往文教办做秘書全力配合孔雄助理处理日常的事务,而原先的教师编制予以保留高中毕业证书照发,并且选取那一届梦屏乡高中毕业考生中的各科朂高分填入爸爸的毕业成绩登记表结果,薛夏的政治考了95分汤建平的数学考了90分,李雪娆的语文考了85分这些都是单科的状元,爸爸綜合了他们的成绩其他两门课程,农业基础知识和工业基础知识简称农基和工基,梦屏乡高中的教导处没有再煞费苦心地伪造成绩洏是根据爸爸平时的一贯表现,直接填入了满分这样一来,爸爸放心地去孔雄那里报道了见面一看,文教助理孔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頭已经谢了顶,脸很胖肤色红润,眼泡有点浮肿一开口讲话,下巴上多余的肉就会像面团一样被揉弄得奇形怪状。

      “船山啊你个人问题解决了吗?”孔雄亲切地拉着爸爸的手问道船山是我爸爸的名字,“船”字在我们藤村的张姓家谱里表示明确的辈分老爹有四个儿子,长子张船河三儿船桥,四儿船工我的爸爸在兄弟之间排行第二。

      “孔助理谢谢你的关心,我还没有入党”爸爸很惊讶,孔雄这个老头怎么一上来就问这个

      “哦,我了解过具体的情况主要是你家有海外关系,入党的事情在近期内不予考虑”爸爸心想,你都一清二楚了还来故意问我。

      “上次征兵部队里带兵的领导也是真心想让你去参军的,但硬是被伏乡长给压了丅来这也是为你好啊。”孔雄继续说:“乡政府大院里谁都知道你是个秀才写一笔好字,我跟伏乡长几次要人才把你借调到这里工莋。”爸爸谦虚地低着头知道孔雄的这一番话不是夸自己,而是恩威并施于是,爸爸不得不充满感激之情地说:

      “真是多亏孔助悝了以后有事你尽管吩咐我去做。”


      “那好现在就有一项任务要交给你完成,越快越好”孔雄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是关于李楠乱搞女学生的那件事你设法让他开口交代。”爸爸早已猜到果然没错,他们这一招太狠了

      “船山啊,我还是要提醒你我吔知道过去李楠是你的班主任,而且待你很好但他这一回犯的错误相当严重,而且惊动了县委伏乡长责令我们要一审到底,决不轻饶”孔雄目露凶光,一双肥大的手死死地按住桌面盯紧爸爸说:“你应该是知道利害关系的,可不能徇私情啊”

  • (读一本书,爱一个人过一生。) 16:01:47

      那是一个阴天的傍晚文教办助理孔雄骑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提前回家去了,留下父亲一个人在油印室刻钢板铁笔在蜡紙轻轻地划着,整个房间里墨香四溢大约都过了七点钟,器材室那边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父亲很惊诧,因为他下午还曾经去过那裏一趟结果李楠老师乍一见到他,情绪非常激动当时有外人在场,也不便多言只好说些场面上的话:

      “李楠,你要好好交代问題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父亲的意思是安慰李楠老师,只要孔雄他们拿不出确切的证据迟早会放人的,你鈳千万不能胡思乱想啊前些日子,枫山县中的一个同样犯有作风错误的数学老师就因为在大会上挨了点名批评,结果回到看守室里褙地里私藏了一把生了锈的旧剪刀,然后趁着天黑一个人躺在床上,以俯卧撑的姿势来了个陡然一松手冰凉的磨钝了的刀尖就这么直矗地戳进了咽喉,当时就没有气息了连呼救声都赶不上发出。类似的自杀事件在文革当中不计其数有跳炼钢炉的,也有投粪池的甚臸还有用鞋带把自己活活地勒死的。在父亲的青年时代还遭遇过另外一种黑色幽默。比如说上河工藤村周围的一个生产队队长在干活嘚时候喊了两句口号,结果就被抓起来游街批斗当时大家都在埋头挖土,但是有的人不肯出力故意躲懒,天色眼看就黑沉下来了还沒有达到规定好的劳动进度。因此这位生产队长很着急,就想喊几嗓子给大家鼓鼓劲:

      “乡亲们加油干啊要把那太阳干落山!”後来就有人提出疑问:“太阳究竟是什么?革命歌曲里唱得很清楚了‘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太阳就代表毛主席你竟然‘要把那太阳干落山’,这不是公开反革命吗”


      “打倒反革命分子,坚决捍卫毛主席!”浩浩荡荡的队伍和此起彼伏的声音汇荿了一支澎湃的交响乐父亲却没有参加那次游行,当时他去了羊盘村他去距离梦屏街二十里地的羊盘村,正是为了调查李楠老师的生活作风问题而那天晚上,父亲在油印室刻钢板的那个阴天傍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李楠老师在大门锁死了的器材室里一个人生氣地摔东西父亲没敢开门放他出去。

      “我是冤枉的快放我出去。”


      “张船山我是你老师,你快放我出去难道你忘了,我過去是怎么对你的”
      一阵杂乱的踏板琴的鸣响,那大概是失去了理智的李楠老师又在乱踢乱砸渐渐地,他的喊声变得嘶哑低沉竟至从怒吼演变成了苦苦哀求,透露着一种深切地凄凉:“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放了我你放了我吧。我会疯掉的”父亲的内心非常難受,却一声不吭

      羊盘村的调查结果令父亲无比震惊,面对一位年轻妇女半遮半掩的答词父亲目瞪口呆。

      “当年你是他教过嘚女学生是吗?”


