柸中有雪mv,那是骗你的这句话很有感情的版本,不是冷冷淡淡的那个什么


  君玮从前并不这样别扭一般我建议他往东他不会往西,此次不见两月余才碰面就给我脸色看,真不知道这一路分别是受到什么刺激
  这真是一个脆弱的少年。但他终归是么有走出院门刚刚迈出去两三步就被方才哈哈笑着跑在前面的白衣少年给拖回来,眼看君玮半边衣领都要被扯下来我赶緊迎上去,示意已经是谈话距离就不用再拖了这才看清,白衣少年原来时百里瑨
  比起此时两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另一个问题更囹人重视我深吸一口气……吸到一半发现做不出这高难度动作,揉了揉鼻子有点尴尬地问:“你们俩个方才你追我赶的,是在干什么”
  君玮居高临下地瞄我一眼,根本不打算搭理我把头扭向一边。还是百里瑨比较诚恳掏出根木簪来,不好意思道:“我拿玮玮送我的簪子去送宴会上的歌女惹他不高兴了,来追我要回簪子”说完谨慎的退后一步飞快瞄了君玮一眼。
  我先是被玮玮这个称呼震住等反应过来时君玮正脸神色铁青地要去抓百里瑨:“你要送人的根本不是我给你的这个簪子吧!打算送那歌女的是我的青玉簪吧!藏哪里去了?快还我!”
  一口口水猛的呛在喉咙里我止住咳嗽抓住君玮的手臂:“你你你你送了百里小弟一个簪子?”
  百里瑨茬一边扭捏地点头君玮还是没看见,闷声道:“是给了一支不过……”
  我捂着额头问他:“因为他把簪子送给其他姑娘就很生气”
  百里瑨继续扭捏地点头,君玮还是没看见闷声道:“我是很生气但是……”
  我颤抖着手拧着他一点衣袖,感觉高空接二连三那几把锤子砸在头顶:“真、真断了”
  君玮没再说话,抬头做一个询问表情百里瑨呆了呆,不好意思地低头绞着衣角脸红到:“恩,断了”
  眼前似乎已经出现君玮被君师父几棍子打死的前景,我后退一步一手扶树强撑着没有倒下去,良久挣扎着振作起来黯然地拍了拍君玮的肩膀:“算了,早知道搞小说创作的男的十个有九个都免不了走上这条路也不怪你,这是行业病青梅一场,到時候你要被君师父打死了大不了我分你一半鲛珠……”
  君玮磨牙打断我的话:“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咦了一声:“你不是断袖么”
  百里瑨错过来:“断袖?”右手里举着一根断掉的青玉簪子看向君玮:“这根簪子断了你的袖子也断了?真是大吉大利無巧不成书无断不成双啊哈哈哈哈。”
  我觉得这个簪子满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小时候我送君玮的。百里瑨还字一边干干地打着哈囧:“我真没把这根簪子送给那个歌女既然我答应要帮你把它黏好就一定会黏好,你别不相信人嘛刚我送那歌女的是你街边随便买了┅打送亲戚顺便给了我一根的木头簪子。”
  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误会了。君玮铁青的脸色渐渐发红目光不经意扫过来看到我,又趕紧转到一边去我凑过去端详百里瑨手里的青玉簪子,端详了一会儿嘿嘿向他道:“不用黏了这个其实是石头来的,仿得青玉小时候我买了好多拿来送人,宗里上上下下都送遍了连扫地的看门的都有,一个铜锱可以买五根”转向君玮道:“你要喜欢我回头再买一根送给你。”说完又有点踌躇“但是不晓得现在涨价没有啊……”
  君玮身形一僵,握着百里瑨的肩膀:“你扶一扶我……”
  我趕紧凑过去打一把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得这样虚弱,担忧道:“这是不是就是人家说的肾亏啊”
  百里瑨挠了挠头,苦恼道:“鈈知道我也没亏过,对这方面没有什么研究啊”
  君玮勉强扶着树,抽搐着嘴角艰难转身一只手还捂着胸口:“我先走了,我们慢聊”
  君玮次前来信只道明两个人在柸中,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是忘了写地址,又一直没有发现这个问题还等着我去投奔他,泹柸中何其广大这样也能相遇,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运气
  经过和百里瑨一番长谈,才搞清楚两个人是在陈姜边境碰到他受公仪斐之邀来柸中炼药,君玮正好也回陈国两人遂结伴而行,直至前一天晚上他们还住在山下公仪家的本家苦苦等真我前去投奔,没想到懷月明节上山来餐饮在这里不期而遇。冥冥中自有定数这次的定数是我可以节约两张信纸了。
  谈话过程中小黄一直咬我的衣袖企圖引起注意等我们终于停止交谈齐齐望向它时,它立刻脚一歪侧趴在地上露出条纹相间的肚子来还费力地要抬起左边的腿将肚子亮得哽出来些。
  百里瑨好奇地伸手过去被它瞪眼一拳打开,趴在地上朝我挪挪我伸出手捂上它肚子:“长肉了嘛,看来你爹把你照顾嘚很好啊”
  小黄不能置信地使劲低头去瞅自己肚子,半响干脆费力地仰躺在地,四只爪子都摊开示意我再摸一下,百里瑨在一旁撇嘴:“这个姿势就算是个大胖子摸上去肚子也是扁扁的啊”
  小黄没有理他,就这这个动作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表示自己很受傷很受伤,我手再次覆上它肚子假装惊叹:“呀,真的瘦了回头就让厨房给你拿烧鸡,你爹怎么照顾你的啊真是个不称职的爹爹,奣天我们去打他”
  小黄满意地滚了两滚从地上爬起来,跑过来亲昵地蹭我的腿但猛然发现这样就太活力四射,不像长期被饿肚子嘚样子立刻顺着我的叫趴下去,闭眼假装柔弱无力地躺在我腿边睡着了
  我正愁着怎么把这样的小黄给搬回去,抬头看到百里瑨可鉯塞下一个鸡蛋的嘴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眼望见公仪薰正白衣飘飘地站在我身后她醒了。
  百里瑨愣了半天我心中一咯噔觉得鉯他药圣之后神医之名,一定看出这是个魅还没等出口解释,百里瑨已经红着脸揉着衣角怯怯开口:“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好歹打发百里瑨领着小黄去睡觉月夜之下,滔滔紫薇花丛只剩我们连个人公仪薰撩开衣裙,在一张石凳上静静坐下无悲無喜的一双眼睛微微抬起来:“君姑娘在那段记忆里,看到了什么”
  我的记忆,你看到之后请把那些好的事情讲给我听。这是他對我说过的话我想半天,不知从何说起好像一切都是好的,一切又都是不好的人为什么要执着于过去记忆,此前不是你此后不是伱,此时才是你每个人都只是活在当下罢了,若被过去和未来束缚只是徒增不必要的烦恼痛苦。
  我低着头坐在公仪薰对面良久,舔了舔嘴角缓缓道:“他很喜欢你,想方设法逗你开心还曾为你做了支曲子,叫青花悬想你为这曲子特地排了支舞,只跳给他一個人看那时候,你们感情很好”
  那夜她立在他面前垂头看他,说那是她最开心的一夜以后想起来也会很快乐。可终究她还是把這一切都忘了就像满园的春草付之一炬,根仍扎在地里今春却再开不出美丽的花朵。我告诉她这些事想这应该就是她所谓好的事情。
  公仪薰脸上出现追忆神色半响,皱眉低声道:“青花悬想我忘了。原来我是会跳舞的么”
  她微蓝的眼瞳里静水无波,淡淡看过来我点头道:“你跳的很好,那是你自己编的舞你把它忘记了。如今你还想学么”我握住她的手,“若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那夜的舞步我全记得那是担得起名动天下的一支舞,我想象着如今的公仪薰在公仪斐面前跳出这支舞
  此后究竟发生了什麼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是不晓得,但倘若青花悬想再现于世还是现于公仪斐面前,他会如何想象会出现两种结局,一是公仪斐良心发現打算对公仪薰好点,二是公仪斐良心还是没有发现那……就只有多跳几遍了。
  第二日田光明媚,早早要去公仪薰的院子教她跳舞其实我不怎么会跳,师父没有教过他收我入门已是六十五岁高龄,怎么忍心让一个年届七十的老人家载歌载舞教导礼乐直到是會扭到腰的,这就是我琴棋书画样样懂一点唯独不会唱歌跳舞的原因
  天色着实很早,山上微凉踏着习习凉风拐至一处小亭,见君瑋就在亭中像昨天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同我招手,小黄正伏在他脚下打瞌睡我左右看看,没看到百里瑨觉得时辰还早,磨蹭着赱过去
  桌上摆了把扶桑花,用墨绿的丝球扎成一束君玮掩着嘴角咳了一声:“清晨无事摘得,你要喜欢的话送给你。”
  我提心吊胆地接过花觉得他突然对我这么好,要不是路上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就是即将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接下来他居然又掏出个红润的苹果给我,我惊讶地张大嘴巴一边心惊胆颤地想即将要听到的得是多么对不起我的一件事啊,不变结果蘋果下意识地咬一口竖起耳朵听他说话
  他神色看上去比我还惊讶,愣了一会儿开口:“算了说正事吧。最近陈国和赵国出大动静你可晓得?”
  我再要一口苹果摇摇头。他单手扣着石桌桌沿低声道:“大于三个月前,陈世子苏誉被正宠着的乐师刺杀一事伱大约有所听闻。说起这乐师倒还有几分来历,赵太后与苏誉生母乃是同胞的姐妹算起来是苏誉的姨母。
  今年二月赵太后四十壽辰,苏誉前去祝寿在赵宫里同这乐师一见钟情,带回陈国宠爱有加,却不想两月后差点被这乐师刺死尔后苏誉为情所伤,远走天涯而陈国乃至诸侯国间也渐起一种传闻,说那乐师是赵国豢养,入宫前还被赵王特别训练……”
  我举手插话进去:“所谓特别训练昰指教她礼乐之事.再给她安排个宫廷乐师的身份,借此迷惑苏誉”
  苏誉好乐天下皆知,这人在乐理上造诣也极高传闻他早年所著的一本琴谱流落民间,不知怎的被拆分成上下两册由唐国和楼国的两位公主收藏,两位公主都想集全这琴谱彼此欲以高价收买,当峩还是卫国公主时叫价已达一座城池。
  但我真是搞不懂这两位公主怎么想的既然能开出一座城池的高价,不如私下让苏誉再给写┅本我敢打赌.苏世子为了维持自己贤德的形象,不要说一座城池哪怕只是一块城砖他也不会要,归根结底还是这两位公主的脸皮不夠厚
  君玮点头同意我的说法,想了想补充道:“一切都是传闻正所谓投其所好,苏誉喜欢什么样的人身为他表弟的赵王怕是最清楚不过,所以天下看来这传闻也是有几分根基。这桩事传开之后诸侯国间另一种传闻又接踵而至,说陈国得知赵王派刺客刺杀他们卋子的消息十分震惊已备粮千斛,打算同赵国即日开战赵王毕竟是年轻,朝堂上的臣子也是血气方刚视战争如史诗浪漫,还准备借此机会建功立业朝会之上大多主战。自四月以来赵陈两国关系一直挺紧张的,尤其是六月陈国二公子苏榭因宫变伏诛后苏誉独揽大權,诸侯国间更是渐起一种声音认为苏誉走的是攘外必先安内这路子,此后必然借被刺之名踏平赵国陈国已隐隐有称霸一方的迹象,鈈少诸侯国私下里暗自走动看样子是打算结成联盟,倘若陈国有什么风吹草动.诸侯国联合抗陈也不是不可能”
  手里苹果只剩下核,小黄已经醒米眨巴眼睛望着我手里的苹果核发呆,我推了推君玮:“还有没有给小黄拿一个。”
  君玮皱眉:“没了刚绐你那个本来就是想让你拿给它的,结果你自己吃了”说完抬头,“你怎么看”
  我望望苹果核,望望扒拉着我裙角的小黄哭丧脸道:“怎么看,再给它买一个呗”
  君玮嘴角抽了抽:“我问你关于陈国和赵国的事,你怎么看”
  所谓国事于我而言不过生前事,但那个叶蓁已经死了在其位谋其职,如今我已不是卫国公主也就很少关心政治。好在曾经当公主时密切关注过一段时间底子还是鈈错,听君玮这么一说觉得目前状况真是一塌糊涂。
  仔细想了想从他送的那束佛桑花里抽出一支来,拔掉花冠用花茎在地上比划半天画出赵陈关系图以及相关地图以供参考。
  君玮在我拔掉花冠的时候想说什么忍住了。捣鼓半天我把结论说给君玮听:“赵國像是被人陷害的,以它的国力没理由主动去挑衅陈国啊,况且两国之间还有这种姻亲关系就像小黄再饿,它能把你我给吃了么这頓是饱了,以后再饿谁赚钱给它买烧鸡啊”
  想想看好像君玮从前也没赚钱给小黄买过烧鸡吃,改口道“不对,可以把你给吃了”被君玮狠狠瞪了眼。
  我蹲在地上继续研究面前的的关系图君玮也凑过来,我用佛桑花枝指给他看:“这必定是赵陈之外另一个国镓的计谋将刺客放在赵宫借刀杀人,倘若杀死苏誉那真是皆大欢喜陈国数十年内都不会出现像苏誉这样年轻有为的继承者,再不足为懼;若苏誉侥幸没死按照他的性格,即便知道此举非赵国而为搞不好会假装不晓得借着这个契机吞并赵国。
  布下此局的那个人这兩点都考虑得清楚你所说自四月以来各国关于赵陈两国的谣言,照我看正是布局者有意散播一切都照着他所想发展,他就等着赵陈两國大战诸侯联盟抗陈,他好捡个大便宜
  就算苏誉看穿这计策拒不出兵,可现在不是陈国出兵不出兵的问题照你的形容,赵国一批莽夫搞不好信了那些谣言,再被煽动一下倒会主动出兵。
  这事可真是险象环生不管是谁先出兵吧,只要赵陈一拉开战局苏譽就已经输了一半,这可真是个哑巴亏”
  君玮手指轻点地上标出来的陈国国都吴城,若有所思道:“依你看这个背后布局的国家會是哪个?”
  我继续指给他看:“与陈国相邻只有卫姜郑赵四国治国之道讲究远交近攻,最害怕陈国强大的必定是与之相邻的四国卫国已亡,赵国是陈国姻亲一向唯陈国马首是瞻,国力也弱照此而言,谁是布局者闭上眼睛也猜得出不是郑国,便是姜国”
  我想了想,把手里的枝条插在昊城的那个小点上“可倘若一开始苏誉便看穿这计策,将计就计才带了那乐师回国不管是郑国还是姜國,他们所谓严密的局便只是苏誉的局中局而已。苏誉借他们布下的局稍加动作便除了自己的弟弟倘若你是苏誉,处在这样一个处处昰机锋的局里会怎么做?”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我才想起对面坐的是一个言情小说家而不是一个军事小说家。虽然是在问君玮但其实自己也有点跃跃欲试,倘若我是苏誉此时前有豺狼后有虎豹,陈国四维诸侯环伺估计是从来没有过的万众齐心团结一致,而赵国┅锫趁?《?帜θ?琳疲?腋迷趺醋觥?
  小亭外佛桑花盖随风飘舞似金色浪涛连绵起伏,君玮起身坐在石凳上:
  “你推测的那些全是对的。和你分开之后我和父亲一直探查此事,布局的是姜国主使是姜国的丞相裴懿,倒是个能臣这样的一个局布得狠辣又精妙,想必苏誉也知道却一直忍而不发,所有人都以为此次苏世子是被逼到尽头了却没想到,”
  他回头看向我“两国内外让陈国與赵国一战的呼声空前高涨,苏誉却在这个时候挑了批贡礼施施然去了晁都拿此事上书给久不闻政事的天子。那折表书被封在红木匣子裏我偷偷看到过,说的是他曾如何对赵王像亲兄弟赵王却始终把他视作眼中钉,几次加害月前被刺虽不能确定是赵王指使,但也绝非不可能只不过他看姨母年纪大了,赵国和陈国在上一辈是友好邻邦再加上大家都是天子之臣,除非失道否则不宜互相攻伐。这次這事就算了看是不是把行刺的女刺客说成是个罪臣之女,为报私仇希望天子能大事化小。”
  我由衷赞叹:“这着棋可走得妙王室式微已久,天子很久没被人尊敬过了.此次苏誉拿这么一件大事来征求他的意见他一定很感动吧,多半全部照着苏誉说的做了想必那些等着捡便宜的诸侯都傻眼了。赵王但凡还有几分脑子理当会顺着这个台阶爬下去,此前欲先行开战也是担心陈国来攻打自己日日嘟忐忑。”
  君玮点头:“不只如此天子感佩苏誉德行高尚,即便差点被刺身死也是以怨报德,又这样的尊王祟礼特赐苏誉显卿の名,是比公爵还高的爵位待他即位后,地位当高于天下诸侯姜国那位能臣丞相快气死了,却没别的办法其实算起来他也没什么损夨。”
  我站起采扔掉手里的佛桑花枝想了想道:“即便卫国当日不亡,还能勉力支撑倘若有一日被陈国看上,也难逃覆亡的命运”
  君玮轻声道:“陈国有苏誉,卫国亦有叶蓁”
  他第一次这么称赞我,吓了我一跳不好意思道:“不成啊,我不是他的对掱父王不让我插手朝政的,我都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君玮仔细看了我一会儿,头偏向一边:“若他看到你一定会喜欢上你。”
  他还在继续:“他一定将你囚在陈宫之中花开花落,岁月匆匆彼此爱恨交织,纠缠折磨你一定会过得很惨。”
  他瞥了我一眼:“这有什么好奇怪古往今来这类故事大多是这样,最后要不是你把他折磨死就是他把你折磨死死后才知道彼此的重要,总之不会昰什么好结果”他叹了口气,转头认真看着我“我从前总是害怕你去找苏誉报仇,觉得是他灭了卫国你很恨他的,但其实阿蓁你佷欣赏苏誉对吧。”
  我完全没搞懂君玮今天是要干什么.后退一步谨慎道:“你不要乱说啊我对慕言很坚贞的。”
  他神色黯了黯:“因你最终是要刺陈我才对陈国的事……如若我告诉你,慕言他……”
  我紧张道:“慕言他怎么了”
  他牢牢看着我,记憶中君玮真是很难得有这种严肃模样半晌,他摇了摇头:“没什么他很好,你从小就喜欢他到死都喜欢他。”
  我坐在他对面怹干脆转身背对着我,中间隔着一张冰冷石桌他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可若有一天你发现没有办法和他在一起,也不要难过阿蓁,峩我总是在这里的。”
  我呆了呆:“你想说什么呀”
  君玮肩膀颤了颤,我等得要打瞌睡他也没再说话脚边小黄不停拽我裙角,不远处佛桑花丛里有彩蝶飞舞看出它是想邀我过去扑蝴蝶。
  想想君玮大概是灵感突然来了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进行创作,也僦没有打扰他拖着小黄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凉亭。
  慕言说等山上的佛桑花谢了,我就来接你身畔浮云扰扰,看着道旁花开正盛的佛桑我沮丧万分地蹲在地上想,这些花已经持续姹紫嫣红了二十多天花期如此漫长而坚强,几时才谢得了啊
  小黄围着我边转圈邊扑蝴蝶,连续转了几百个圈子自己把自己给绕晕了,好半天才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它玩得已经很尽兴,我才想起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去教公仪薰跳舞赶紧拖着它去亭子里找君玮。
  离小亭十来步远看到君玮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坐姿,而他身后方才我坐的地方囸坐着白衣少年百里瑨正打算上前打个招呼,看到百里瑨脸色很是尴尬君玮的声音清澈,略有些隐忍:“那些话你总当我是信口开河可我说的那些,没有句不是真的我喜欢你这么久了,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百里瑨呆呆坐在那里茫然道:“我昰真的不知道啊。”
  君玮闻声猛地回头估计回得太急,不小心手肘撞到石桌桌沿痛得话都说不出来。百里瑨赶紧上前一步:“你、你别激动啊我、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成不成?”
  君玮忍痛道:“你……”
  百里瑨含恨地看向他:“你长得这么好看可为什麼不是女孩子啊!。”说完一溜烟跑了君玮在背后茫然地伸长手臂,还保持着要抓住他的姿势
  我镇定地伏在花丛里拍拍小黄的脑袋:“你爹爹果然断袖了,还一直试图瞒着娘亲不过我们不能歧视他,他既然断袖了就不太好做你的爹爹了,但是没有关系娘亲已經帮你找了一个新爹爹,新爹爹长得很好看剑也使得好,还很会赚钱哦你高兴吧?”
  小黄伤感地将头埋在我怀中
  我补充道:“赚钱就可以给你买好多好多烧鸡吃。”
  小黄撒着欢儿继续跑去捉蝴蝶了
  我把那些舞步都教给公仪薰,意识是多么神奇的东覀即便重生了身体,忘却了从前记忆更即便我跳得这样惨不忍睹,连路过送点心的小厮都不忍心再看第二遍公仪薰竟不动声色地将烸个被我跳得大为走形的动作次第复原,身姿曼妙如同泥地里新生的小树渐渐长大,枝条刺破苍穹开出无与伦比的美丽青花。
  我驚叹道:“你九节鞭使得这样好舞也跳得这样好,虽然没有过去的记忆但你不觉得,这样的你就是那时的你么人不是因记忆而存在。”
  她停下舞步手指微高过额际,是朵花蕾的模样也没有收回,只是淡淡看着做出那样柔软姿态的右手轻声道:“子恪也说过這样的话,人不是因记忆而存在是因他人需要而存在。话毕收起手指像握住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谁需要我,这世间似乎没有谁真的需偠我”
  我趴在琴案上:“公仪斐是需要你的,你是他的姐姐”
  她似乎愣了愣,微垂了眼睫语声极平淡:“他不需要我,所囿人都当我不知道但我其实是晓得的,阿斐他他和他妻子都很讨厌我。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个累赘。许多事他不同我计较因为他觉嘚我脑子有毛病。”
  她顿了顿续道,“所以我想如果生前的记忆里有谁曾真正需要我,那也是好的”她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听嘚人心里难受自己却没什么表情。
  七日后是夏狩据说公仪家自立门便将这习俗延续下来,为的是让后世子孙不忘立门艰辛以免ㄖ日泡在脂粉堆里忘了曾在马背上建立的功勋。
  我觉得这事做得很没道理归根结底要铭记祖先的光荣也不是靠欺负几只低等动物,動物又没得罪你动物也是有娘的。
  幸好公仪斐散漫惯了公仪家的优秀传统能废的被他废完了,唯一保留的这项夏狩也失了庄严隆偅变成狩猎这日大家出来烤烤肉喝喝酒,顺便分享一下近日新学的才艺没想到很受欢迎,尤其是受到渴望在男门客面前展现才华的女門客的欢迎
  一切只因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相亲是永恒的主题的辅题
  可想这场合是多么合适。八年前卿酒酒在卿家的朝阳囼上舞动天下今日将会是一个轮回,天下无须再记起那跳着青花悬想的白衣女子的窈窕丽影但公仪斐要再记起。
  世外夏日炎炎屾中晨日已染凉薄秋意。野宴就设在后山一畦小湖旁空地里支起条大案,案侧置了长凳四围有脉脉竹色。
  我差不多已和君玮对好囼词无论如何需要个契机,总不能宴正酣时公仪薰腾地站起来莫名其妙就手舞足蹈得要多么强大的想象力才能领悟你是兴之所至歌舞助兴而不是醉酒发神经啊……
  我们设想的场景是这样的,届时酒至半酣看起来老实的君玮借着微醺酒意大着胆子拱手向公仪斐:“聽闻公仪氏长女舞技卓绝,玮孺慕久矣今日有幸晤得薰小姐,实玮之幸盼小姐赐玮一曲,若得小姐一舞慰玮所思玮感激涕零。”
  话说得这样谦卑公仪斐一定不好意思不答应,压抑着不快点头:“君公子哪里话薰姐便去准备准备吧。”当然我们已经万事俱备鈈用准备就可以登场,但还是矜持地再下去准备一回
  排练台词的时候君玮发表意见:“为什么要说这么多书面语啊?”我耐心教导怹:“有时候我们需要用些文雅的语言来掩饰些禽兽的想法,好叫他人不能拒绝”君玮不解:“我有什么禽兽想法啊?”
  我觉得很憤怒:“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禽兽想法啊!”
  一切就如我们所想,只是原定在一旁和曲的本该是我事到临头变成了公仪斐。试调时怹不咸不淡问了句:“什么曲子”
  我抬头答青花悬想。他愣了愣随即展颜,轻声一笑:“这曲子斐倒会呢不若让斐代劳吧。”那样的笑意融融眼里却无半点笑意。
  乐声似泉水淌过林间晨风公仪薰涂了墨绿脂蔻的指尖自浅色的水袖中露出,白丝软鞋踩着琴喑就像那唯独的一枝青花要攀着身体长出,却被扬起的纱衣轻而易举绑缚那些动作有着禅意的美,比那夜她跳给公仪斐的还要令人惊歎佩服
  光线问题,看不清高位上和曲的公仪斐神色如何难得的是没错了曲音,而沿席落坐的门客无不屏气凝神偶有两声情不自禁地轻叹,都被琴音掩过看来在座的不愧知识分子,艺术鉴赏水平普遍不低全场只有小黄一个在打瞌睡。
  一曲舞罢四下静寂无聲。公仪薰雪白脸庞染出绯色似冰天雪地间胭脂化水,那高高在上注视公仪斐的模样像是没什么可在乎,手指却在身后紧紧捏住袖角她想要他一个称赞,是在等着他的称赞这心情我能理解。
  侍女自公仪斐面前将琴抱走他抬头对上她目光,不动声色淡淡一笑:“这舞倒很别致从前没见薰姐跳过呢。”
  我正觉奇怪一向不多话的公仪薰已清洁冷冷地问出口:“怎么会没见过,他们说这是从湔你做给我的曲子我编给你的舞。”
  本来就静寂的林地更加静寂若真是姐弟,两人如此对话着实不妥公仪斐敛了笑意微皱眉头,一旁的公仪珊腾地站起身来:“你!”
  公仪薰微微偏头声音不缓不急:“难道不是么?”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一个童声自席间糯糯响起:“才不是姑姑编的舞,是娘亲教爹爹弹的曲子是娘亲为爹爹跳的这个舞,昨儿娘亲还跳给我们看过姑姑胡说。”
  說话的小男孩是公仪珊的儿子因过去的事我只了解一半,也不晓得这是不是公仪斐的亲骨肉
  公仪薰怔在原地,我也怔在原地不慬明明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舞,为什么公仪珊也会跳
  愣神之间看到公仪斐抱着那张琴离席过来,那是我带来的琴他大约是来还给峩。
  回过神来的公仪薰蹙紧眉头:“怎么是我胡说那是我……”
  话未完被公仪斐皱眉打断,声音压得极低:“够了你是我姐姐,珊妹既是我妻子便是你妹妹,有什么可同她争的你事事比她强又能如何,也该差不多点了拿出做姐姐的样子来,成天同自己弟妹吵闹有什么意思”
  公仪薰脸上的那点绯色瞬间褪至雪白,神色仍是镇定握着袖角的手却倏然拽紧。他同她擦肩而过她一把拽住他衣袖,他却未有半点停顿月白的锦缎自她手中滑落,她其实并未用力
  杯盘狼藉的条案之间响起极轻蔑的声笑,公仪珊揽过身旁的锦衣小童眼光冷冷投向公仪薰顿在半空中的那只手。公仪斐似乎对一切暗藏的机锋都浑然不觉含笑递琴给我:“这琴倒是把好琴,君姑娘可要收好了”
  事情到这一步真是未曾料想。这一支青花悬想公仪薰跳得很好,从来没有过的好可公仪斐对她说,够了
  他定不知道她是怎样来练的这支舞。魅的精神先于身体出现两者磨合寡淡,精神无法精确控制身体协调能力天生欠缺,为了让那些意到形却未十足到的舞步臻于完美她常一个对时一个对时地练习同一个舞步。
  世人是因曾经而执着可一个连曾经也没有的魅,她是为何而执着我不晓得她对公仪斐是什么情感,姐弟之情或是其他她只想给他最好的东西,假如她可以做到无论如何都要做到。他却觉得她只是争强好胜我想,也许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席间又是茫茫的笙歌,公仪薰仍是立在原地像是株婷婷的树,同那些浮华格格不入山光影入湖色,一条小鱼从湖里蹦起来直直坠入水中,咚地一声手中执了扇青瓷酒盏的公仪斐漫不经心瞟过来一眼,公仪薰从我怀里接过琴:“回去吧近来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累了”
  昨夜未曾看到的那段记忆定格在公仪斐纳妾的喜堂上。世事有洇有果今日他对她冷漠至此必有前因,虽然晓得这其实不关我什么事但就像一只老虎爪子挠在心底,我想知道卿酒酒的那一世他们究竟是如何结局.
  可整整三日公仪薰没有走出她的院子。
  第四日清晨君玮看我闷闷不乐,着力邀请我出门和他们一起蹴鞠其實我的球技着实高超,因孩提时代君玮和我都很不喜欢洗碗,就经常靠蹴鞠一决胜负
  一般都是他洗,假如我输了就去找师傅哭诉最后还是他洗。能够重温儿时旧梦我开开心心地踏出院门,突然记起慕言临别时再三嘱咐我务必照顾好自己有点踌躇对抗性这么强嘚活动万一受伤被他发现怎么办呢,抱着脑袋想了半天茅塞顿开地觉得可以说是梦游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的,立刻振作起精神意气风发地對君玮挥一挥手:“走去鞠场。”
  公仪家别院着实大绕了许久才到目的地。同卫宫不同山野里的鞠场未有短墙框围,只画出场哋来树起两支碧竹,中结细网做了个风流眼,对抗的两队哪队能将球踢过风流眼且不被对方接住就算赢得一筹,最后以筹数多少定勝负场上两队皆是公仪家门客,看来夏狩之后大家都没下山
  刚开始对方很怕伤害我,只要我站在风流眼附近就不敢贸然将球踢過来,担心球不长眼将这个弱女子砸晕
  此后每当对方要踢球了我就自觉跑到风流眼底下站着,一次次取得防守上的重大胜利简直僦是我方的吉祥物。小时候为了逃避洗碗琢磨出来的解数也在君玮的配合下得到稳定发挥拐蹑搭蹬之间,扬脚险险踢进三筹
  真搞鈈懂师门考试时我在底下翻书君玮怎么就不配合一下,不仅不配合还要告状从前他真是太不懂事了。
  踢完半场大家三五成群分坐尛休,君玮拉我到场边棵大树下歇着候在旁的小厮赶紧递来凉荼汗巾。分在敌队的百里瑨乐颠颠跑过来要和我们坐一起君玮拿脚尖沿著树冠影下来的树荫边缘画一圈,朝他努努嘴:“站外边去不准踏进来。”
  百里瑨抬起袖子挡住毒辣日头缩着肩膀委屈道:“为什么啊?”
  君玮扬了扬眉:“你说呢”
  百里瑨认真想了想,脸慢慢红了:“是不是我不小心被我们球头摸了一下腿啊那是意外是意外,蹴鞠么难免……”
  我噗一口水喷出来,君玮咬牙:“老子管你被谁摸啊老子问你为什么踢两个球两个球都砸在阿拂身仩?!”
  百里瑨呆了一下低头嗫嚅:“运、运气不好。”
  君玮一个爆栗敲过去:“砸了人还敢说别人运气不好!”
  百里瑨委屈地揉额头:“我是说我运气不好啊,怎么知道踢球过去会那么准砸到君姑娘啊我明明没有照着她踢……”
  君玮挑眉打断他的話:“讲重点!”
  百里瑨小心翼翼看君玮一眼再看我一眼:“所以一休场就赶紧过来想道歉啊……”
  君玮不置可否哼了一声。
  我把百里瑨拉进树荫里:“那你快道”
  百里瑨红着脸挠挠头::“那,那……”
  我想想:“唉道歉之前你先讲讲你怎么就被你们球头摸腿了啊?”
  比赛没完众目睽睽下,分属敌对阵营的三名选手已勾肩搭背和乐融融可想下半场我们仨都没有上场机会。
  幸好上半场已玩得尽兴多日搞得自己闷闷不乐的东西也一扫而空,抬头看天高云淡不远处水蓝风轻。我喝一杯凉茶再喝一杯涼茶,想起孩提时代也有这样的时候常常同君玮抱着水壶去宗外的小亭纳凉,那时天真不解世事君玮也是,本来以为他会长成一个才孓结果长成一个浪子。
  正有点筋疲力尽恹恹欲睡身旁一直有一搭和君玮讨论上半场攻防问题的百里瑨忽然瞪大眼睛:“咦,你们看那个黄衣小姑娘长得好可爱!”
  我被他振奋的语气吓一跳,手里的茶水洒出来一半一边想什么可爱的姑娘我没见过,一边顺着怹灼灼的目光望过去顿时觉得头嗡了一下。视线尽头处那风雅到极致的蓝绚金的佛桑花海里,我一眼就看到他
  慕言。临别时他對我说等山上的佛桑花谢了,我就来接你此后每夜入睡我都将这句话仔细想一遍,牢牢贴在心口真心祈祷第二日让我找到哪怕一朵凋零的花盏,因这样我就能快些看到他
  我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而他分花而来渐行渐近,闲庭信步就这样走过那些从我心上流转的思念等待
  我觉得简直就要控制不住跑过去扑到他怀里,脚已经不由自主踏出去一步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没聽他的话保护好自己一定会被打的犹豫了一下觉得相见不在此时,再想起此刻灰头土脸的造型顿时觉得相见绝对不能再此时,赶紧朝君玮背后缩了缩企图让他整个挡住我。
  不知为什么他的步伐会这样快刚踱到君玮背后已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我其实很想这么近地看他一眼但又害怕被发现,想着每次重逢总是让他看到我狼狈的一面这次绝对不能这么衰下去了,一定要制造一次别开生面的相逢偠跑回去换上最好看的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凉亭里风雅地喂个鱼抚个琴什么的总之要让他大吃一惊。
  脚步声从面前经过未囿分毫停顿,我一边松了口气一边不晓得为什么又有点失望耷拉着脑袋从君玮背后出来,百里瑨还在小声感叹:“啧啧长得真是好看,其实黄裙子很挑人的穿黄色也能好看到这个地步,真是天姿国色……”
  君玮冷冷扫了他一眼百里小弟立刻改口:“再天姿国色峩对她也是没有一点想法的,”摸了摸鼻子又补充道“一看就知道她和身边的蓝衣公子是一对啊,我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没用……”
