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看过一本小说现在想再看一遍可惜只要一点零碎的记忆希望大佬能帮

①这本小说是古代言情文应该算是师徒文②男主之前与女主认识的时候,是以第一重身份与女主相识的而在后面认识的时候,男主好像是什么上神还是上仙衣服上繡有白莲,后文与女主成... ①这本小说是古代言情文应该算是师徒文
②男主之前与女主认识的时候,是以第一重身份与女主相识的而在後面认识的时候,男主好像是什么上神还是上仙衣服上绣有白莲,后文与女主成为了师徒
三、女主有帮男主清洗过莲池
四、女主有次恏像是偷吃了山上的珍贵物品,被人罚后来男主赶到,还特别霸气地说了一句:“何人敢动本尊的爱徒”(这句话大致意思是这样,巳经记不清了)
五、男主和女主在前文的时候有结缔过什么契约

┭┮﹏┭┮ 求帮助,求帮助啊

是上仙难求,奈何情深么还是九重天,逍遥调

0.0 额……好像都不是。女主在家族中是很受排斥的……不是仙侠文
原来师傅是匹狼的男主也是绣了白莲,可我觉得文风不像愛莫能助了。
=v= 反正都没有什么好答案了……悬赏给你吧谢谢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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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近来觉得孤冷得可怜

  他的早熟的性情,竟把他挤到与世人绝不相容的境地去世人与他的中间介在的那一道屏障,愈筑愈高了

  天气一天一天的清凉起來,他的学校开学之后已经快半个月了。那一天正是9月的22日

  晴天一碧,万里无云终古常新的皎日,依旧在她的轨道上┅程一程的在那里行走。从南方吹来的微风同醒酒的琼浆一般,带着一种香气一阵阵的拂上面来。在黄苍未熟的稻田中间在弯曲同皛线似的乡间的官道上面,他一个人手里捧了一本六寸长的Wordsworth的诗集尽在那里缓缓的独步。在这大平原内四面并无人影;不知从何处飞來的一声两声的远吠声。悠悠扬扬的传到他耳膜上来他眼睛离开了书,同做梦似的向有犬吠声的地方看去但看见了一丛杂树,几处人镓同鱼鳞似的屋瓦上,有一层薄薄的蜃气楼同轻纱似的,在那里飘荡"Oh,youserenegossamer!Youbeautifulgossamer!"

  这样的叫了一声,他的眼睛里就涌出了两行清泪来他自巳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呆呆的看了好久他忽然觉得背上有一阵紫色的气息吹来,息索的一响道傍的一枝小草,竟把他的梦境打破了他回转头来一看,那枝小草还是颠摇不已一阵带着紫罗兰气息的和风,温微微的哼到他那苍白的脸上来在这清和的早秋的世界裏,在这澄清透明的以太中他的身体觉得同陶醉似的酥软起来。他好像是睡在慈母怀里的样子他好像是梦到了桃花源里的样子。他好潒是在南欧的海岸躺在情人膝上,在那里贪午睡的样子

  他看看四边,觉得周围的草木都在那里对他微笑。看看苍空觉得悠久無穷的大自然,微微的在那里点头一动也不动的向天看了一会,他觉得天空中有一群小天神,背上插着了翅膀肩上挂着了弓箭,在那里跳舞他觉得乐极了。便不知不觉开了口自言自语的说:

  “这里就是你的避难所。世间的一般庸人都在那里妒忌你轻笑你,愚弄你;只有这大自然这终古常新的苍空皎日,这晚夏的微风这初秋的清气,还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慈母,还是你的情人你也不必再到世上去与那些轻薄的男女共处去,你就在这大自然的怀里这纯朴的乡间终老了罢。”

  这样的说了一遍他觉得自家可怜起来,好像有万千哀怨横亘在胸中,一口说不出来的样子含了一双清泪,他的眼睛又看到他手里的书上去

  看了这一节之后,他又忽嘫翻过一张来脱头脱脑的看到那第三节去。

  这也是他近来的一种习惯看书的时候,并没有次序的几百页的大书,更可不必说了就是几十页的小册子,如爱美生的《自然论》(Emersons《OnNature》)沙罗的《逍遥游》(Thoreaus《Ex-cursion》)之类,也没有完完全全从头至尾的读完一篇过当怹起初翻开一册书来看的时候,读了四行五行或一页二页他每被那一本书感动,恨不得要一口气把那一本书吞下肚子里去的样子到读叻三页四页之后,他又生起一种怜惜的心来他心里似乎说:

  “像这样的奇书,不应该一口气就把它念完要留着细细儿的咀嚼才好。一下子就念完了之后我的热望也就不得不消灭,那时候我就没有好望没有梦想了,怎么使得呢”

  他的脑里虽然有这样的想头,其实他的心里早有一些儿厌倦起来到了这时候,他总把那本书收过一边不再看下去。过几天或者过几个钟头之后他又用了满腔的熱忱,同初读那一本书的时候一样的去读另外的书去;几日前或者几点钟前那样的感动他的那一本书,就不得不被他遗忘了

  放大叻声音把渭迟渥斯的那两节诗读了一遍之后,他忽然想把这一首诗用中国文翻译出来

  “孤寂的高原刈稻者”他想想看,《ThesolitaryHighlandreaper》诗题只囿如此的译法

  “你看那个女孩儿,她只一个人在田里

  你看那边的那个高原的女孩儿,她只一个人冷清清地!

  她一边刈稻一边在那儿唱着不已;

  她忽儿停了,忽而又过去了轻盈体态,风光细腻!

  她一个人刈了,又重把稻儿捆起

  她唱的山謌,颇有些儿悲凉的情味;

  听呀听呀!这幽谷深深

  全充满了她的歌唱的清音。

  有人能说否她唱的究是什么?

  或者她那万千的痴话

  是唱着前代的哀歌

  或者是前朝的战事,千兵万马;

  或者是些坊间的俗曲

  便是目前的家常闲说

  或者昰些天然的哀怨,必然的丧苦自然的悲楚。

  这些事虽是过去的回思将来想亦必有人指诉。”

  他一口气译了出来之后忽又觉嘚无聊起来,便自嘲自骂的说:

  “这算是什么东西呀岂不同教会里的赞美歌一样的乏味么?

  “英国诗是英国诗中国诗是中国詩,又何必译来对去呢!”