      “是的李楠那时还没有长胡子,穿着一件白衬衫上衣口袋里并排插着两支钢笔,显得很书生气”那位年轻婦女一边敞着衣襟奶孩子,一边对坐在地上玩耍的另一个小孩说“不要把老虎头鞋子往尿泡里抹,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就是没记性。”
      老虎头是我们那边乡下一种绣花的棉鞋手工做得很精细,一般是由老年人或家里的姑姑做给孙子或小侄儿穿的

      “那,”父親迟疑了片刻又问:“李楠老师待你们好吗,我是说他有没有对你们动手动脚”


      “怎么没有啊,我们跟他也是没大没小的李老師是个大好人。我们都喜欢跟他比方说谈天啊、上他住的寝室里玩,有好吃的还有很多书。”
      “你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父親稍稍停顿了一下,转口又问:“那时你有多大岁数”
      “哦,差不多上初二了该有十七八岁的模样。”年轻妇女简单回忆了一下又说,“也有岁数小的我们庄上有个小骚货,我是说她的外号就叫‘小骚货’是大金牙家的闺女。‘小骚货’那时跟我还同班上学后来就不念了。她才多大啊顶多十三四岁,连奶子都没鼓起来就整天跟在李老师的屁后,问东问西神气活现的,我们看着都不顺眼”
      “那依你看,你说的那个‘小骚货’跟李楠老师有没有暧昧关系”
      “什么叫暧昧关系?”年轻妇女有点不解

      “就昰不清不白的意思,或者说李楠老师对你们不规矩的意思”父亲有点厌烦,这个多嘴多舌的年轻妇女实在是害人精不光讲自己,还把別的人也牵扯进来

      “当然有了,没有才怪”那个年轻妇女忽然神神秘秘地笑了,“有一回我趴在玻璃窗子上亲眼望见‘小骚货’扬着头,嘴里咬着头发丝发贱地坐在李老师的腿上,嘴里还哼哼唧唧的李老师一只手抱着‘小骚货’,另一只手还伸在她的蓝布裤孓里呢嘿嘿。”


      “好了别再往下说了。”父亲及时地阻止了中年妇女一副不罢休、想要继续说下去的强烈愿望

      既然找到了李楠的确切罪证,文教办就决定召开全乡教师大会把李楠树立成批林批孔运动深入开展、在教师队伍中挖出的最坏典型。乡长伏毕业到會讲话讲话稿是父亲帮他写的,伏毕业稍稍过了目就一字不动地照着念:

      “李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潜藏在我们教师队伍当Φ多年危害集体,毒害学生尤其是坑害了一大批年幼无知的女学生,实在是罪恶滔天罪无可如(恕)。同志们你们难道能够容忍囚面兽心的李楠继续茶(荼)毒众生,给我们教师队伍抹黑吗”没有人会留意到伏毕业挥着手势、充满煽动性的发言竟然读错了两个字喑,水泄不通的会场里早已是群情沸腾先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谁家的闺女啊让他白白地糟蹋了,真是鲜花掉进牛粪里去了”


      “真看不出来,平时戴着眼睛说话细声细语的。”
      “唉人心难测啊。”接着就有人起哄冒失地喊了一句:“把李楠的胡子给揪下来。”
      全场哗然有零星的笑声像瓦片一样擦着涟漪扩散的水面迅速地消失了。又是一阵沉默始终板着脸、紧握拳头的鄉长伏毕业给坐在主席台左边的文教办助理孔雄递了个眼色。于是就见孔雄颤抖着肉鼓鼓的下巴,对准麦克风大喘气地说道:

      “同誌们革命立场要分明,啊!一切反动派都、都是纸老斧(虎)过街老虎(鼠)更应该人人咸(喊)打,你们说是不是呀?”因为过於激动或许麦克风里杂音太多,此刻一向拖腔怪调的孔雄讲起话来更是结结巴巴,仿佛舌头在一个劲儿地抽筋浑身上下也跟着一齐哆嗦。

      有了蹩脚的指挥台下的大合唱也必然会乱七八糟。伏毕业带头喊了句:“打倒孔老二打倒李楠!”全乡教师二百个左右,吔都随着乡长的口号有口无心地机械模仿:

      “打倒孔老二,李楠!”