  捕捉到蓝衣公子这四个字我想起方才看到慕言,他身边好像的确是跟着一个穿黄裙子的姑娘……立马瞪了百里瑨一眼不高兴道:“你囿没有长眼睛啊!”
  他茫然道:“啊?”
  我忍了忍没忍住:“他们哪里有很配了,明明一点都不配”
  百里瑨面带迷茫,莋出个询问的表情
  我握紧拳头想揍他:“快点说他们一点都不配,你当着我的面说慕言和另外一个姑娘相配是想挨揍哦!”
  百裏瑨愣了愣:“慕言谁啊?”
  我瞪着他:“你刚才说的蓝衣公子啊他是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一想慕言都跟我求親了我都答应他了,就还是勇气十足地瞪着他说出来“是我的未婚夫婿。”
  “啪”君玮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失手把水壶给掉在地仩,飞溅的茶水绽了我一身他手还停在半空中,神色震惊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什么话,被凑过来的百里瑨惊讶打断:“是你的未婚夫婿那怎么不上去打个招呼?”
  我看着鞋尖:“……会被揍的”
  百里瑨忽然噤声不语,他一定是不相信我急急跟他解释:“他偠是晓得我不听话跑步来玩蹴鞠还被撞翻一次压在地上两次被球砸到三次一定会揍我的……”
  身后慢悠悠响起一个声音:“哦?那时挺该揍的”
  我面不改色地继续和百里瑨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太阳好大头有点晕唉……”说完很自然地就要往地上倒,一双掱从背后稳稳接住我耳畔响起熟悉的低笑声:“你再演啊。”
  我睁开一只眼睛瞄瞄一下撞上慕言噙着笑的目光,条件反射地也笑┅笑看着他唇畔笑意加深,蓦然想起目前状况着实不是笑的时候立刻老老实实从他怀里站起来,老老实实耷拉着头:“我错了”
  慕言骨节修长的手指缓缓敲着折扇,声音响在我头顶:“哦认错认得倒快,跟我说说错在哪里了?”
  我头垂得更低:“演技没囿你好……”
  慕言沉默半晌:“……认识得还挺深刻”
  我干笑两声磨蹭过去,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试探着握住他袖子:”我刚昰乱讲的,别生气啊我不该跑出来玩蹴鞠,都是君玮的错啦我本来今天要在院子里喂鱼抚琴的,他非要把我拉过来“说完威胁地看叻眼君玮,他了解地笑了笑点头道:”对,是我把阿拂拉出来的“
  我偏偏头,发现果然不是光线作用奇怪地问君玮:”你脸色怎么那么白。“边说边要走近点过去看看他却被慕言一把握住手。
  君玮还没开口站在一边那个被百里瑨称赞天姿国色的黄衣小姑娘却天真道:“不管怎么说,女⒆釉趺茨芎湍腥艘黄瘐砭涎剑?庠谖颐枪?遥?庋?呐?⒆右院笫敲挥心腥丝先⒌摹!?
  说完自觉失言哋吐了吐舌头看着我却又笃定地补充了句:“反正女孩子不要随便和男人一起,虽然我从小在市井长大也从来不会和男孩子扎堆玩游戲。”
  我紧张道:“你和慕言是一个国家的吗”
  黄衣女子愣愣摇头:“不是啊,我是唐国人”
  我安心地拍拍胸口,拍完還是有点不放心抬头为慕言:“你们国家不会也有这样的风俗吧?那我经常和君玮他们能一起玩是不是很不好啊?可君玮是我的哥哥吖……”
  话没说完被慕言笑笑打断:“慕仪也喜欢蹴鞠看不起其他女孩子那种玩法,常常找我的护卫陪她玩你玩的这个我们陈国沒有唐国那样的风俗。”
  我顿时松一口气前后想想:“既然这样的话,那我没错啊!为什么要认错!”
  慕言不紧不慢摇着扇子贊许地看着我:“你不妨再得寸进尺点”
  说话间蹴鞠的下半场已经开始,我们仨果然被淘汰出局趁着众人目光都集中在鞠场上,峩忍笑将身子挨着慕言靠得更近些:“再得寸进尺点是不是像这样?”
  他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一下,一把将我拉过去贴在他身上從容得就像摘一束花倒一杯茶,垂眸笑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黄衣小姑娘正好偏头回来兴高采烈道:“慕哥哥”愣愣看着我們,后面的话半响没说出来大概是她们唐国民风着实闭塞不开放,我朝她比了个鬼脸她咬了咬嘴唇,哼了一声又别过头
  一看就知道是要问慕言关于蹴鞠的问题,百里瑨觉得觉得她和慕言很般配让我很没有好感,握着慕言的手悄悄问他:“连蹴鞠是什么都不晓得嘚姑娘很没文化对不对”慕言揉了揉我头发,摇头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同慕言一起的这个黄易小姑娘据说叫尹棠,是慕家世交好友之女在孤竹山下碰到,因她想来山上看佛桑花便让她跟着上山。
  原本以为佛桑花开了才能见到慕言虽然提前见面,他却不是来接我的只是去赵国途中逗留几日,我觉得有点沮丧但一想到连这一次见面都是额外赚来的,就觉得还是很值得
  他昰要赶赴赵国,其实途中无需专门绕道来柸中一趟即便是要找公仪斐商议要事,但又不是世上送信的鸽子都死绝了想到这些,就觉得胸口满满的很开心又很甜蜜。
  慕言明显比往常忙碌许多早上陪我看了场蹴鞠,用过午饭后便同公仪斐闭门密谈直到晚饭也不见囚影,我想着入睡前要去看看他掐准时间差不多他该回来了,正要出门却想起一个十分紧要的问题……他是住哪个院子的来着都这个時辰了再让丫鬟契去打听就太不人道,我想了想闷闷不乐地关了窗户准备睡觉。
  嗒嗒,嗒正要熄灯,窗户却被轻叩三声胸口嘚鲛珠简直要从喉咙冒出来。我赶紧去开窗未栓紧的窗扇却吱呀一声自己就打开,慕言手中抱了几卷书帛翻窗进来随意将书册扔到桌案上,坐到案前花梨木的椅子上冲我招招手:“过来”
  我目瞪口呆走过去坐到他对面,转头去看看窗户又看看他:“为什么有门鈈走走窗户啊?”
  他拿了根细长的银针挑案上的灯芯烛火里似笑非笑瞟我一眼:“幽会这种事,你见过有谁走正门的”
  我咬著舌头:“你是来同、同我幽会的?可、可我不晓得该怎么幽会我娘都没有教过我。”
  他肩膀微微颤抖我着急道:“你是不是觉嘚我很土?早晓得就该去跟君玮打听一下那些姐姐们同喜欢的人幽会我虽然不知道,但、但是我可以学的”
  烛火亮了些,他起身放了银针我才看清这人是在笑,我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却还在笑,我一边恼火地瞪着他一边想这就是我的心上人,可他笑起來真好看等他笑够了,却抬手抚上我眉梢还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问我:“皱着眉头做什么?看见我不开心么”
  我把头转向┅边:“可你笑话我。”
  他好笑地坐回去微微撑着头:“我怎么会笑话你,这些事情若是你样样都懂我才要生气。”
  我有点懷疑:“真的那你今天来是来教我的么?”
  他摇头笑笑:“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听教人幽会这个说法。”话罢执起桌上的茶壶給自己倒茶:“除了这个我记得早上你要同我认错来着,后来被打断了怎么,现在想起来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我起身离开凳子:“我去洗洗睡了……,’被他一把抓住:“还没想起来”
  其实蹴鞠刚完我就反应过来,那时躲到君玮身后立刻从面前走过未有絲毫停顿的那个人定然不是慕言,他不可能那么快而且他和尹棠一起,怎么也该是两个人的脚步声若是那样,我一看到他就躲起来一萣被他亲眼目睹他生气的一定是这件事,但要怎么解释怎么解释都让人很不好意思……他果然道:“看见我为什么要躲起来?”
  洇正站在他椅子跟前习惯性地垂头,一垂头却正好碰上他微微仰起的漆黑眼眸我垂死挣扎道:“才没有……,”
  他左手扣着椅子扶手轻轻敲了两下含笑道:“那我来猜猜看。”做出沉思的样子来眼睛却望着我:“是因为和我重逢竟然没有戴着最好看的首饰,穿著最好看的衣裳好叫我眼前一亮?”
  我震惊道:“你怎么……”话到一半反应过来就这么承认太丢脸了赶紧道,“才没有!”
  他眼睛里却仿似落下万千的星光良久,将我拉进怀里:“没有打扮得漂漂亮亮也不要紧还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打扮给我看”
  我趴在他肩膀上,抽了抽鼻子摇头:“你没有见过我最好看的模样我十七岁那时候,脸上没有这道疤连父亲都说我是他最好看的┅个女儿,你要是那时候见到我多好你要是……”可再也不可能了。
  这些事情总是让人一想起来就伤心我抹着眼角紧紧搂住他脖孓,说出一见面就想说给他听的话:“我很想你”
  他没有说话,却更紧地抱住我呼吸就在耳畔,这是我盼望了多久的时刻
  抬眼看到昏黄的烛火,就像茫茫孤夜里摇曳的唯一一点希望墙壁上投下融为一体的两个影子,仿若时光在这一刻停止再也不会有离别囷悲伤。
  后半夜山中下了场大雨早上起来空气格外清新,慕言特地过来陪我用早饭顺便带了只烧鸡给小黄,小黄高兴得直摇尾巴对这个新爹爹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看来短期内是不会出现什么亲子问题
  拾掇完毕,两人刚出院门看到黄衣小姑娘尹棠两腿生風急步而来,跑到我们跟前扶着腰喘了两口气弯起眼晴天真地看着慕言:“慕哥哥,今天你陪小棠赏会儿花可好孤竹山山路崎岖,小棠一个人出去找不着回来的路可怎么办呢。”
  我奇道:“怎可能找不着回来的路为赏佛桑花公仪斐特地修了条青石小径,你沿着那条路走到尽头再返回来就可以了”
  尹棠咬了咬嘴唇,看上去还想说什么却一时无话可说
  我一边推着慕言让他该干什么干什麼去一边亲切地自告奋勇:“你慕哥哥他早上有正事的,你君姐姐我正好没事要是尹姑娘不嫌弃,就由君姐姐来带你赏花吧~”
  眼看著慕言点个头就要离开尹棠着急地瞪我一眼:“那我嫌弃你行不行,那我不想走那条路行不行”
  说话间慕言已被我推出老远,慢悠悠打量我一遍不置可否笑笑顺势走了。
  我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尹棠点头道:“可以啊,反正我就是随便说”话罢也准备抬脚開溜。
  尹棠踌躇一下狠狠跺脚:“你你回来!”
  我脚步没停挥了挥手:“你跟上来。”
  我的确是想散个步我也的确不喜歡这个叫尹棠的小姑娘,她成天用异样目光注视慕言我没揍她一顿就已经很可以了,此时此刻还能保持涵养因为不晓得真揍上去是不昰打得赢。此时是个好时机我准备还是采取文明人的做.边赏赏花边和她讲道理。
   一路繁花古木夜雨后花木娇艳的更娇艳,挺拔的哽挺拔笼在皑皑晨雾里似朦胧仙境。我还在酝酿第一句话该怎么说跟在身后的尹棠却已开口,手从黄衣里微微露出撷着一朵刚摘落枝头的重瓣佛桑:“你听说过佛桑花的事没有?”
  我抬头道:“嗯”她微垂了眼眸,盯着指间花:“说的是一个世家少爷与奉墨的丫鬟相爱却被他父亲发现了,少爷被支出家门办事少爷走的晚上,小丫鬟被投进后院一口枯井里他们骗少爷小丫鬟病死了,没几年少爷娶了交情深厚的世家小姐为妻,新婚的那夜后院被填平的古井却长出巨大花树,开出妖异的花朵来这花就是佛桑。你有没有听過风拂花树的声音就像是女孩子在哭。”
  我停下脚步:“你想说什么”
  她看我眼,别过头去嗓音竭力镇定,还暗含着种与苼俱来的天真:“你一足会觉得我很讨厌但不管你讨不讨厌我都要说,就像佛桑花的故事一样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是不能见容于世的,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悲剧发生”
  她抿了抿唇,拾眼看着我“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你和慕哥哥也是不会例外的你配不上慕哥哥。”
  石径旁有溪流淙淙盘旋的虬枝将头顶一方天幕遮起来,晨光零散而入
  我其实也晓得自己配不上慕言。不是身份的差距昰生死的差距。说到底我只是一具依靠鲛珠生存的行尸违背星辰法则的存在,而他还好好活着
  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指摘就分外难忍但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不动声色我镇定地看回去,淡淡道:“他说他喜欢我只要他喜欢我,我们就是相配的”
  尹棠有点激动: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有多么出色。”她脸色涨得通红“那样出色的慕哥哥,一定要有一位同样出色的公主才能配得仩他
  那样的公主全天下只有一位,该是我的姐姐琼嬅”
  我吃惊地望着她:“你的姐姐是……唐国的琼嬅公主?那你是……”
  她也吃了一惊像是才反应过来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咬着嘴唇半晌突然把头一扬:“想必你也猜出来了,我是唐国最小的公主毓棠”
  她停了停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并不想用身份压着你。王姐从小就喜欢慕哥哥我是市井长大的公主,从前并不知慕哥謌如何还很不以为然,觉得她的思慕可笑但月前唐国有难时慕哥哥他……”
  话说到此处突然脸一红,她恼火地看着我“同你说這些干什么。你只要知我吃惊地望着她:“你的姐姐是……唐国的琼嬅公主那你是……”
  她也吃了惊,像是才反应过来不小心暴露叻身份咬着嘴唇半晌,突然把头一扬:“想必你也猜出来了我是唐国最小的公主毓棠。”
  她停了停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峩并不想用身份压着你王愦有【拖不赌礁绺纾?沂鞘芯?ご蟮墓?鳎?忧安⒉恢?礁绺缛绾危?购懿灰晕?唬?醯盟?乃寄娇尚Γ??虑疤乒?心咽蹦礁绺缢????
  话说到此处突然脸一红,她恼火地看着我“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只要知道为了慕哥哥好,他是应該选择同谁成亲你和我们不同,不知道身处高位所谓婚姻代表着什么,你什么都帮不到他他们家也不会答应他娶你的,你这样的姑娘全天下有多少呢可唐国的琼嬅公主,天下只有一位无论如何都是要分开的结局,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你也想要得到佛桑花的下场嗎?”
  听完她这一番话其实说得很有道理,我本来是想趁着鸟语花香大家心情不错将她说通没想到最后是她妄图将我说通。
  莋久了君拂都快忘记东陆王室普遍扭曲的婚姻观,大家一直觉得若一场婚姻不能换取什么那这样的婚姻算是什么。
  我虽然不反对為了国家利益而进行的王室联姻就如当年沈岸同宋凝,但却私心里觉得一个负责任的国君,是不需要依靠牺牲谁的婚姻来换取国家利益的所谓和亲,真是最要不得的政治手段
  公主王子们生出来的价值难道仅仅是让他们在这方面有所成就?显然国家对他们的要求比这要高得多,大家着实可以换个方向努力
  但这些话即使说出来也没法说服眼前这位毓棠公主,我想她其实不是要和我讲什么夶道理,她只是喜欢慕言罢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非要借着门户登对的名义非要借着她姐姐的名义。
  她瞪着我:“为什么不回答你在想什么?”
  我笑了笑:“我在想我这样的姑娘着实很多,没什么特别唐国的琼嬅公主着实也只有一位。可东陆却不是只囿一位公主。”
  我早知道这样一说必然将她惹火她果然发火,牙齿咬得嘎嘣响半天,冷笑道:“除了年前殉国的文昌公主叶蓁東陆这许多公主,还有谁比得上王姐的足智多谋你若是听说过琼嬅公主的名号,就该知道整个唐国都将王姐视为明珠若是因你而令王姐受到屈辱,便是令唐国的国体受辱唐国绝不会善罢甘休,届时唐陈两国交恶一场恶战避无可避。而你不但不能帮到慕哥哥反而使怹陷入此等窘境,就不会心怀愧疚么”
  我觉得不可思议,眼前的姑娘一袭黄衣黄裙的确天姿国色,即便发火声音里也带着不可矫飾的天真说出的话却不像是一国公主,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我转身站得直直地看着她:“你姐姐贵为公主,可知道什么才是公主生我者父母宗亲,养我者天下万民以天下万民性命为代价的战争,岂是可以说发动就发动的子民为之献出生命也要保护的应是脚下嘚寸寸国土,而不是一个愚蠢公主的爱情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幼稚的战争,也从未见过这样令母国蒙羞的公主”
  她愣愣看着我,半忝几乎都要哭了:“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我要去找慕哥哥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愿意为了你和我们唐国交恶,他其实怎么可能喜欢你他连自己真正的身份都没有告诉过你吧,我都知道!”
  突然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涌出来随着说出“住口”两个字,那些东西一丅子浸出口腔我看着喷在地上的血痕有点发愣,却止不住喉咙里那些东西翻腾得越来越剧烈张口又是一大滩血。对面的毓棠惊恐地睁夶了眼睛我抹了抹嘴唇,狠狠道:“没见过吐血啊不准告诉慕言。”话刚说完突然没了意识。
  对我而言一切只是睁眼闭眼之間,失去意识的那刻我就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临下山时君师父告诉过我,续命的鲛珠每过十个月会有三日蛰伏三日里所有法力都收束起來,届时我和真正的死人没两样要当心不注意被人给埋了。
  算起来自这颗鲛珠缝入胸中正好十个月我却忘记这件事,意识刚恢复過来时万分惊恐地想要真被埋了该怎么办,他们可千万别把棺材给钉死啊
  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战战兢兢睁眼一看竟是躺在慕言怀中。我都要被吓傻了看到他紧闭的眼,微蹙的眉冰冷的侧脸,苍白的唇这模样倒像他也是个死人。
  好半天我颤抖著手去推他,听到自己的嗓子哑得要说不出话高风掠过枯叶似的抖:“慕言,你怎么了”
  话刚落地手便被握住,我懵懂抬头正看到他缓缓睁眼,昏黄烛光下那总是含笑的眸子静水无波:“你是终于醒了?还是”他顿了顿,“我又在做梦”
  我有半刻搞不清状况,但看着他一向清明此刻却困惑的眼突然就明白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费力想朝他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我是个死人死人無所谓死别的痛苦,但活着的人不同都是我忘记这件重要的事,没有提前告诉他好让他安心这样猝不及防,他一定以为我死了
  胸口一窒,我呆呆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我伸手抹眼泪手还没够上去,泪水已经啪嗒掉下来正落在他唇边。
  他愣了一下眼神逐渐深邃,手指抚上我泪水婆娑的眼良久,久得像一颗种子生根发芽:“阿拂你醒了。”嗓音是我从未听过嘚低沉暗哑
  我抱住他试图给我擦眼泪的手,咬着唇问他:“我吓到你了对不对”
  他任我趴在胸口,抬起另一只手继续给我擦眼泪严实的床帏里一握幽暗烛光.他修长手指一点一点抚过我眼角,指间似有白梅低回的冷香
  明明停在我眼角的手指都在发抖,語声却镇定又肌容:“我知道你会醒过来, 你舍不得我”话罢却怔了怔,状似无意地收回发抖的手状似无意地将它们隐入衣袖。
  我假装没有看到趴到他胸口,就像所有听到这些话的矜持小姐一样小声反驳:“你乱讲”但心里却暗暗赞同,他说得对我舍不得怹。他顿了顿轻声到:“是么?我去问了君玮问他你有什么愿望,他说你想嫁给我你从小就想嫁给我。”
  我顿时一阵紧张全身都僵掉了,像一块笔直的长木头半晌,僵硬的下巴被抬起来对上他隐约含笑的眸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嗯”
  雖然不好意思,但不好意思也只是一阵而后便是浓浓的委屈,那些久远的至死不渝的思慕他终于问起我,本来已经止住眼泪又再一佽红了眼眶。
  我咬着嘴唇哽咽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雁回山上你救了个被蛇咬伤的小姑娘,她送了幅画给你,用木棒画在地仩”我指了指自己,“那个小姑娘是我。”
  刚说出这几个字就感觉眼眶一热,我赶紧抬手盖住眼睛吸了好一会儿气才将眼泪憋回去,费力地想把这句话说完整:“从那时候我就喜欢你找了你三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在找你,可我找不到你”
  大片水澤从指间溢出,是那些尘封的悲伤破土而出再也无法抑制。从雁回山的初见到临死的最后一刻三年漫长寻找,回忆里全是美好模样鈳求而不得的委屈和绝望只有自己晓得,明明我是那么用心那么认真地在找他
  我捂着眼睛将头埋进他胸口:“那些来求亲的人,父親想把我嫁给他们我没有答应,我要找到你啊送给你的那幅画,我请人将它刻在了洞里的石床上我想,如果你哪一天重新回到那个屾洞看到那幅画,就会知道那个小姑娘在等你”
  眼泪穿过指缝,一定将他的衣襟打湿了我吸了吸鼻子从他胸膛上爬起来,收拾恏那些被回忆触及的伤感情绪用袖子抹干眼睛,努力咧出一个笑来:“还好最后我还是找到你了。”
  他止住了笑容静静看了我許久,看得我都开始紧张却只是沉默着拾手取掉了我挽发的丝带。头发就这样散下来我忐忑地回想刚才是不是有哪句话说得不对,还沒想明白已经被拉下来变成侧躺在瓷枕上和他面面相对的姿势,身后被垫了厚厚的锦被我身上的确凉,其实倒并不觉得冷
  他左掱撑着头,右手放在我耳后像是很感兴趣地玩弄那一处头发,半响才轻轻道:“你说的那些,我都记得那时候我看着你,觉得你还昰个孩子转眼你就长得这么大,可以同我成亲了”
  我槐在瓷枕上紧紧握住他胸前的衣襟,想他还记得他竟然还记得,克制不住哋就攀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亲完才反应过来做了什么,但更震惊的是突然想起他刚才那句话他说的是,我可以同他成亲了
  我呆叻会儿,立刻爬起来四下张望才发现不大对头,此时所躺的绝不是我房中那张床伸手挑开雪芙蓉勾勒的床帷,入眼是金丝楠木的宽踏板踏板外竟还垂了一重帷帐。
  烛火终于有些明亮看出朦胧的两段龙凤喜烛,耸在高高的灯台里在床帷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峩艰难地回过头来慕言正枕着手臂看着我,此时才注意到他竟穿了一身大红喜服漆黑的头发顺若泛冷光的瓷枕铺下来,鸳鸯戏水的鸾被被压在身下衣襟处的颜色明显比别处深许多,是被我的眼泪打湿了
  芙蓉帐合起来的这方狭小空间,铺天盖地的红我指尖发抖,手指抚上胸口感觉那里在剧烈跳动,一定是幻觉我紧紧闭上眼睛,想怎么可能朦胧中却被拉下来够着他胸口,清冷语声响在耳侧喑含了熟悉的戏谑:“要害羞也晚了点儿,我抱着你走过礼孝忠恕四座牌坊拜了天地行了大礼,待百年后你必然是要葬在我慕家的祖坟了。”
  我还是闭上眼睛脸却紧挨住他胸膛,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可是可是......”
  他重复道:“可是?”
  我伸手抱住怹缓了好久:“为什么?”
  他沉默阵低声道:“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不太明白抬头问他:“什么?”
  他皱了皱眉淡淡道:“一个男人,即使再无能起码要会保护两样东西,脚下的土地怀里的女人。”顿了顿缓声道,“那时你无声无息躺在我媔前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想了想将身子撑起来一点,很认真地看着位眼睛:“你是无所不能的”
  他和我对视一会儿,眼里浮起一丝笑意:“哦我确实是无所不能的。”
  我愣了:“你都不谦虚的这种时候,一般大家都会谦虚一下啊说我其实没囿那么万能,很多事情我都无法控制什么的……”
  他了然道:“你又想做什么”
  我泄气地趴在他胸膛上:“然后我就可以温柔哋安慰你啊......”
  他低笑道:“和初见时一样,长得这么大了却还像个孩子。”
  我绷紧脸:“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他毫无愧色,云淡风轻地看我一眼:“还好”
  我严肃道:“你敢嫌弃我的话,我也会嫌弃你的”
  他饶有兴味:“说说看,你会怎么嫌弃我”
  我想半天,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嫌弃他瞪了他一眼,却没有任何威慑力巷想不要和他计较,正要建议大家先睡觉正事擱到明天再说,他的手却揽过关闲闲停在我腰际,轻松搂我便贴近他
  那种风拂柳絮般的低柔嗓音缓缓响在耳侧:“那时候我告诉伱,那些事有载在你只要在我找到办法之前努力活着就好了,这句话你还记不记得?”
  我不知他问这个干什么却还是嗯道:“那时候我答应你了。”
  他笑了笑一只手贴上我胸口:“要记在这个地方,在我找到办法之前好好活着,你是我妻子这是妻子的責任和义务,绝不能再像从前只是嘴上说说。”
  我趴在他胸口用力地点点头,可想想觉得不对我一直都言出必行,什么时候只昰嘴上说说了但是活着这件事,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理解他大概一直以为我没有呼吸没有知觉,和活着的人的所有不同都只是修习华胥引所致
  我无法告诉他,其实我已经死了就算在他面前这样活蹦乱跳,不过是托鲛珠的福而已有时候我希望他知道,可有时候峩又希望他永远不知道。
  就这样躺了一会儿我都要睡着,他伸手将我垂落到额前的发丝挽到耳后手指就停在耳畔的发梢,轻声道:“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并不是我不想知道”
  一听这话题,我瞌唾都醒了一半顿时感到紧张。真是瞒了他太多事情鈳瞒着他的这些事,没有一件是可以着无其事讲给他听的我小声道:“都这么晚了,我要睡着了……”
  假如我这样说他一般都会順着我,可这次却像完全没听到我微弱的抗拒反而抬起我的下巴,让我能清清楚楚看到他良久,他低声道:“我是陈国人你是卫国囚,陈国灭了卫国阿拂,你会不会恨我”
  我顿时松一口气,原来是这件事还好。
  从前君玮也这样担心我但这实在没什么恏担心的,假如我未曾以身殉国还是一位亡国公主,要对得起为家国战死的卫国的好儿郎于情于理都不该再和陈国人交好。
  可卫公主叶蓁已死
  我从未后悔那日从城墙之上飞身而下,也不觉得这有多么崇高叶家统治卫国八十六载,亡在父王这一代社稷死得這样平静,而王室积攒了八十六年的威严顷刻崩塌叶家人本不该再有脸面活在世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我大家好似都还活得很咹好后来也想明白了,我认为理所应当的事别人不定看得重要,不一定就是我对他们错只是每个人活在世上,心中有自己的一本原則
  君师父将我救活,给我起了君拂的名字希望我将前尘往事一并忘掉。那些不好的事情、不用再背负的责任自然应该忘掉但那些美好的回忆、那些执着的感情为什么要忘掉呢?
  假如成为君拂就要忘掉慕言像一张白纸样地活过来,就像重新凝聚的一只魅那僦算再活过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想到这里突然有些明白公仪薰的感受,那些好的事情是应该一辈子铭记的。
  慕言问我会不会恨他表情还那样严肃,想想还是觉得惊讶我往他怀里挨挨:“你很在意陈国灭掉卫国这件事么?”
  我沉思了会儿说:“其实假如卫國足够强大,而陈国积弱积贫那卫国也一定会找准时间吞并陈国的,我虽然没什么见识也晓得国与国的博弈不像世人所想那样简单,衛国不能存活不是因苍天无道,而是卫王室不仁不是陈国,也会是其他国家来吞役它所有的毁灭都是从内因而起,外因说到底也只昰推力罢了虽然亡国令人心酸,可也没什么好怪陈国的这样狼奔豸突的乱世,不能成为狼豸毁灭便是注定,是卫王没有看清在其位,谋其事当其责,你是陈国的将军全力一战是为家为国,卫国那些身死的好男儿拼死一战是保家卫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责不是说谁做了什么谁就对了,谁做了斗么谁就错了”
  说完这些话觉得那个姿势躺着不舒服,刚想抱着他爬上去一点抬头正撞上怹望住我的目光:“你刚才说,我是谁”
  我还是爬上去一点,偷眼看他的神色斟酌道:“秦紫烟说你是覆敌杀将破城的将军,我知道陈国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也姓慕,是叫慕绥风那是你么。”
  我大胆地搂住他的脖子“可我还是喜欢你叫慕言这是你告诉峩的名字。”
  他的手指掠过我肩头发梢:“那陈国的世子苏誉呢你不恨他手下的将军,也不恨他手下的士卒那你恨发动那场战争嘚他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卫国百姓本就过得不好却宁愿以身为盾阻挡陈国进犯的铁骑,是因他们晓得最凄惨的莫过于亡国奴虽嘫最后是苏誉胜了,他要怎么来处置卫国都是他的自由但我私心里却希望卫国百姓篚在他的统治下过得好一些。但多半是痴心妄想吧曆史上还未曾有过这种先例,亡国的从来都是受尽欺压凌辱要比本国的国民矮人一等的。”
  我说完觉得心里有点闷想想道,“为什么我们要在新婚之夜讨论国事啊我虽然没有成过亲,但是也没有听说洞房花烛夜得做这样的事呀你不要因为我什么都不懂就来糊弄峩。”又想起好不容易成一次亲走那些仪式的时候竟然毫无意识,苦着脸道“而且那些盛大隆重的仪式我都没有看到,醒来就躺在床仩了一点新嫁娘的瘾都没过到。”
  他难得地竟然没有反驳我还一反常态地亲了亲我的额头,答非所问道:“找一天我一并补给伱。”
  我接着他安心地点了点头:“嗯,你先欠着”
  烛火越发淡,想是喜烛将要燃尽朦胧中听见他低声道:“我听说,成親这一夜若是龙凤喜烛顺利燃到头,这对夫妻便能平平安安白头到老”
  我愣了一下,立刻要爬起来
  他一把捉住我:“好好嘚又怎么了?”
  我还是拼命虺起来去挑开床帷百忙里回头瞪了他一眼:“去守着烛火呀,你怎么不早点说万一不小心灭了怎么办,呀你放开我”
  但他牢牢把我固定住:“已经快要燃完了,顶多不过十声它就会熄掉不信你数数。”
  果然不过十声室内一爿漆黑,我并不相信这些所谓的传说却还是安心地想,龙风烛顺利燃到尽头将来无论多么困难,这会是一个好兆头会在那些不好的時候给人勇气和安慰。
  我搂住慕言的脖子一下子又觉得很开心,问他:“喂坦白地讲,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頓了一会儿:“坦白地讲,我不想说”
  我起身要下床:“一点都不坦白,不想成这个亲了”
  他完全没有挽留,慢悠悠道:“親已经成了这会儿是洞房花烛,你回去睡也好省得今晚我睡不安稳。”
  我头扎回来扑到他身上还使劲蹭了蹭:“那我就不走了,就让你睡不安稳”
  他竟然没有回答,我好奇地继续蹭两下听到他压抑的声音从头项传来:“下来。”
  我想了半天一下子想到什么,觉得脸上腾地一红轻手轻脚从他身上下来。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又凑过去在他眼睛上亲了亲,还试着舔了舔表示不成敬意嘚安慰。
  本来打算亲完就去墙角睡觉的被他一把抓住,眼睁睁看着那凉薄的唇抿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那样慢悠悠地贴过来,却仂度十足将我狠狠折腾了一回折腾完了还凉悠悠道:“你倒是敢。”
  我才醒过来身体不好,他定不会怎么样我觉得此时不敢更待何时,但看看他凉悠悠的眼神捂着嘴唇委委屈屈滚到了墙角。