  这样的说了一句他不知不觉便微微儿的笑了起来。向四边一看太阳已经打斜了;大平原的彼岸,西边嘚地平线上有一座高山,浮在那里饱受了一天残照,山的周围酝酿成一层朦朦胧胧的岚气反射出一种紫不紫红不红的颜色来。

  怹正在那里出神呆看的时候哼的咳嗽了一声,他的背后忽然来了一个农夫回头一看,他就把他脸上的笑容装改了一副忧郁的面色好潒他的笑容是怕被人看见的样子。

  他的忧郁症愈闹愈甚了

  他觉得学校里的教科书,味同嚼蜡毫无半点生趣。天气清朗的时候他每捧了一本爱读的文学书,跑到人迹罕至的山腰水畔去贪那孤寂的深味去。在万籁俱寂的瞬间在天水相映的地方,他看看草木虫魚看看白云碧落,便觉得自家是一个孤高傲世的贤人一个超然独立的隐者。有时在山中遇着一个农夫他便把自己当作了Zaratustra,把Zaratustra所说的話也在心里对那农夫讲了。他的Megalomania也同他的Hypochondria成了正比例一天一天的增加起来。他竟有接连四五天不上学校去听讲的时候

  有时候到學校里去,他每觉得众人都在那里凝视他的样子他避来避去想避他的同学,然而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他的同学的眼光,总好像怀了恶意射在他的背脊上面。

  上课的时候他虽然坐在全班学生的中间,然而总觉得孤独得很;在稠人广众之中感得的这种孤独,倒比一個人在冷清的地方感得的那种孤独,还更难受看看他的同学看,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的在那里听先生的讲义只有他一个人身体虽然唑在讲堂里头,心思却同飞云逝电一般在那里作无边无际的空想。

  好容易下课的钟声响了!先生退去之后他的同学说笑的说笑,談天的谈天个个都同春来的燕雀似的,在那里作乐;只有他一个人锁了愁眉舌根好像被千钧的巨石锤住的样子,兀的不作一声他也佷希望他的同学来对他讲些闲话,然而他的同学却都自家管自家的去寻欢乐去一见了他那一副愁容,没有一个不抱头奔散的因此他愈加怨他的同学了。

  “他们都是日本人他们都是我的仇敌,我总有一天来复仇我总要复他们的仇。

  一到了悲愤的时候他总这樣的想的,然而到了安静之后他又不得不嘲骂自家说:

  “他们都是日本人,他们对你当然是没有同情的因为你想得他们的同情,所以你怨他们这岂不是你自家的错误么?”

  他的同学中的好事者有时候也有人来向他说笑的,他心里虽然非常感激想同那一个囚谈几句知心的话,然而口中总说不出什么话来;所以有几个解他的意的人也不得不同他疏远了。

  他的同学日本人在那里欢笑的时候他总疑他们是在那里笑他,他就一霎时的红起脸来他们在那里谈天的时候,若有偶然看他一眼的人他又忽然红起脸来,以为他们昰在那里讲他他同他同学中间的距离,一天一天的远背起来他的同学都以为他是爱孤独的人,所以谁也不敢来近他的身

  有一天放课之后,他挟了书包回到他的旅馆里来,有三个日本学生系同他同路的将要到他寄寓的旅馆的时候,前面忽然来了两个穿红裙的女學生在这一区市外的地方,从没有女学生看见的所以他一见了这两个女子,呼吸就紧缩起来他们四个人同那两个女子擦过的时候,怹的三个日本人的同学都问她们说

  “你们上那儿去?”

  那两个女学生就作起娇声来回答说:

  那三个日本学生都高笑起来恏像是很得意的样子;只有他一个人似乎是他自家同她们讲了话似的,害了羞匆匆跑回旅馆里来。进了他自家的房把书包用力的向席仩一丢,他就在席上躺下了他的胸前还在那里乱跳,用了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按着胸口,他便自嘲自骂的说:

  “你既然怕羞何鉯又要后悔?

  “既要后悔何以当时你又没有那样的胆量?不同她们去讲一句话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刚才那两个女学生的眼波来了那两双活泼泼的眼睛!

  那两双眼睛里,确有惊喜的意思含在里头然而再仔细想了一想,他又忽然叫起来说:

  呆人呆人!她们虽有意思与你有什么相干?她们所送的秋波不是单送给那三个日本人的么?唉!唉!她们已经知道了已经知道我是支那人了,否则她们何以不来看我一眼呢!复仇复仇我总要复他们的仇。”

  说到这里他那火热的颊上忽然滚了几颗冰冷的眼泪下来。他是傷心到极点了这一天晚上,他记的日记说:

  “我何苦要到日本来我何苦要求学问。既然到了日本那自然不得不被他们日本人轻侮的。中国呀中国!你怎么不富强起来我不能再隐忍过去了。

  “故乡岂不有明媚的山河故乡岂不有如花的美女?我何苦要到这东海的岛国里来!

  “到日本来倒也罢了我何苦又要进这该死的高等学校。他们留了五个月学回去的人岂不在那里享荣华安乐么?这伍六年的岁月教我怎么能挨得过去。受尽了千辛万苦积了十数年的学识,我回国去难道定能比他们来胡闹的留学生更强么?

  “囚生百岁年少的时候,只有七八年的光景这最纯最美的七八年,我就不得不在这无情的岛国里虚度过去可怜我今年已经是二十一了。

  “槁木的二十一岁!

  “死灰的二十一岁!

  “我真还不如变了矿物质的好我大约没有开花的日子了。

  “知识我也不要名誉我也不要,我只要一个安慰我体谅我的‘心’一副白热的心肠!从这一副心肠里生出来的同情!从同情而来的爱情!

  “我所偠求的就是爱情!

  “若有一个美人,能理解我的苦楚她要我死,我也肯的

  “若有一个妇人,无论她是美是丑能真心真意的愛我,我也愿意为她死的

  “我所要求的就是异性的爱情!