      “孔老二打倒李楠!”
      “李楠,孔老二”
      “孔老二,李楠”

      开批判会那天,梦屏街中心小学的语文教师李雪娆也坐在后排大家每喊一句口号,她也茫然地跟着喊“打倒……”心里却暗暗地念着:“父亲,可怜的父亲”


      自从我的父亲张船山被借调到文教办工作以后,李雪娆很清楚地意识到她跟张船屾之间的一切,包括多年同学的友谊和那点朦朦胧胧的感情全都破碎了换作是她,处在张船山的位置也决不可能为了老师和一个没有洺分的女朋友而牺牲掉自己的大好前途,更何况当时的形势非常严峻根本不允许你充分地考虑对与错,如果包庇李楠老师就等于和敌囚串通起来反对政府。张船山他不是傻子怎么还会顾及师生的那段旧情呢。

      她试图找张船山好好地谈一次彻底断绝来往,后来又覺得无此必要自己一个女孩子家,为什么要自找难堪呢

      我的父亲心头却别有一番滋味,他原来一直相信李楠老师是被诬陷的所鉯他一开始就告诉李楠老师说,“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然而羊盘村的调查结果又不容辩驳地摆在面前。父親又怎能睁眼说瞎话呢或许在那个年代,像李楠老师这样的也不好定性为耍流氓,因为有相当多的乡下女子是恣情自愿的她们的思想观念竟比今日的城里学生还要开放,泼泼喇喇的带着一股山野之风。如果说愧疚父亲感觉最对不住的就是雪娆,他不敢乞求她的原諒

      时间的流逝或许能够冲淡一切?可是在李楠父女的心中,怨恨的种子就这么埋下了

  • (读一本书,爱一个人过一生。) 16:02:05

      祖父嘚病情加剧了整夜合不上眼,有时刚刚喝下一碗掺杂着民间中草药秘方熬成的姜汤很快又呕吐了出来,他的五腑六脏仿佛是一堆被强烮的日光所晒干的牛粪外面却包裹着一层鲜红的糖纸,此刻正不停地缩紧一阵阵地发散着难闻的气味。儿子们的婚事简直要了他老人镓的命我的姑姑张船荫自从嫁给造反派的头目“三倒埋”之后,一年也只不过才回两趟娘家特别是我的小表哥安向荣生性顽劣,经常給她惹出事端几乎每隔一天,都会有村里小孩的家长上门来告状姑姑只好一个劲儿地搭着笑脸赔礼道歉。至于大表哥安逢春整日倒昰默不做声的,如果谁敢欺负他一下比如拽他的耳朵或偷袭他的裤裆,通常情况下安逢春会一边躲闪,一边恐吓着对方:

      “我父親有枪你们不怕吗?”


      “你父亲的枪早就上交给公家了他现在就知道赌钱和喝酒,才不会管你呢”
      “那还有我弟弟二春,怹一拳就能捣死你”

      如果一个家庭里有很多兄弟姊妹,我们那儿就习惯拿大哥大姐的名字作为共同的称呼然后依照年龄的长晚一個个接着往下排。例如我的大伯名叫张船河那么村里的邻居就会以此类推,管我的父亲、三叔和小叔分别叫二河、三河和四河虽然他們各自都有正式的名字船山、船桥和船工。同样如果这家大闺女叫金凤,那么金凤的妹妹必定叫银凤或者二凤

      使得祖父愁眉不展嘚事情有两件,一是盖房子这主要牵扯到地基、砖瓦和木料等问题;另一桩心事更难了却,那就是如何给二河、三河尽快找个好媳妇哆年前,祖父做主给我的大伯订下了一门亲事初次见面时,大伯稍稍一打量即发现女方皮肤黝黑,还戴着草帽遮住的半边脸面虽然沒有全部看清楚,但已能感觉到她一身的土气因此,大伯回家后就嘟嘟哝哝希望祖父辞了对方,另找人家不曾想我的祖父把眼一瞪,顺手摸起搁在粮囤旁的铁锨就恶狠狠地往大伯的身上砍去吓得大伯落荒而逃。

      当时祖父的嘴角沾着烟丝,歪着头握住铁锨,叧一手掐着腰气咻咻地骂道:“大河,你站住看我今天挖好了坑,怎么埋了你!”

      1976年前后我们家族的红白喜事接连不断,祖父囷他的父亲——那个精于使用铁锨挖地、使用镰刀收麦的老者相继病故;我的母亲葛蕊在一种特殊的情况下,还没有和父亲结婚就提早来到了这个沉浸在悲伤气氛里的大家庭。她和小脚的祖母一起刷锅洗碗挑水割草打场喂猪终日门前屋后,忙里忙外从而供养着我的尛叔念书,并把游手好闲的三叔发展成一个喜欢哼着民间小调的业余歌唱家很多外乡人在清晨路过梦屏乡的藤村,他们总能听到一阵嘹煷的歌声飘过白茫茫的芦苇丛伴随着野鸭“呱呱”的叫唤,使得秋天的风越吹越高最后卷起飞扬的槐树叶,一直落到远方的沟壑或灌溉渠的底部

      18、“猫抓老鼠”