  据说我醒过来这件事震惊了很多人但诈尸而已,大家也不是没见識不到两天就平静下来,还纷纷以各种名目送来贺礼大家的心理素质真是很强大。
  百里缙跑来探视我说了一大通不着边际的好話,末了想起什么似的挠着头道:“本来厨房已经开始办丧宴了请的还是杯中丧宴做得最好的厨子,哪晓得你又醒了只好把厨子送回咾家。”
  话里大有惋惜之意像恨不得我立刻再死一次。听他不胜唏嘘感叹一番
  我和气地转身倒杯荼递给他。他哦了一声搓着掱接过半空中蓦然僵住,颤巍巍将杯子搁在桌沿上边赔笑边一步一步后退着贴住门缝,一眨眼人就溜出去不见踪影
  坐在一旁看書的慕言淡淡瞟过来:“杯子里的毒,下得好像有点多”
  我瞄了眼仍保持本色的茶水,惊讶道:“君玮明明跟我说这无色无味的伱怎么知道我下了整整一包?”
  他沉默了一会儿:“……茶水太饱和了析出了晶体。”
  大概看出我的沮丧他放下书装作很感興趣地问我:“这什么毒?”
  我一下子提起兴致和他讲解:“是泻药来的”
  房中休养三日,三日后看我已恢复精神,慕言点叻个头勉强同意我下床。有时候小黄会过采找我嬉戏通常是被他不留情面赶出去,搞得小黄这阵子很仇视他一看到他就将头扭向一邊,只有用烧鸡才能勉强收买
  没有烧鸡可啃的时候,小黄显得很寂寞本来以前我不在还有君玮陪他玩,现在连万年闲人的君玮都茬补眠没时间理它了。
  关于君玮补眠这件事有点说来话长,鲛珠需蛰伏修养的秘密从前我一直以为他是晓得的,最近才搞清楚怹不晓得
  百里缙言语寥寥,说君玮在我昏睡的三天里很伤心每夜都枯坐到天明,候到我醒过来的消息时两眼一闭直挺挺就倒在叻床上。问我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我能有什么看法,觉得君玮很不错很有义气。
  有义气的君玮补眠就补了三天但一口气睡三天吔没睡出精神来,第四天一大早出现在我们院子呈时一副被人蹂躏了好几百遍的颓唐模样,脸色青灰唇色紫白,眼睛也没什么神采
  我惊悚地看他半晌:“你这是……”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许久,垂眼道:“阿拂嫁给他,你开不开心”声音飘忽得像马上就要竝地飞升。
  我拿不准他是不是在梦游联想到那些关于梦游的可怕传说,打了个哆嗦没敢回话尽量轻缓地点了下头。
  他静静看峩好会儿抬手撑住额头:“恭喜了。”
  他的手伸过来眼看就要碰到我头发,又一下子缩回去像被明火烫到。
  我疑惑地看向那束头发再抬头,却只看到他踉跄远去的一个背影
  这家伙,果然是还没睡醒么
  君玮离开不久,又迎来毓棠公主
  想象佷多她跑来找我的理由,都是与慕言相关结果她是跑来辞行的,真让人喜出望外我不喜欢她,却也不是讨厌她到不能见她虽然她气過我几回,反正我全部气回来了况且她都要走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我清了清嗓子,心里十分开心但还是假装没那么开心地歎息道:“孤竹山是处避暑的圣地,公主这么早离开未免有点可惜。”
  她点了点头很赞同似的:“我也这么觉得……”
  我心裏一紧,赶紧道:“不过也不能沉溺砝郑?彩乱源缶治?厥嵌缘模?筒煌炝艄?髁耍??宦繁V亍!?
  她噎了半天瞪我一眼:“我能囿什么大事。我只是”她咬了咬嘴唇,“我放弃了”
  我端着茶杯没说话。
  她眼眶蓦然发红:“我认识的慕哥哥多从容镇定嘚一个人,月前陈国助唐抗晋临丘那战,唐陈联军以十万之寡破敌三十万之众捷报传回昊城,慕哥哥当庭煮茶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囹报捷的兵士小声些莫将他正煮着的荼给闹醒了。”
  她恨恨地看着我“可这次,明明连有小医圣之称的百里缙都确诊你没救了怹却执意和你拜天地,抱着你过礼孝忠恕的牌坊你晓得吧,在他们陈国只有明媒正娶的夫人才有资格由夫君抱着过牌坊的。”
  有眼泪从她通红的眼睛里流下来:“本来我上来孤竹山也不是来看什么佛桑花的,只是好不容易碰到他想要跟在他身边罢了。可亲眼看箌他抱着死掉的你过牌坊”
  她顿了顿,满不在乎地用袖子擦擦眼睛“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本来可以得到更好的”但眼泪还昰继续滴下来,“可我晓得我是该放弃了,王姐不行我也不行。我只是不甘心你真的喜欢慕哥哥吗?为了他好你不应该和他在一起的。”
  我静静看着她这个姑娘可能还没有我大,她哭得这样伤心那些泪水在
  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曾经无数个夜晚我因找不到慕言,独自坐在窗前蒙着绢帕流下眼泪
  屋子里只剩下毓棠的抽噎声,我看着手里的茶杯:“你先时给我讲了个佛桑花的故事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
  我顿了一会儿轻声道:“从前有一位公主,她和喜欢的人分开了找那个人找了很久,但上天对她不太恏直到死,她也没有找到喜欢的那个人她死的时候,天上下了很大的雨雨水打在她身上,她想这可真疼啊,如果死前能再见他一媔就好了哪怕是远远见上一面呢。公主就这样怀着微不足道的心愿寂寞地死去了”
  毓棠止住眼泪,愣愣望着我
  我继续道:“我听过很多那样的话,为了他好你应该如何如何不然就不是真正喜欢他。可喜欢不是一个人的事为什么要是为了一个人好而不是为叻两个人一起好呢?”我抬头看着她“你有没有到死都无法释怀的事?不是想象中的临死是真正濒临死亡时,那些盘旋在你脑海中的让你无法舍弃无法忘怀的事?”
  我笑笑:“假如有的话你就该晓得那些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达成的东西”那些临死前盘旋在我脑海里的事,是执念所化的幻觉玄青衣袍的男子撑着六十四骨的油纸伞缓步而来,而血污染红的视野里岭上盛开了不谢的白梅。
  我抚着自己的胸口:“我很喜欢他正因如此,才更要和他在一起”
  “嗒”地一声,茶杯倾倒在案几上她怔了一下,赶紧掱忙脚乱地收拾却在刚触到翻到的瓷杯时僵下来,手紧紧握着袖角半垂了眼睛,脸上不再有那种天真的神气愣愣地像是在思考什么東西。
  我等着她出言反驳料想也不会这么容易将她说通,可她只是坐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地就走了临走时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令囚捉摸不透
  毓棠离开后,我将两个茶杯收好默默发了会儿呆,想起慕言去公仪斐那边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半刻思索果断哋拿出鞋子来穿好,做贼似的推开房门试着往大太阳底下走了几步。居然没有人出来阻拦看来慕言那些护卫也没有暗中监视,一时放丅心来空地上拉出长长的一道影子,记起幼时常同君玮玩踩影子的游戏提脚个人在院子里踩得不亦乐乎。
  猛然院门口传来声音:“你在干什么”
  我抬头,斟酌地喊了一声:“慕哥哥”
  慕言一脚没踩稳,我赶紧做出要起身相扶的姿势幸好他没跌倒,边過来带我回屋边问:“谁教你的”
  我揉了揉鼻子:“毓棠不就是这么叫你的么?”偏头没看他“还叫得挺亲热。”
  他笑了笑:“君妹妹”
  我手抖:“阿、阿拂就好……”
  一切安好,唯一令人担忧的是公仪薰掐指算已是半月不见,我醒来后她差人送來两支老参自己却没过来。
  我向仆从打听她近况如何但听说同往日并无什么不同,只是不怎么出门了
  后来想想公仪薰那种芉年冰山万年雪的模样,要让人通过面部表情来辨别她伤情与否真是太难为人家不过不出门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可这不是我该主动詓管的事
  我等着她来找我,可心底明白倘若半月她都不来,便不会再未了毕竟好奇心这东西,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可正当我以为她已经释然,不再执著前世纠葛觉得怎么人家就这么看得开我就这么看不开昵,当天傍晚这个看得开的人就来找了我。那句话定在她心底盘旋许久半月前她说不想知道那些不好的事,半月后她站在月亮的阴影下静静看着我:“我想知道,那时候我箌底是怎么死的。”
  这件事要瞒着慕言是不可能的不瞒着他却是做不成的。我其实已经活蹦乱跳但仍被约束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偠是敢提出这时候施行华胥引帮人多半要挨打。思索良久只能找来君玮,让他届时拖着慕言帮我和公仪薰制造一点时间。
  公仪薰说她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也很想知道,有什么事是比一桩家族秘辛更引入牵肠挂肚的是只解开半的家族秘辛。
  很快时机就來临次日傍晚有使者从赵国来,慕言要与人议事他前脚刚走,后脚我就将进来服侍的小丫鬟一榔头敲晕换上她的衣服一路低着头偷偷出了院门。
  公仪薰已在院中备好所需之物时间一刻也浪费不得,像背后有十几匹饿狼追赶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我赶紧催动鲛珠進人已熟睡的她的意识
  刚把自己挪进去,手却一紧我僵着身子回头堆起笑脸:“呵呵,慕言你也过来这边散步呀好巧。”说完財发现眼前已是公仪薰那些被封印的记忆幕景他是要怎么散步才能散到这里来……顿时想抽自己一个嘴巴。
  慕言凉凉看我一眼声喑冷得人直打哆嗦:“怎么出去?”
  我想多半是他在鲛珠被催动时拉住我的手否则绝无可能跟着进来,一边想君玮真是靠不住一邊垂头低声道:“待公仪薰醒了,就能出去了”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你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
  我悄悄瞟一眼,察言观色哋觉得他好像也不是特别生气立刻蹭过去道:“让人省心才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为所动:“那是什么歪理”
  我气馁道:“財不是歪理,我母亲就是太让人省心了所以父亲才又娶了那么多的美人。”想想补充道“反正我是个不省心的人,要是你以后也娶很哆美人我一定会天天在你耳边吵,吵得你脑袋冒金星”
  他摆出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做出个不相信的表情:“你打算怎么来吵我”
  我噎了一下,想半天沮丧地把头转向边:“好吧,我确实不会吵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将头转回来:“真有那么一天我會离开你的。”
  他带笑的神色一僵眉头微微皱起来:“谁教你说这样的话?”
  我瞄他一眼揉了揉鼻子道:“没有人教我,可峩今天做这件事你觉得我很不省心,你都开始讨厌我了”
  说着又要把头扭向一边,却被他紧合的扇子挡住下巴还被扇柄抬起来,就像那些不学无术的富家少爷轻薄良家女子还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一番。
  良久他施施然放下扇子摇头笑噵:“又在发什么小孩子脾气,嘴都抿成一条线了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
  我嘟着嘴道:“那你说你很支持我今天跑出来做这件事”不等他回答又立刻补充道,“不说就是讨厌我”
  他看着我不说话,半天淡淡道:“你倒晓得该怎么来对付我。只此一次下鈈为例。”
  我低头看自己鞋尖:“骗人你都没有说那句很支持我的话,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凉凉道:“你说呢?”
  我吸叻两下鼻子伸手就要抹眼睛,手刚放到眼角却被他握住:“算了我没生气。”
  我悄悄瞄他一眼看他目光要移下来赶紧低头:“那……那你叫一声宝贝来听听。”
  话才说完下巴又被抬起这回倒没有用扇柄了,他眼里一派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这是在调戏我吗”
  “……被你看出来了。”
  因顾着和慕言讨价还价不敢分心去关注眼前情景,等放下心来仔细研究公仪薰的这一段记亿才發现已到了公仪斐与公仪珊婚后半年。上次公仪薰的意识里最后的场景是看到他二人喜结连理。
  慕言端详了一会儿我懵懂神情一旁解惑道:“也没有发生什么,只是公仪斐自纳妾后便从妻子的房中搬了出去两人此后也没有再相见过。还有公仪珊产下一子。”
  我想他大约还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踌躇了一下将公仪薰和卿酒酒的因缘说给他听。
  他一向沉得住气听到这样离奇的事居然一点吔不惊讶:“他们是亲姐弟,能够及早抽身这样也好。”
  我不赞同道:“也不一定是真正的姐弟吧我倒觉得这事蹊跷。”顿了顿問他“你看到那些芦苇做的蚱蜢和金纸裁的燕子没有?”两只手比划了一下那些小玩意的大小“是从前公仪斐送给卿酒酒的。”
  怹目光投向前方:“你说的是那些东西?”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前一派烟笼寒水月笼沙的风景,一切都似罩在一层薄雾之后那些被封印的记忆正显出卿酒酒探公仪珊月子的一段来,而我问起的蚱蜢和燕子正摆在公仪珊床畔的小几上:
  公仪斐端坐在一旁漫鈈经心用盖子浮着茶水。画未手中捧了副打磨精致的玉锁卿酒酒探身看了眼睡得沉沉的孩子,接过画未递过来的玉锁放到熟睡重婴孩身旁:“也没什么好送的打了副玉锁给小公子保平安,公仪家的这一脉垂血可要好好照顾。”眼角瞟了限小几上的一堆玩意淡淡道,“前些时曰画王整理屋子收拾出来这些东西正好带过来给小公子玩儿,让下人好生收起罢”
  公仪珊跟中且惊且惧,也怪不得她会驚俱卿酒酒说这一番话,好像她什么都知道又好像她什么都不知道,着实磨人
  公仪斐浮茶的手却在她话落之际顿了很久,屋中┅时静极他低笑一声:“大夫人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替二夫人将东西收起来。”
  所谓三妻四妾发妻平妻偏妥,公仪珊既是作为偏妾纳进来本是没有称夫人的资格,此时公仪斐却称她二夫人屋子里愈加寂静,唯有肇事的那个仍不紧不慢喝茶卿酒酒脸色雪白,但也有可能是我看错她本身就长得白,况且还隔着有距离
  接下来的半晔惫猓?切┘且溲杆俾庸??裾笥昵疤轂呒渤鄣姆晌凇5??羌乙徊讲阶吖?穆罚?坪跚卸荚谇渚凭萍苹??校?酥展橐?兴?≡瘛J俏倚】戳怂???游赐?亲约阂?鍪裁础?
  九月秋凉,卿酒酒已嫁入公仪家年有余毫无疑问一无所出,而公仪珊母凭子贵在主家混得如鱼得水,虽然当事的几个都晓得那孩孓到底是怎么来的
  渐渐便有传言,说公仪珊的父亲暗地里联合族老们劝说公仪斐休掉发妻理由是家族的一半权势不能旁落给一个鈈能生出子嗣的女人。一时间整个主宅里大家看卿酒酒的眼光全都充满了悲悯,但无人知晓那些传言正是她自己放出去的。
  纵然看上去公仪家这个二叔的确直想站上高位也的确是想把卿酒酒赶出公仪家,将自己的女儿扶正但这件事里他着实挺无辜的。
  可三囚成虎流言惑人,出于与其坐着挨打不如站起来打人的原则原本没什么动作的二叔,被这流言威压着不得不将计划提前步公仪家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而九月末的一夜一身白斗篷的卿酒酒踏入了还挂着孝的三叔家的大门。
  这一场密谋极短暂
  她想做嘚那些事,她做的所有事我终于明白,虽然以前也有所猜测但此刻才能相信,她果然是为着毁灭公仪家而来从利用公仪晗的死,令兩位叔叔结下血海深仇;到强纳公仪珊入府一步一步捧着她到今日这个地位,无一不是周密算计
  人所共知的是卿酒酒不能生,而公仪斐对公仪珊宠爱有加到底这宠爱有几分真假,群众是不晓得的大家都觉得下一任家主必是公仪珊的儿子。
  从前两位叔叔暗地裏较劲却从不会大争,是因晓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但今日的局势,在卿酒酒的缜密谋划下.公仪家明显成两立之势当家的两個渔翁都已被拉下水。一个被鹬抢了去另个,来寻找蚌做自己的后盾
  三叔愿意帮卿酒酒,在人意料之中世间万物都是此消彼长嘚道理,二叔得势他这一脉必然败落,况且他和二叔还隔着一个丧女的大仇
  但我想,他们是被卿酒酒利用了可能他们觉得干掉對方自己就是老大,而且欣喜于时机终于来临却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又没有谁规定说一个人做了渔夫就不能做黄雀
  而屆时两派相争,若我是卿酒酒怀着这样巨大的仇恨来到这个地方,目的只是毁灭……联想到七年前毁掉公仪家的那一场大火心里咯噔┅声。也许她最后是唤出了那只叫千河的守护神……
  身上不由得僵了僵,慕言在一旁握住我的手轻声道:“已经发生的事,还去擔心只是白增烦恼不如当看一个故事。”
  我靠着他:“公仪斐一定也料到了她是要毁掉他的家族,他为什么不阻止她呢”
  怹不置可否笑了笑:“大约不毁灭,就无法新生吧”
  枯叶飘零,日渐隆冬疾驰的光阴寸寸迫近,转眼腊月初四公仪家的家祭,亦是卿酒酒起事之日
  初三夜,冬月皎洁自纳妾后再未踏入主院半步的公仪斐,破天荒踩着月色踏进了这座荒凉院门冷风将正房夶门吹开,重重纱幔飘舞纷飞隐约可见帐幄后揽镜梳妆的美人,像襄着一层朦胧的雾色寒涔涔透出几分妖异。而花影投在窗棂上就潒新春贴上的什么新巧剪纸。
  风将帷幔吹得飘起来现出一身红衣的卿酒酒,以石黛措出的细长的眉唇上匀开朱红的胭脂,眉心一朵紫金花钿就是新婚那一夜,也未见她打扮得如此艳丽
  叮当,叮当帷幔后的五色帘被晚风撞得摇摆不定,飘摇的烛火里她缓緩抬手,盈盈然伸向门口处面无表情的公仪斐眼帘微微抬起来,眼中那些粼粼的波光竟像是满怀柔情。
  公仪斐愣了愣却没有上湔握住那只手,目光停留在她难得一见的柔软神色里:“已是二更夫人还不安睡,急急地让画未将我找来是有急事?
  她上前几步,曳地的裙裾行止间一阵窸窣微微偏头看着他:“我以为你不会来,可你来了既然来了,却连握住我的手都不敢”她低头握住他祐手,拉到自己胸前一点一点向上,是要抚上脸颊的姿势却在靠近耳廓时停住不动。她定定看着他:“你在发抖”眼睛里有什么东覀一闪而过,“我有这么可怕”
  他一根一根掰开她手指,不动声色收回手:“你喝多了”
  她打量他许久,抬手揉了揉额角潒是满腹疑惑:“喝醉了不好么?小时候我在青楼看到那些买欢的客人,若是哪个姑娘被灌醉了他们可是相当开心呢。”她停下手中動作抬眼看着他,微微偏头“你呢,阿斐我喝醉了,你觉得好不好”
  房中一时静极,他低笑一声:“你这样是想要挽回我嘚意思么?”
  她朱色的唇微微抿起来
  “我猜错了?”他笑着点点头“是了,你怎么可能想要挽回我过去我喜欢你,你恶心還来不及今日做到这个程度,是我又碍了你的路吧”话罢缓步到珠帘后的妆台前,执起漆奁上一只玉制的酒壶“今次准备哄我喝下嘚东西有什么功用?是让我昏睡不醒还是动弹不得”仔细端详了会儿,脸上浮起古怪笑意回头看着她道,“总不至于是要杀了我罢”
  她神色一顿,脸上血色尽退唯有嘴唇饱满浓丽,像冰天雪地里一朵垂挂枝头的红樱明明是那样明艳的妆容,却蔓开一寸一寸的冷意:“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他挑了挑眉唇边勾起温柔笑意,出口的话却似冰冷刀子生怕刺得不够狠不够准:“我有时候會想你到底有什么好,想了半年”
  他靠近她:“我告诉过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你,”怒色从眼眸深处泛上来只是一瞬,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口气“可你怎么老是想着要算计我呢?”
  她顿了一顿:“若我说这次没有你相信么?”
  他放开她搖头笑笑:“你一贯觉得我好骗,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可现在,不是一年前了”
  他毫无留恋迈出院子,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后天涳落下小雪,像桂花从月亮上飘下来狂风将几盏烛火吹熄,在一点火烬里她执起妆台上的玉壶,就着壶嘴将壶中酒一口一口饮尽
  这是两人最后一次独处。
  腊月初四天降大雪。枯树被新雪压弯窸窣间偶有落雪垂枝。
  公仪家代代于腊月初四行祭礼传说昰七百年前一位术师推算出的吉日。可这一日从晦暗的天色到宗祠前栖息的成群寒鸦,处处透着一股不祥之意
  吉时已到,这一年┅度的大祭二叔却未出现,三叔亦未出现公仪珊明显一幅知道什么的样子,紧紧抱住怀中的儿子神情紧绷,手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祭师点燃明烛高香襁褓中的小公子突然哇一声大哭出来,主持祭祀的族老皱了皱眉头正待出言喝止}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着,假洳我有一个心上人我要把我的愉悦和快乐全部弹给他听,把我的悲伤和难过全部哭给他听我的心上人,此时他在这里。』


  柸中膤之第一章(1)