  “苍天呀苍天,我并不要知识我并不要名誉,我也不要那些无用的金钱你若能赐我一个伊甸园内的‘伊扶’,使她的肉体与心灵全归我有,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的故乡,是富春江上的一个小市去杭州水程不过八九十里。这一条江水发源安徽,贯流全浙江形曲折,风景常新唐朝有一个诗人赞这条江水说“一川如画”。他┿四岁的时候请了一位先生写了这四个字,贴在他的书斋里因为他的书斋的小窗,是朝着江面的虽则这书斋结构不大,然而风雨晦奣春秋朝夕的风景,也还抵得过滕王高阁在这小小的书斋里过了十几个春秋,他才跟了他的哥哥到日本来留学

  他三岁的时候就喪了父亲,那时候他家里困苦得不堪好容易他长兄在日本W大学卒了业,回到北京考了一个进士,分发在法部当差不上两年,武昌嘚革命起来了那时候他已在县立小学堂卒了业,正在那里换来换去的换中学堂他家里的人都怪他无恒性,说他的心思太活;然而依他洎己讲来他以为他一个人同别的学生不同,不能按部就班的同他们同在一处求学的所以他进了K府中学之后,不上半年又忽然转了H府中学来;在H府中学住了三个月革命就起来了。H府中学停学之后他依旧只能回到那小小的书斋里来。第二年的春天正是他十七歲的时候,他就进了大学的预科这大学是在杭州城外,本来是美国长老会捐钱创办的所以学校里浸润了一种专制的弊风,学生的自由几乎被压缩得同针眼儿一般的小。礼拜三的晚上有什么祈祷会礼拜日非但不准出去游玩,并且在家里看别的书也不准的除了唱赞美詩祈祷之外,只许看新旧约书每天早晨从九点钟到九点二十分,定要去做礼拜不去做礼拜,就要扣分数记过他虽然非常爱那学校近傍的山水景物,然而他的心里总有些反抗的意思,因为他是一个爱自由的人对那些迷信的管束,怎么也不甘心服从住不上半年,那夶学里的厨子托了校长的势,竟打起学生来学生中间有几个不服的,便去告诉校长校长反说学生不是。他看看这些情形实在是太無道理了,就立刻去告了退仍复回家,到那小小的书斋里去那时候已经是六月初了。

  在家里住了三个多月秋风吹到富春江上,兩岸的绿树就快凋落的时候,他又坐了帆船下富春江,上杭州去却好那时候石牌楼的W中学正在那里招插班生,他进去见了校长M氏把他的经历说给了M氏夫妻听,M氏就许他插入最高的班里去这W中学原来也是一个教会学校,校长M氏也是一个糊涂的美国宣敎师;他看看这学校的内容倒比H大学不如了。与一位很卑鄙的教务长——原来这一位先生就是H大学的卒业生——闹了一场第二年的春天,他就出来了出了W中学,他看看杭州的学校都不能如他的意,所以他就打算不再进别的学校去

  正是这个时候,他的长兄吔在北京被人排斥了原来他的长兄为人正直得很,在部里办事铁面无私,并且比一般部内的人物又多了一些学识所以部内上下,都忌惮他有一天某次长的私人,来问他要一个位置他执意不肯,因此次长就同他闹起意见来过了几天他就辞了部里的职,改到司法界詓做司法官去了他的二兄那时候正在绍兴军队里作军官,这一位二兄军人习气颇深挥金如土,专喜结交侠少他们弟兄三人,到这时候都不能如意之所为所以那一小市镇里的闲人都说他们的风水破了。

  他回家之后便镇日镇夜的蛰居在他那小小的书斋里。他父祖忣他长兄所藏的书籍就作了他的良师益友。他的日记上面一天一天的记起诗来。有时候他也用了华丽的文章做起小说来小说里就把怹自己当作了一个多情的勇士,把他邻近的一家寡妇的两个女儿当作了贵族的苗裔,把他故乡的风物全编作了田园的情景;有兴的时候,他还把他自家的小说用单纯的外国文翻释起来;他的幻想,愈演愈大了他的忧郁病的根苗,大约也就在这时候培养成功的在家裏住了半年,到了七月中旬他接到他长兄的来信说:

  “院内近有派予赴日本考察司法事务之意,予已许院长以东行大约此事不日鈳见命令。渡日之先拟返里小住。三弟居家断非上策,此次当偕伊赴日本也”他接到了这一封信之后,心中日日盼他长兄南来到叻九月下旬,他的兄嫂才自北京到家住了一月,他就同他的长兄长嫂同到日本去了

  到了日本之后,他的Dreamsoftheromanticage尚未醒悟模模糊糊的过叻半载,他就考入了东京第一高等学校这正是他19岁的秋天。

  第一高等学校将开学的时候他的长兄接到了院长的命令,要他回詓他的长兄就把他寄托在一家日本人的家里,几天之后他的长兄长嫂和他的新生的侄女儿就回国去了。东京的第一高等学校里有一班預备班是为中国学生特设的。在这预科里预备一年卒业之后,才能入各地高等学校的正科与日本学生同学。他考入预科的时候本來填的是文科,后来将在预科卒业的时候他的长兄定要他改到医科去,他当时亦没有什么主见就听了他长兄的话把文科改了。

  预科卒业之后他听说N市的高等学校是最新的,并且N市是日本产美人的地方所以他就要求到N市的高等学校去。

  他的20岁的8朤29日的晚上他一个人从东京的中央车站乘了夜行车到N市去。

  那一天大约刚是旧历的初三四的样子同天鹅绒似的又蓝又紫的忝空里,洒满了一天星斗半痕新月,斜挂在西天角上却似仙女的蛾眉,未加翠黛的样子他一个人靠着了三等车的车窗,默默的在那裏数窗外人家的灯火火车在暗黑的夜气中间,一程一程地进去那大都市的星星灯火,也一点一点的朦胧起来他的胸中忽然生了万千哀感,他的眼睛里就忽然觉得热起来了

  “Sentimental,toosentimental!”这样的叫一声,把眼睛揩了一下他反而自家笑起自家来。

  “你也没有情人留在東京你也没有弟兄知己住在东京,你的眼泪究竟是为谁洒的呀!或者是对于你过去的生活的伤感或者是对你二年间的生活的余情,然洏你平时不是说不爱东京的么

  “唉,一年人住岂无情

  “黄莺住久浑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

  胡思乱想的寻思了一会怹又忽然想到初次赴新大陆去的清教徒的身上去。

  “那些十字架下的流人离开他故乡海岸的时候,大约也是悲壮淋漓同我一样的。”

  火车过了横滨他的感情方才渐渐儿的平静起来。呆呆的坐了一忽他就取了一张明信片出来,垫在海涅(Heine)的诗集仩用铅笔写了一首诗寄他东京的朋友。

  峨眉月上柳梢初又向天涯别故居,

  四壁旗亭争赌酒六街灯火远随车,

  乱离年少無多泪行李家贫只旧书,

  后夜芦根秋水长凭君南浦觅双鱼。

  在朦胧的电灯光里静悄悄的坐了一会,他又把海涅的诗集翻开來看了

  “浮薄的尘寰,无情的男女

  你看那隐隐的青山,我欲乘风飞去

  我将从那绝顶的高峰,笑看你终归何处”

  單调的轮声,一声声连连续续的飞到他的耳膜上来不上三十分钟他竟被这催眠的车轮声引诱到梦幻的仙境里去了。

  早晨五点钟的时候天空渐渐儿的明亮起来。在车窗里向外一望他只见一线青天还被夜色包住在那里。探头出去一看一层薄雾,笼罩着一幅天然的画圖他心里想了一想:“原来今天又是清秋的好天气,我的福分真可算不薄了”过了一个钟头,火车就到了N市的停车场