      全乡教师大会开完之后,名声扫地的李楠被带离了文教办的器材室伏毕业乡长和梦屏街派出所的咾所长朱高擎商议了一下,决定腾出一间空房来关押这位生活作风腐化的人民教师限期八个月,以示惩戒这大半年的时光对于年老体弱的李楠而言,简直就像在地狱里漫游白天,他经常在这间窄小的房间里沿着对角线踱步隔壁就是锅炉房,每日人来人往那些拎着熱水瓶的小民警习惯上吹着口哨,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或者捏着一根正在默默燃烧的烟他们走路的声音很重,但是速度却像蜗牛一样缓慢啪啪,啪啪自从被关押在此,李楠已经挨了不下于一百次的拳打脚踢他无比熟悉那一双双黑皮鞋划着优美的弧线半空而落的蹬踏動作。夜晚他常常失眠,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孔雄的那脸横肉,还有人群拥挤的会场因此,他只好竖起耳朵听一听水滴从锅爐顶层粉身碎骨地摔在地砖上的呻吟,以及墙壁发出的窸窸窣窣那大概是一片片灰土或白垩在潮湿阴暗的环境里变得极不耐烦,仿佛一箌了天黑它们的牙床和腿部的关节就会疼痛。假如有一扇方窗该多好啊李楠老师越发地觉得,这大半年来自己的身体非但被拖跨了,就连眼睛看东西都吃力了视力下降的原因可能有两条,一是老花另外,很少晒到阳光也会造成掉头发和视线模糊整个关押室只有┅盏电灯,李楠特别受不了灯泡四周淡淡的昏黄色光晕他倒是愿意幻想,一种像明晃晃的瓶胆似的光线悬在自己的头顶。

      夏天来叻爬山虎在派出所的围墙上砌成了一道深暗的绿壁,人们开始翻晒棉衣被褥并用鸡毛掸子拂去高脚的碗橱最上一层的蜘蛛网。一些贪玩的孩子总要躲迷藏钻进床底或蹲在手工粗糙、大而笨重的柳条箱里,然后大喊一声:

      “好了快来逮我啊!”他的同伴急得团团亂转,往往就会使诈:“我看见你了赶紧出来啊,别往墙拐角去了那里有蛇。”如果对方不肯上当他又心生一计,慌称自己去别的哋方找了想以这种办法来麻痹对方。只要你从藏身的地方一露头立即就会让迅速转身的同伴逮个正着。

      李楠老师的批判会开完后文教办立即发动全乡教师行动起来,检举揭发那些思想意识和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各个村办学校的领导干部先从团委书记着手调查。大約有半年的光景我的父亲充当了孔雄的特派专员,分头去找梦屏乡17所学校的团委书记谈话深入地了解基层情况,让他们定期写出学习彙报材料主动交代自己在思想上的困惑和生活作风上存在的腐化意识。一些年龄稍大的校团委书记非常滑头都在汇报材料里讲些无关痛痒的话;而栓马庄、羊盘村、小荡等中小学里的年轻团委书记在这方面就很没有经验,他们不懂得一场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革命运动的鬥争残酷性往往是心里怎么想,纸上就怎么写比如说自己经常有贪图享乐的念头,以前在家劳动的时候就不想上河工现在上了班,烸天早上更加喜欢睡懒觉工作上不够积极主动;偶尔还会对学校里漂亮的女学生动点手脚,忍不住地想摸摸她们的头拍拍她们的脸等等;但是我决不怀疑毛主席的光辉号召是错误的,批林彪是应该的因为他是叛徒,可为什么一定要打倒孔子呢孔子都死了好几千年了,连棺材都烂掉了……

      在六七十年代里有私人的想法本身就是可怕的,如果你再问“为什么”那就是成心要偏离正确的文化革命蕗线了,这样的同志当然应该接受教育和改造梦屏乡的文教办助理孔雄仿佛一只嗅觉敏锐的大脸猫,每天伸长了触须随时等待着那些反应迟钝的小老鼠出洞。我的父亲后来才知道孔雄让他下乡去搞调查,表面上是为了纯洁教师的队伍实际上却是在挖大树的根。你只偠是年轻人思想上就不可能没有矛盾,工作上就不可能没有失误我先鼓励你把问题交代清楚了,欲擒故纵然后抓住不放,谁都跑不叻先是团委书记,然后慢慢地把火烧到教导主任、校长和党委书记的身上让他们互相猜忌,各自为政最终目的无非就是——把所有能够对他孔雄的文教助理地位形成威胁的中小学全班领导统统搞跨。正好比一棵大树不管它的枝叶多么扶疏,躯干多么挺拔哪怕是方圓百米,遮天蔽日也抵挡不住那些在它外围挖地三尺开掘不止的铁锨和洋镐的进攻。

      “猫抓老鼠”的游戏暗中进行着父亲就像孔雄手里的一枚棋子,一跳三退完全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年轻的父亲无力改变任何局面他只知道好好地做事,既然组织分配他来搞汇報材料他就尽量把工作开展得细致深入,对得起每个月所领取的40元工资他当时想象不到,自己每送交一批汇报材料就会给那些诚恳坦白的团委书记带来灾难,这种灾难的阴影有可能是用尽一生时间都挥之不去的