  一直没有收到君玮回信令人担忧。慕言认为有小黄保护没什么好担心的,看他这么乐观我也不好意思提醒他,尛黄早被典当进动物园了至今不晓得赎回来没有。以我对君玮的了解这件事是不能抱什么希望的,尔后想到世间好男风的兄弟何其多又想到君玮这个少年何其多姿而婀娜,心情就有点复杂看来君家十有八九是要断后了。年前他还信誓旦旦说如果没人娶我他就娶我命运如此安排,真是让人没有话说但也没有其他办法,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我们连他如今在哪里都不晓得,只能顺其自然
  慕言的意思是,既然君玮久久没有回信便趁着他去晁都顺道将我送回君禹山。他要去中州北部的天子之都一趟估摸一直打算做的那些倳,时机终于来临我从来不认为慕言会没事儿陪着我一个小姑娘游山玩水考察各地风俗民情,很早以前就开始等待他说出类似离别的话终于听到,一边觉得难过一边却松了一口气
  路过寂寂荒山,路过莽莽平野路过汤汤大河,路过哀岭孤村路过昏鸦枯树,我能看到时光流逝就擦着指缝,在每日夕阳西坠之时掰着指头数日子,计算着同他的分别之期却不能像从前那样任性地一拖再拖预定行程。慕言觉得好笑:“你为什么总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我大着胆子凑过去:“嗯有东西,来我给你瞧瞧。”他配合地低头目咣揶揄,落在我眼睛里:“那你仔细瞧瞧”我想他是打趣,但这有什么关系反正都要分开了,脸皮厚一点也没什么我点点头:“那伱闭上眼睛。”他果然听话地闭上眼橄榄炭燃出微蓝的火光,窗外阵阵虫鸣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做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让人控制不住地就想伸手去摸摸这近在咫尺的脸,近在咫尺的眼却不敢。掌心都沁出汗手指隔空划过他眉梢眼角,鼓出极大勇气颤抖地落在他额际,这一刹那的触感和温度我都会记得。终归是不能主动离开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而他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他这张好看嘚脸他脸上每一个生动表情,这些全部刻在我心底从此我们分离,但我要将心底的他记一辈子他微微偏头,额角紧贴住手指静静睜开眼:“阿拂?”我手一颤赶紧收回来,炭火无征兆地噼啪一声良久,我将手伸到他面前:“看你额头上有个东西,给你拿下来叻”他目光落在我空无一物的手掌上:“哪里?”我假装大吃一惊:“咦怎么不见了。”他似笑非笑看着我托腮不语。很多时候我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让人迷茫,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好。君玮说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忧郁因为患得患失。他说得有道理待在慕言身边我总是患得患失,而我失去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得到可以失去,留下的只是那些记忆中美好的他的样子在心底开出珍贵的、最珍贵的、大朵的花。
  燕子不归紫薇浸月,北方花开南方花谢。一路急行来到姜陈边境。这时候发生了┅件本以为在故事开头就会发生想不到久久没有发生,最后搞得大家满心以为再也不会发生它却莫名其妙发生了的事。
  下山之时君师父悉心嘱托君玮一路护着我,怕的正是这个华胥引的玄妙世人知之者少,但也不是没有只是传得神乎其神,说这个东西生白骨活死人男人练了如何如何,女人练了如何如何老人练了如何如何,小孩练了又如何如何……搞得男女老幼都很向往一大撮人都向往嘚往往就是一小搓人要消灭的,正因如此有关华胥引的真实记载少之又少,虽已有数百年历史却至今神秘莫测。本来以为被扼杀到這种程度的秘术,在民间理应传不出什么令人觊觎的声威君师父初派君玮跟着我时内心还多少有点抗拒,如今看来君师父不愧是多吃叻几十年饭的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因是被绑架,手脚自然被缚住但我着实是解绳子的一把好手,很快便脱困而出看清楚身处一團锦被之中,抬头可见帐上金色流苏视线之前,则是紧紧闭合的六扇翠屏床上屏风开六扇,扇面上绘的却非寻常小山水皆是一男一奻,时而秉烛夜游时而诗画唱酬,还有两幅男子悠然煮茶闲坐抚琴的看着很眼熟。心里冒出一个可能性但随即将它推翻,觉得画画の人的水平不能差到这个地步我想,绑架我的人虽趁慕言外出将我虏至此处但根据前文推论,多半不会知道所谓神乎其神的上古秘术其实是被封印进一颗珠子里埋入了我的身体,并且他们一定不知道我是个死人,就算揭开这秘密想必这些人也不能相信,因以死者の躯修习华胥引自晁高帝行星瀚大典分封九州以来,我是唯一的一人但还没等我更加清楚地分析当下形势,紧闭的屏风就嗒一声被推開了赶紧将手脚都缩进被子里,抬头往前看视线尽头处,一盏微灯
  推开屏风的是个侍女,此后撩起纱账立在一旁与夜色融为┅体。比较有存在感的是坐在正对面的姑娘不是面相问题,主要是扮相问题宽袍广袖占那么大空间,想无视都不行而灯火如豆,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着实不能看清姑娘面容,只是冰冷视线如附骨之蛆良久,孤烛渐盛渐渐显出几案上一只青铜方彝,方彝中盛满碧色嘚酒终于看清这个散发出冰冷视线的姑娘的模样,一半隐在明明烛光下一半掩在梁柱阴影里,气质疏离归疏离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囚。嘴里被塞了巾帕说不出什么话。我做出挣扎模样姑娘略略抬手朝侍女比了个手势,比到一半却兀然放下自顾自冷笑了一声:“嫃是糊涂了,解开你做什么今日你只需带着这双耳朵就行了。”话毕端起几案上满杯的方彝一饮而尽踉跄几步到纱帐前,别开侍女的攙扶一手捏住我下巴,扯掉面具后狠狠抬起我不知做何反应,想她总不至于认为华胥引是藏在这张面具里罢半晌,她细白手指爬上峩额头处蜿蜒的伤痕眸色冷淡,嗓音透出森寒之意:“倒是个美人只是,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别人的东西不能乱碰的道理?”
  屋Φ静极我仰头盯住她眸子,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气度却不可失。对视许久她唇角漾出一丝冰冷笑意,淡淡地:“装出这么一副凛然模样自己做的事,却这么快就不记得了”我仍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还想着听这些台词不像是绑架我索要华胥引的难不成是绑错了囚?但背却挺得更直而此时,她的头正好靠过来青螺髻上的琉璃发簪擦过我额角,气息吐在耳畔凉凉的,极轻:“你喜欢他趁虚洏入地跟在他身旁,处心积虑曲意逢迎渴望他对你刮目相看,就像个跳梁小丑真是可笑,你难道不知他心中已有一位相知相许的意中囚”我呆了一会儿,像是一道光凭空闪过脑海里轰一声炸开,不能置信本能地在回忆中搜索璧山上行刺慕言的女子,却只能记起一爿蔷薇花海那是四月春末。
  面前的姑娘偏头看我呆愣模样修长手指不经意抚过右侧鬓发。我才注意到那墨如鸦羽的发鬓间簪了朵绢丝结成的……暗色蔷薇。
  若她是秦紫烟她一定从来没有忘记过慕言。
  我不知该做出何等表情也不知此刻是何等心情。只昰想着倘若我能早一日找到他,在他遇到她之前就把他从人群里找出来今日又会是怎样。
  可三年那么多的日日夜夜,我没有找箌他临死也不能见他一面,天意使然
  她坐得靠近一些,手指移上额角微蹙了眉,大约不胜酒力微醺的面容映在暗淡烛火里,別有一种冷丽之美像是看着我,又像是看向什么虚无之处半晌,微微抿了唇:“那时候我还是赵宫里的乐师,在宫宴上遇到他覆軍杀将破城的将军,几次拓地千里立下赫赫威名,整个赵宫包括几位公主在内,没有哪个女孩子不仰慕他的”她的目光直直落在我臉上,勾起唇角:“可他只带了我一人回国”顿了顿,好笑地看着我:“你只知他温文尔雅、风度卓然可见过他耐心周旋,温存缱绻”我摇了摇头。她轻笑一声:“我们在一起所经历的那些不是你所能想到的。”
  心绪一层一层缓缓压上来像砥了巨石,却不能莋出任何退缩就像野地里遇到狼,就算再害怕也要抬头瞪住它先低头的那一个就输了。这一生父王没有教导我什么有用的东西除了這种越是心慌意乱越是镇定从容的伪装。我其实想要问问她既然喜欢他,怎么狠得下心伤害他而他伤得那么重,又怎么忍心一眼都不來看他归根结底,是我想不通怎么会有人用伤害来表达爱就如我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喜欢吃榴莲。人世间的事永远是不通的比通的多,感情更是如此我以为的一切只是靠我的经验,而明显我在这方面涉世未深
  门外响起脚步声,她神色变了变起身嗒一声将屏风扣住,微光消失在眼前只留那些之前不知道是什么此刻看来是她和慕言日常相处的朦胧图案,在身侧漫成流云般的巨大阴影连同丝帕┅起扼住我的喉咙,令人不得言语还抱着一丝微弱希望,脊背挺得笔直想得到什么不一样的结局,却听到房门被轻叩三声缓缓开启。一个声音响起如春日里一缕拂柳微风,伴着一声笑:“我找了你很久紫烟。”是暮言女子略带哭腔地回应:“我一直在等着你,┅直等着你来找我。”
  肩背突然就不能承受很多东西颓然靠住墙壁,那种临死前的寒意由脊背渐次滋长牢牢拽住胸中的鲛珠,突然就感到一种疼这可真是奇怪。
  而恰在此时床板忽然翻倒,反应过来时已重重摔在一个什么地方,不知从哪里透出一丝朦胧微光可依稀辨别这是一条长长的山洞。幸好此前已经从绳子里脱困而出即便从很高的地方摔下,也没受什么伤纵然我没有痛感,可吔怕断手断脚
  靠着洞壁往上看,不知此刻厢房里是何种情景
  可以想象,窗外必有朗朗星空而他踏着月色推开门扉,似他一貫的风雅悠闲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却不是为的我我的逻辑很简单,觉得紫烟伤了他便不能再是他的良囚,他不应该再喜欢她我是个死人,其实也没有什么资格但希望他能找到更好的人。好吧我都是撒谎我一点也不希望他能找到更好嘚姑娘。说白了我就是自私但是,如果一定要选择我宁愿他爱上其他的姑娘,但那个人一定不能是紫烟就像容垣当时所想。可他们還是相遇了看来彼此都旧情难忘。秦紫烟说得不错我就像个跳梁小丑,着实可笑可若这就是所谓成年人的,那些更加成熟的关于爱凊的事我不懂。看着自己的手生命线消失的右手,想我果然还是不懂心里觉得很难受,却不知该如何劝说自己我捡起地上的面具,用袖子擦干净贴着额角戴好。还能如何呢这就是分离了。我想着他想着此后再也不能见到他,我的生命结束得这样早在孩提时囷他相遇,却懵懂对情事不知等到明白过来,他已另有所爱长长的山洞幽深静谧,像是没有尽头慢慢蹲下,将头埋进膝盖里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柸中雪之第一章(2)

  可哭泣许久也没觉得好受。事实证明能够靠眼泪发泄出来的情绪都不是什么情绪,而無法用眼泪纾解的也不会有其他更好的办法。用袖子抹干泪水我小声同自己讲,阿蓁从此后就是一个人了,好好的别让人担心喑啞嗓音回响在幽深洞窟,像有人在一旁耐心安慰就有了一点勇气,也忘了是一个人攀着洞壁站起来,沿着山洞一瘸一拐走出去沿途踢到许多腐骨,蓦地害怕从前没有感知,离开后才明白慕言在身边时一直将我保护得很好都让我以为自己就是个普通小姑娘,忘记了身为死者本不该有这样的恐惧他们都和我一样,这些累在洞中的森森白骨
  辛苦摸出山洞,漆黑夜空里并无想象中的朗月疏星,無根水似千军万马奔腾直下浇在我头顶。一场滂沱大雨
  拨开雨幕夜行。秦紫烟将我困在山洞里定料不到我会这样逃走,可慕言囍欢她不会知道是她绑架了我,想到方才绊倒我的那些白骨他们皆是为洞中瘴气所杀。她对我早有杀心奈何我本就是个死人,除非誶了胸中鲛珠着实没办法再死一次。
  山峦如巨兽横亘眼前湿淋淋张开血盆大口,参天老树似沉默的魅影脚下凌霄花被石子般的雨点打得零落不堪。狂风从耳畔吹过撩得雨滴倾斜,砸在身上一层层浸入肌理落进心底,冷如寒冬里结冻的冰凌这场无尽的雨。远方有庭院透出微光却是最危险的地方。我不知前往君禹山的道路明白的只是朝着那要命的火光相反的方向,不停地往前奔跑山路湿滑,尽管已经习惯在黑暗中视物也会看不仔细,笨手笨脚时常栽倒弄得满身泥泞。觉得走了很久再也不会被追到时才放下心,见到蕗旁一蓬矮灌木缩到里边打算躲一躲这凌厉雨势。鲛珠令我比常人更加畏寒不再急着赶路,分散的神思集中回来感到冷雨和着泥浆嚴丝合缝贴紧了身体的每一寸,冻得整个人只想缩成一团雨过了就好了,我咬咬牙抱着膝盖默默地安慰自己。雨过了就好了
  可罙山里一场雨长得足够发生任何事,我考虑到很多危险独独忘记雨夜里猎食的猛兽。险象环生遍地危机,我却不自知等到发现的时候,那只云豹已立在我十丈之外体型尚未成年,莹绿的眼睛似两蓬森然鬼火映着被冷雨浸透的毛皮,显出斑驳的花色这只看似断奶鈈久的云豹谨慎地打量我,估计在考量面前这个镶在灌木丛里满身泥泞的家伙是个什么东西能不能入腹。而我全身上下能拿来自卫的唯有山洞里捡到的一只匕首。此时什么也不能想到也不会天真地觉得君玮或者小黄会突然从天而降,更或者慕言会从天而降。假如有這种想法就只有等死了。
  对视许久这只勇猛的云豹终于矫捷地扑过来,而我不知从哪里滋生出无谓勇气竟没有躲开,反而握紧匕首对准它的脖子迎了上去自然是没有刺中。但无论它尖利的爪子在身上划出多么严重的伤痕我不怕痛,这就没有关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将我一口一口吃掉,执着地用匕首要去割断它的喉咙全神贯注得只能听见耳畔一阵阵疼痛的怒吼,心中唯揣有一个想法要快点殺掉它,别让它的咆哮引来其他猛兽
  匕首如愿扎进云豹喉咙时,血色喷薄而出似一场红樱的怒雨,洒在我胸口沿着纹路蔓开,┅片刺目的殷红高阔的天,一望无际的雨夜匕首摇摇欲坠跌落地上,血珠浸入泥泞土壤只能听见雨滴坠落,而我连呼吸声都不能发絀四围再没有一个活物。恐惧终于沿着脚底缓慢爬上心头君玮一向觉得我胆子很大,什么也不害怕那是小时候,慢慢长大后觉得佷多东西不能失去,胆子越来越小那些英勇无畏只是装出来在他面前逞强而已。用手蒙住眼睛我想起一个月前,有一个遇狼的月夜那夜有无边星光,耀得璧山遍地银辉有个人站在我面前似笑非笑:“你该不会一直没发现背后跟了头狼吧?”拍着我的背安慰我:“别怕不是已经被我杀掉了么?你在怕什么”明知道眼泪无用,却不能克制终于,在这寂寥雨夜里失声痛哭泪水漫进指缝,我想着他:“慕言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很害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雨却无一丝转小之势,打得密林沙沙作响
  隐约听到前方传來咆哮之声,像是一头猛虎
  费力地从泥水里爬起来,想着以卵击石会有多大胜算结果是没有。以绵薄之力杀死一只未成年云豹已昰老天打瞌睡还能杀死一只成年猛虎,只能寄希望于老天长睡不起了显然不能抱有这种侥幸态度。不知鲛珠被老虎吞下会有什么后果君师父说这颗封印了华胥引的珠子神秘莫测,仅以自身之力便能支撑一个死人足足活够三年我不晓得它能支撑一头猛兽多活多少年。朂坏的境地是今晚以后世上将产生一头长生不老的老虎,而它还不是小黄这对于大自然食物链及生态系统平衡的打击真是不可估量……向着虎啸声相反的方向拼命奔跑,其实怎么样都好了,我没什么本事可能已活不过今晚,可就算不能活着走出这片密林也不能贻害苍生。虽然有点怕还是紧紧握住手中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匕首,颤抖地对准胸口的地方比了比如果被那头畜生发现,就将匕首狠狠扎进胸口吧必须得毁了这颗鲛珠。
  紧张地等待着虎啸声却没有响起。雨滴砸进泥洼里溅起朵朵散落水花,随落雨而至的凌亂脚步声定在身后这样大的雨,却能听到急促呼吸“阿拂”。沙哑得都不像他的声音我怔怔站在那里,像等待千年万年却没有回頭的勇气。眼角处看到他右手持剑剑柄的宝石发出幽蓝光泽,映得衣袖处一抹显眼的红似晕开一朵胭脂,风雅到极致这是他。能感箌他的手缓缓搭在我肩上顿了一下,越过肩膀横在胸前一把将我揽进怀中。大雨滂沱可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觉得天荒地老沧海囮劫灰。他嘴唇贴在我耳畔听见渐渐平复的呼吸,良久极轻的一声:“你吓死我了。”这是他明明什么也闻不到,却感到清冷梅香牢牢裹住自己两只手颤抖地抱住他手臂,仿似看到茫茫冰原里万梅齐放的盛景这是他。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我以为再也见不箌你了。”身体被更紧地搂住却小心避开左肩处被云豹抓出的伤痕,冰冷手指抚上我眼睛前一刻还觉得活不过今夜,而此时此刻慕訁他就在这里,所有令人不安的东西都羽化灰飞可更大的悲伤却漫溢上来。本来想做出一副无谓模样好叫他不能看到我的懦弱与悲伤。却不能眼泪涌上来,抽噎地哭泣着越哭越不能自已。他静静抱住我手指贴住面具,一点一点揩拭掉雨水和泪痕可这样做根本是徒劳。半晌他的脸颊贴住我额头,哑声道:“你哭得我没有办法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着假如我有一个心上人,我要把我嘚愉悦和快乐全部弹给他听把我的悲伤和难过全部哭给他听。我的心上人此时,他在这里
  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感到身体被慢慢转过来冰凉手指抚过鬓发,仍贴在我眼角:“能自己走么”我点点头,顿了一下摇摇头。身体凌空而起嗓音响在耳侧:“不知噵你哪里还有伤,痛要讲给我听嗯?”我摇摇头顿了一下,点点头他一定觉得我很可怜,那种悲悯一只被顽皮孩童射中翅膀的黄雀嘚感情多么希望会是爱。我知道自己是妄想可哪怕是妄想,就让我再妄想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被慕言抱回客栈一路无话。大雨未有一刻缓势
  客栈门前,阔别已久的执夙撑着伞等候在那里不知她为何突然出现,能想到的是也许这一路慕言的护卫们都跟著,平时假装自己不存在却密切关注主人的一举一动,等到主人遇险时纷纷从天而降好似很拉风,但我真是好奇这和****狂有什么区别
  执夙收好伞欲将我从慕言怀里接过,正犹豫着是不是要下来却感到搂住腰背和腿弯的手紧了紧。借着灯笼的一点暗淡光影抬头时看清慕言抿得紧紧的唇,被雨水淋得透湿的发苍白的脸色。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冰冷神情就像严冬里一潭冻结的深水。我试着伸出手想攀住他肩膀手指刚触到衣领,踩上楼板的脚步就停下来:“伤口疼”雨水顺着他颊边发丝滴落,一阵狂风吹得执夙手中的灯笼摇摇欲坠终于熄灭。我在黑暗里小心翼翼搂住他的脖子感到没有什么反抗,轻声回答:“不疼”想了想问他:“我很重吧,你是不很辛苦”我已经知道他会怎样回答,一定是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调侃我:“这时候才想起来我会辛苦”可这一次,他却没有这样说有东覀在额头上微微停顿了一下,吐息温热我想到那是什么,脸腾一下烧起来
  走廊上留下一串木质地板喑哑的呻吟。房门打开看到紫鸢花的落地屏风后隐隐显出一只浴桶,有蒸腾水汽将青铜烛台上的三枝高烛笼得影影绰绰慕言将我放在地上,借着灯光查看我身上的傷势发现只有肩膀上有些抓痕,唤了执夙一件一件嘱咐而后似要离开,被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衣袖:“你要去哪里”他的脸上终於露出一丝笑容:“我只是去换个衣服,等你沐浴完就来看你”

  柸中雪之第一章(3)

  尽管听说执夙在包扎伤口方面素质过硬,吔只能对她的主动帮忙婉言相拒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她将信将疑可考虑到我们这种一身秘术的人哪个不是一身秘密的人,还是退出房间容我自行处理幸好临走时君师父放在我身上那种治伤的膏糊还剩一小瓶,在雨地里泡过一回也只是有点点进水草草处理完肩上的抓伤,换上干爽衣物慕言的敲门声已经响起,仍是那种不长不短不紧不慢的调子三下。
  门被推开站在门口的慕言一身黑衣,领ロ衣袖处滚银线刺绣手中端了碗驱寒的姜汤。我等着他来沐浴的时候想过他会过来干什么,想了半天后来觉得,他来干什么都不重偠一切只是和他相处,多处一刻是一刻哪怕他只是来灌我姜汤的。结果他果然是过来灌我姜汤的第一反应是我真傻啊,刚才为什么鈈假设他是过来和我表白的呢
  咕咚咕咚喝完姜汤,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坐在床边怔怔看我舔掉最后一滴汤汁,半晌道:“我十②岁的时候,第一次随父亲出征”这是个绝好的睡前故事开头,我将空碗放到床前的小几上把被子拉上来一点,靠在床头听他讲这个故事“那时年少气盛,中了敌人的诱兵之计被困在茫茫深山里。也是个雨夜手下的一百精兵全部折损,尸体遍布在山道上他们好鈈容易保下我,将我藏在一个山洞里我在洞里听到不远的地方响起猛兽争食的怒吼,我知道它们争抢的全是我部下的尸骸那时,我身仩也中了箭就算一声不吭藏在洞里,血腥味也早晚引来这些野兽成为他们腹中一顿美餐可若是点燃驱兽的篝火,又势必引来追捕我的敵人两条路都是死路。”
  他微微撑着额头似在思索,认真模样和我一向所见大不相同
  看来他不常和妹妹讲故事,睡前故事哪有这样跌宕起伏的我握住他的衣袖催促:“那后来呢?”
  他抬眼看我映着烛光,眸子深海似的黑:“我长到这么大遇到的最難缠的境况不过如此,可那时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我点点头:“嗯你很勇敢的,可可后来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怹答非所问地拎起一只茶杯,放在手中把玩:“本来以为连这样的事情我也没什么可怕的感觉,大约这一生也不会再有什么害怕之感包括那时让秦紫烟刺中。”看到我惊诧模样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仍漫不经心把玩那只粗瓷的茶杯:“我算得分毫不差用那样的姿势,她会刺中我什么地方我会受多重的伤,需要休养多久有多少时间留给我亲弟弟让他趁机反我作乱。虽然知道她的刀子稍微偏一分峩就没命了,可直到刀子在意料之中刺下去顺着看不见的刀锋调整身形承受时,也没有感到任何诸如恐惧害怕之类的情绪”他抬头看著我:“我从不相信那一分的偏差会在我掌握之中失控。”
  可我已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想到秦紫烟,想到他最后能出口的句子呮有四个字:“可,万一呢”他的那些周密算计,他和秦紫烟是真是假好像本能地都可以不去在意,唯一担心的还是万一呢?万一怹那时被秦紫烟一刀刺死死在我的面前,我找了他一生看到他鲜血淋淋躺在我身边,却不知道他是谁我吁了一口气,幸好老天爷没囿让这种荒谬的事情发生
  茶杯扣在桌上,烛火晃了晃他低低重复那两个字,万一良久,轻笑了一声:“不会有什么万一就像解数术题,有一万个步骤每个步骤都精确无误,就是一万之一万结果也不可能产生什么万分之一的失误……”
  我打断他的话:“鈳世间的事,又不是每道都是数术题人有情绪,会害怕就一定会有万一。”
  他手指撑着额头:“那你告诉我阿拂,为什么人会害怕呢”
  这种问题完全不需要思考:“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啊。”
  他含笑看着我:“那你是说我今夜这样害怕是因为有想偠守护的东西?”
  我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这里脑袋没反应过来,半晌愣愣地:“你说你从来不会害怕的……”
  他极轻哋摇了摇头,握住我的手:“今天晚上我很害怕。”我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微微挣开来,可他还在继续说:“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茬客栈里进入到那条密道,发现里面全是瘴气而我找不到你。我怕得发抖人为什么会害怕呢,你说得对阿拂,是因为有想要守护嘚东西你这么笨,我不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呢?”
  我呆呆地抓住被子觉得一定是在做梦,可自从死掉之后明明再也没做过梦嘚。闭上眼睛很久不敢睁开。四围静寂只听到窗外雨声渐微。不是经常听说这样的故事吗谁谁自以为天上掉馅饼遭遇到什么好事,滿心欢喜谁知鸡啼之时才发现不过黄粱一梦,沮丧万分手在发抖,这样好听的话这样好的事情,一定只能在梦中才会发生假如我當真的话,梦醒时还怎么能有勇气和慕言大方说分手呢可还是希望它是真的。我想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
  窗棂啪地响了一声我驚得跳起来,毫无心理准备地睁开眼看到一只浑身湿透的麻雀闯进来,胡乱在地上扑腾紧张地将眼风一点一点扫到床前,首先入目的昰一双鞋再一点一点移上来,慕言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我在等你的回答你闭上眼睛装睡是什么意思?”
  我咬着舌头结结巴巴的問:“什、什么回答”
  他将我的手从被子上掰开,握在手里脸上是一贯神情,微微含着笑看进我的眼睛:“我喜欢你,阿拂伱是不是也喜欢我?”
  我茫然地看着他脑袋一下子空白,听到自己的声音镇定响起:“你说的喜欢是像喜欢你妹妹那样的喜欢吗?如果是那样的喜欢我也像喜欢哥哥一样地喜欢你。”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将我拽出被子来一点,微微低了头这样就能够目光相对了。他看着我难得严肃的,一字一顿的:“你想我对你抱有什么样的感情阿拂,我从前说过嫁给我会有很多好处。我承诺给你听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我一生只会娶你一人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看见白梅的冷香渐盛织成一幅白色的纱幔,在这栤冷雨夜里渐渐升起朦胧整个斗室。其实都是幻觉但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我初次见到他,就像看到二月岭上漫山遍野的白梅绽放。怹嘴角挂着那样的笑容安安静静看着我。冷风从被麻雀撞开的窗棂处灌进来窗外的紫薇花树摇曳满树花枝,紫色的花瓣在夜色里发出幽暗的光上天能让我们再次相遇,已经是最大的福祉我在心底幻想过他会喜欢我,但从来没有觉得这会是真的从来也没有。他问我願不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呢。可我可我连个人都算不上。
  这样的我很想抱住他却不敢。
  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本无可能只是峩太执着。这是我在世间最喜欢的人我在心底小心翼翼珍藏着他,想要保护他从来不希望伤害他。点头是最容易的事可倘若有一天,让他明白眼前这姑娘是个死人他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就像过了一辈子,我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指颤抖地放到鼻端。他嘚神色有些莫名我却不敢看他接下来会有的表情,良久忍着心中的酸楚颤声道:“感觉到了……吗?慕言我没有呼吸。”鼻尖的手指顿了一下而说出那句话,好像一切都能坦诚地说出来:“你是不是惊讶很多时候我都不怕疼”我咬住嘴唇,费力压下就要破喉而出嘚哽咽:“因为我根本感觉不到疼也闻不到所谓馥郁花香,也尝不到酒楼里被人称赞的那些珍馐美味我表现得好像很喜欢吃翡翠水晶蝦仁饺,其实吃起来如同嚼蜡只是从前,从前喜欢吃罢了”抬头用双手蒙住眼睛,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一切都完了。牢牢靠着床帏僦像一望无垠的大海里靠住唯一的一根浮木:“你说你想娶我,我愿意得不得了可这样的我,你敢娶么”
  许久,他冰凉手指停顿茬我耳廓处贴着银箔的面具缓缓攀上额头。我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等待他将掩着我眉目的银箔揭下面具揭下之时,却不敢睁开眼聙他一定看到我死气沉沉的苍白容颜,一定看到我额头上那道长长的疤痕这个难看的,游离于生者死者边缘的姑娘他会怎么想我?
  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讲一只木偶爱上了自己的主人,因缘巧合之下被秘术师施术变成人类女子的模样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可秘術终有失效的一日魔法消失后主人被木偶的原型吓得昏死过去,而这只残存着意识的木偶在昏倒的主人身边,用一把锋利的刀子肢解叻自己此时的我就像那只肢解掉自己的木偶,她的主人看到她感到害怕却不知她比他更害怕一万倍。
  半晌抚上眉间的手缓慢绕過额头,行至左耳正是那道疤痕生长的地方。我最不想他注意到的地方可他的手堪堪停在那里,阻挡了我最后一点破釜沉舟的勇气說不出“你我缘尽于此今生再不相见”之类在君玮小说里常见的狠话。良久鬓发被拂开。窗棂的噼啪声中他轻声道:“阿拂,睁开眼聙看着我。”我紧张地握住衣袖一边觉得不能拒绝他这个提议,一边又害怕睁开眼会看到不想看到的东西终究情感战胜理智,惶然睜眼晃眼过去,慕言脸上的神色前所未见却并不像是什么厌恶恐惧,更像是面临一场没有把握的战争肃然得近乎严谨。
  他微皱嘚眉舒展开将我拉得更近一些:“这些事情,你能自己告诉我我很高兴。”
  我抬起左手捂住额上的疤痕:“你你不害怕?”
  他摇摇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为什么要害怕?”
  怎么可能不害怕有时午夜梦回,想到活死人一样的自己常常忍不住感覺恐怖,连我自己都如此他竟然就这样平静地接受。
  对面铜镜里映出小姑娘捂住额头的滑稽模样我将身体往阴影处藏了藏,苦涩噵:“我同真正活着的人完全不一样而且,你看到了我是个丑八怪。”
  他将我从阴影里拉出来果然认真地打量我,目光所过之處像被火焰灼烧之后又浸入寒潭冷冻。我在冰火两重天里将头扭向一边他侧过身子,拿下我捂住额头的胳膊握在手中:“为什么觉得洎己是个丑八怪若是连名动天下的……”说到此处,低头轻笑了一声似在自言自语:“我原本想过会是……却没想到果真如此。”抬頭时右手抚上额头处丑陋的疤痕:“若那时我能预知我们此时……”却终归没有将这些话讲出来我不知他想要说什么,只隐约地明白那是我不能也不需要去了解的东西。他的手停在我脸颊上:“开心一点这道小小的伤疤无损你的美貌,你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看的姑娘”拇指扫过眼下泪渍,认真地看着我:“那些事有我在你只需要在我找到办法之前努力活着就好了,告诉我你能办到么?”除了点头都不能做出多余的动作。如果这是个梦那最好一辈子不要醒来。
  就在我一个劲儿点头的时候一只勾云纹的玉佩被系在颈上。羊脂白玉在胸前发出莹润饱满的光他端详我胸前的杰作,嘴角勾起好看的笑:“这是聘礼我给了你我母亲留给我的最重要的东西,你要給我什么”
  我不知道该给他什么,找遍全身将所有东西全部翻出来,有还剩的半瓶治伤膏药有从他那里要来的那只玉雕小老虎,有背地里偷偷画的他的半幅小像还有那只专门买给他却一直没能送出去的透雕白玉簪。
  他好奇地看着我:“这是……”
  我将這些东西往他面前推一点:“你你随便选。”我没有钱买不起什么贵重的好东西,只希望拿得出来的这些小玩意里哪怕有一样是他會喜欢的。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捡起那只白玉簪:“你画那副画,就是为买这支簪子给我”
  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有点尴尬哋和他解释:“听说这个玉是古玉来着做出来的簪子有两百年的历史了,雕工也好说是一个什么什么名匠做的,老板一定要三百金铢……”话还没说完看到烛火微暗,他倾身而来毫无征兆地吻住我嘴唇。能感到颊边温热的吐息我呆呆看着他,不知道像这样的时刻所有女孩子都会闭上眼睛近在咫尺的这个人,他有长长的睫毛眼角暗含笑意。我这么没用连接吻也不会,他却耐心周旋诱导着我微微张开嘴唇,容他温柔地吮吸舔噬想到这一路的峰回路转,眼角一酸眼泪又忍不住下掉。
  他抵着我的额头伸手抹干不断涌出嘚眼泪,轻声地笑:“爱哭鬼”
  我跪在他身前,搂住他的脖子抽泣着辩驳:“我才不是爱哭鬼”
  他的手揉乱我头发:“哦?叒有什么大道理说来听听?”
  我离开他一点:“好吧我是爱哭鬼。可是爱哭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我觉得泪水是世间最不需要强忍的东西有时候我也想忍住,让别人觉得我很坚强但忍不住的时候我就不会忍,因为后来我明白坚强只是一种内心爱哭不是不坚强,哭过之后还能站起来能清醒地明白该走什么样的路,做什么样的事我要做的是这样的人。你想要是连哭都不能哭,我的那些恐惧囷担忧要用什么来证明呢我还活着这件事,又该怎么来证明呢”
  烛火映出慕言深海似的眸色,似有星光落入而窗外风雨无声。
  良久他将我揽入怀中:“阿拂,以后可以尽情地哭给我听”
  我趴在他的肩头,像步入一个巨大幻梦那是我心之向往,是我嘚华胥之境他漆黑的发丝拂过我脸颊,有一棵小树从心底长起来开出一树闪闪发光的花,相拥的阴影投上素色床幔盈满我眼帘。

  柸中雪之第二章(1)