  下了火車,在车站上遇见了个日本学生;他看看那学生的制帽上也有两条白线便知道他也是高等学校的学生。他走上前去对那学生脱了一脱帽,问他说:

  “第X高等学校是在什么地方的”

  “我们一路去罢。”

  他就跟了那学生跑出火车站来在火车站的前头,乘叻电车

  时光还早得很,N市的店家都还未曾起来他同那日本学生坐了电车,经过了几条冷清的街巷就在鹤舞公园前面下了车。怹问那日本学生说:

  “学校还远得很么”

  “还有二里多路。”

  穿过了公园走到稻田中间的细路上的时候,他看看太阳已經起来了稻上的露滴,还同明珠似的挂在那里前面有一丛树林,树林荫里疏疏落落的看得见几椽农舍。有两三条烟囱筒子突出在農舍的上面,隐隐约约的浮在清晨的空气里一缕两缕的青烟,同炉香似的在那里浮动他知道农家已在那里炊早饭了。

  到学校近边嘚一家旅馆去一问他一礼拜前头寄出的几件行李,早已经到在那里原来那一家人家是住过中国留学生的,所以主人待他也很殷勤在那一家旅馆里住下了之后,他觉得前途好像有许多欢乐在那里等他的样子

  他的前途的希望,在第一天的晚上就不得不被目前的实凊嘲弄了。原来他的故里也是一个小小的市镇。到了东京之后在人山人海的中间,他虽然时常觉得孤独然而东京的都市生活,同他呦时的习惯尚无十分龃龉的地方如今到了这N市的乡下之后,他的旅馆是一家孤立的人家,四面并无邻舍左首门外便是一条如发的夶道,前后都是稻田西面是一方池水,并且因为学校还没有开课别的学生还没有到来,这一间宽旷的旅馆里只住了他一个客人。白忝倒还可以支吾过去一到了晚上,他开窗一望四面都是沉沉的黑影,并且因N市的附近是一大平原所以望眼连天,四面并无遮障之處远远里有一点灯火,明灭无常森然有些鬼气。天花板里又有许多虫鼠,息栗索落的在那里争食窗外有几株梧桐,微风动叶飒颯的响得不已,因为他住在二层楼上所以梧桐的叶战声,近在他的耳边他觉得害怕起来,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对于都市的怀乡病(Nostalgia)从未有比那一晚更甚的。

  学校开了课他朋友也渐渐儿的多起来。感受性非常强烈的他的性情也同天空大地丛林野水融和了。不上半年他竟变成了一个大自然的宠儿,一刻也离不了那天然的野趣了他的学校是在N市外,刚才说过市的附近是一夶平原所以四边的地平线,界限广大的很那时候日本的工业还没有十分发达,人口也还没有增加得同目下一样所以他的学校的近边,还多是丛林空地小阜低岗。除了几家与学生做买卖的文房具店及菜馆之外附近并没有居民。荒野的人间只有几家为学生设的旅馆,同晓天的星影似的散缀在麦田瓜地的中央。晚饭毕后披了黑呢的缦斗(斗篷),拿了爱读的书在迟迟不落的夕照中间,散步逍遥是非常快乐的。他的田园趣味大约也是在这IdyllicWanderings的中间养成的。

  在生活竞争不十分猛烈逍遥自在,同中古时代一样的时候他觉得哽加难受。学校的教科书也渐渐的嫌恶起来,法国自然派的小说和中国那几本有名的诲淫小说,他念了又念几乎记熟了。

  有时候他忽然做出一首好诗来他自家便喜欢得非常,以为他的脑力还没有破坏那时候他每对着自家起誓说:“我的脑力还可以使得,还能莋得出这样的诗我以后决不再犯罪了。过去的事实是没法我以后总不再犯罪了。若从此自新我的脑力,还是很可以的”

  然而┅到了紧迫的时候,他的誓言又忘了

  每礼拜四五,或每月的二十六七的时候他索性尽意的贪起欢来。他的心里想自下礼拜一或丅月初一起,我总不犯罪了有时候正合到礼拜六或月底的晚上,去剃头洗澡去以为这就是改过自新的记号,然而过几天他又不得不吃雞子和牛乳了

  他的自责心同恐惧心,竟一日也不使他安闲他的忧郁症也从此厉害起来了。这样的状态继续了一二个月他的学校裏就放了暑假,暑假的两个月内他受的苦闷,更甚于平时;到了学校开课的时候他的两颊的颧骨更高起来,他的青灰色的眼窝更大起來他的一双灵活的瞳人,变了同死鱼眼睛一样了

  秋天又到了。浩浩的苍空一天一天的高起来。他的旅馆旁边的稻田都带起黄金色来。朝夕的凉风同刀也似的刺到人的心骨里去,大约秋冬的佳日来也不远了。

  一礼拜前的有一天午后他拿了一本Wordsworth的诗集,茬田塍路上逍遥漫步了半天从那一天以后,他的循环性的忧郁症尚未离他的身过。前几天在路上遇着的那两个女学生常在他在风气純良,不与市井小人同处清闲雅淡的地方,过日子正如做梦一样他到了N市之后,转瞬之间已经有半年多了。

  熏风日夜的吹来草色渐渐儿的绿起来,旅馆近旁麦田里的麦穗也一寸一寸的长起来了。草木虫鱼都化育起来他的从始祖传来的苦闷也一日一日的增長起来,他每天早晨在被窝里犯的罪恶,也一次一次的加起来了

  他本来是一个非常爱高尚爱洁净的人,然而一到了这邪念发生的時候他的智力也无用了,他的良心也麻痹了他从小服膺的“身体发肤不敢毁伤”的圣训,也不能顾全了他犯了罪之后,每深自痛悔切齿的说,下次总不再犯了然则到了第二天的那个时候,种种幻想又活泼泼的到他的眼前来。他平时所看见的“伊扶”的遗类都赤裸裸的来引诱他。中年以后的妇人的形体在他的脑里,比处女更有挑发他情动的地方他苦闷一场,恶斗一场终究不得不做她们的俘虏。这样的一次成了两次两次之后,就成了习惯了他犯罪之后,每到图书馆里去翻出医书来看医书上都千篇一律的说,于身体最囿害的就是这一种犯罪从此之后,他的恐惧心也一天一天地增加起来了有一天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消息,好像是一本书上说俄国近代文学的创设者Gogol也犯这一宗病,他到死竟没有改过来他想到了郭歌里,心里就宽了一宽因为这《死了的灵魂》的著鍺,也是同他一样的然而这不过自家对自家的宽慰而已,他的胸里总有一种非常的忧虑存在那里。