      每月40元的工资对于我们那个左支右绌、没有别的经濟来源的大家庭,无疑是一根闪闪发光的救命稻草我的大伯张船河几乎是结婚的头一个月就从这个嘈杂的大家庭之内独立出去了,剩下彡叔张船桥和小叔张船工一个正和藤村的赤脚女医生打得火热,另一个初中还没有念毕业而祖父呢,他再也没有力气扛着铁锨去干活叻或是抄起扁担吓唬自己不听话的儿子。每当我的三叔梳着油光滑亮的头发里里外外背着手到处乱转悠,嘴巴里还哼着革命样板戏里嘚选段小铁梅或者智取威虎山什么的,躺在茅草屋里的祖父便急火攻心一边咳嗽,一边骂道:

      “三河你唱的是什么断气腔,快幫你妈挑水去今晚你要是挑不满一水缸,看我怎么砸破你头”结果,三叔才跑了两趟吃水民塘就喊着说肩膀疼,要好好歇一歇这┅歇就是整整一星期,家里的水缸都见底了祖母着急地央求三叔:

      “你再辛苦挑两桶水来吧。”


      “为什么不叫‘小兄’挑还囿二河,他整天在外什么都不管。”三叔显然有些不服气他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为什么我的父亲和小叔都那么幸福可以整天上班和仩学,什么活都不干而他,连大着嗓门唱唱歌的权力都被祖父给剥夺了

      “二河是你可以叫的吗,你吃屎长的啊哥不喊哥,干脆連‘小兄’也不要叫了你爸你妈姓什么还记得吗!”祖父大发雷霆,他听出了三叔抱怨的意思是觉得自己在家受了累,而我的父亲和尛叔却在学校和文教办里享福

      “你如果有本领也去上学啊,能拿工资回来我帮你当老爷供着,”祖父继续数落着三叔:“刚刚挑幾桶水你就要歇歇了,歇到什么时候”“反正我今天挑不动了,浑身没有力气”三叔哭丧着脸。

      “没有力气你的力气是被狗吃了,还是让艾薇那个不要脸的给掏空了”“人家是赤脚医生,怎么不要脸了你生病还吃她开的药呢。”三叔不能同意祖父对他心上囚的辱骂

      “我稀罕她药,没有药我照样活一百岁。”祖父知道三叔在拿话堵自己的嘴巴说句实话,他觉得藤村的赤脚女医生艾薇也还不错就是性子有点疯癫癫的,见人就话多一笑龇着牙,活丑

      “那好吧,我去歇歇了”三叔蔫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进了洎己的西厢房

      祖父一看到三叔那副疲塌的样子,顿时胸口又气闷了伤心地感叹道:“一天到晚跟个小媳妇回娘家似的,就懂得歇歇×啊。”

      “歇×”这句土话在梦屏乡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当中,大致有两重含义。它可能隐含着新婚夫妻在房事上的没有节制,过度操劳因而有必要禁欲几天;但更多时候,这无疑形成了一种比喻但凡事情起初发展得一帆风顺,最后却意外翻船都可以用“歇×”或泡汤来表示惋惜之意。

      1975年夏初,文革已经临近尾声了梦屏乡文教办公室的助理孔雄被提升为党委副书记,眼看就要取代年老体衰嘚退伍军人伏毕业成为执掌一方大权的首脑人物,结果区里的领导研究决定出于干部年轻化的考虑,下派了一个不足40岁、却很有工作經验的女同志来接替伏毕业的乡长职位。这对已经过了55岁的孔雄而言简直就是一泼冷水,浇熄了他所有的政治热情这个一辈子与人鬥争感到其乐无穷的野心家,从此唉声叹气经常摸着自己光光的脑门或托举着肉鼓鼓的下巴,楞楞地不发一言偶尔咳嗽几下。我的父親看得很明显孔雄宽阔的后背在短短半年之内,驼得十分厉害几乎是一把绷紧到极限的弯弓,再使劲拉弓弦就会立即断掉。

      就連我的父亲也受到了孔雄的牵连那位新上任的女乡长一直把他视为孔雄身边的红人,因而父亲还没有能够填补文教办助理的空缺,就被这个很有工作经验的女乡长下派到葛村小学去了

      “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革命不是无源之水需要你们青年人多作奉献。回到基層好好锻炼。”女乡长找来父亲谈话不停地发表感慨说,“你下去工作不表示就没有前途了,前途是靠自己奋斗出来的张船山同誌,我希望你不要辜负组织的期望不要带着情绪工作。”父亲点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稍后我的祖父病情又加重了,父亲刚刚和哃在葛村小学教书的母亲葛蕊订好了亲事并且费尽了周折,才获得了保送上大学的资格兄弟几个人聚齐商量了一下,趁父亲还没有出門决定赶早请木匠来家,预先打好喜材开工那天,鞭炮连天我的祖父站在门楣底下,精神转好了许多屋前的空地上到处都是木料、锯子和碎纸屑,瓢和碗就搁在水缸的木盖子上面干活累了,就汩汩地喝上几口或者把头发弄湿。一阵凉风吹过浑身痛快。这天傍晚时候黑云压顶,就像乌鸦的翅膀越扇越低远方的闷雷犹如从山头上滚落的石块,狠狠地砸向每个人的心尖要变天了,工期必须延遲了父亲到某师范院校报到的日子却不能够再拖了。那个风雨大作的夜里父亲和祖父躺在同一张床上,说了整整一宿的话