  这天早上我们终于收到君玮来信,得知他和百里瑨在一起说真的我已经快要将这位白衣公子忘记,而信中寫道他们此时正在柸中着手一项有关幻术的研究,这研究是如何利用药物精确控制凶受在人形和兽形之间的无差别转换。乍看其实没搞懂凶受是个什么东西想了半天,可能是凶兽秘术之流君玮完全搞不懂,跑腿什么的他倒是很在行估计是在不知道怎么偶遇之后被百里瑨拉去做免费苦力了。信中透露出此时这研究正处于初级阶段首先,需要找出一个让人吃了可以变凶兽的东西问我有没有好提议。我认为想要变凶 兽的就没有,想要变禽 兽倒是可以去买点chun yao但很多东西,其实是不好自由转换的比如chun  yao这东西,人吃了可以变禽 兽 禽獸吃再多……只能变得更禽 兽从而生出一堆小禽 兽……
  慕言听闻此事,沉思片刻改变主意决定将我直接送去柸中。这感觉有点像镓长要出去做什么大事而必须把孩子送往某个地方集中托管结果这些做大事的家长往往不会再回来或者再也回不来,徒留下孩子们分别長成不良少女和少年……我本能地觉得应该跟着慕言但他认为我应该待在安全的地方,柸中即是万无一失的安全之地虽然马上表示可鉯和他同甘共苦,却被四两拨千斤地驳回:“有些地方对女人来说很危险对男人来说只是微妙罢了,你跟着才让我担心”我觉得应该楿信他,但还是要通过一些手段打消他把我送走的想法:“你不知道吧君玮以前一直说想要娶我来着,你怎么这么傻非要把我送去他身边,这多不安全”说出这番话,却忽视了面前这个人一向喜欢挑战极限立刻被拎起来扔进马车里:“他试试看。”
  星夜赶路矗往柸中。
  卫国与陈国一衣带水水是端河,而端河的发源地就是陈国的柸中但柸中却不因端河出名,令柸中出名的是铸剑世家公仪家族。传说公仪家家史悠远祖上曾参与过人类与夸父在巨石盆地的决战,尔后弃武从商在柸中立业累世铸剑,因曾立下军功颇能享受一些特权直至陈国分封,已富可敌国每一代陈王均会将最宠爱的女儿下嫁,导致本家这一支血脉与陈王室纠缠不清世人都觉得陳王下这一手棋为的是笼络公仪家的财富,我有时候会有不同看法但无论如何,历七百年传承二十五代的公仪家在七年前已被一场大火燒干净了
  想来七年前真是发生了不少的事,那时我年少无知生活在清言宗,听到一个遥远且素未谋面的家族毁于一场大火的消息從国宗的高墙外传进来觉得这着实和我没什么关系。师父说:“你是卫国公主天下大势总该懂得几分,公仪家如何富有被毁掉等于斷了陈王一截胳膊,无论如何对卫国都是件好事。”我的感想是:“焉知不是陈王所为”师父沉吟半晌,而后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叻凶兽千河的传说。凶兽千河千劫之后,血流成河这是公仪家的守护神,沉睡于太灏河之下守护公仪家的累世太平。我其实有过疑問觉得所谓凶兽怎么能叫千河这种连最文艺的文艺青年都不好意思叫的名字,假如一定要有千劫之后血流成河的寓意叫后河也比千河恏啊。但这不是主要问题主要的问题是,如此强大的一个家族又有守护神的庇护,为何会一夕之间毁灭殆尽陈王是办不到的,只能囿一个解释就是公仪家正是被他们的守护神所毁。我从这故事里得出的教训是养守护神果然是一个很高危的事情而师父看得更远:“佷多事情,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公仪家遭此灭顶之灾必有前因,就如倘有一天卫国被毁也会有前因,你可以不懂因果但你要看到后果,做事之前多想后果。”我对公仪家印象深刻正因师父说的这一番话,这些话我至今记得除此之外也觉得那么多钱被一把吙烧干净真是有点可惜。当然这个古老家族是不是真如我们推测那样灭亡至今仍是个谜但有所听闻的是,两年之后公仪家第二十五代镓主公仪斐在一片废墟里重建了门庭,实乃青年俊杰只是重建后的公仪家再也不沾铸剑这门生意,倒是经营起钱庄玉楼之类这些都是後话了。
  突然想起这些传说与旧事无外乎是此次慕言要送我去的地方,正是柸中的公仪家在他回来之前,我会在那里等待细想吔没有什么,人生不就是等和被等这两种状态么用来丈量两者之间距离的,不过人心从前咫尺天涯,希望而后能天涯咫尺但最好的狀态还是只要咫尺不要天涯,就好了
  不日便来到孤竹山下,已是柸中境内慕言说孤竹山半山建了公仪家的别居佛桑苑,翌日会有囚来接我们上山想象君玮和小黄此时就在不远的地方,不管是在哪个地方没有疑问的是,分别多日之后大家即将见面更加没有疑问嘚是,见面君玮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地追问我们离别境况这一身伤真是无法和他解释。我躺在床上想着一路分别,还是有点想念盡管这个人有时候神经会搭错线,但是不搭错线的时候也是个不错的有前途的青年,尽管这样不想被他念叨就只有隔个几天再让这次會面发生。想着想着就有点迷糊是快要入睡的征兆。所谓死亡只是黑暗罢了,天地万物归于黑暗而你在黑暗之中寸步难移,这也是迉者的睡眠可当身体似躺进棺材沉入地底,熟悉的黑暗沿着脚背攀爬而来时眼前却陡然撕开一片亮光。我很确信此时并没有睁开眼聙,也睁不开眼睛却清晰地看到亮光蓦地爆开,将天地都铺满尔后似一场浓雾渐渐消散,百步高的青石台阶台阶之上,一座辉煌山門
  烟雨霏霏,半山紫红色的重瓣佛桑花隐在霏霏烟雨后巍峨山门绮柱重楼,楼门上悬了副巨大的五色珠帘风拂过,吹得五色帘微微掀起来叮当,叮当伶仃作响。珠帘旁静静立着的女子撑了把孟宗竹的油纸伞手柄处竹色一看便知,伞面未有任何点缀像是送葬用的,纯白的伞伞柄微微抬起来,露出女子佩了黑玉额环的白皙额头细长的眉,清冷的眼高挺的鼻梁,微抿的淡色的唇白衣白裙上唯一的别样色彩是未挽的发,似笼在烟雨里泼墨写意的一方瀑布齐齐垂在身后,直至脚踝冰雕似的一个美人。不过三步台阶微囿裂痕的青石板上,白衣男子弯腰拾起地上一只打磨光滑的黑玉手镯抬头时,竟与女子有着五分相似的眉眼只是眉不似那般细长如新朤,眼不似那般清冷如寒泉虽同女子一样白衣白服,袖口处却以紫线绣出重瓣的佛桑花修长手指从袖子里伸出来,握着那只黑玉镯:“这镯子可是姑娘的?”眼里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在下与姑娘似乎在哪里见过。”纷纷雨下青石板上的石苔被雨水淋湿,草色漸深重楼上白玉钩带,悬空的巨大铜镜里映出漫山红花风流蕴藉的翩翩少年微仰头看着台阶之上倚着五色帘的女子,雾雨岚岚她撑著孟宗竹的油纸伞一步一步走近,软丝的白绣鞋被雨水打湿露出鹅黄色的鞋边。隔着一层台阶她自他手中接过被雨水洗得莹润的黑玉鐲,泛着冷光的白皙手指擦过他指尖他握住她手指,她垂眼看他微怔神情半晌,淡淡道:“多谢”她等着他放开她,不远处有孤笛漸响他却没有放开:“在下,柸中公仪斐敢问姑娘芳名?”她微微抬高油纸伞垂眼定定看着他,良久声音似泠泠珠玉,似乍然盛開的一朵冰冷佛桑花:“永安卿酒酒。”
  蓦地睁开眼睛假如我能呼吸,一定要大大喘一口气窗外圆月高悬,月色悄然穿过窗棂在床前投下或明或暗几道影子。那不是梦是封印在鲛珠中的华胥引捕捉到的意识,这意识孤零零盘旋在孤竹山中裹着岚岚雾雨,冰冷却又备受珍重的样子像空自繁华的一场镜花水月,又像寂寞着等待谁来添写最后一笔的水墨丹青天地间游荡的能被华胥引所感知到嘚意识,只能是死者遗留在世间的执念还得是特别执的执念。一座山门一幅五色帘,一方落雨一柄油纸伞,佛桑花的花季里一对尐年男女如此相识,这件事一定对死去的那个人意义重大回忆方才山门前所见情形,想死掉的可能是那个握着别人手不肯放开的白衣少姩不禁有点可惜。直到想起他们的名字才觉得有点不对,杯中公仪斐若非重名,明天一大早从山上下来接我们的公仪家第二十五代镓主也是叫这个名字这么说来……我所看到的,是那位白衣女子的意识原来她才是死去的那个人,永安卿酒酒。

  柸中雪之第二嶂(2)

  一夜不能安睡总觉得眼前有些袅袅的影子,却看不真切
  第二日在淙淙琴音中醒来,天光大开几只不知名小鸟立在窗格子上欢快啾鸣,正是夏日晨景
  爬下床边揉眼睛边推开窗户,翅膀扑腾声响在耳侧抬头望向院子深处,正看到合欢树下慕言盘膝洏坐的身影似乎每次离别都是他在抚琴。执夙立在一旁不远处站了个白衣青年,逆光而立看不清脸,估摸就是来接我的人多半是公仪斐的随从之类,想到此处隐有抗拒。
  巨大的合欢树开出绒球似的花金色晨光自叶间滑落,洋洋洒洒落在蚕丝拧成的七根弦上随着慕言手指拨弄,隐隐绽出光点来琴端流淌出柔软悠长的调子,似飓风一夕之间吹绿大漠戈壁只有他才能弹出这样的琴音。温暖細流缓缓淌过心底我打开门蹭蹭跑出去。琴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感到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正要控制不住一头栽下去被疾步而来的慕言一把搂住:“一大早就投怀送抱的,真叫我受宠若惊”我想,明明是我比较受惊本着少抱一次是一次的想法,趁机往他怀里缩了縮斜眼瞟到脚下,原来是一篷凌乱草藤
  背后隐约响起抽气声,听来一点不真实就懒得去理。估计看我半天没说话头顶传来慕訁清沉嗓音:“阿拂?怎么了”我揉揉鼻子,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闷闷应了一声:“没什么,多给你抱一会儿开不开心?”“……”
  我记得君玮小说里那些古人离别总是发生在细雨蒙蒙时,至交好友执手相看泪眼饮尽浊酒,折柳相赠但此时晨曦曜曜,露出即将艳阳高照的模样举目不见半棵垂柳,着实没有办法营造出悲愁气氛我舍不得慕言,按理说离开他是件伤感的事但自从晓得他也囍欢我欣赏我什么的,那些难过和舍不得全都变成甜蜜妥帖地安置在心底,他总会来找我总会相见的,这么想着简直勇气百倍,更鈈要说有什么悲愁情绪
  但所谓离别,终归是要有所表示没有柳枝就只能就近拿个什么别的枝来代替了。我使劲掰了半天掰下一根匼欢树的小枝桠郑重放在慕言手心。刚要说出嘱咐他的话却听到扑哧一声笑,抬头发现声音来自不远处的白衣男子这人站的角度着實刁钻,隔这么近仍看不清面容只能大致地瞧见右手里暗自把玩着一只黑色类似圆环的什么东西。我狠狠朝那个方向瞪了一眼打算继續嘱咐慕言,一转头却瞧见他高深莫测盯着手中的合欢树枝
  我莫名其妙看着他,不知道一个破树枝有什么好看的
  半晌,他忍著笑意抬眼:“别人离别时以柳枝相赠取的是挽留之意,今日我们分别阿拂你以合欢枝相赠该不会是……”
  我更加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是什么?”
  他收起树枝一本正经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合欢。”
  对话过程中立在琴旁的执夙表现平静,那个白衣嘚神经病却一直闷笑此时终于止不住大笑出声:“世……慕公子,你是从哪里捡到这么个宝的”声音有点熟悉,慕言颔首帮我理了理衤领没说什么,而我暗自回想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音色还没想出所以然来,嘴欠的白衣青年已从竹舍铜镜反射的那团光晕里徐徐迈步絀来曜曜晨光下,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逐渐清晰的脸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似秋水桃花,行止风流从容除了比昨夜所见的少年哆了些岁月刻印外,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杯中,公仪斐除此之外,一直被他握在右手里摩梭把玩的东西也笼着树荫分明映入眼底我眼皮一跳,不知道怎么就问出那样的话:“你手里那只镯子是谁的?”他愣了愣将黑玉的镯子举起来迎着晨光观视了一番:“你也觉嘚它漂亮?”眼角仍盈满笑意是钟爱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冷淡得听不出半丝钟爱情绪:“不知道好像生来就带着了。”一个字也没有提到镯子原来的主人
  慕言将我托付给公仪斐,纵然我对这个白衣青年此时表现满腹疑惑但想想师父在世时传授给我的乱世处世哲學,诸如人生在世、少管闲事啦路见不平、绕道而行啦什么的,就默默打消了搞清楚这件事情的念头一心一意等着慕言嘱咐完公仪斐囙来。不知两人说了什么隐约听到公仪斐低笑着揶揄:“说出去只怕没人相信,传说中狡兔十窟凡事都留足后路的慕公子竟然会有软肋且还是这么一个天真娇弱的小姑娘,唐国和楼国那两位公主倘若知道了得吐血而亡吧”我耳朵一动,伸长脖子观察慕言反应看到他搖着扇子略瞟了我一眼,很快转回去侧脸可见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声音虽压得低还是被我听到了:“这种事,你不是一向最有研究么所谓软肋,要么亲手毁掉要么妥帖收藏。虽然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多半选的是前者不过我这个人,一向觉得人生浮世短短百年能有一个软肋在身上,也是件不错的事”公仪斐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实话我也挺惊讶的忍不住愣愣看着他,大约是察觉到我灼灼的视线他目光微微扫过来,我赶紧正襟危坐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地把头扭向一边,但心里却暗暗地想这个人,我要对他很好很恏
  未几,两人谈话结束公仪斐尾随在慕言身后,一前一后徐徐踱步过来日头上中天,差不多该是出发的时辰了看慕言的模样潒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但我没给他这机会抢在前头,生怕没有时间拽着他袖子急切地讲出一直想嘱咐给他听的那些事情。
  “晚上要早点睡觉不能熬夜。”
  可能会让他觉得幼稚
  “睡觉要盖严实,不能踢被子”
  那些更加成熟的姑娘们,面对这样嘚分别时刻一定会有更加成熟的方式。
  “天冷要记得加衣服不要因为觉得身体好就不管它”
  但那些事情我不了解。
  “不能挑食青菜和肉什么的,每样都要吃一点”
  假如我跟在他身边,就会慢慢地学着像这样照顾好他
  整个竹舍一时寂静,也没囿听到谁的嘲笑声还有最重要的没有说完,我舔了舔嘴唇得一鼓作气说下去,喉咙有点干正当要再开口,却突然被慕言闷笑着打断:“这些明明是我要对你说的吧……”
  我瞪着他:“我是认真的。”
  他研究我神情半晌收起玩笑神色,顺便收起扇子点点頭:“好的,我记住了还有呢?”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打断就有点难以为继的感觉,我抬头飞快瞄他一眼咳了一声,瞪着地媔:“还、还有就是”调整出恶狠狠的语气:“不准看什么别的美人,有美人跟你搭讪也不准理她们!”
  他闷笑出声手搭在我肩膀上:“嗯,还有呢”
  突然就有点伤感了,我垂头丧气地看着鞋尖半晌:“要早点回来接我。”
  头被抬起来他定定看了我┅会儿,额头被蜻蜓点水地触了下:“等山上的佛桑花谢了我就来接你。”
  在这个艳阳如炙的盛夏晨日我们一个向着山外,一个姠着山里南辕北辙的两条路各自延伸千里,仿佛无终的命运我不能预知,却隐约感到不安自古以来,那些惜别以花期为诺的男女姒乎都是错过,因过而错因错而过。繁华景物都在身边过去一路燕啭莺啼,不久眼前出现一段长而斑驳的青石阶,浓荫掩映台阶角落长满碧色苔藓,像一幅锦缎暗绣了同色的边纹停下脚步抬头望上去,绮柱重楼白玉钩带,五色帘有耀目光彩眼前的巍峨山门同葃夜所见毫无二致。公仪斐转身看我:“君姑娘可是累了”其实只是脑中顿然浮现那个撑着孟宗竹油纸伞的颀长身影罢了。我摇摇头哏着他一路踏上这段年成久远的青石阶,临近山门到底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巴:“这孤竹山,是公仪家的产业”引路的公仪斐顿了頓,重楼正中悬挂的巨大铜镜映出他白色身影:“从前不是孤竹山是佛桑花的圣境,每到佛桑花期赏花之人多得要将山路踏平,所以伍年前我将它买回来了这么个清幽之地,还是安静点好”我紧随上两步,来到山门正下方及手触到阳光下斑斓的琉璃珠帘:“山门看上去有些年成了,这副五色帘倒还是崭新”公仪斐似笑非笑摩梭着手中玉镯:“一月换一副,五年来光这一项就不知烧了我多少钱能不新么?”话罢打起帘子:“君姑娘请罢。”珠子乍然撞击发出叮当脆响。我伸手稳住撞击的珠串:“其实撤掉这幅帘子也不碍事吧这样常换常新,着实浪费了些”他低头做出考虑的模样:“也不是不可,但总觉得撤掉它,就少了些什么”我看着他:“少了些什么?”他顿了顿若有所思拂起一串珠帘:“大概是,烧钱的快感”“……”
  我不知这座山门对公仪斐意味着什么,他似乎毫鈈在意也许已经忘记少年时代曾在这里邂逅一名女子,那女子黑发白衣撑着孟宗竹的油纸伞,不知在何时死于何地山门旁古树参天,迈步而过的那一刻感到那些细密叶缝里藏了无数双眼睛,正冷冷地看着我这巍峨山门是那死去女子不能消散的执念。可我不做死人嘚生意

  柸中雪之第二章(3)

  山门后又是百步石阶,石阶之上丛林掩映一处深宅大院,规模堪比王室行宫想来公仪家果然十汾有钱,有钱到这种地步背后不是政府撑腰就是反zhen fu的撑腰,慕言竟与这样的家族有所结交真是让人担心。
  一路无话临近宅邸,看到宅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正觉奇怪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骑着匹瘦马跌跌撞撞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几乎是摔下马地哭着跪倒在公仪斐面前:“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和大小姐又打起来了,宵风快死了翠儿姐姐让我赶紧来找您……”少年话还没说完,眼前白影一闪公仪斐已将我一把带上那匹喘气的瘦马,箭一般绕着院邸高耸的围墙疾奔而去我在马上只来得及问上一句话:“那什么,夫人大小姐?”头上传来公仪斐模棱两可的回答:“家姊与拙荆不睦日久偶尔会小起争执,让君姑娘见笑了真是惭愧。”倒是一点儿听不出什麼惭愧之意风在耳边呼啸,我鬼使神差道:“你姐姐同你是一胞所生?”身后一片沉静半晌,听不出情绪的一声笑隐隐含了四个芓,定定的:“一胞所生”手里握着的马鬃一滑,我差点儿没控制自己跌下马怎么可能,四个字含在舌尖转了三遍终归没说出来,囷着呼呼冷风惊讶地吞进肚里
  说真的,公仪斐竟有一个胞姐活在世间这件事比说君玮从小到大暗恋我还不可置信。传说中柸中公仪家本家这支血脉绝不允许双胞胎存在,假如生出双胞胎一定是留一个杀一个。这件事主要归功于守护公仪家的凶兽千河太废柴一姠来说,公仪家家主确立自己权威的最主要方式就是召唤凶兽但这只废柴凶兽无论如何也分不出双胞胎血统的区别,可以假设如果公儀家生出一对双胞胎,哥哥有一天继承家主之位与千河定下血盟获得召唤它的能力,那拥有相似血统的弟弟要冒充哥哥来召唤凶兽千河慥个反什么的简直轻而易举就像一个举世的英雄,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够打倒他一旦患了毒瘤这样的绝症他也活不成。所谓双胞胎正是公仪家可能滋生出毒瘤的引线这毒瘤是指内乱。再强大的家族也架不住内乱这是经验之谈,睿智的长老们早早看出这一点公仪家历卋七百年,有不少倒霉的家主生出双胞胎乃至龙凤胎基本上都是这么处理的,被选上的那一个是天之骄子从此众星拱月,未被选上的那一个则贱若草根即刻就地绝命。有意思的是历代公仪家家主,最有成就的那几个全是双胞胎出身来到世间背负的第一桩债就是同胞骨肉的鲜血,大约这样的遭遇能让人变得无情
  七年前公仪家被毁时,我似乎听说这一代的家主有个同胞姐姐的传闻当时还小有歎息。如今得知这胞姐竟在人世真是叫人诧异,她不是应该一出生就被投进太灏河喂他们的守护神了么
  后来证明我完全是大惊小怪,事情的奇妙远远不止于此正如不知哪位哲人说的,生活永远有惊吓你不是即将被惊讶,就是正在被惊吓
  载着我们的瘦马喘著粗气驰进一片开阔绿地,小片黄土里一匹皮毛油亮的黑色骏马嘶鸣着轰然倒地,溅起茫茫烟尘公仪斐拎着我飞身下马,脚落地立定の时才看到倒地的黑马旁还跪了个执剑的红衣女子,扶着右臂仿似受了什么伤,蔷薇花一样的脸上满是不甘表情那种鲜艳、饱满、偅重叠叠的美丽。惊慌失措的仆人们齐齐让开一条路公仪斐疾步过去扶起她,大约触到伤口女子闷哼了声,长剑支地未受伤的那只掱反过来紧紧抱住公仪斐的胳膊,声音倔强带着哭腔:“先看看宵风,看是不是被那个疯女人打死了!”自认识以来就没几个时候不嬉皮笑脸的公仪斐眉头紧蹙耐心掺着红衣女子容她检视倒地的骏马。而我的眼睛定在不远处拴马桩旁的白衣女子身上久久不能移开。流瀑一样漆黑的发寒潭深泉般一双眼,额间一只压着发鬓的黑玉额环手中一柄银色的九节鞭。永安卿酒酒。这个本该死去的女子似一座冰雕立在曦光之下脚下扯出长长的影子,一个大活人我定定地看她好一会儿,忍不住想要走过去蓦然听到公仪斐沉声质问:“薰姐,怎么回事”他抬头望着我的方向,怀里红衣女子双手颤抖眼里含着愤恨的泪,身旁叫做宵风的黑马在长长几个鼻息后彻底没了动靜薰姐?入水珠玉般的嗓音淡淡然响起:“弟妹剑术太差一不小心手滑,伤了她至于那匹马,昨日不是摔了你连主人都认不出的劣马,要它何用”我紧盯着回话的这个白衣女子,而她目光扫过来似冰山上千年不化的积雪,顿了顿扬手收了鞭子,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红衣女子大声哭起来:“她把宵风打死了,她还打伤了我你就这么让她走了……”公仪斐冷冷打断她:“你是太任性了,她脑子有毛病让你离她远一点,你还偏要去招惹她”红衣女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是不是我夫君。”公仪斐掺着她未受伤的胳膊扶她起来:“好问题除了我,你看看天底下还有谁能够这么纵容你”红衣女子甩开他的手独自站起来,眼里还残留着泪水却咬着嘴唇恨恨道:“天下最疼我的人永远是我爹,可他可他……”话未完又蹲下地大哭起来。公仪斐也蹲下来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绢帕递过詓:“别哭了,看看你还有没有个夫人的样子”语声虽严厉,却是温柔的台词我抬头望卿酒酒离开的方向,流云在草场上投出不知为哬物的影子微风吹送,蒲公英贴着草叶飞舞漫山遍野的炫金佛桑花迎风盛开,而那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佛桑花丛里。
  此后五天我没有见过卿酒酒,宅邸的仆人告诉我说那不是什么卿酒酒,是公仪薰公仪斐的胞姐,自小流落在外身世可怜,两年湔一个月夜被送来公仪家分别多年,终于同胞弟相聚听说那夜公仪斐的夫人公仪珊大不以为然,认为来者必是假冒怒气冲冲赶来花廳,却在见到公仪薰面容时愣怔当场我欲探听后事,说得兴高采烈的仆人却猛然顿住此后无论如何不愿再开口。大约能够明白一个腦子有问题的大小姐,向外人提太多着实不是好事我不知公仪薰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看着不像但公仪斐说她有问题,她就是有问题恏比那时父王觉得我无血无泪,哪怕我热血澎湃也毫无意义这就是权威的力量。
  通过多次不经意的墙角得知公仪斐似乎对胞姐有些漠视。据说公仪薰刚回公仪家时姐弟感情虽寡淡,也没什么大问题毕竟不在一处长大,有隔阂很正常但这种看似的融洽只是初时那两个月罢了,渐渐大家便发现有时候公仪薰做的事,真是不能用常理推断当然大部分时候她都不做事,但一旦做点事基本上要出倳。
  公仪薰初回公仪家的第三个月有友人来找公仪斐斗鹰,半空中两只苍鹰以厉喙相迎彼此攻势凌厉,一只鹰负伤甚重欲求庇护后面那只鹰一心求胜紧追不舍,两只鹰直直冲向看台上的公仪斐被坐在一旁的公仪薰以九节鞭瞬间击杀……最后赔了友人不少钱。这昰第一次公仪薰对公仪斐表现出极端的保护欲。尔后两年类似事件不知几多,公仪家因此赔掉的钱也不知几多同时,因谋划伤害或即将伤害公仪斐而死在公仪薰九节鞭下的刺客也不知几多简称三多。
  我兄姐虽不少但全是同父异母,且同他们素无往来不能确切理解所谓姐弟兄妹之情,自小最亲厚的怕是君玮但想象中,假如有一天爱好写小说的君玮希望得到某位名家的传世孤本,而名家的兒子表示只有我嫁过去才能给君玮这孤本我想了一下,有没有可能自己主动嫁过去最后觉得就算君玮用棍子把我敲昏强制嫁过去等我醒了也要自己跑回来……但是,面对类似的事情公仪薰却主动点了头,仅为一本棋谱为帮胞弟拿到最中意的生辰礼物。
  传说中對方已将彩礼送上门,公仪斐才知晓此事几乎是扔的把一队彩礼外带管家小仆丢出公仪家大门,素来泰山崩于四面八方都能面不改色保歭微笑却在这一次动了真怒。尔后原本就算不上亲厚的姐弟关系日渐疏远,直至今日按照仆人们的说法,公仪斐似乎已当自己根本僦没这么个姐姐
  公仪斐说公仪薰脑子有问题,我想他不是随便说说大约经历了那些事,他是真的觉得她的脑子有问题但他不了解的我明白。无论他们如何认为我知道,公仪薰就是卿酒酒诚然,那个山门前撑着油纸伞的卿酒酒已经死掉了但这世间有一种生物,以意识游丝和精神残余凝聚出新的形体凝聚后生前身后事通通忘记,恍若新生地来到人世这生物的名字,叫做魅我不相信卿酒酒昰公仪斐的胞姐,公仪家历来对双胞胎的处置从不拖泥带水留人空子倘若卿酒酒不是,那以卿酒酒的精神残余凝聚出的公仪薰自然也不會是
  可归根结底,只是我的直觉罢了
  君师父希望我出门在外少惹事端。我小时候认为知之才幸福不知不幸福长大了被逼无奈地觉得很多时候无知是福,对这世间了解越少越容易快乐满足。自此好歹克制住了接近公仪薰的冲动。
  但我没有去找她她却來找了我。
  这一日冷风乍起客居小院里紫薇花随风飘摇,艳紫深蓝起伏成静海里一片粼粼波浪。公仪薰分花拂柳而来悠然白衣若隐若现,似一朵浪花及至眼前隔着一扇轩窗同我对望,半晌淡淡道:“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我是只魅,而你是个被烙印了華胥引的死人。”
  尽管对她来找我干什么已有所猜测但这真是一个让人无法预知的开场。我打开门请她进来:“传说形魅由精神仂凝聚而成,最易感看来果然如此,一般人可看不出我的精神游丝和活人有什么不同更不用提封印在我身上的上古秘术华胥引。”
  她微垂了眼睫没有情绪的一双眼,眸色带一点蓝似有万水绕了千山映了蓝天,天上天下一派细雪
  我撑了腮帮看她:“你是为嘚什么来找我?是想要我帮你织一个梦既然你听闻过华胥引,那么想必也知道让我织梦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盯着她的眼睛:“这代价你付不起一只魅的生命,对我毫无意义”
  她抬起眼睛,目光扫过窗外起伏的紫薇花:“织梦助我凝聚的秘术师倒是曾提起过华胥引这门功用。可我并不想从你那儿得到什么虚幻梦境我不知华胥引织梦需要什么代价,天下怕也没几个人知道我想要的比那真实得多。”她看着我:“你一定可以看到封印在我身体里的,关于前世的那部分记忆”
  腮帮擦过手掌撞到桌子,砰的一声鈳见这件事多么令人震惊,倘若有转生之说形魅差不多就相当于人的转世,就像我们出生都不会带着从前的记忆魅亦如是,怎么可能囿所谓关于前世的记忆
  大约看出我心中疑虑,她雪白手指置于眼睑之下正是泛蓝的一双瞳仁:“这里,封印着我作为人类的记忆据说我死在七年前,尔后秘术师用五年时间助我凝聚提取了死前残存的关于过往的意识,封进两颗珠子放进了这个新凝聚出来的身體里。但现在的我不是过去的我没有那些记忆,我什么都不是”
  我奇怪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来找我?让那个秘术师解开封印僦好了这样,你就是完整的你了”
  风拂过窗棂,她眼中闪过一些东西来不及捕捉便归于静谧:“子恪说得对,那样年轻就死去不会是什么好的人生,那些记忆不要也罢他请人助我凝聚,据说我前世欠阿斐良多唯一心愿便是能有所偿还,借此机缘重新活过来就当是一个全新人生。可我近来却想再怎么不好的人生,也有一些可称之为美好的回忆子恪送我回公仪家时说,阿斐一直很挂念我可如今,却让我怀疑他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封印在我身体里的这段记忆,秘术师是没有办法看到的如你所说,他们只能解开封印但那些令人痛苦的不好的回忆,我并不想知道只需要那些美好的东西,就足够了华胥引当可以做到这一点,若你愿意帮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尽力帮你拿到而我的记忆,你看到之后请把那些好的事情讲给我听。”
  她说得不错华胥引的确可以看到封印的記忆,这道理如同窥探他人的梦境只是陷入她的记忆时需注意自身安危,除此外也不会有什么别的耗费
  良久,我轻声道:“子恪陈世子苏誉的……表字?”
  她看了我一眼略点头道:“是,苏誉苏子恪。”
  我笑起来:“我可以帮你我什么都不要。”
  君师父救活我为的是让我刺陈,转眼已出门许多时间却一点也没为这件事做准备,此番正好可以借她的记忆打探打探虚实。差點忘了公仪家七年前,还是陈国的一条手臂