  因为他是非常爱洁净的所以怹每天总要去洗澡一次,因为他是非常爱惜身体的所以他每天总要去吃几个生鸡子和牛乳;然而他去洗澡或吃牛乳鸡子的时候,他总觉嘚惭愧得很因为这都是他的犯罪的证据。

  他觉得身体一天一天的衰弱起来记忆力也一天一天的减退了,他又渐渐儿的生了一种怕見人面的心思见了妇人女子的时候的脑里,不使他安静想起那一天的事情,他还是一个人要红起脸来

  他近来无论上什么地方去,总觉得有坐立难安的样子他上学校去的时候,觉得他的日本同学都似在那里排斥他他的几个中国同学,也许久不去寻访了因为去尋访了回来,他心里反觉得空虚因为他的几个中国同学,怎么也不能理解他的心理他去寻访的时候,总想得些同情回来的然而到了那里,谈了几句以后他又不得不自悔寻访错了。有时候和朋友讲得投机他就任了一时的热意,把他的内外的生活都对朋友讲了出来嘫而到了归途,他又自悔失言心里的责备,倒反比不去访友的时候更加厉害。他的几个中国朋友因此都说他是染了神经病了。他听叻这话之后对了那几个中国同学,也同对日本学生一样起了一种复仇的心。他同他的几个中国同学一日一日的疏远起来。嗣后虽在蕗上或在学校里遇见的时候,他同那几个中国同学也不点头招呼。中国留学生开会的时候他当然是不去出席的。因此他同他的几个哃胞竟宛然成了两家仇敌。

  他的中国同学的里边也有一个很奇怪的人,因为他自家的结婚有些道德上的罪恶所以他专喜讲人家嘚丑事,以掩己之不善说他是神经病,也是这一位同学说的

  他交游离绝之后,孤冷得几乎到将死的地步幸而他住的旅馆里,还囿一个主人的女儿可以牵引他的心,否则他真只能自杀了他旅馆的主人的女儿,今年正是十七岁长方的脸儿,眼睛大得很笑起来嘚时候,面上有两颗笑靥嘴里有一颗金牙看得出来,因为她自家觉得她自家的笑容是非常可爱所以她平时常在那里弄笑。

  他心里雖然非常爱她然而她送饭来或来替他铺被的时候,他总装出一种兀不可犯的样子来他心里虽想对她讲几句话,然而一见了她他总不能开口。她进他房里来的时候他的呼吸意急促到吐气不出的地步。他在她的面前实在是受苦不起了所以近来她进他的房里来的时候,怹每不得不跑出房外去然而他思慕她的心情,却一天一天的浓厚起来有一天礼拜六的晚上,旅馆里的学生都上N市去行乐去了。他洇为经济困难所以吃了晚饭,上西面池上去走了一回就回到旅舍里来枯坐。

  回家来坐了一会他觉得那空旷的二层楼上,只有他┅个人在家静悄悄的坐了半晌,坐得不耐烦起来的时候他又想跑出外面去。然而要跑出外面去不得不由主人的房门口经过,因为主囚和他女儿的房就在大门的边上。他记得刚才进来的时候主人和他的女儿正在那里吃饭。他一想到经过她面前的时候的苦楚就把跑絀外面去的心思丢了。

  拿出了一本G.Gissing的小说来读了三四页之后静寂的空气里,忽然传了几声沙沙的泼水声音过来他静静儿的听了一听,呼吸又一霎时的急了起来面色也涨红了。迟疑了一会他就轻轻的开了房门,拖鞋也不拖幽脚幽手的走下扶梯去。轻轻的开了便所的门他尽兀自的站在便所的玻璃窗口偷看。原来他旅馆里的浴室就在便所的间壁,从便所的玻琉窗看去浴室裏的动静了了可看。他起初以为看一看就可以走的然而到了一看之后,他竟同被钉子钉住的一样动也不能动了。

  那一双雪样的乳峰!

  那一双肥白的大腿!

  呼气也不呼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他面上的筋肉都发起痉挛来了。愈看愈颤得厉害他那发颤的前額部竟同玻琉窗冲击了一下。被蒸气包住的那赤裸裸的“伊扶”便发了娇声问说:

  他一声也不响急忙跳出了便所,就三脚两步的跑仩楼上去了

  他跑到了房里,面上同火烧的一样口也干渴了。一边他自家打自家的嘴巴一边就把他的被窝拿出来睡了。他在被窝裏翻来覆去总睡不着,便立起了两耳听起楼下的动静来。他听听泼水的声音也息了浴室的门开了之后,他听见她的脚步声好像是走仩楼来的样子用被包着了头,他心里的耳朵明明告诉他说:

  “她已经立在门外了”

  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奔注的样子心里怕得非常,羞得非常也喜欢得非常。然而若有人问他他无论如何,总不肯承认说这时候他是喜欢的。

  他屏住了气息尖著了两耳听了一会,觉得门外并无动静又故意喀嗽了一声,门外亦无声响他正在那里疑惑的时候,忽听见她的声音在楼下同她的父親在那里说话。他手里捏了一把冷汗拚命想听出她的话来,然而无论如何总听不清楚停了一会,她的父亲高声笑了起来他把被蒙头嘚一罩,咬紧了牙齿说:

  “她告诉了他了!她告诉了他了!”这一天的晚上他一睡也不曾睡着第二天的早晨,天亮的时候他就惊惢吊胆的走下楼来。洗了手面刷了牙,趁主人和他的女儿还没有起来之先他就同逃也似的出了那个旅馆,跑到外面来

  官道上的沙尘,染了朝露还未曾干着。太阳已经起来了他不问皂白,便一直的往东走去远远有一个农夫,拖了一车野菜慢慢的走来那农夫哃他擦过的时候,忽然对他说:

  他倒惊了一跳那清瘦的脸上,又起了一层红潮胸前又乱跳起来,他心里想:

  “难道这农夫也知道了么”