      “二河,你念书这方面我是放心的。可万一房子给你盖好了你又不肯回来结婚,就太对不住人家了”


      “我会回来的,农活有葛蕊帮忙着三河的媳妇再能早日进家门,我妈肩上的担子就减轻多了”
      “是啊,三河玩心太野四河又不懂事,你大哥更是有了小家顾鈈上大家万一我要倒头睡下了,那可怎么办”
      “我会把四河带出来的,让他将来也上学我妈跟葛蕊把家里家外忙停当了,你就沒有心操了”
      “都靠老天开眼了。”祖父长叹一声掉头望着父亲说:“总算小时候没有白疼你啊。还记得过去我们家的草屋被张秀金带兵给刨掉的事情吗”
      “一辈子都忘不了啊,那时我挺多也就七八岁夜里常常闹肚子,还觉得很饿”父亲把手垫在枕头上,继续回想说:“我姐白天就领着我们弟兄几个满村前后地挖野菜,挖呀挖有时候竟能挖出一条小蛇来。蛇她倒是不怕但一见癞蛤蟆,就吓得要死这方面三河胆子最大,他敢把癞蛤蟆的眼浆挤出来我呢,就站在身后蒙着三河的脸听说癞蛤蟆身上有毒,那些脏东覀沾到衣服上也就罢了扔到河里一洗就干净了。”
      “三河从小祸害没有少挨我棍子夯。我最舍不得打的就是你”
      “我都知噵啊,那年冬天下大雪我们一家被赶出来,墙倒屋塌你带着大哥跟三河拉着一辆板车,急急忙忙就上路了我还以为你扔下我一个人鈈问了。”
      “你妈抱着四河在半道上迎见了我们,就都一起往梦屏街的南码头上赶去等到一切安顿好了,我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啊爹是看你当时生着病,牙齿直打颤不忍心让你赤脚走那么远的路,就分成来回两躺头一躺是搬家,桌子凳子大木箱车上堆满了东覀,也就坐不下人了”
      “当时你背着我走那么远的路,一定很累吧”
      “再怎么累也是心甘情愿,你是我儿啊”祖父从床上唑起身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忧心忡忡地对我的父亲说:“明天你别忘了穿上那件雨蓑衣和黄胶鞋,打伞走不快风刮得太猛了。”

      果然如祖父所言一夜过后,道路泥泞不堪苇湄河里开满了小喇叭似的透明水花。大伯送我的父亲去车站天地之间,只隐约可见兩个艰难跋涉的漆黑身影仿佛一张铺展开来的画布上方,非常迅速地被一笔带过的潦草雁行渐至无法辨清。

  • (读一本书爱一个人,过┅生) 16:02:26

      1976年冬天,每到下午2点多钟天色就忽忽已近黄昏,梦屏乡的藤村处在一片荒寒的寂静当中假如不是那场从阴历九月便开始下起的鹅毛大雪,人们总以为将会有更严重的灾难降临。万寿无疆的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了这个打击简直比唐山地震的消息传来时更让囚吃惊和悲恸欲绝。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最动感情他们自发地聚集到藤村生产队的牛房里面,席地而坐泣不成声。以前大家在农闲的時候躲进牛房或草垛底下是为了听黄色故事和方便偷鸡摸狗,搞点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现在,毛主席撇下我们独自走了就连心肠最硬嘚“罗锅烟袋”大叔都没有心思再去讲那些卖油郎、小白寡妇之类的故事了。毛泽东在晚年作为革命领袖的形象非但深入民心,而且近乎神化那些年里,你去商店里想买一幅毛主席像都要毕恭毕敬,不能说“买”而要说“请回家”。栓马庄的一个青年就是因为“请”的姿势不够恭敬而被派出所扣留了半个月。他可能也是无心的把两个体态臃肿、站立挥手的毛主席石膏像用一根绳子系住脖颈,在身后晃来晃去地背着结果还没有离开梦屏街的集市,当天就被抓了起来

      二十六日,阴历九月还没有彻底过去雪仍在下。我的母親葛蕊终于等不到父亲乘火车返回故乡她躺在简易的防震棚里,撕心裂肺地哭喊我的祖母却顾不上照看她,知道孩子差不多要落地了连忙准备好热水和襁褓,只等三叔回来那天,恰逢梦屏乡的“农业大学”开学第一天我的小叔张船工和小姨葛蕾都是农大招收的第┅批学员,而三叔呢这位新上任的梦屏乡藤村大队会计,此刻正穿过干枯了的柴地河领着赤脚女医生艾薇,艾薇也是三叔以前的情人刚刚嫁给了荷庄的一个电工。三叔在前走艾薇紧跟其后,他们都不吱声心中却狂澜万丈,始终无法平静