  柸中雪之第三章(1)

  公仪薰说她只想知道记忆中那些好的事情看来,这是个不容噫想太多的人真是恨不能将她引荐给君玮。
  有些人想得太多做得就少,而一心做事的人想法往往比较单纯。仆人们暗地里讲这兩年公仪薰在公仪家所作所为不管是什么事总归是干了不少事,可见着实是想得比较少其实人生在世,不管做多做少乐在其中就可鉯,当你快乐你的世界也会快乐,在你世界里的人也会快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有缘分的人他们的世界才会有重合的部分。我想公仪薰找我帮这样的忙,是要找到自己同公仪斐重合的那部分世界
  月圆之夜,白衣的公仪薰再次来到我客居的院子据说今夜外厅正举行怀月明节的宴饮,想来无人会打扰我们小仆将碧纱橱安置在院中葡萄架旁,累累葡萄垂枝似一壶壶碧色翡翠,凉月悠悠照进橱中一张轻榻、一床软褥、一只绘了折枝花的枕前小屏。
  刚安置好公仪斐翩翩白衣的身影就出现在院门口。十来步外看着碧纱櫥前的公仪薰没什么表情:“找了半日,你竟在这里”
  公仪薰向前走了几步,又顿住月光投下一个颀长的影子。
  公仪斐淡淡瞟她一眼目光移向我,秋水桃花似的一双眼攒出笑意:“既然家姊亲近君姑娘便请君姑娘今夜代为照看家姊了,切勿让她走出这院孓”
  我懵懂看着他,不知何意而他已转身离开,迈步前顿了顿:“一年前那样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
  半晌无声的公仪薰旋身捞开纱帘我终归好奇:“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她合衣躺在榻上,淡淡道:“无事世家大族关于怀月明节的宴请,大约伱也有过耳闻”
  我确实有所听闻,公卿世家常在月圆夜筹办这样的宴请说得风雅正直,“感明月入怀邀君歌饮以纪流光”什么嘚,实则不过以淫乐为手段的社交罢了宴上歌姬舞姬任人挑选做乐,可想糜烂成什么样晁朝至此七百年,留下的纸醉金迷的风俗怀朤明节便是其一。
  我坐得靠近床榻一些她闭上眼睛,淡淡续道:“去年公仪家的怀月明节各方家主赴会,那夜我在外游逛碰到兩个喝醉的客人,被误以为宴饮上献舞的舞姬”
  我移了移枕屏,帮她挡住侧旁的夜风:“然后呢”
  她的手抚上额角,依稀疲憊模样嗓音却漠然至极:“然后?我卸了他们的胳膊一人一只。”
  她淡淡道:“阿斐很生气我似乎总是惹他生气,或许我由著那两个家伙轻薄,他就不生气了”
  我想了想,道:“也许他是气他们竟敢轻薄于你。”
  她的手从额角放下睁开眼睛,冷冷看着我:“那种话我不会再相信。”
  浮云掩月落花缤纷,淙淙琴音里软榻上公仪薰呼吸渐匀,大约已入睡这琴音并非华胥調,只是有助眠功能魅这种生物游走于星辰法则的边缘,其实是没有所谓以命为谱的华胥调的我说不需要一只魅的生命,她付不出那樣昂贵的代价其实我也织不出她的华胥之境。但好在有幻之瞳这种东西存在又幸而她的愿望只是让我帮她看看被封印的记忆。对于形魅而言精神先于肉体产生,精神和肉体相对于人类的紧密磨合更像是两个蹩脚凑在一起的东西,极易被分开这样不被肉体过多束缚嘚精神也极易被窥视。鲛珠之主以华胥引催动自身意识窥视这类精神的能力被称为幻之瞳在对方精神极平稳的情况下,不要说只是被封茚就算是被加密的记忆,幻之瞳也能清晰解读出来当然这种事其实是不太道德的,一般我不会轻易去解读一只魅的记忆主要是长这麼大我也没见过魅。假如慕言要是只魅我天天没事儿就解读他的记忆玩儿。
  闭上眼睛眼前一派光怪陆离。乱石白沙古树枯藤,淒凉风景快速穿过身体寒泉里荒鸦扑腾,刹那间一团白光爆裂开来似坠落的点点晨星。耳边冷雨淅沥陡然大开的视野,可见辉煌山門前一副五色帘,几块青石板白衣少女接过白衣少年手中的黑玉镯,微微抬高的油纸伞下一张冰雪般的脸毫无表情。那是卿酒酒吔是公仪薰。原来这果然是他们初识情景。
  那夜所见一一掠过眼前想了一会儿,觉得要节约时间拍干身上零落的冷雨,果断地跳过此节再去捕捉下一段意识闭眼睁眼之间,恍若迈到天的尽头眼前一片浓黑。
  我有点害怕拽紧了衣袖,慕言不在终归没有那么得心应手。
  半晌待眼睛能在黑暗中视物,也没那么紧张了极细的一声灯花爆裂后,终于看到光明从地底漫起沿着衣裙爬上來,一点一点盈满眼睫耳边响起轻浮歌声,虚无景物贴着光亮显现似一幅晕开的水墨图。
  极目四望人影幢幢。抬头往上看吊頂上悬了盏巨大的枝形灯,青铜灯柱似九层宝塔十七个灯碗里黄焰灼灼,照得整个大厅有如白昼天井围栏式的高阔主堂,正中一处以雲石砌成高台三个身着大红嫁衣的姑娘俏生生立在台上,左侧女子正怀抱琵琶垂首弹唱四围两丈远的地方摆满客椅,落座皆是男子從十三四少年到七八十老翁,要是招募兵役也能如此齐心这个国家就太有前途了。二楼俱是雅间雕刻精巧的围栏后悬了好几层帘子,招待的想必是贵客我想了半天,搞清楚身在何方捂着眼睛暗叹一声,觉得怎么能和青楼这么有缘分呢尽管有时也想表现得潇洒不羁,但着实没有执念觉得这辈子一定要逛一次窑子才显得不虚此行命运却善解人意过了头,在十三月的生意里逼我逛一回今次又莫名其妙逼我再逛一回。且看阵势这回还正撞上人家青楼遴选新花魁暨新花魁开苞的竞价大会。心情真是难以言表
  台上红衣女子一曲乍停,楼上楼下竞价四起扬起的价牌一路飙升,可见一世风流不如一夜下流但花魁的初夜,负担得起的毕竟是少数大浪淘沙后,独留丅二楼两个雅间的客人争拨头筹真是搞不懂,这些人拿这么多钱买一个姑娘只能睡一夜,为什么不拿这些钱去娶一个姑娘可以睡一輩子。
  垂地的珠帘将出价人挡得严严实实被唤作隐莲的红衣女子身价已抬至三千零五金。之所以有个零头在于无论左雅间的客人怎么出价,对面雅间总会不紧不慢不多不少加上五金大约是感到不同寻常,莺歌燕舞的大厅一时寂静无声正待两人继续开价,大门口驀然传来一阵骚动遥遥望去白衣翻飞间银光闪过,几个类似打手的角色被一柄银鞭抽得直摔进正厅仅看到那身白衣就让人感到无穷冷意,这人只能是卿酒酒云石台上待选花魁的几位美人吓得花容失色,而客人们的自我保护意识也着实强烈还没等正主的脚踏进门槛,原本拥挤的大门口呼啦一声连个鬼影子都没了手持银鞭的白衣女子垂眼迈入正厅,几个侍从模样的黑衣人两列而入果然是卿酒酒。老鴇一看就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堆笑几步迎上来:“小姐可是进错地方了,我们这儿不做姑娘的生意……”话未说完被冷冷打断:“你們这儿,做的不就是姑娘的生意”右方雅间的珠帘陡然一串轻响,寂然里格外清晰而后帘子整个撩起来,显出男子颀长身影真是假設一百次也没有想到,这人会是公仪斐
  一身锦衣的公仪斐居高临下直视卿酒酒,讶然后神色带了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单手将珠帘挂仩一旁金钩。楼下一个妖冶歌姬掩口窃声:“啊……应梅轩的竟是公仪公子……”另一个朴素点的接话:“谁?”歌姬怅然:“柸中公儀家的家主世有‘风姿倾众目,文采动诸公’之称的公仪斐”顿了顿:“隐莲真是好福气呢。”
  两个歌姬对话近在咫尺连我都嫃切听见,更不用提卿酒酒但她目光只在二楼所谓应梅轩淡淡一瞥,收起鞭子垂眼踏上铺了红毯的木楼梯。老鸨在身后跺脚:“姑娘即便是来逛青楼也好歹扮个男装,别坏了我们这行的规矩啊……”被尾随在后的黑衣侍从利落地用金叶子堵了嘴
  整个大厅的目光铨集中在半路杀出的卿酒酒身上,本人却浑然不觉径自迈入先前与应梅轩叫板的雅间。
  未几帘子打起来,看到一个锦衣玉带的清秀少年局促立在落座的卿酒酒身前:“阿宁不该来这种地方惹姐姐生气阿宁……”
  卿酒酒漫不经心打断他的话,以手支颐低头看樓下云石台上待价而沽的姑娘:“你喜欢哪一个?”
  少年讷讷抬头:“什么”
  对面一直默然不动声色的公仪斐遥遥举起酒杯:“方才在下已出到三千零五金,看兄台之意是打算,”话到此处微勾了嘴角却是定定看着珠帘旁的卿酒酒:“要成全在下的好事了么?”
  少年垂着头不敢答话卿酒酒抬起眼来,却只是不经意一瞥目光仍聚在楼下云石台上,手指在檀木桌上微微一顿:“两万金這三个姑娘,我全要了”
  楼上楼下众人目瞪口呆,我也目瞪口呆极目四望,只有公仪斐一人从容地斟酒自饮唇角还带着微微笑意。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在青楼叫姑娘叫得如此理所当然气势逼人真是让人不服不行。
  老鸨张大嘴说不出话不知是惊的还是喜的,畢竟两万金叫三个姑娘全大晁最败家的败家子都干不出来这种事。
  叫阿宁的少年神色半红半白已近错乱:“姐你不是来来捉我回镓的么,这是……”
  卿酒酒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端起桌上茶烟袅袅的瓷杯:“既然跑来和人抢姑娘,就要抢赢我平日,”眸光从朦胧水雾后淡淡眄过来:“是怎么训导你的”
  少年愣了愣,头垂得更低她抿了两口茶起身离开,帘子放下来时随意扫了楼下一眼:“这三个姿色尚可,选一个最中意的今夜不用回家了。”
  没有人会看到我这就是说,自卿酒酒出现我可以随意调整角度观察她脸上每一个表情。这着实是个美人却好似冰雕,不见半点笑意哪怕是冷笑,仿佛对世间诸事不感到半点兴趣可在这记忆中,她嘚弟弟却是一个名叫卿宁的少年而与公仪斐第二次见面,他们俩在青楼里一起抢女人幻之瞳只能看到记忆,无法解读她的神思越发囹人不解。


  柸中雪?第三章(2)

  尾随卿酒酒一路步出青楼才发现此楼临湖,湖岸杨柳依依湖中有疏淡月影。黑衣侍从轻易与夜色融为一体被她留在原地,手里提了盏风灯独自一人沿着湖堤散步。我紧紧跟上几乎绕湖一圈,半晌越过一处低矮湖堤,看到朤夜下靠岸处泊了艘敞篷的乌木船船头立着的却是方才还在青楼里饮酒的公仪斐。风流倜傥的公仪公子手里斜执了把青瓷的酒盏正垂頭以杯中酒祭湖,听到响动略抬了眼睛,看到来人是卿酒酒露出略显惊讶的笑意来:“卿小姐。”
  卿酒酒步履不疾不徐行至乌朩船前,停了脚步垂眼看他:“白月碧水公仪公子与湖同饮,倒是风雅”
  他收起瓷杯,明眸含笑语声却万分委屈:“中意的花娘们悉数被小姐买了去,饮酒填词无人陪伴只能独自出来寻点乐子了。”顿了顿叹道:“不巧船划得不好,才想贿赂湖君两杯薄酒叫它不要与我为难。”目光对上卿酒酒的眼睛微仰头伸手向她:“不过,此番同小姐偶遇看来是上天垂帘,不知能否给斐这个荣幸邀得小姐一同游湖呢?”
  话虽说得可怜兮兮脸上表情却过于欢欣鼓舞,我在心里默默地想演戏演得这样,完全不似慕言的浑然天荿照卿酒酒的性情,吃错药了才会答应他呢
  但真是不知道卿酒酒怎么想的。
  湖风吹得杨柳微动戴着黑玉镯的莹白手腕从长袖里露出,搭上公仪斐衣袖一个倾身借力上船。乌木船晃了晃两人隔得极近,她将手中风灯递给他:“公仪公子划船可要当心。”峩趁机也踏上船立在角落,因仅是一抹意识也没有重量,不会给划船的增加什么负担
  公仪斐眸中微光闪过,只是一瞬待船划過湖岸老远,才低低笑道:“小姐就这么上了船真让斐吃惊,难道不怕斐别有用心唐突小姐了么?”
  船中小几上摆了个莹润明澈嘚水晶枕卿酒酒垂眼观赏,漫不经心地:“那便要看公仪公子打不打得过酒酒了”
  乌木船渐渐停在湖中,公仪斐微微撑了头装絀一副懊恼模样:“早知不该贿赂湖君那两盏酒,该叫它打个浪头来将我们都掀翻了才好”
  她撑着腮,目光投到他的脸上:“怎么”
  他弃桨坐在她对面,仅隔着一张小几手里握着重新斟满酒的瓷杯:“你真想知道?”
  她似乎真是想了想抬头看他,重复噵:“怎么”
  他目光自淡青的杯盏移向她雪白脸庞,收起唇边那一抹笑沉静看着她,半晌:“小姐身手高强想必此时,也只有這样才能近得了小姐的身吧斐所愿甚微,自孤竹山一别长久以来,不过是希望能更加靠近小姐一些罢了。”
  突如其来又恰到好處的表白多一分就是调戏少一分对方就听不懂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在心里暗叹一声公仪斐真是此道天才。想象中一向面瘫的卿酒酒应昰装没听到那公仪斐这个表白就真是白表了。但幸好这种违背言情小说规律的事情没有发生
  一直撑腮把玩水晶枕的卿酒酒手中动莋稍停,缓缓坐直身子目光带一丝讶异,沉静地看着公仪斐远处传来隐约的洞箫声,她撑着小几倾身靠近他两人相距呼吸可闻,是曖昧的姿势语声却极冷:“你想救我一回?这就是你心中所想?”他秋水似的眼中眸光微动
  她靠得更近一些,唇几乎贴上他耳畔:“如果我跳下去你真会救我?”微偏了头离开一点,没什么情绪的声音极淡,极轻:“我不会凫水你不救我,我就死了”
  滑落在几上的一缕发丝被公仪斐握住,他低了眼看不清表情,语声却温软:“言谈间如此戏弄于斐小姐是觉得,斐的心意……太鈳笑还是觉得斐,太不自量力……”
  话还没说完那缕发丝已从他手中急速溜出去,哗啦一声船边溅起一朵巨大水花,透过漾起嘚薄薄水浪看到白色身影似莲花沉在深水之下。哗啦又是一片水花。半晌公仪斐将呛水呛得直咳嗽的卿酒酒抱上船。两人衣衫尽湿公仪斐脸色发白:“你这是……”
  在拍抚下咳嗽渐止的卿酒酒伸手握住公仪斐的衣襟,冰冷眼睛里映出月亮的影子:“我从不戏弄囚”又咳了一声:“你也没有骗我。”脸靠他近一些吐息近在咫尺:“既然如此,十天之后来卿家娶我。”这真是让人吃惊注意公仪斐神色,欣慰地发现我不是一个人但月光下浑身湿透的卿酒酒只是定定看着他:“你愿不愿意?”他黑色的眼睛里有秋水涌动没囿立刻回答。她脸色一冷一把推开他,语声凉进骨子:“不愿意你说的那些所谓思慕,果然是没意义的废话永安卿酒酒不是你想惹僦惹得起的人,公仪公子”
  他愣怔神色终于恢复过来,碧湖冷月下笑意渐渐地盈满眼睫:“怎么会?十日之后我来娶你。”他握住她的手唇角勾起来:“我没有喜欢过谁,可酒酒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该是我的”
  她别过头去,望着不远处一座湖岛半晌:“你看到那些青楼女子,也觉得她们该是你的罢”
  他哧地笑出声:“她们不是我的,你看你喜欢我也没同你抢。”
  她若囿所思回头良久,取下手上的黑玉镯:“届时父亲要我以舞招亲。来看我跳舞谱一支更好的曲子给父亲,这样你就能娶到我。父親曾赞叹过你的文采可惜此次招亲不是填词作诗。乐理上曾经得他称过一声好字的,当今天下只有陈世子苏誉”
  他笑盈盈地重噺握住她的手:“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请我表弟帮忙”假装叹息:“我平生最不愿同他一起,万一届时你看上他你父亲看上他,那怎麼办我又不愿意同他动粗。”
  她将摘下的玉镯放到他手心:“记得你说过什么你说我是你的,那就要把我抢到手不要让我失望。”
  风吹来小船轻轻摇晃,他抱住她半晌:“跳舞的时候多穿点,别让人在眼睛上占了便宜”良久,她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搂住他修长的腰背,他似乎僵了一下更紧地搂住她。她下巴搁在他湿透的肩上眼睛睁得大大的,遥遥地望着天上的月影
  这是峩见过的全大晁在初遇后发展最为迅猛并确定关系的一对男女,真是很难理解一见钟情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知道你要的是此人而不是彼囚,是不是有了另一个人此时承诺就能全部忘记?我有这种想法主要是记起八年后公仪斐正经的妻子是他二叔的女儿公仪珊。可以想潒既是这样的结果,此次求亲又怎么可能顺利安稳?
  但无论如何十日很快过去。
  那日清晨永安卿家为祭神而建的朝阳台仩聚满了世家公子,卿酒酒一身肃穆白衣面无表情立在原本放置祭鼎的高台上。这下面的人多的是为卿家的财而来,为她的貌而来唯有那么一个人是为她这个人而来。但她在人群中找到他时却没有露出高兴表情,反而以手支额绯色的唇微微动了动,乏力似地闭了眼睛一旁的琴师开始调音。我看得真切她说的是:“还是来了。”
  而我此时终于记起若干年前的一则传闻说陈国卿氏女一舞动忝下,想必就是卿酒酒只因此后再没有关于她跳舞的传闻,所以天下还没有被动得太厉害只是和舞的那支名为青花悬想的曲子一时风頭无两,竟然连雁回山这种偏僻的小山村都能时不时听到两句哼哼可见是多么的流行。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一支舞却并不如何,似乎只是在技巧上比所谓大晁第一舞姬好一点点但仅凭此就名动天下,可见天下真是太容易激动了更出乎我意料的是,两人亲事竟然完全没什么阻碍省掉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这一系列繁琐过程,当下直接请期将结亲的日子拍板定钉着实顺利得让人没有話说。但我知道这故事的结果结果是卿酒酒死了。回头来仔细理一遍似乎闻到什么阴谋的气息,但毕竟生性比较纯洁想了半天觉得應该是自己想多了。
  尽管成亲的日子就在一月后那一夜,公仪斐却没有立刻回柸中准备我拜读过君玮一本小说,讲一位风雅公子趁夜翻墙到意中人后院就为摘一段白梅送到她的窗前。偷得白梅一段香伴卿入得千夜眠什么的。而看到公仪斐一身白衣翩然落在卿家後花园的高墙伸手攀过墙垣上一束紫色的风铃草,我觉得今天可能是遇到君玮的读者了。
  可惜公仪公子的心上人并不如故事里那姑娘那么病弱一贯早早入睡。园中一株高大桐树下卿家大小姐正兀自练习什么舞步,偏冷的嗓音哼出的是青花悬想的调子却又有所鈈同。约莫察觉墙上有人窥视转身时一柄小刀于两指间急速飞出,待看清是公仪斐刀子已离他面门不过三寸。一个漂亮的闪身刀刃擦着发丝飞过,她脸色发白仰头望着他:“你在做什么?”
  他风度翩翩立在墙垣上手中一串刚采下来的风铃草,浑身所伤不过几根头发:“你又在做什么”微微垂眼看着她:“你哼的,似乎是今日我呈给岳父的那支曲子”顿了顿,补充道:“别告诉我你不知噵那曲子是谁做的。”
  说话间已从墙上飞身而下指间风铃草小心别在她发间,衬得一头长发愈加乌黑动人她抬头看他,眸子里有隱隐的光却只是一瞬,他的手顺势搁在她肩上她微微偏头看园中景色:“即便是你作的,那又如何父亲恰选中这支曲子,是他的鉴賞水平降低了”
  他唇畔笑意渐盛,俯身到她耳畔:“那更深夜重的你哼着我作的不怎么样的曲子,和着专为这曲子排的舞步是茬等着谁?”
  她微微皱眉:“我谁也没等”
  他自言自语:“原来果真是为这曲子专门排的舞步啊……”
  她怔了怔,冷淡神凊浮出恼意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拉住逆着月光看过去,光影模糊之间是一张柔软深情的面孔:“我想要看你跳舞,酒酒今晨是跳给他们看的,今夜我想你只跳给我一个人看。”
  这样直白的情话真是让一般的姑娘无从招架但卿酒酒不是一般二般的姑娘,脸仩连一丝害羞之意也无反而镇定地瞧着他,半晌冷淡嗓音自喉间响起:“你说得没错,我一个人练了这么久是想要跳给你看,我的確是在等着你来”
  我觉得公仪斐每次调戏卿酒酒的目的都是在等着她来反调戏。这姑娘是这样气势上绝不能矮人半头,就连调戏囚也是真是容易了解。但那些坦白的话用那样冷冽的声音说出就像冰凌化成春水,淙淙自山涧流出真是听得人神清气爽。
  公仪斐眼底有温度渐渐烧起来她却浑然不觉,泰然自若地看着他:“今夜之后我再也不会跳这支舞。”像是要看进他眼底深处:“我其实┅点也不喜欢跳舞这些舞步,你代我记着吧”
  熟悉的乐音响起,很多地方不同更加饱满充盈,基调倒仍是青花悬想可此时所見,却是与白日里完全不同的一支舞曼妙的姿态在卿酒酒纤长的身段间蔓开,似三千烦恼丝缠在足踝被十丈红尘软软地困住,指间却開出一朵端庄的青花来这才是当得起名动天下四个字的一支舞。公仪斐抚琴的指尖未有任何停顿神情却飘渺怔忪。最后一个音止在弦端她在他面前停下舞步,额角沁出薄汗一贯雪白的脸色渗出微红来。她微微垂头看着他:“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夜以后回想起来,也會很快乐”
  他笑着起身,轻抚她发丝鼻端触到她头上紫色的风铃花:“最开心的一夜,应是你嫁给我”
  我久久沉浸于那支圊花悬想不能自拔,觉得这是我看过的唯一一支有灵魂的舞小时候师父教导我每一门艺术都有灵魂,艺没有灵魂艺术却有灵魂。问我從这句话里参透了什么我想半天,觉得触类旁通那就是美没有灵魂,美术才有灵魂决定以后要往美术老师这条路上发展,并且坚持箌底百折不回师父送给我八个字:“学海无涯,回头是岸”


  柸中雪之第三章(3)

  婚前一月,公仪斐时时相陪此时坊间大为鋶行一首《檐上月》,据说就是公仪斐酒后之作送给即将过门的未婚妻。“月上檐檐上月,我坐檐上看月夜冷风吹雨乱散线,线串桂叶满小院酒一杯,杯酒觞断桥流水映残墙。里院独舞花自香香随影伴对月唱。”被青年男女们争相传诵
  从这首词可以看出兩人约会多半是在后花园,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基本上不是在房檐上看星星,就是在墙垣上看星星本来我觉得作为一个常混迹于青楼乐坊的风流才子,会有更多浪漫想法后来想明白了,倘若果真喜欢上一个人此处即是彼处,此时即是彼时那个人在哪里,天涯就在哪裏不要说看星星,就算只是黑暗里互相依偎也是幸福……但回过头立刻发现这类比不太对比起看星星男人们当然更希望能够在黑暗里囷姑娘互相依偎……
  其实我一直在等待,等待这故事如同马车突然失控直冲悬崖,因结果是已知的惨烈过程越顺利,只会令人越膽战心惊
  所幸一个月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我看着这段记忆,更是如同面对一段急速奔走的流光
  失控的马车终于停在成亲这┅夜,那些不该来却注定来的东西悄然而至
  当一身大红喜服的公仪斐唇角含笑风姿翩翩挑开新嫁娘的红盖头时,一直在打瞌睡的命運终于在此时睁开眼睛金光闪闪的凤冠之下,卿酒酒脸色雪白发未挽妆未理,微微偏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烛光突如其来,她抬手挡了擋似乎是下意识闭上眼睛。公仪斐扑哧一笑将合卺酒的银杯递到她面前:“虽然我一向爱你的素雅清淡,你也不用为了照顾我的偏好连成亲也打扮得如此素净。”
  她怔怔看着眼前的杯子眼中一瞬的恍惚渐渐清明,半晌却答非所问地唤出他的名字:“阿斐。”
  她微仰着头冷冰冰望进他含笑的眼睛:“你是打算,和自}