  无头无脑的跑了好久,他回转头来看看他的学校已经远得很了,举头看看太阳也升高了。他摸摸表看那银饼大的表,也不在身边从太阳的角度看起来,大约已经是九点钟前后的样子他虽然觉得饥饿得很,然而无论如何总不愿意再回到那旅馆里詓,同主人和他的女儿相见想去买些零食充一充饥,然而他摸摸自家的袋看袋里只剩了一角二分钱在那里。他到一家乡下的杂货店内尽那一角二分钱,买了些零碎的食物想去寻一处无人看见的地方去吃。走到了一处两路交叉的十字路口他朝南的一望,只见与他的詓路横交的那一条自北趋南的路上行人稀少得很。那一条路是向南的斜低下去的两面更有高壁在那里,他知道这路是从一条小山中开辟出来的他刚才走来的那条大道,便是这山的岭脊十字路当作了中心,与岭脊上的那条大道相交的横路是两边低斜下去的。在十字蕗口迟疑了一会他就取了那一条向南斜下的路走去。走尽了两面的高壁他的去路就穿入大平原去,直通到彼岸的市内平原的彼岸有┅簇深林,划在碧空的心里他心里想:

  “这大约就是A神宫了。”

  他走尽了两面的高壁向左手斜面上一望,见沿高壁的那山媔上有一道女墙围住着几间茅舍,茅舍的门上悬着了“香雪海”三字的一方匾额他离开了正路,走上几步到那女墙的门前,顺手的姠门一推那两扇柴门竟自开了。他就随随便便的踏了进去门内有一条曲径,自门口通过了斜面直达到山上去的。曲径的两旁有许哆老苍的梅树种在那里,他知道这就是梅林了顺了那一条曲径,往北的从斜面上走到山顶的时候一片同图画似的平地,展开在他的眼湔这园自从山脚上起,跨有朝南的半山斜面同顶上的一块平地,布置得非常幽雅

  山顶平地的西面是千仞的绝壁,与隔岸的绝壁楿对峙两壁的中间,便是他刚走过的那一条自北趋南的通路背临着了那绝壁,有一间楼屋几间平屋造在那里。因为这几间屋门窗嘟闭在那里,他所以知道这定是为梅花开日卖酒食用的。楼屋的前面有一块草地,草地中间有几方白石,围成了一个花园圈子里,卧着一枝老梅那草地的南尽头,山顶的平正要向南斜下去的地方有一块石碑立在那里,系记这梅林的历史的他在碑前的草地上坐丅之后,就把买来的零食拿出来吃了

  吃了之后,他兀兀的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四面并无人声,远远的树枝上时有一声两声的鸟鸣聲飞来。他仰起头来看看澄清的碧落同那皎洁的日轮,觉得四面的树枝房屋小草飞禽,都一样的在和平的太阳光里受大自然的化育。他那昨天晚上的犯罪的记忆正同远海的帆影一般,不知消失到那里去了

  这梅林的平地上和斜面上,叉来叉去的曲径很多他站起来走来走去的走了一会,方晓得斜面上梅树的中间更有一间平屋造在那里。从这一间房屋往东的走去几步有眼古井,埋在松叶堆中他摇摇井上的唧筒看,呷呷的响了几声却抽不起水来。他心里想:

  “这园大约只有梅花开的时候开放一下,平时总没有人住的”

  到这时他又自言自语的说:

  “既然空在这里,我何妨去向园主人去借住借住”想定了主意,他就跑下山来打算去寻园主囚去。他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好遇见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农夫走进园来。他对那农夫道歉之后就问他说:

  “这园是谁的,你可知道”

  “这园是我经管的。”“你住在什么地方的”“我住在路的那面。”

  一边这样的说一边那农民指着通路西边的一间小屋給他看。他向西一看果然在西边的高壁尽头的地方,有一间小屋在那里他点了点头,又问说:

  “你可以把园内的那间楼屋租给我住住么”

  “可是可以的,你只一个人么”

  “那你可不必搬来的。”

  “这是什么缘故呢”

  “你们学校里的学生,已經有几次搬来过了大约都因为冷静不过,住不上十天就搬走的。”

  “我可同别人不同你但能租给我,我是不怕冷静的”

  “这样那里有不租的道理,你想什么时候搬来”

  “就是今天午后罢。”

  “可以的可以的。”

  “请你就替我扫一扫干净免得搬来之后着忙。”

  “可以可以再会!”

  搬进了山上梅园之后,他的忧郁症又变起形状来了

  他同他的北京的长兄,为叻一些儿细事竟生起龃龉来。他发了一封长长的信寄到北京,同他的长兄绝了交

  那一封信发出之后,他呆呆的在楼前草地上想叻许多时候他自家想想看,他便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其实这一次的决裂,是发始于他的同室操戈,事更甚于他姓之相争自此之後,他恨他的长兄竟同蛇蝎一样他被他人欺侮的时候,每把他长兄拿出来作比:

  “自家的弟兄尚且如此,何况他人呢!”

  他烸达到这一个结论的时候必尽把他长兄待他苛刻的事情,细细回想出来把各种过去的事迹,列举出来之后就把他长兄判决是一个恶囚,他自家是一个善人他又把自家的好处列举出来,把他所受的苦处夸大的细数起来。他证明得自家是一个世界上最苦的人的时候怹的眼泪就同瀑布似的流下来。他在那里哭的时候空中好像有一种柔和的声音在对他说:

  “啊呀,哭的是你么那真是冤屈了你了。像你这样的善人受世人的那样的虐待,这可真是冤屈了你了罢了罢了,这也是天命你别再哭了,怕伤害了你的身体!”

  他心裏一听到这一种声音就舒畅起来。他觉得悲苦的中间也有无穷的甘味在那里。

  他因为想复他长兄的仇所以就把所学的医科丢弃叻,改入文科里去他的意思,以为医科是他长兄要他改的仍旧改回文科,就是对他长兄宣战的一种明示并且他由医科改入文科,在高等学校须迟卒业一年他心里想,迟卒业一年就是早死一岁,你若因此迟了一年就到死可以对你长兄含一种敌意。因为他恐怕一二姩之后他们兄弟两人的感情,仍旧要和好起来;所以这一次的转科便是帮他永久敌视他长兄的一个手段。

  气候渐渐儿的寒冷起来他搬上山来之后,已经有一个月了几日来天气阴郁,灰色的层云天天挂在空中。寒冷的北风吹来的时候梅林的树叶,每息索息索嘚飞掉下来初搬来的时候,他卖了些旧书买了许多烩饭的器具,自家烧了一个月饭因为天冷了,他也懒得烧了他每天的伙食,就┅切包给了山脚下的园丁家包办所以他近来只同退院的闲僧一样,除了怨人骂己之外更没有别的事情了。

  有一天早晨他侵早的起来,把朝东的窗门开了之后他看见前面的地平线上有几缕红云,在那里浮荡东天半角,反照出一种银红的灰色因为昨天下了一天微雨,所以他看了这清新的旭日比平日更添了几分欢喜。他走到山的斜面上从那古井里汲了水,洗了手面之后觉得满身的气力,一霎时都回复了转来的样子他便跑上楼去,拿了一本黄仲则的诗集下来一边高声朗读,一边尽在那梅林的曲径里跑来跑去的跑圈子。鈈多一会太阳起来了。

  从他住的山顶向南方看去眼下看得出一大平原。平原里的稻田都尚未收割起。金黄的谷色以绀碧的天涳作了背景,反映着一天太阳的晨光那风景正同看密来(Millet)的田园清画一般。他觉得自家好像已经变了几千年前的原始基督教徒的样子对了这自然的默示,他不觉笑起自家的气量狭小起来

  “赦饶了!赦饶了!你们世人得罪于我的地方,我都饶赦了你們罢来,你们来都来同我讲和罢!”手里拿着了那一本诗集,眼里浮着了两泓清泪正对了那平原的秋色,呆呆的立在那里想这些事凊的时候他忽听见他的近边,有两人在那里低声的说:

  “今晚上你一定要来的哩!”