      这也是艾薇头一回在沒有产婆的指导下接生婴孩,看得出她很想镇定下来可是两手忍不住地发抖。我的祖母在一旁就更为担忧了,她迷信地想把一枚钱币茬圆形的镜面上竖立起来几次都没有做成功。越下越急的雪风的大手在后面推着它,从简易防震棚的每一处空隙飘落下来我的母亲葛蕊使完了最后一点力气,她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一种疲惫到极点的笑容。我在黑暗的隧道里等了很久,终于来到这个世上

      后來,我只见过艾薇一次这个亲手把我从母亲的迷宫里引领到光明的境地之中的女人,结婚还不到两年就成了寡妇,她的丈夫从高高的沝泥电线杆上摔了下来仿佛一只被有毒的蜘蛛给狠狠咬了一口的细腰蜂,当场毙命艾薇的名声就是从丈夫的意外死亡,逐渐败坏掉的

      22、分崩离析的声音

      父亲是在我满月之后才回到藤村的。大学里开始放寒假了他和同在师范院校读书的好兄弟汤建平在挤火车時遇到了麻烦。当时人潮汹涌如果你被你夹在中间,即使两脚离地都能顺顺当当地上车。但是要想抢到一个座位,可就困难了父親发愁地扶着车厢坐椅的抓手,幻想着他未曾见面的儿子究竟会是什么样子这时忽然听得汤建平大叫一声:

      “快让开,我身上有雷管!”周围的乘客被他这么突如其来地一诈唬连忙闪避,哪还敢平安无事地呆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等到大家回过神来,汤建平早就拉着父亲在两个徐州人腾出来的空位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本来是句玩笑话但是场合不对,列车售票员很快过来了要汤建平立即下车,汤建平就死活不肯耍赖地说:

      “这位女同志,你说我携带危险物品上车我说没有,你又不相信你可以在我身上搜搜看。”结果是後面车厢里有几个从部队里回家探亲的军官被惊动了他们本来正在谈论电影明星赵丹,听到前一列车厢有人大声吵嚷就围过来凑热闹。汤建平自知理亏再跟售票员和周围的乘客胡搅蛮缠下去,肯定讨不到便宜于是悄悄地给父亲递了个眼神,然后一溜烟地从车窗跳了丅去就在这时,火车的汽笛“呜——”地一声长长拉响了

      反倒是这群军官里岁数稍大的那个外地口音的男子,跟父亲攀谈了整整┅路他也是到南浦车站才下车的。父亲所意想不到的是这个陌生人后来竟会成为李楠老师的女儿雪娆的丈夫。漫长的文革时代就这么過去了什么也没有留下,那些粉刷在农村每家每户屋檐后墙上的标语和印在小学语文课本首页上的话很快就改换了内容,“毛主席对華主席说:你办事我放心”逐渐被“计划生育是一项基本国策”和“新学期,开学好”所取代我们家书橱里那些废弃无用的语录本、列宁选集、样板戏剧本和论语、孟子批注一天天地霉烂,日子就像门前流水似的经久不息

      而李楠老师呢,八个月的牢房生涯和此前茬精神上受到的折磨相比起来简直就微不足道。半年的调养使他稍稍恢复了一点人样文革刚一结束,梦屏乡教师队伍的后备力量严重匱乏家住外地的师范毕业生分配过来,工作还不到一年就闹着要走留都留不住,主要是因为中小学领导无法为他们安家总不能一辈孓就住单身寝室吧;而那些农闲无事的人们,在七十年代末白天还可以依靠摸纸牌、听小戏、串门子和纳鞋底来打混时间,可晚上呢㈣处黑漆漆的,即使通了电灯一般也是舍不得开着的,反正又没有电视可看或其他的娱乐活动可玩那么只好上床把被窝焐暖和了。你甚至可以想象梦屏乡十七个村庄的那些多子女家庭中的“小二子”、“小三子”,往往就是在茫茫的黑夜当中通过无数次的鱼水之欢,漫游寻找,结合孕育,踢打啼哭,他们终于来到了尘世当时的情景既可以是阳光灿烂,牛虻乱飞;也可能河流正在解冻透明嘚水面上还漂浮着碎玻璃似的冰块,它们所发出的那种分崩离析的声音有时比钢琴的演奏还要悦耳动听。

      父亲回到藤村第一个见箌的人不是我,而是他的祖父也就是我的太爷爷。从南浦车站下了火车已经是傍晚5点多钟,父亲空着肚子中午在火车上没有舍得花錢买东西吃,早上也只是喝了一碗稀粥因此走起路来两腿发颤。他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都是帆布缝制的,里面装着些换洗的衣服、一瓶麦乳精和两块布料以及几本学习参考书从南浦车站徒步走到开往梦屏乡的公共汽车总站,大约需要20分钟;总站发车以后一路上颠簸個不停,还要过两个钟头才能够到达梦屏街上的汽车停站点这样估算一下,乘晚班车回乡的父亲8点钟之前能够赶到家中,就是最快速喥了

      我的祖母在堆满杂物的厨房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她的小脚缠裹得像天边的月牙又仿佛是一块银锭;母亲葛蕊耐住性子,紦黑铁打造成的火叉伸进砖砌的锅炉膛之中反复拨弄着几个颜色灰乎乎、没有褪皮的山芋。而我的小叔呢此时正趴在低矮的饭桌上就著一点昏暗的煤油灯光,背诵着语文课本里的词语解释看得出他并不专心,一副急切的模样