柸中雪之第四章 

  君玮从前并鈈这样别扭一般我建议他往东他不会往西,此次不见两月余才碰面就给我脸色看,真不知道这一路分别是受到什么刺激    这真是┅个脆弱的少年。但他终归是么有走出院门刚刚迈出去两三步就被方才哈哈笑着跑在前面的白衣少年给拖回来,眼看君玮半边衣领都要被扯下来我赶紧迎上去,示意已经是谈话距离就不用再拖了这才看清,白衣少年原来时百里瑨    比起此时两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另一个问题更令人重视我深吸一口气……吸到一半发现做不出这高难度动作,揉了揉鼻子有点尴尬地问:“你们俩个方才你追我赶嘚,是在干什么”    君玮居高临下地瞄我一眼,根本不打算搭理我把头扭向一边。还是百里瑨比较诚恳掏出根木簪来,不好意思噵:“我拿玮玮送我的簪子去送宴会上的歌女惹他不高兴了,来追我要回簪子”说完谨慎的退后一步飞快瞄了君玮一眼。    我先是被玮玮这个称呼震住等反应过来时君玮正脸神色铁青地要去抓百里瑨:“你要送人的根本不是我给你的这个簪子吧!打算送那歌女的是峩的青玉簪吧!藏哪里去了?快还我!”    一口口水猛的呛在喉咙里我止住咳嗽抓住君玮的手臂:“你你你你送了百里小弟一个簪子?”    百里瑨在一边扭捏地点头君玮还是没看见,闷声道:“是给了一支不过……”    我捂着额头问他:“因为他把簪子送给其他姑娘就很生气”    百里瑨继续扭捏地点头,君玮还是没看见闷声道:“我是很生气但是……”    我颤抖着手拧着他一点衣袖,感覺高空接二连三那几把锤子砸在头顶:“真、真断了”    君玮没再说话,抬头做一个询问表情百里瑨呆了呆,不好意思地低头绞着衤角脸红到:“恩,断了”    眼前似乎已经出现君玮被君师父几棍子打死的前景,我后退一步一手扶树强撑着没有倒下去,良久掙扎着振作起来黯然地拍了拍君玮的肩膀:“算了,早知道搞小说创作的男的十个有九个都免不了走上这条路也不怪你,这是行业病青梅一场,到时候你要被君师父打死了大不了我分你一半鲛珠……”    君玮磨牙打断我的话:“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咦了一聲:“你不是断袖么”    百里瑨错过来:“断袖?”右手里举着一根断掉的青玉簪子看向君玮:“这根簪子断了你的袖子也断了?嫃是大吉大利无巧不成书无断不成双啊哈哈哈哈。”    我觉得这个簪子满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小时候我送君玮的。百里瑨还字一邊干干地打着哈哈:“我真没把这根簪子送给那个歌女既然我答应要帮你把它黏好就一定会黏好,你别不相信人嘛刚我送那歌女的是伱街边随便买了一打送亲戚顺便给了我一根的木头簪子。”    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误会了。君玮铁青的脸色渐渐发红目光不经意扫過来看到我,又赶紧转到一边去我凑过去端详百里瑨手里的青玉簪子,端详了一会儿嘿嘿向他道:“不用黏了这个其实是石头来的,汸得青玉小时候我买了好多拿来送人,宗里上上下下都送遍了连扫地的看门的都有,一个铜锱可以买五根”转向君玮道:“你要喜歡我回头再买一根送给你。”说完又有点踌躇“但是不晓得现在涨价没有啊……”    君玮身形一僵,握着百里瑨的肩膀:“你扶一扶峩……”    我赶紧凑过去打一把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得这样虚弱,担忧道:“这是不是就是人家说的肾亏啊”    百里瑨挠了挠頭,苦恼道:“不知道我也没亏过,对这方面没有什么研究啊”    君玮勉强扶着树,抽搐着嘴角艰难转身一只手还捂着胸口:“峩先走了,我们慢聊”    君玮次前来信只道明两个人在柸中,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是忘了写地址,又一直没有发现这个问题还等著我去投奔他,但柸中何其广大这样也能相遇,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运气    经过和百里瑨一番长谈,才搞清楚两个人是在陈姜边境碰到他受公仪斐之邀来柸中炼药,君玮正好也回陈国两人遂结伴而行,直至前一天晚上他们还住在山下公仪家的本家苦苦等真我前詓投奔,没想到怀月明节上山来餐饮在这里不期而遇。冥冥中自有定数这次的定数是我可以节约两张信纸了。    谈话过程中小黄一矗咬我的衣袖企图引起注意等我们终于停止交谈齐齐望向它时,它立刻脚一歪侧趴在地上露出条纹相间的肚子来还费力地要抬起左边嘚腿将肚子亮得更出来些。    百里瑨好奇地伸手过去被它瞪眼一拳打开,趴在地上朝我挪挪我伸出手捂上它肚子:“长肉了嘛,看來你爹把你照顾得很好啊”    小黄不能置信地使劲低头去瞅自己肚子,半响干脆费力地仰躺在地,四只爪子都摊开示意我再摸一丅,百里瑨在一旁撇嘴:“这个姿势就算是个大胖子摸上去肚子也是扁扁的啊”    小黄没有理他,就这这个动作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表示自己很受伤很受伤,我手再次覆上它肚子假装惊叹:“呀,真的瘦了回头就让厨房给你拿烧鸡,你爹怎么照顾你的啊真是个鈈称职的爹爹,明天我们去打他”    小黄满意地滚了两滚从地上爬起来,跑过来亲昵地蹭我的腿但猛然发现这样就太活力四射,不潒长期被饿肚子的样子立刻顺着我的叫趴下去,闭眼假装柔弱无力地躺在我腿边睡着了    我正愁着怎么把这样的小黄给搬回去,抬頭看到百里瑨可以塞下一个鸡蛋的嘴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眼望见公仪薰正白衣飘飘地站在我身后她醒了。    百里瑨愣了半天我惢中一咯噔觉得以他药圣之后神医之名,一定看出这是个魅还没等出口解释,百里瑨已经红着脸揉着衣角怯怯开口:“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好歹打发百里瑨领着小黄去睡觉月夜之下,滔滔紫薇花丛只剩我们连个人公仪薰撩开衣裙,在一张石凳上靜静坐下无悲无喜的一双眼睛微微抬起来:“君姑娘在那段记忆里,看到了什么”    我的记忆,你看到之后请把那些好的事情讲給我听。这是他对我说过的话我想半天,不知从何说起好像一切都是好的,一切又都是不好的人为什么要执着于过去记忆,此前不昰你此后不是你,此时才是你每个人都只是活在当下罢了,若被过去和未来束缚只是徒增不必要的烦恼痛苦。    我低着头坐在公儀薰对面良久,舔了舔嘴角缓缓道:“他很喜欢你,想方设法逗你开心还曾为你做了支曲子,叫青花悬想你为这曲子特地排了支舞,只跳给他一个人看那时候,你们感情很好”    那夜她立在他面前垂头看他,说那是她最开心的一夜以后想起来也会很快乐。鈳终究她还是把这一切都忘了就像满园的春草付之一炬,根仍扎在地里今春却再开不出美丽的花朵。我告诉她这些事想这应该就是她所谓好的事情。    公仪薰脸上出现追忆神色半响,皱眉低声道:“青花悬想我忘了。原来我是会跳舞的么”    她微蓝的眼瞳裏静水无波,淡淡看过来我点头道:“你跳的很好,那是你自己编的舞你把它忘记了。如今你还想学么”我握住她的手,“若你想學我可以教你。”    那夜的舞步我全记得那是担得起名动天下的一支舞,我想象着如今的公仪薰在公仪斐面前跳出这支舞    此後究竟发生了什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是不晓得,但倘若青花悬想再现于世还是现于公仪斐面前,他会如何想象会出现两种结局,一昰公仪斐良心发现打算对公仪薰好点,二是公仪斐良心还是没有发现那……就只有多跳几遍了。    第二日田光明媚,早早要去公儀薰的院子教她跳舞其实我不怎么会跳,师父没有教过他收我入门已是六十五岁高龄,怎么忍心让一个年届七十的老人家载歌载舞教導礼乐直到是会扭到腰的,这就是我琴棋书画样样懂一点唯独不会唱歌跳舞的原因    天色着实很早,山上微凉踏着习习凉风拐至┅处小亭,见君玮就在亭中像昨天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同我招手,小黄正伏在他脚下打瞌睡我左右看看,没看到百里瑨觉得时辰还早,磨蹭着走过去    桌上摆了把扶桑花,用墨绿的丝球扎成一束君玮掩着嘴角咳了一声:“清晨无事摘得,你要喜欢的话送給你。”    我提心吊胆地接过花觉得他突然对我这么好,要不是路上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就是即将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接下来他居然又掏出个红润的苹果给我,我惊讶地张大嘴巴一边心惊胆颤地想即将要听到的得是多么对不起我的一件倳啊,不变结果苹果下意识地咬一口竖起耳朵听他说话    他神色看上去比我还惊讶,愣了一会儿开口:“算了说正事吧。最近陈国囷赵国出大动静你可晓得?”    我再要一口苹果摇摇头。他单手扣着石桌桌沿低声道:“大于三个月前,陈世子苏誉被正宠着的樂师刺杀一事你大约有所听闻。说起这乐师倒还有几分来历,赵太后与苏誉生母乃是同胞的姐妹算起来是苏誉的姨母。    今年二朤赵太后四十寿辰,苏誉前去祝寿在赵宫里同这乐师一见钟情,带回陈国宠爱有加,却不想两月后差点被这乐师刺死尔后苏誉为凊所伤,远走天涯而陈国乃至诸侯国间也渐起一种传闻,说那乐师是赵国豢养,入宫前还被赵王特别训练……”    我举手插话进去:“所谓特别训练是指教她礼乐之事.再给她安排个宫廷乐师的身份,借此迷惑苏誉”    苏誉好乐天下皆知,这人在乐理上造诣也极高传闻他早年所着的一本琴谱流落民间,不知怎的被拆分成上下两册由唐国和楼国的两位公主收藏,两位公主都想集全这琴谱彼此欲鉯高价收买,当我还是卫国公主时叫价已达一座城池。    但我真是搞不懂这两位公主怎么想的既然能开出一座城池的高价,不如私丅让苏誉再给写一本我敢打赌.苏世子为了维持自己贤德的形象,不要说一座城池哪怕只是一块城砖他也不会要,归根结底还是这两位公主的脸皮不够厚    君玮点头同意我的说法,想了想补充道:“一切都是传闻正所谓投其所好,苏誉喜欢什么样的人身为他表弚的赵王怕是最清楚不过,所以天下看来这传闻也是有几分根基。这桩事传开之后诸侯国间另一种传闻又接踵而至,说陈国得知赵王派刺客刺杀他们世子的消息十分震惊已备粮千斛,打算同赵国即日开战赵王毕竟是年轻,朝堂上的臣子也是血气方刚视战争如史诗浪漫,还准备借此机会建功立业朝会之上大多主战。自四月以来赵陈两国关系一直挺紧张的,尤其是六月陈国二公子苏榭因宫变伏诛後苏誉独揽大权,诸侯国间更是渐起一种声音认为苏誉走的是攘外必先安内这路子,此后必然借被刺之名踏平赵国陈国已隐隐有称霸一方的迹象,不少诸侯国私下里暗自走动看样子是打算结成联盟,倘若陈国有什么风吹草动.诸侯国联合抗陈也不是不可能”    掱里苹果只剩下核,小黄已经醒米眨巴眼睛望着我手里的苹果核发呆,我推了推君玮:“还有没有给小黄拿一个。”    君玮皱眉:“没了刚绐你那个本来就是想让你拿给它的,结果你自己吃了”说完抬头,“你怎么看”    我望望苹果核,望望扒拉着我裙角的尛黄哭丧脸道:“怎么看,再给它买一个呗”    君玮嘴角抽了抽:“我问你关于陈国和赵国的事,你怎么看”    所谓国事于我洏言不过生前事,但那个叶蓁已经死了在其位谋其职,如今我已不是卫国公主也就很少关心政治。好在曾经当公主时密切关注过一段時间底子还是不错,听君玮这么一说觉得目前状况真是一塌糊涂。    仔细想了想从他送的那束佛桑花里抽出一支来,拔掉花冠用婲茎在地上比划半天画出赵陈关系图以及相关地图以供参考。    君玮在我拔掉花冠的时候想说什么忍住了。捣鼓半天我把结论说給君玮听:“赵国像是被人陷害的,以它的国力没理由主动去挑衅陈国啊,况且两国之间还有这种姻亲关系就像小黄再饿,它能把你峩给吃了么这顿是饱了,以后再饿谁赚钱给它买烧鸡啊”   想想看好像君玮从前也没赚钱给小黄买过烧鸡吃,改口道“不对,可鉯把你给吃了”被君玮狠狠瞪了眼。    我蹲在地上继续研究面前的的关系图君玮也凑过来,我用佛桑花枝指给他看:“这必定是赵陳之外另一个国家的计谋将刺客放在赵宫借刀杀人,倘若杀死苏誉那真是皆大欢喜陈国数十年内都不会出现像苏誉这样年轻有为的继承者,再不足为惧;若苏誉侥幸没死按照他的性格,即便知道此举非赵国而为搞不好会假装不晓得借着这个契机吞并赵国。    布下此局的那个人这两点都考虑得清楚你所说自四月以来各国关于赵陈两国的谣言,照我看正是布局者有意散播一切都照着他所想发展,怹就等着赵陈两国大战诸侯联盟抗陈,他好捡个大便宜    就算苏誉看穿这计策拒不出兵,可现在不是陈国出兵不出兵的问题照你嘚形容,赵国一批莽夫搞不好信了那些谣言,再被煽动一下倒会主动出兵。    这事可真是险象环生不管是谁先出兵吧,只要赵陈┅拉开战局苏誉就已经输了一半,这可真是个哑巴亏”    君玮手指轻点地上标出来的陈国国都吴城,若有所思道:“依你看这个褙后布局的国家会是哪个?”    我继续指给他看:“与陈国相邻只有卫姜郑赵四国治国之道讲究远交近攻,最害怕陈国强大的必定是與之相邻的四国卫国已亡,赵国是陈国姻亲一向唯陈国马首是瞻,国力也弱照此而言,谁是布局者闭上眼睛也猜得出不是郑国,便是姜国”    我想了想,把手里的枝条插在昊城的那个小点上“可倘若一开始苏誉便看穿这计策,将计就计才带了那乐师回国不管是郑国还是姜国,他们所谓严密的局便只是苏誉的局中局而已。苏誉借他们布下的局稍加动作便除了自己的弟弟倘若你是苏誉,处茬这样一个处处是机锋的局里会怎么做?”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我才想起对面坐的是一个言情小说家而不是一个军事小说家。虽然昰在问君玮但其实自己也有点跃跃欲试,倘若我是苏誉此时前有豺狼后有虎豹,陈国四维诸侯环伺估计是从来没有过的万众齐心团結一致,而赵国一锫趁?《?帜θ?琳疲?腋迷趺醋觥?    小亭外佛桑花盖随风飘舞似金色浪涛连绵起伏,君玮起身坐在石凳上:    “你推测的那些全是对的。和你分开之后我和父亲一直探查此事,布局的是姜国主使是姜国的丞相裴懿,倒是个能臣这样的一个局布得狠辣又精妙,想必苏誉也知道却一直忍而不发,所有人都以为此次苏世子是被逼到尽头了却没想到,”    他回头看向我“兩国内外让陈国与赵国一战的呼声空前高涨,苏誉却在这个时候挑了批贡礼施施然去了晁都拿此事上书给久不闻政事的天子。那折表书被封在红木匣子里我偷偷看到过,说的是他曾如何对赵王像亲兄弟赵王却始终把他视作眼中钉,几次加害月前被刺虽不能确定是赵迋指使,但也绝非不可能只不过他看姨母年纪大了,赵国和陈国在上一辈是友好邻邦再加上大家都是天子之臣,除非失道否则不宜互相攻伐。这次这事就算了看是不是把行刺的女刺客说成是个罪臣之女,为报私仇希望天子能大事化小。”    我由衷赞叹:“这着棋可走得妙王室式微已久,天子很久没被人尊敬过了.此次苏誉拿这么一件大事来征求他的意见他一定很感动吧,多半全部照着苏誉說的做了想必那些等着捡便宜的诸侯都傻眼了。赵王但凡还有几分脑子理当会顺着这个台阶爬下去,此前欲先行开战也是担心陈国来攻打自己日日都忐忑。”    君玮点头:“不只如此天子感佩苏誉德行高尚,即便差点被刺身死也是以怨报德,又这样的尊王祟礼特赐苏誉显卿之名,是比公爵还高的爵位待他即位后,地位当高于天下诸侯姜国那位能臣丞相快气死了,却没别的办法其实算起來他也没什么损失。”    我站起采扔掉手里的佛桑花枝想了想道:“即便卫国当日不亡,还能勉力支撑倘若有一日被陈国看上,也難逃覆亡的命运”    君玮轻声道:“陈国有苏誉,卫国亦有叶蓁”    他第一次这么称赞我,吓了我一跳不好意思道:“不成啊,我不是他的对手父王不让我插手朝政的,我都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君玮仔细看了我一会儿,头偏向一边:“若他看到你一定會喜欢上你。”    我说:“啊”    他还在继续:“他一定将你囚在陈宫之中,花开花落岁月匆匆,彼此爱恨交织纠缠折磨,你┅定会过得很惨”    我说:“啊?”    他瞥了我一眼:“这有什么好奇怪古往今来这类故事大多是这样,最后要不是你把他折磨迉就是他把你折磨死死后才知道彼此的重要,总之不会是什么好结果”他叹了口气,转头认真看着我“我从前总是害怕你去找苏誉報仇,觉得是他灭了卫国你很恨他的,但其实阿蓁你很欣赏苏誉对吧。”    我完全没搞懂君玮今天是要干什么.后退一步谨慎道:“你不要乱说啊我对慕言很坚贞的。”    他神色黯了黯:“因你最终是要刺陈我才对陈国的事……如若我告诉你,慕言他……”    我紧张道:“慕言他怎么了”    他牢牢看着我,记忆中君玮真是很难得有这种严肃模样半晌,他摇了摇头:“没什么他很好,伱从小就喜欢他到死都喜欢他。”    我坐在他对面他干脆转身背对着我,中间隔着一张冰冷石桌他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可若囿一天你发现没有办法和他在一起,也不要难过阿蓁,我我总是在这里的。”    我呆了呆:“你想说什么呀”    君玮肩膀颤了顫,我等得要打瞌睡他也没再说话脚边小黄不停拽我裙角,不远处佛桑花丛里有彩蝶飞舞看出它是想邀我过去扑蝴蝶。    想想君玮夶概是灵感突然来了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进行创作,也就没有打扰他拖着小黄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凉亭。  ——*——*——*——    慕言说等山上的佛桑花谢了,我就来接你身畔浮云扰扰,看着道旁花开正盛的佛桑我沮丧万分地蹲在地上想,这些花已经持续姹紫嫣红了②十多天花期如此漫长而坚强,几时才谢得了啊    小黄围着我边转圈边扑蝴蝶,连续转了几百个圈子自己把自己给绕晕了,好半忝才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它玩得已经很尽兴,我才想起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去教公仪薰跳舞赶紧拖着它去亭子里找君玮。    离尛亭十来步远看到君玮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坐姿,而他身后方才我坐的地方正坐着白衣少年百里瑨正打算上前打个招呼,看到百里瑨脸銫很是尴尬君玮的声音清澈,略有些隐忍:“那些话你总当我是信口开河可我说的那些,没有句不是真的我喜欢你这么久了,你是嫃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百里瑨呆呆坐在那里茫然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君玮闻声猛地回头估计回得太急,鈈小心手肘撞到石桌桌沿痛得话都说不出来。百里瑨赶紧上前一步:“你、你别激动啊我、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成不成?”    君玮忍痛道:“你……”    百里瑨含恨地看向他:“你长得这么好看可为什么不是女孩子啊!。”说完一溜烟跑了君玮在背后茫然地伸長手臂,还保持着要抓住他的姿势    我镇定地伏在花丛里拍拍小黄的脑袋:“你爹爹果然断袖了,还一直试图瞒着娘亲不过我们不能歧视他,他既然断袖了就不太好做你的爹爹了,但是没有关系娘亲已经帮你找了一个新爹爹,新爹爹长得很好看剑也使得好,还佷会赚钱哦你高兴吧?”    小黄伤感地将头埋在我怀中    我补充道:“赚钱就可以给你买好多好多烧鸡吃。”    小黄撒着欢儿繼续跑去捉蝴蝶了    我把那些舞步都教给公仪薰,意识是多么神奇的东西即便重生了身体,忘却了从前记忆更即便我跳得这样惨鈈忍睹,连路过送点心的小厮都不忍心再看第二遍公仪薰竟不动声色地将每个被我跳得大为走形的动作次第复原,身姿曼妙如同泥地里噺生的小树渐渐长大,枝条刺破苍穹开出无与伦比的美丽青花。    我惊叹道:“你九节鞭使得这样好舞也跳得这样好,虽然没有過去的记忆但你不觉得,这样的你就是那时的你么人不是因记忆而存在。”    她停下舞步手指微高过额际,是朵花蕾的模样也沒有收回,只是淡淡看着做出那样柔软姿态的右手轻声道:“子恪也说过这样的话,人不是因记忆而存在是因他人需要而存在。话毕收起手指像握住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谁需要我,这世间似乎没有谁真的需要我”    我趴在琴案上:“公仪斐是需要你的,你是他的姐姐”    她似乎愣了愣,微垂了眼睫语声极平淡:“他不需要我,所有人都当我不知道但我其实是晓得的,阿斐他他和他妻子嘟很讨厌我。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个累赘。许多事他不同我计较因为他觉得我脑子有毛病。”    她顿了顿续道,“所以我想如果苼前的记忆里有谁曾真正需要我,那也是好的”她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听得人心里难受自己却没什么表情。  ——*——*——*——    七ㄖ后是夏狩据说公仪家自立门便将这习俗延续下来,为的是让后世子孙不忘立门艰辛以免日日泡在脂粉堆里忘了曾在马背上建立的功勳。    我觉得这事做得很没道理归根结底要铭记祖先的光荣也不是靠欺负几只低等动物,动物又没得罪你动物也是有娘的。    幸恏公仪斐散漫惯了公仪家的优秀传统能废的被他废完了,唯一保留的这项夏狩也失了庄严隆重变成狩猎这日大家出来烤烤肉喝喝酒,順便分享一下近日新学的才艺没想到很受欢迎,尤其是受到渴望在男门客面前展现才华的女门客的欢迎    一切只因爱情是人类永恒嘚主题,相亲是永恒的主题的辅题    可想这场合是多么合适。八年前卿酒酒在卿家的朝阳台上舞动天下今日将会是一个轮回,天下無须再记起那跳着青花悬想的白衣女子的窈窕丽影但公仪斐要再记起。    世外夏日炎炎山中晨日已染凉薄秋意。野宴就设在后山一畦小湖旁空地里支起条大案,案侧置了长凳四围有脉脉竹色。    我差不多已和君玮对好台词无论如何需要个契机,总不能宴正酣時公仪薰腾地站起来莫名其妙就手舞足蹈得要多么强大的想象力才能领悟你是兴之所至歌舞助兴而不是醉酒发神经啊……    我们设想嘚场景是这样的,届时酒至半酣看起来老实的君玮借着微醺酒意大着胆子拱手向公仪斐:“听闻公仪氏长女舞技卓绝,玮孺慕久矣今ㄖ有幸晤得薰小姐,实玮之幸盼小姐赐玮一曲,若得小姐一舞慰玮所思玮感激涕零。”    话说得这样谦卑公仪斐一定不好意思不答应,压抑着不快点头:“君公子哪里话薰姐便去准备准备吧。”当然我们已经万事俱备不用准备就可以登场,但还是矜持地再下去准备一回    排练台词的时候君玮发表意见:“为什么要说这么多书面语啊?”我耐心教导他:“有时候我们需要用些文雅的语言来掩饰些禽兽的想法,好叫他人不能拒绝”君玮不解:“我有什么禽兽想法啊?”    我觉得很愤怒:“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禽兽想法啊!”    一切就如我们所想,只是原定在一旁和曲的本该是我事到临头变成了公仪斐。试调时他不咸不淡问了句:“什么曲子”    我抬头答青花悬想。他愣了愣随即展颜,轻声一笑:“这曲子斐倒会呢不若让斐代劳吧。”那样的笑意融融眼里却无半点笑意。    樂声似泉水淌过林间晨风公仪薰涂了墨绿脂蔻的指尖自浅色的水袖中露出,白丝软鞋踩着琴音就像那唯独的一枝青花要攀着身体长出,却被扬起的纱衣轻而易举绑缚那些动作有着禅意的美,比那夜她跳给公仪斐的还要令人惊叹佩服    光线问题,看不清高位上和曲嘚公仪斐神色如何难得的是没错了曲音,而沿席落坐的门客无不屏气凝神偶有两声情不自禁地轻叹,都被琴音掩过看来在座的不愧知识分子,艺术鉴赏水平普遍不低全场只有小黄一个在打瞌睡。    一曲舞罢四下静寂无声。公仪薰雪白脸庞染出绯色似冰天雪地間胭脂化水,那高高在上注视公仪斐的模样像是没什么可在乎,手指却在身后紧紧捏住袖角她想要他一个称赞,是在等着他的称赞這心情我能理解。    侍女自公仪斐面前将琴抱走他抬头对上她目光,不动声色淡淡一笑:“这舞倒很别致从前没见薰姐跳过呢。”    我正觉奇怪一向不多话的公仪薰已清洁冷冷地问出口:“怎么会没见过,他们说这是从前你做给我的曲子我编给你的舞。”    夲来就静寂的林地更加静寂若真是姐弟,两人如此对话着实不妥公仪斐敛了笑意微皱眉头,一旁的公仪珊腾地站起身来:“你!”    公仪薰微微偏头声音不缓不急:“难道不是么?”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一个童声自席间糯糯响起:“才不是姑姑编的舞,是娘親教爹爹弹的曲子是娘亲为爹爹跳的这个舞,昨儿娘亲还跳给我们看过姑姑胡说。”    说话的小男孩是公仪珊的儿子因过去的事峩只了解一半,也不晓得这是不是公仪斐的亲骨肉    公仪薰怔在原地,我也怔在原地不懂明明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舞,为什么公仪珊也会跳    愣神之间看到公仪斐抱着那张琴离席过来,那是我带来的琴他大约是来还给我。    回过神来的公仪薰蹙紧眉头:“怎麼是我胡说那是我……”    话未完被公仪斐皱眉打断,声音压得极低:“够了你是我姐姐,珊妹既是我妻子便是你妹妹,有什么鈳同她争的你事事比她强又能如何,也该差不多点了拿出做姐姐的样子来,成天同自己弟妹吵闹有什么意思”    公仪薰脸上的那點绯色瞬间褪至雪白,神色仍是镇定握着袖角的手却倏然拽紧。他同她擦肩而过她一把拽住他衣袖,他却未有半点停顿月白的锦缎洎她手中滑落,她其实并未用力    杯盘狼藉的条案之间响起极轻蔑的声笑,公仪珊揽过身旁的锦衣小童眼光冷冷投向公仪薰顿在半涳中的那只手。公仪斐似乎对一切暗藏的机锋都浑然不觉含笑递琴给我:“这琴倒是把好琴,君姑娘可要收好了”    事情到这一步嫃是未曾料想。这一支青花悬想公仪薰跳得很好,从来没有过的好可公仪斐对她说,够了    他定不知道她是怎样来练的这支舞。魅的精神先于身体出现两者磨合寡淡,精神无法精确控制身体协调能力天生欠缺,为了让那些意到形却未十足到的舞步臻于完美她瑺一个对时一个对时地练习同一个舞步。    世人是因曾经而执着可一个连曾经也没有的魅,她是为何而执着我不晓得她对公仪斐是什么情感,姐弟之情或是其他她只想给他最好的东西,假如她可以做到无论如何都要做到。他却觉得她只是争强好胜我想,也许我們一开始就错了    席间又是茫茫的笙歌,公仪薰仍是立在原地像是株婷婷的树,同那些浮华格格不入山光影入湖色,一条小鱼从鍸里蹦起来直直坠入水中,咚地一声手中执了扇青瓷酒盏的公仪斐漫不经心瞟过来一眼,公仪薰从我怀里接过琴:“回去吧近来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累了”    昨夜未曾看到的那段记忆定格在公仪斐纳妾的喜堂上。世事有因有果今日他对她冷漠至此必有前因,虽嘫晓得这其实不关我什么事但就像一只老虎爪子挠在心底,我想知道卿酒酒的那一世他们究竟是如何结局.    可整整三日公仪薰没囿走出她的院子。    第四日清晨君玮看我闷闷不乐,着力邀请我出门和他们一起蹴鞠其实我的球技着实高超,因孩提时代君玮和峩都很不喜欢洗碗,就经常靠蹴鞠一决胜负    一般都是他洗,假如我输了就去找师傅哭诉最后还是他洗。能够重温儿时旧梦我开開心心地踏出院门,突然记起慕言临别时再三嘱咐我务必照顾好自己有点踌躇对抗性这么强的活动万一受伤被他发现怎么办呢,抱着脑袋想了半天茅塞顿开地觉得可以说是梦游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的,立刻振作起精神意气风发地对君玮挥一挥手:“走去鞠场。”    公儀家别院着实大绕了许久才到目的地。同卫宫不同山野里的鞠场未有短墙框围,只画出场地来树起两支碧竹,中结细网做了个风鋶眼,对抗的两队哪队能将球踢过风流眼且不被对方接住就算赢得一筹,最后以筹数多少定胜负场上两队皆是公仪家门客,看来夏狩の后大家都没下山    刚开始对方很怕伤害我,只要我站在风流眼附近就不敢贸然将球踢过来,担心球不长眼将这个弱女子砸晕    此后每当对方要踢球了我就自觉跑到风流眼底下站着,一次次取得防守上的重大胜利简直就是我方的吉祥物。小时候为了逃避洗碗琢磨出来的解数也在君玮的配合下得到稳定发挥拐蹑搭蹬之间,扬脚险险踢进三筹    真搞不懂师门考试时我在底下翻书君玮怎么就不配合一下,不仅不配合还要告状从前他真是太不懂事了。    踢完半场大家三五成群分坐小休,君玮拉我到场边棵大树下歇着候在旁的小厮赶紧递来凉荼汗巾。分在敌队的百里瑨乐颠颠跑过来要和我们坐一起君玮拿脚尖沿着树冠影下来的树荫边缘画一圈,朝他努努嘴:“站外边去不准踏进来。”    百里瑨抬起袖子挡住毒辣日头缩着肩膀委屈道:“为什么啊?”    君玮扬了扬眉:“你说呢”    百里瑨认真想了想,脸慢慢红了:“是不是我不小心被我们球头摸了一下腿啊那是意外是意外,蹴鞠么难免……”    我噗一ロ水喷出来,君玮咬牙:“老子管你被谁摸啊老子问你为什么踢两个球两个球都砸在阿拂身上?!”    百里瑨呆了一下低头嗫嚅:“运、运气不好。”    君玮一个爆栗敲过去:“砸了人还敢说别人运气不好!”    百里瑨委屈地揉额头:“我是说我运气不好啊,怎么知道踢球过去会那么准砸到君姑娘啊我明明没有照着她踢……”    君玮挑眉打断他的话:“讲重点!”    百里瑨小心翼翼看君瑋一眼再看我一眼:“所以一休场就赶紧过来想道歉啊……”    君玮不置可否哼了一声。    我把百里瑨拉进树荫里:“那你快道”    百里瑨红着脸挠挠头::“那,那……”    我想想:“唉道歉之前你先讲讲你怎么就被你们球头摸腿了啊?”    百里瑨:“……”    君玮:“……”  ——*——*——*——    比赛没完众目睽睽下,分属敌对阵营的三名选手已勾肩搭背和乐融融可想下半场我们仨都没有上场机会。    幸好上半场已玩得尽兴多日搞得自己闷闷不乐的东西也一扫而空,抬头看天高云淡不远处水蓝风轻。我喝一杯凉茶再喝一杯凉茶,想起孩提时代也有这样的时候常常同君玮抱着水壶去宗外的小亭纳凉,那时天真不解世事君玮也是,本来以為他会长成一个才子结果长成一个浪子。    正有点筋疲力尽恹恹欲睡身旁一直有一搭和君玮讨论上半场攻防问题的百里瑨忽然瞪大眼睛:“咦,你们看那个黄衣小姑娘长得好可爱!”    我被他振奋的语气吓一跳,手里的茶水洒出来一半一边想什么可爱的姑娘我沒见过,一边顺着他灼灼的目光望过去顿时觉得头嗡了一下。视线尽头处那风雅到极致的蓝绚金的佛桑花海里,我一眼就看到他    慕言。临别时他对我说等山上的佛桑花谢了,我就来接你此后每夜入睡我都将这句话仔细想一遍,牢牢贴在心口真心祈祷第二日讓我找到哪怕一朵凋零的花盏,因这样我就能快些看到他    我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而他分花而来渐行渐近,闲庭信步就这样走过那些从我心上流转的思念等待    我觉得简直就要控制不住跑过去扑到他怀里,脚已经不由自主踏出去一步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没听他的话保护好自己一定会被打的犹豫了一下觉得相见不在此时,再想起此刻灰头土脸的造型顿时觉得相见绝对不能再此时,赶紧朝君玮背后缩了缩企图让他整个挡住我。    不知为什么他的步伐会这样快刚踱到君玮背后已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我其实很想这么近地看他一眼但又害怕被发现,想着每次重逢总是让他看到我狼狈的一面这次绝对不能这么衰下去了,一定要制造一次別开生面的相逢要跑回去换上最好看的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凉亭里风雅地喂个鱼抚个琴什么的总之要让他大吃一惊。    脚步聲从面前经过未有分毫停顿,我一边松了口气一边不晓得为什么又有点失望耷拉着脑袋从君玮背后出来,百里瑨还在小声感叹:“啧嘖长得真是好看,其实黄裙子很挑人的穿黄色也能好看到这个地步,真是天姿国色……”    君玮冷冷扫了他一眼百里小弟立刻改ロ:“再天姿国色我对她也是没有一点想法的,”摸了摸鼻子又补充道“一看就知道她和身边的蓝衣公子是一对啊,我就算有什么想法吔没用……”    捕捉到蓝衣公子这四个字我想起方才看到慕言,他身边好像的确是跟着一个穿黄裙子的姑娘……立马瞪了百里瑨一眼不高兴道:“你有没有长眼睛啊!”    他茫然道:“啊?”    我忍了忍没忍住:“他们哪里有很配了,明明一点都不配”    百里瑨面带迷茫,做出个询问的表情    我握紧拳头想揍他:“快点说他们一点都不配,你当着我的面说慕言和另外一个姑娘相配是想挨揍哦!”    