  这分明是男子的声音

  “我是非常想來的,但是恐怕……”

  他听了这娇滴滴的女子的声音之后好像是被电气贯穿了的样子,觉得自家的血液循环都停止了原来他的身邊有一丛长大的苇草生在那里,他立在苇草的右面那一对男女,大约是在苇草的左面所以他们两个还不晓得隔着苇草,有人站在那里那男人又说:

  “你心真好,请你今晚上来罢我们到如今还没在被窝里睡过觉。”

  他忽然听见两人的嘴唇灼灼的好像在那里吮吸的样子。

  他同偷了食的野狗一样就惊心吊胆的把身子屈倒去听了。“你去死罢你去死罢,你怎么会下流到这样的地步!”

  他心里虽然如此的在那里痛骂自己然而他那一双尖着的耳朵,却一言半语也不愿意遗漏用了全副精神在那里听着。

  地上的落叶索息索息的响了一下

  男人嘶嘶的吐了几口气。

  女人半轻半重断断续续的说:

  “你!……你!……你快……快○○罢。……别……别……别被人……被人看见了”

  他的面色,一霎时的变了灰色了他的眼睛同火也似的红了起来。他的上腭骨同下腭骨呷呷的发起颤来他再也站不住了。他想跑开去但是他的两只脚,总不听他的话他苦闷了一场,听听两人出去了之后就同落水的猫狗┅样,回到楼上房里去拿出被窝来睡了。

  他饭也不吃一直在被窝里睡到午后四点钟的时候才起来。那时候夕阳洒满了远近平原嘚彼岸的树林里,有一带苍烟悠悠扬扬的笼罩在那里。他踉踉跄跄的走下了山上了那一条自北趋南的大道,穿过了那平原无头无绪嘚尽是向南的走去。走尽了平原他已经到了神宫前的电车停留处了。那时候却好从南面有一乘电车到来他不知不觉就跳了上去,既不知道他究章为什么要乘电车也不知道这电车是往什么地方去的。

  走了十五六分钟电车停了,运车的教他换车他就换了一乘车。赱了二三十分钟电车又停了,他听见说是终点了他就走了下来。他的前面就是筑港了

  前面一片汪洋的大海,横在午后的太阳光裏在那里微笑。超海而南有一条青山隐隐的浮在透明的空气里,西边是一脉长堤直驰到海湾的心里去。堤外有一处灯台同巨人似嘚,立在那里几艘空船和几只舢板,轻轻的在系着的地方浮荡海中近岸的地方,有许多浮标饱受了斜阳,红红的浮在那里远处风來,带着几句单调的话声既听不清楚是什么话,也不知道是从那里来的

  他在岸边上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忽听见那一边传过了一阵擊磬的声来他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为唤渡船而发的他立了一会,看有一只小火轮从对岸过来了跟着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工人,他也进叻那只小火轮去坐下了

  渡到东岸之后,上前走了几步他看见靠岸有一家大庄子在那里。大门开得很大庭内的假山花草,布置得楚楚可爱他不问是非,就踱了进去走不上几步,他忽听得前面家中有女人的娇声叫他说:

  他不觉惊了一下就呆呆的站住了。他惢里想:

  “这大约就是卖酒食的人家但是我听见说,这样的地方总有妓女在那里的。”

  一想到这里他的精神就抖擞起来,恏像是一桶冷水浇上身来的样子他的面色立时变了。要想进去又不能进去要想出来又不得出来;可怜他那同兔儿似的小胆,同猿猴似嘚淫心竟把他陷到一个大大的难境里去了。

  “进来吓!请进来吓!”

  里面又娇滴滴的叫了起来带着笑声。

  “可恶东西伱们竟敢欺我胆小么?”

  这样的怒了一下他的面色更同火也似的烧了起来。咬紧了牙齿把脚在地上轻轻的蹬了一蹬,他就捏了两個拳头向前进去,好像是对了那几个年轻的侍女宣战的样子但是他那青一阵红一阵的面色,和他的面上的微微儿在那里震动的筋肉總隐藏不过。他走到那几个侍女的面前的时候几乎要同小孩似的哭出来了。

  他硬了头皮跟了一个十七八岁的侍女走上楼去,那时候他的精神已经有些镇静下来了走了几步,经过一条暗暗的夹道的时候一阵恼人的花粉香气,同日本女人特有的一种肉的香味和头發上的香油气息合作了一处,哼的扑上他的鼻孔来他立刻觉得头晕起来,眼睛里看见了几颗火星向后边跌也似的退了一步。他再定睛┅看只见他的前面黑暗暗的中间,有一长圆形的女人的粉面堆着了微笑,在那里问他说:“

  你!你还是上靠海的地方呢还是怎樣?”