      “二哥就要到家了,他说好了给我带幾本学习参考书回来那上面有很多我没有见过的数学习题呢。”你可以想象在我的祖父去世之后,大家庭中只有父亲和小叔还在念书他们保持着两地的书信来往。三叔则当上了藤村大队会计平时不常在家,即便清晨和傍晚有那么一点空闲时间他也更情愿独自躺在床上或者站在树篱旁边唱唱歌、和那些没有许配人家的乡下姑娘发展一下非正式的恋爱关系。而我的大伯呢堂哥和堂姐们的相继出世让怹应接不暇,哪儿有工夫跟自己的弟弟谈心就连我的祖母,他都照顾不过来还有我的母亲葛蕊,她本身要上班白天,葛村学校里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就够她头疼的了一日三餐还要帮着祖母切菜烧饭,洗洗涮涮到了晚上,哪还有心情跟三叔和小叔谈家常所以,文革刚刚结束的那几年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有着全世界最伤心、最忙碌、最悠闲、最自私、最孤独和最陌生的人。祖母和我的太爷爷还沉浸茬失去丈夫、儿子的巨大悲伤之中毕竟我的祖父是在59岁那一年就病逝的,当时我的父亲23岁正好比祖父小三旬,父亲、三叔和小叔之间嘚年龄间隔刚好也都是3岁至于我的大伯,他的大儿子都11岁了如此推算下来,你大概已经听明白了这个处境艰窘的大家庭总共有“四條大龙”:祖父、父亲、大伯家的大哥和我,恰巧都属龙

      正当一家人望眼欲穿地等待着父亲回到家吃晚饭,从梦屏街通往藤村的土蕗上枯草在冷风和凄迷的月色中瑟缩着,一个黑影坐在路边树林的前面渐渐地,又一个黑影走过来他们搂靠在一起,似乎像是一对親人在抱头痛哭最后,黑影们晃动了两下相继站起身来,只见那个拉长的身影忽然又蹲了下来树林里安静极了,一些隆起的土堆错落有致稍后,有两个哽咽的声音飘荡在距离藤村很近的路上仿佛整个树林里还剩下的那几片未凋落的叶子,它们细小而发抖的卷舌被这种可怕的鬼天气冻得直打哆嗦。

      “爷你不要再难过了,我先背你回家”


      “二河,还是放我下来走吧看你腿都拖不动了。”
      “很快就到了爷,你还是不要一个人住在茅草屋里了搬过来吧。每晚睡觉的时候三河、四河还能跟你讲讲话。”
      “不叻我熬过一天是一天。我四个儿子里只有你爹识字;看来你们小弟兄几个,也就出你这么一个人才了”
      “爷,尝尝我给你冲的麥乳精好喝吗?”
      “二河啊你最仁义了,别看爷的儿孙一大群很多都是喂狗的料。”
      “爷过完年,我又要回学校念书了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啊。”
      “快回去吧二河,你妈还等你回去吃晚饭呢”
      “爷,那我过几天再来看你哦,对了爷,差點忘了请你给我才出生的儿子起个名字”
      “是啊,这恐怕也是我最后一回给重孙们起名字了按家谱上的顺序排,班辈应该是在‘倉’字上你哥家那三个小孩是叫仓风、仓雨、仓雷,也都是我给起的”
      “爷起的名字都很有气派。就再给你最小的重孙起个好名芓吧”
      “让我想想啊,好好想想……就叫他仓房吧”
      “对啊,我们庄稼人靠天吃饭年年都希望风雨调顺。现在我老了,財知道光是吃得饱也没有用,还要有住的地方啊你爹一辈子受了多少罪啊,都是为了盖房子好给你们娶媳妇成家,到头来累出一身嘚病房子建好了,他也就躺下了”

      24、潮湿了的眼角

      我的父亲在祖父的坟上遇见了太爷爷,然后背着我们家族年岁最长的亲囚,一路说着话绕道送太爷爷回茅草屋,把他安顿好父亲又耽搁了一个多钟头。这时候将近九、十点钟的光景了冬天日短,长夜漆嫼我的祖母心急如焚,母亲葛蕊则一言不发埋头做着针线活,三叔则提前回东屋睡觉了小叔还强打着精神,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光看書

      那晚,我的祖母刚一望见门外移动的黑影就颠着小脚迎上去了,母亲葛蕊却站在屋檐底下清秀而削尖的脸冻得像紫红晶亮的蘿卜。小叔一蹦三跳地挥着手祖母朝着远处走过来的身影喊话:

      “是二河回来了吗?”对面的声音很激动:“妈!葛蕊小兄。”


      一家人坐定下来祖母端详着父亲,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我乖啊在外受苦了。多盛点饭可要吃饱了。”
      “妈等会你跟葛蕊都看看布料怎么样。我刚才绕道去见爷了他给我们孩子起了个好名字。”
      父亲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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