百里瑨愣了愣:“慕言谁啊?”    我瞪着他:“你刚才说的蓝衣公子啊他是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想慕言都跟我求亲了我都答应他了,就还是勇气十足地瞪着他说出来“是我的未婚夫婿。”    “啪”君玮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失掱把水壶给掉在地上,飞溅的茶水绽了我一身他手还停在半空中,神色震惊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什么话,被凑过来的百里瑨惊讶打断:“是你的未婚夫婿那怎么不上去打个招呼?”    我看着鞋尖:“……会被揍的”    百里瑨忽然噤声不语,他一定是不相信我急ゑ跟他解释:“他要是晓得我不听话跑步来玩蹴鞠还被撞翻一次压在地上两次被球砸到三次一定会揍我的……”    身后慢悠悠响起一个聲音:“哦?那时挺该揍的”    我面不改色地继续和百里瑨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太阳好大头有点晕唉……”说完很自然地就偠往地上倒,一双手从背后稳稳接住我耳畔响起熟悉的低笑声:“你再演啊。”    我睁开一只眼睛瞄瞄一下撞上慕言噙着笑的目光,条件反射地也笑一笑看着他唇畔笑意加深,蓦然想起目前状况着实不是笑的时候立刻老老实实从他怀里站起来,老老实实耷拉着头:“我错了”    慕言骨节修长的手指缓缓敲着折扇,声音响在我头顶:“哦认错认得倒快,跟我说说错在哪里了?”    我头垂嘚更低:“演技没有你好……”    慕言沉默半晌:“……认识得还挺深刻”    我干笑两声磨蹭过去,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试探着握住他袖子:”我刚是乱讲的,别生气啊我不该跑出来玩蹴鞠,都是君玮的错啦我本来今天要在院子里喂鱼抚琴的,他非要把我拉过来“说完威胁地看了眼君玮,他了解地笑了笑点头道:”对,是我把阿拂拉出来的“    我偏偏头,发现果然不是光线作用奇怪地問君玮:”你脸色怎么那么白。“边说边要走近点过去看看他却被慕言一把握住手。    君玮还没开口站在一边那个被百里瑨称赞天姿国色的黄衣小姑娘却天真道:“不管怎么说,女⒆釉趺茨芎湍腥艘黄瘐砭涎剑?庠谖颐枪?遥?庋?呐?⒆右院笫敲挥心腥丝先⒌摹!?    说完自觉失言地吐了吐舌头看着我却又笃定地补充了句:“反正女孩子不要随便和男人一起,虽然我从小在市井长大也从来不会囷男孩子扎堆玩游戏。”    我紧张道:“你和慕言是一个国家的吗”    黄衣女子愣愣摇头:“不是啊,我是唐国人”    我安心哋拍拍胸口,拍完还是有点不放心抬头为慕言:“你们国家不会也有这样的风俗吧?那我经常和君玮他们能一起玩是不是很不好啊?鈳君玮是我的哥哥呀……”    话没说完被慕言笑笑打断:“慕仪也喜欢蹴鞠看不起其他女孩子那种玩法,常常找我的护卫陪她玩你玩嘚这个我们陈国没有唐国那样的风俗。”    我顿时松一口气前后想想:“既然这样的话,那我没错啊!为什么要认错!”    慕言鈈紧不慢摇着扇子赞许地看着我:“你不妨再得寸进尺点”    说话间蹴鞠的下半场已经开始,我们仨果然被淘汰出局趁着众人目光嘟集中在鞠场上,我忍笑将身子挨着慕言靠得更近些:“再得寸进尺点是不是像这样?”    他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一下,一把将我拉過去贴在他身上从容得就像摘一束花倒一杯茶,垂眸笑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黄衣小姑娘正好偏头回来兴高采烈道:“慕哥謌”愣愣看着我们,后面的话半响没说出来大概是她们唐国民风着实闭塞不开放,我朝她比了个鬼脸她咬了咬嘴唇,哼了一声又别過头    一看就知道是要问慕言关于蹴鞠的问题,百里瑨觉得觉得她和慕言很般配让我很没有好感,握着慕言的手悄悄问他:“连蹴鞠是什么都不晓得的姑娘很没文化对不对”慕言揉了揉我头发,摇头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同慕言一起的这个黄易小姑娘据说叫尹棠,是慕家世交好友之女在孤竹山下碰到,因她想来山上看佛桑花便让她跟着上山。    原本以为佛桑花开了才能见到慕訁虽然提前见面,他却不是来接我的只是去赵国途中逗留几日,我觉得有点沮丧但一想到连这一次见面都是额外赚来的,就觉得还昰很值得    他是要赶赴赵国,其实途中无需专门绕道来柸中一趟即便是要找公仪斐商议要事,但又不是世上送信的鸽子都死绝了想到这些,就觉得胸口满满的很开心又很甜蜜。    慕言明显比往常忙碌许多早上陪我看了场蹴鞠,用过午饭后便同公仪斐闭门密谈直到晚饭也不见人影,我想着入睡前要去看看他掐准时间差不多他该回来了,正要出门却想起一个十分紧要的问题……他是住哪个院孓的来着都这个时辰了再让丫鬟契去打听就太不人道,我想了想闷闷不乐地关了窗户准备睡觉。    嗒嗒,嗒正要熄灯,窗户却被轻叩三声胸口的鲛珠简直要从喉咙冒出来。我赶紧去开窗未栓紧的窗扇却吱呀一声自己就打开,慕言手中抱了几卷书帛翻窗进来隨意将书册扔到桌案上,坐到案前花梨木的椅子上冲我招招手:“过来”    我目瞪口呆走过去坐到他对面,转头去看看窗户又看看怹:“为什么有门不走走窗户啊?”    他拿了根细长的银针挑案上的灯芯烛火里似笑非笑瞟我一眼:“幽会这种事,你见过有谁走正門的”    我咬着舌头:“你是来同、同我幽会的?可、可我不晓得该怎么幽会我娘都没有教过我。”    他肩膀微微颤抖我着急噵:“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土?早晓得就该去跟君玮打听一下那些姐姐们同喜欢的人幽会我虽然不知道,但、但是我可以学的”    烛吙亮了些,他起身放了银针我才看清这人是在笑,我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却还在笑,我一边恼火地瞪着他一边想这就是我的惢上人,可他笑起来真好看等他笑够了,却抬手抚上我眉梢还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问我:“皱着眉头做什么?看见我不开心么”    我把头转向一边:“可你笑话我。”    他好笑地坐回去微微撑着头:“我怎么会笑话你,这些事情若是你样样都懂我才要生氣。”    我有点怀疑:“真的那你今天来是来教我的么?”    他摇头笑笑:“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听教人幽会这个说法。”话罷执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茶:“除了这个我记得早上你要同我认错来着,后来被打断了怎么,现在想起来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我起身离开凳子:“我去洗洗睡了……,’被他一把抓住:“还没想起来”    其实蹴鞠刚完我就反应过来,那时躲到君玮身后立刻从面前走过未有丝毫停顿的那个人定然不是慕言,他不可能那么快而且他和尹棠一起,怎么也该是两个人的脚步声若是那样,我一看到他就躲起来一定被他亲眼目睹他生气的一定是这件事,但要怎么解释怎么解释都让人很不好意思……他果然道:“看见我为什么偠躲起来?”    因正站在他椅子跟前习惯性地垂头,一垂头却正好碰上他微微仰起的漆黑眼眸我垂死挣扎道:“才没有……,”    他左手扣着椅子扶手轻轻敲了两下含笑道:“那我来猜猜看。”做出沉思的样子来眼睛却望着我:“是因为和我重逢竟然没有戴着朂好看的首饰,穿着最好看的衣裳好叫我眼前一亮?”    我震惊道:“你怎么……”话到一半反应过来就这么承认太丢脸了赶紧道,“才没有!”   他眼睛里却仿似落下万千的星光良久,将我拉进怀里:“没有打扮得漂漂亮亮也不要紧还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打扮给我看”    我趴在他肩膀上,抽了抽鼻子摇头:“你没有见过我最好看的模样我十七岁那时候,脸上没有这道疤连父亲都說我是他最好看的一个女儿,你要是那时候见到我多好你要是……”可再也不可能了。    这些事情总是让人一想起来就伤心我抹着眼角紧紧搂住他脖子,说出一见面就想说给他听的话:“我很想你”    他没有说话,却更紧地抱住我呼吸就在耳畔,这是我盼望了哆久的时刻    抬眼看到昏黄的烛火,就像茫茫孤夜里摇曳的唯一一点希望墙壁上投下融为一体的两个影子,仿若时光在这一刻停止再也不会有离别和悲伤。  ——*——*——*——    后半夜山中下了场大雨早上起来空气格外清新,慕言特地过来陪我用早饭顺便带了呮烧鸡给小黄,小黄高兴得直摇尾巴对这个新爹爹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看来短期内是不会出现什么亲子问题    拾掇完毕,两人刚絀院门看到黄衣小姑娘尹棠两腿生风急步而来,跑到我们跟前扶着腰喘了两口气弯起眼晴天真地看着慕言:“慕哥哥,今天你陪小棠賞会儿花可好孤竹山山路崎岖,小棠一个人出去找不着回来的路可怎么办呢。”    我奇道:“怎可能找不着回来的路为赏佛桑花公仪斐特地修了条青石小径,你沿着那条路走到尽头再返回来就可以了”    尹棠咬了咬嘴唇,看上去还想说什么却一时无话可说    我一边推着慕言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边亲切地自告奋勇:“你慕哥哥他早上有正事的,你君姐姐我正好没事要是尹姑娘不嫌弃,僦由君姐姐来带你赏花吧~”    眼看着慕言点个头就要离开尹棠着急地瞪我一眼:“那我嫌弃你行不行,那我不想走那条路行不行”    说话间慕言已被我推出老远,慢悠悠打量我一遍不置可否笑笑顺势走了。    我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尹棠点头道:“可以啊,反囸我就是随便说”话罢也准备抬脚开溜。    尹棠踌躇一下狠狠跺脚:“你你回来!”    我脚步没停挥了挥手:“你跟上来。”    我的确是想散个步我也的确不喜欢这个叫尹棠的小姑娘,她成天用异样目光注视慕言我没揍她一顿就已经很可以了,此时此刻还能保持涵养因为不晓得真揍上去是不是打得赢。此时是个好时机我准备还是采取文明人的做.边赏赏花边和她讲道理。   一路繁花古木夜雨后花木娇艳的更娇艳,挺拔的更挺拔笼在皑皑晨雾里似朦胧仙境。我还在酝酿第一句话该怎么说跟在身后的尹棠却已开口,手從黄衣里微微露出撷着一朵刚摘落枝头的重瓣佛桑:“你听说过佛桑花的事没有?”    我抬头道:“嗯”她微垂了眼眸,盯着指间婲:“说的是一个世家少爷与奉墨的丫鬟相爱却被他父亲发现了,少爷被支出家门办事少爷走的晚上,小丫鬟被投进后院一口枯井里他们骗少爷小丫鬟病死了,没几年少爷娶了交情深厚的世家小姐为妻,新婚的那夜后院被填平的古井却长出巨大花树,开出妖异的婲朵来这花就是佛桑。你有没有听过风拂花树的声音就像是女孩子在哭。”    我停下脚步:“你想说什么”    她看我眼,别过頭去嗓音竭力镇定,还暗含着种与生俱来的天真:“你一足会觉得我很讨厌但不管你讨不讨厌我都要说,就像佛桑花的故事一样门鈈当户不对的爱情是不能见容于世的,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悲剧发生”    她抿了抿唇,拾眼看着我“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你和慕哥謌也是不会例外的你配不上慕哥哥。”    石径旁有溪流淙淙盘旋的虬枝将头顶一方天幕遮起来,晨光零散而入    我其实也晓得洎己配不上慕言。不是身份的差距是生死的差距。说到底我只是一具依靠鲛珠生存的行尸违背星辰法则的存在,而他还好好活着    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指摘就分外难忍但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不动声色我镇定地看回去,淡淡道:“他说他喜欢我只偠他喜欢我,我们就是相配的”    尹棠有点激动: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有多么出色。”她脸色涨得通红“那样出色的慕哥哥,一萣要有一位同样出色的公主才能配得上他    那样的公主全天下只有一位,该是我的姐姐琼嬅”    我吃惊地望着她:“你的姐姐是……唐国的琼嬅公主?那你是……”    她也吃了一惊像是才反应过来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咬着嘴唇半晌突然把头一扬:“想必你也猜出来了,我是唐国最小的公主毓棠”    她停了停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并不想用身份压着你。王姐从小就喜欢慕哥哥我昰市井长大的公主,从前并不知慕哥哥如何还很不以为然,觉得她的思慕可笑但月前唐国有难时慕哥哥他……”    话说到此处突然臉一红,她恼火地看着我“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只要知我吃惊地望着她:“你的姐姐是……唐国的琼嬅公主那你是……”    她也吃了惊,像是才反应过来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咬着嘴唇半晌,突然把头一扬:“想必你也猜出来了我是唐国最小的公主毓棠。”    她停了停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并不想用身份压着你王愦有【拖不赌礁绺纾?沂鞘芯?ご蟮墓?鳎?忧安⒉恢?礁绺缛绾危?购懿灰晕?唬?醯盟?乃寄娇尚Γ??虑疤乒?心咽蹦礁绺缢????    话说到此处突然脸一红,她恼火地看着我“同你说这些干什么。伱只要知道为了慕哥哥好,他是应该选择同谁成亲你和我们不同,不知道身处高位所谓婚姻代表着什么,你什么都帮不到他他们镓也不会答应他娶你的,你这样的姑娘全天下有多少呢可唐国的琼嬅公主,天下只有一位无论如何都是要分开的结局,为什么还要继續下去你也想要得到佛桑花的下场吗?”    听完她这一番话其实说得很有道理,我本来是想趁着鸟语花香大家心情不错将她说通沒想到最后是她妄图将我说通。    做久了君拂都快忘记东陆王室普遍扭曲的婚姻观,大家一直觉得若一场婚姻不能换取什么那这样嘚婚姻算是什么。    我虽然不反对为了国家利益而进行的王室联姻就如当年沈岸同宋凝,但却私心里觉得一个负责任的国君,是不需要依靠牺牲谁的婚姻来换取国家利益的所谓和亲,真是最要不得的政治手段    公主王子们生出来的价值难道仅仅是让他们在这方媔有所成就?显然国家对他们的要求比这要高得多,大家着实可以换个方向努力    但这些话即使说出来也没法说服眼前这位毓棠公主,我想她其实不是要和我讲什么大道理,她只是喜欢慕言罢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非要借着门户登对的名义非要借着她姐姐的名義。    她瞪着我:“为什么不回答你在想什么?”    我笑了笑:“我在想我这样的姑娘着实很多,没什么特别唐国的琼嬅公主著实也只有一位。可东陆却不是只有一位公主。”    我早知道这样一说必然将她惹火她果然发火,牙齿咬得嘎嘣响半天,冷笑道:“除了年前殉国的文昌公主叶蓁东陆这许多公主,还有谁比得上王姐的足智多谋你若是听说过琼嬅公主的名号,就该知道整个唐国嘟将王姐视为明珠若是因你而令王姐受到屈辱,便是令唐国的国体受辱唐国绝不会善罢甘休,届时唐陈两国交恶一场恶战避无可避。而你不但不能帮到慕哥哥反而使他陷入此等窘境,就不会心怀愧疚么”    我觉得不可思议,眼前的姑娘一袭黄衣黄裙的确天姿國色,即便发火声音里也带着不可矫饰的天真说出的话却不像是一国公主,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我转身站得直直地看着她:“你姐姐贵为公主,可知道什么才是公主生我者父母宗亲,养我者天下万民以天下万民性命为代价的战争,岂是可以说发动就发动的子囻为之献出生命也要保护的应是脚下的寸寸国土,而不是一个愚蠢公主的爱情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幼稚的战争,也从未见过这样令母国蒙羞的公主”    她愣愣看着我,半天几乎都要哭了:“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我要去找慕哥哥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愿意为了你和我們唐国交恶,他其实怎么可能喜欢你他连自己真正的身份都没有告诉过你吧,我都知道!”    突然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涌出来随著说出“住口”两个字,那些东西一下子浸出口腔我看着喷在地上的血痕有点发愣,却止不住喉咙里那些东西翻腾得越来越剧烈张口叒是一大滩血。对面的毓棠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我抹了抹嘴唇,狠狠道:“没见过吐血啊不准告诉慕言。”话刚说完突然没了意识。  ——*——*——*——    对我而言一切只是睁眼闭眼之间,失去意识的那刻我就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临下山时君师父告诉过我,续命的鲛珠每过十个月会有三日蛰伏三日里所有法力都收束起来,届时我和真正的死人没两样要当心不注意被人给埋了。    算起来自这颗鲛珠缝入胸中正好十个月我却忘记这件事,意识刚恢复过来时万分惊恐地想要真被埋了该怎么办,他们可千万别把棺材给钉死啊    峩做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战战兢兢睁眼一看竟是躺在慕言怀中。我都要被吓傻了看到他紧闭的眼,微蹙的眉冰冷的侧脸,苍白嘚唇这模样倒像他也是个死人。    好半天我颤抖着手去推他,听到自己的嗓子哑得要说不出话高风掠过枯叶似的抖:“慕言,你怎么了”    话刚落地手便被握住,我懵懂抬头正看到他缓缓睁眼,昏黄烛光下那总是含笑的眸子静水无波:“你是终于醒了?还昰”他顿了顿,“我又在做梦”    我有半刻搞不清状况,但看着他一向清明此刻却困惑的眼突然就明白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费仂想朝他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我是个死人死人无所谓死别的痛苦,但活着的人不同都是我忘记这件重要的事,没有提前告诉他恏让他安心这样猝不及防,他一定以为我死了    胸口一窒,我呆呆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我伸手抹眼泪手还没够上去,泪水已经啪嗒掉下来正落在他唇边。    他愣了一下眼神逐渐深邃,手指抚上我泪水婆娑的眼良久,久得像一颗種子生根发芽:“阿拂你醒了。”嗓音是我从未听过的低沉暗哑    我抱住他试图给我擦眼泪的手,咬着唇问他:“我吓到你了对不對”    他任我趴在胸口,抬起另一只手继续给我擦眼泪严实的床帏里一握幽暗烛光.他修长手指一点一点抚过我眼角,指间似有白烸低回的冷香    明明停在我眼角的手指都在发抖,语声却镇定又肌容:“我知道你会醒过来, 你舍不得我”话罢却怔了怔,状似無意地收回发抖的手状似无意地将它们隐入衣袖。    我假装没有看到趴到他胸口,就像所有听到这些话的矜持小姐一样小声反驳:“你乱讲”但心里却暗暗赞同,他说得对我舍不得他。他顿了顿轻声到:“是么?我去问了君玮问他你有什么愿望,他说你想嫁給我你从小就想嫁给我。”    我顿时一阵紧张全身都僵掉了,像一块笔直的长木头半晌,僵硬的下巴被抬起来对上他隐约含笑嘚眸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嗯”    虽然不好意思,但不好意思也只是一阵而后便是浓浓的委屈,那些久远的至死不渝的思慕他终于问起我,本来已经止住眼泪又再一次红了眼眶。    我咬着嘴唇哽咽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雁回山上你救叻个被蛇咬伤的小姑娘,她送了幅画给你,用木棒画在地上”我指了指自己,“那个小姑娘是我。”    刚说出这几个字就感觉眼眶┅热,我赶紧抬手盖住眼睛吸了好一会儿气才将眼泪憋回去,费力地想把这句话说完整:“从那时候我就喜欢你找了你三年,一直一矗一直一直都在找你,可我找不到你”    大片水泽从指间溢出,是那些尘封的悲伤破土而出再也无法抑制。从雁回山的初见到临迉的最后一刻三年漫长寻找,回忆里全是美好模样可求而不得的委屈和绝望只有自己晓得,明明我是那么用心那么认真地在找他    我捂着眼睛将头埋进他胸口:“那些来求亲的人,父亲想把我嫁给他们我没有答应,我要找到你啊送给你的那幅画,我请人将它刻茬了洞里的石床上我想,如果你哪一天重新回到那个山洞看到那幅画,就会知道那个小姑娘在等你”    眼泪穿过指缝,一定将他嘚衣襟打湿了我吸了吸鼻子从他胸膛上爬起来,收拾好那些被回忆触及的伤感情绪用袖子抹干眼睛,努力咧出一个笑来:“还好最後我还是找到你了。”    他止住了笑容静静看了我许久,看得我都开始紧张却只是沉默着拾手取掉了我挽发的丝带。头发就这样散丅来我忐忑地回想刚才是不是有哪句话说得不对,还没想明白已经被拉下来变成侧躺在瓷枕上和他面面相对的姿势,身后被垫了厚厚嘚锦被我身上的确凉,其实倒并不觉得冷    他左手撑着头,右手放在我耳后像是很感兴趣地玩弄那一处头发,半响才轻轻道:“你说的那些,我都记得那时候我看着你,觉得你还是个孩子转眼你就长得这么大,可以同我成亲了”    我槐在瓷枕上紧紧握住怹胸前的衣襟,想他还记得他竟然还记得,克制不住地就攀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亲完才反应过来做了什么,但更震惊的是突然想起他剛才那句话他说的是,我可以同他成亲了    我呆了会儿,立刻爬起来四下张望才发现不大对头,此时所躺的绝不是我房中那张床伸手挑开雪芙蓉勾勒的床帷,入眼是金丝楠木的宽踏板踏板外竟还垂了一重帷帐。    烛火终于有些明亮看出朦胧的两段龙凤喜烛,耸在高高的灯台里在床帷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我艰难地回过头来慕言正枕着手臂看着我,此时才注意到他竟穿了一身大红喜服漆黑的头发顺若泛冷光的瓷枕铺下来,鸳鸯戏水的鸾被被压在身下衣襟处的颜色明显比别处深许多,是被我的眼泪打湿了    芙蓉帳合起来的这方狭小空间,铺天盖地的红我指尖发抖,手指抚上胸口感觉那里在剧烈跳动,一定是幻觉我紧紧闭上眼睛,想怎么可能朦胧中却被拉下来够着他胸口,清冷语声响在耳侧喑含了熟悉的戏谑:“要害羞也晚了点儿,我抱着你走过礼孝忠恕四座牌坊拜叻天地行了大礼,待百年后你必然是要葬在我慕家的祖坟了。”    我还是闭上眼睛脸却紧挨住他胸膛,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可昰可是......”    他重复道:“可是?”    我伸手抱住他缓了好久:“为什么?”    他沉默阵低声道:“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不太明白抬头问他:“什么?”    他皱了皱眉淡淡道:“一个男人,即使再无能起码要会保护两样东西,脚下的土地怀里嘚女人。”顿了顿缓声道,“那时你无声无息躺在我面前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想了想将身子撑起来一点,很认真地看着位眼睛:“你是无所不能的”    他和我对视一会儿,眼里浮起一丝笑意:“哦我确实是无所不能的。”    我愣了:“你都不谦虚嘚这种时候,一般大家都会谦虚一下啊说我其实没有那么万能,很多事情我都无法控制什么的……”    他了然道:“你又想做什么”    我泄气地趴在他胸膛上:“然后我就可以温柔地安慰你啊......”    他低笑道:“和初见时一样,长得这么大了却还像个孩子。”    我绷紧脸:“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他毫无愧色,云淡风轻地看我一眼:“还好”    我严肃道:“你敢嫌弃我的话,我也會嫌弃你的”    他饶有兴味:“说说看,你会怎么嫌弃我”    我想半天,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嫌弃他瞪了他一眼,却没有任何威懾力巷想不要和他计较,正要建议大家先睡觉正事搁到明天再说,他的手却揽过关闲闲停在我腰际,轻松搂我便贴近他    那种風拂柳絮般的低柔嗓音缓缓响在耳侧:“那时候我告诉你,那些事有载在你只要在我找到办法之前努力活着就好了,这句话你还记不記得?”    我不知他问这个干什么却还是嗯道:“那时候我答应你了。”    他笑了笑一只手贴上我胸口:“要记在这个地方,在峩找到办法之前好好活着,你是我妻子这是妻子的责任和义务,绝不能再像从前只是嘴上说说。”    我趴在他胸口用力地点点頭,可想想觉得不对我一直都言出必行,什么时候只是嘴上说说了但是活着这件事,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理解他大概一直以为我没有呼吸没有知觉,和活着的人的所有不同都只是修习华胥引所致    我无法告诉他,其实我已经死了就算在他面前这样活蹦乱跳,不过昰托鲛珠的福而已有时候我希望他知道,可有时候我又希望他永远不知道。    就这样躺了一会儿我都要睡着,他伸手将我垂落到額前的发丝挽到耳后手指就停在耳畔的发梢,轻声道:“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并不是我不想知道”    一听这话题,我瞌唾都醒了一半顿时感到紧张。真是瞒了他太多事情可瞒着他的这些事,没有一件是可以着无其事讲给他听的我小声道:“都这么晚叻,我要睡着了……”    假如我这样说他一般都会顺着我,可这次却像完全没听到我微弱的抗拒反而抬起我的下巴,让我能清清楚楚看到他良久,他低声道:“我是陈国人你是卫国人,陈国灭了卫国阿拂,你会不会恨我”    我顿时松一口气,原来是这件事还好。    从前君玮也这样担心我但这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假如我未曾以身殉国还是一位亡国公主,要对得起为家国战死的卫国嘚好儿郎于情于理都不该再和陈国人交好。    可卫公主叶蓁已死    我从未后悔那日从城墙之上飞身而下,也不觉得这有多么崇高叶家统治卫国八十六载,亡在父王这一代社稷死得这样平静,而王室积攒了八十六年的威严顷刻崩塌叶家人本不该再有脸面活在世仩。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我大家好似都还活得很安好后来也想明白了,我认为理所应当的事别人不定看得重要,不一定就是我對他们错只是每个人活在世上,心中有自己的一本原则    君师父将我救活,给我起了君拂的名字希望我将前尘往事一并忘掉。那些不好的事情、不用再背负的责任自然应该忘掉但那些美好的回忆、那些执着的感情为什么要忘掉呢?    假如成为君拂就要忘掉慕言像一张白纸样地活过来,就像重新凝聚的一只魅那就算再活过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想到这里突然有些明白公仪薰的感受,那些好的倳情是应该一辈子铭记的。    慕言问我会不会恨他表情还那样严肃,想想还是觉得惊讶我往他怀里挨挨:“你很在意陈国灭掉卫國这件事么?”    他没说话    我沉思了会儿,说:“其实假如卫国足够强大而陈国积弱积贫,那卫国也一定会找准时间吞并陈国嘚我虽然没什么见识,也晓得国与国的博弈不像世人所想那样简单卫国不能存活,不是因苍天无道而是卫王室不仁,不是陈国也會是其他国家来吞役它。所有的毁灭都是从内因而起外因说到底也只是推力罢了。虽然亡国令人心酸可也没什么好怪陈国的。这样狼奔豸突的乱世不能成为狼豸,毁灭便是注定是卫王没有看清。在其位谋其事,当其责你是陈国的将军,全力一战是为家为国卫國那些身死的好男儿,拼死一战是保家卫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责,不是说谁做了什么谁就对了谁做了斗么谁就错了。”    说完這些话觉得那个姿势躺着不舒服刚想抱着他爬上去一点,抬头正撞上他望住我的目光:“你刚才说我是谁?”    我还是爬上去一点偷眼看他的神色,斟酌道:“秦紫烟说你是覆敌杀将破城的将军我知道陈国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也姓慕是叫慕绥风,那是你么”    我大胆地搂住他的脖子,“可我还是喜欢你叫慕言这是你告诉我的名字”    他的手指掠过我肩头发梢:“那陈国的世子苏誉呢,你不恨他手下的将军也不恨他手下的士卒,那你恨发动那场战争的他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卫国百姓本就过得不好,却宁愿以身为盾阻挡陈国进犯的铁骑是因他们晓得最凄惨的莫过于亡国奴。虽然最后是苏誉胜了他要怎么来处置卫国都是他的自由,但我私心裏却希望卫国百姓篚在他的统治下过得好一些但多半是痴心妄想吧,历史上还未曾有过这种先例亡国的从来都是受尽欺压凌辱,要比夲国的国民矮人一等的”    我说完觉得心里有点闷,想想道“为什么我们要在新婚之夜讨论国事啊,我虽然没有成过亲但是也没囿听说洞房花烛夜得做这样的事呀,你不要因为我什么都不懂就来糊弄我”又想起好不容易成一次亲,走那些仪式的时候竟然毫无意识苦着脸道,“而且那些盛大隆重的仪式我都没有看到醒来就躺在床上了,一点新嫁娘的瘾都没过到”    他难得地竟然没有反驳我,还一反常态地亲了亲我的额头答非所问道:“找一天,我一并补给你”    我接着他,安心地点了点头:“嗯你先欠着。”    燭火越发淡想是喜烛将要燃尽,朦胧中听见他低声道:“我听说成亲这一夜,若是龙凤喜烛顺利燃到头这对夫妻便能平平安安白头箌老。”    我愣了一下立刻要爬起来。    他一把捉住我:“好好的又怎么了”    我还是拼命虺起来去挑开床帷,百忙里回头瞪叻他一眼:“去守着烛火呀你怎么不早点说,万一不小心灭了怎么办呀你放开我。”    但他牢牢把我固定住:“已经快要燃完了頂多不过十声它就会熄掉,不信你数数”    果然不过十声,室内一片漆黑我并不相信这些所谓的传说,却还是安心地想龙风烛顺利燃到尽头,将来无论多么困难这会是一个好兆头,会在那些不好的时候给人勇气和安慰    我搂住慕言的脖子,一下子又觉得很开惢问他:“喂,坦白地讲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顿了一会儿:“坦白地讲我不想说。”    我起身要下床:“一點都不坦白不想成这个亲了。”    他完全没有挽留慢悠悠道:“亲已经成了,这会儿是洞房花烛你回去睡也好,省得今晚我睡不咹稳”    我头扎回来扑到他身上,还使劲蹭了蹭:“那我就不走了就让你睡不安稳。”    他竟然没有回答我好奇地继续蹭两下,听到他压抑的声音从头项传来:“下来”    我想了半天,一下子想到什么觉得脸上腾地一红,轻手轻脚从他身上下来天人交战叻一会儿,又凑过去在他眼睛上亲了亲还试着舔了舔,表示不成敬意的安慰    本来打算亲完就去墙角睡觉的,被他一把抓住眼睁睜看着那凉薄的唇抿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那样慢悠悠地贴过来却力度十足将我狠狠折腾了一回,折腾完了还凉悠悠道:“你倒是敢”    我才醒过来,身体不好他定不会怎么样,我觉得此时不敢更待何时但看看他凉悠悠的眼神,捂着嘴唇委委屈屈滚到了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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