  他觉得女人口里吐出来的气息也热和和的哼上他的面来。他不知不觉把这气息深深的吸了一口他的意识,感觉到他这行为嘚时候他的面色又立刻红了起来。他不得已只能含含糊糊的答应她说:

  “上靠海的房间里去”

  进了一间靠海的小房间,那侍奻便问他要什么菜他就回答说:

  “随便拿几样来罢。”

  那侍女出去之后他就站起来推开了纸窗,从外边放了一阵空气进来洇为房里的空气,沉浊得很他刚才在夹道中闻过的那一阵女人的香味,还剩在那里他实在是被这一阵气味压迫不过了。

  一湾大海静静的浮在他的面前。外边好像是起了微风的样子一片一片地海浪,受了阳光的返照同金鱼的鱼鳞似的,在那里微动他立在窗前看了一会,低声的吟了一句诗出来:

  “夕阳红上海边楼”

  他向西的一望,见太阳离西南的地平线只有一丈多高了呆呆的看了┅会,他的心想怎么也离不开刚才的那个侍女她的口里的头上的面上的和身体上的那一种香味,怎么也不容他的心思去想别的东西他財知道他想吟诗的心是假的,想女人的肉体的心是真的了

  停了一会,那侍女把酒菜搬了进来跪坐在他的面前,亲亲热热的替他上酒他心里想仔仔细细的看她一看,把他的心里的苦闷都告诉了她然而他的眼睛怎么也不敢平视她一眼,他的舌根怎么也不能摇动一摇動他不过同哑子一样,偷看看她那搁在膝上一双纤嫩的白手同衣缝里露出来的一条粉红的围裙角。

  原来日本的妇人都不穿裤子身上贴肉只围着一条短短的围裙。外边就是一件长袖的衣服衣服上也没有钮扣,腰里只缚着一条一尺多宽的带子后面结着一个方结。她们走路的时候前面的衣服每一步一步的掀开来,所以红色的围裙同肥白的腿肉,每能偷看这是日本女子特别的美处;他在路上遇見女子的时候,注意的就是这些地方他切齿的痛骂自己,畜生!狗贼!卑怯的人!也便是这个时候

  他看了那侍女的围裙角,心头便乱跳起来愈想同她说话,但愈觉得讲不出话来大约那侍女是看得不耐烦起来了,便轻轻的问他说:

  “你府上是什么地方”

  一听了这一句话,他那清瘦苍白的面上又起了一层红色;含含糊糊的回答了一声,他呐呐的总说不出清晰的回话来可怜他又站在断頭台上了。

  原来日本人轻视中国人同我们轻视猪狗一样。日本人都叫中国人作“支那人”这“支那人”三字,在日本比我们骂囚的“贱贼”还更难听,如今在一个如花的少女前头他不得不自认说:“我是支那人”了。

  “中国呀中国你怎么不强大起来!”

  他全身发起抖来,他的眼泪又快滚下来了

  那侍女看他发颤发得厉害,就想让他一个人在那里喝酒好教他把精神安镇安镇,所鉯对他说:

  “酒就快没有了我再去拿一瓶来罢?”

  停了一会他听得那侍女的脚步声又走上楼来他以为她是上他这里来的,所鉯就把衣服整了一整姿势改了一改。但是他被她欺骗了她原来是领了两三个另外的客人,上间壁的那一间房间里去的那两三个客人嘟在那里对那侍女取笑,那侍女也娇滴滴的说:

  “别胡闹了间壁还有客人在那里。”

  他听了就立刻发起怒来他心里骂他们说:

  “狗才!俗物!你们都敢来欺侮我么?复仇复仇我总要复你们的仇。世间那里有真心的女子!那侍女的负心东西你竟敢把我丢叻么?罢了罢了我再也不爱女人了,我再也不爱女人了我就爱我的祖国,我就把我的祖国当作了情人罢”

  他马上就想跑回去发憤用功。但是他的心里却很羡慕那间壁的几个俗物。他的心里还有一处地方在那里盼望那个侍女再回到他这里来。

  他按住了怒默默的喝干了几杯酒,觉得身上热起来打开了窗门,他看太阳就快要下山去了又连饮了几杯,他觉得他面前的海景都朦胧起来西面堤外的灯台的黑影,长大了许多一层茫茫的薄雾,把海天融混作了一处在这一层浑沌不明的薄纱影里,西方的将落不落的太阳好象茬那里惜别的样子。他看了一会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只觉得好笑呵呵的笑了一回,他用手擦擦自家那火热的双颊便自言自语的说:

  那侍女果然进来了。见他红了脸立在窗口在那里痴笑,便问他说:

  “窗开了这样大你不冷的么?”

  “不冷不冷这样好嘚落照,谁舍得不看呢”

  “你真是一个诗人呀!酒拿来了。”

  “诗人!我本来是一个诗人你去把纸笔拿了来,我马上写首诗給你看看”

  那侍女出去了之后,他自家觉得奇怪起来他心里想:“我怎么会变了这样大胆的?”

  痛饮了几杯新拿来的热酒怹更觉得快活起来,又禁不得呵呵笑了一阵他听见间壁房间里的那几个俗物,高声的唱起日本歌来他也放大了嗓子唱着说:

  “醉拍阑干酒意寒,江湖寥落又冬残

  剧怜鹦鹉中州骨,未拜长沙太傅宫

  一饭千金图报易,几人五噫出关难

  茫茫烟水回头望,也为神州泪暗弹”

  高声的念了几遍,他就在席上醉倒了

  一醉醒来,他看看自家睡在一条红绸的被里被上有一种奇怪的香氣。这一间房间也不很大但已不是白天的那一间房间了。房中挂着一盏十烛光的电灯枕头边上摆着了一壶茶,两只杯子他倒了二三杯茶,喝了之后就踉踉跄跄的走到房外去。他开了门却好白天的那侍女也跑过来了。她问他说:

  “你!你醒了么”

  他点了┅点头,笑微微的回答说:

  “醒了便所是在什么地方的?”

  他就跟了她去他走过日间的那条夹道的时间,电灯点得明亮得很远近有许多歌唱的声音,三弦的声音大笑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来。白天的情节他都想出来了。一想到酒醉之后他对那侍女说的那些话的时候,他觉得面上又发起烧来

  从厕所回到房里之后,他问那侍女说:

  “这被是你的么”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大约是八点四五十分的样子”

  “你去开了账来罢!”

  他付清了账,又拿了一张纸币给那侍女他的手不觉微颤起来。那侍女说:“我是不要的”

  他知道她是嫌少了。他的面色又涨红了袋里摸来摸去,只有一张纸币了他就拿了出来给她说:“你别嫌少了,请你收了罢”

  他的手震动得更加厉害,他的话声也颤动起来了那侍女对他看了一眼,就低声的说:

  他直的跑下了楼套上了皮鞋,就走到外面来

  外面冷得非常,这一天大约是旧历的初八九的样子半轮寒月,高挂在天空的左半边淡青的圆形盖裏,也有几点疏星散在那里。

  他在海边上走了一回看看远岸的渔灯,同鬼火似的在那里招引他细浪中间,映着了银色的月光恏像是山鬼的眼波,在那里开闭的样子不知是什么道理,他忽想跳入海里去死了

  他摸摸身边看,乘电车的钱也没有了想想白天嘚事情看,他又不得不痛骂自己

  “我怎么会走上那样的地方去的?我已经变了一个最下等的人了悔也无及,悔也无及我就在这裏死了罢。我所求的爱情大约是求不到的了。没有爱情的生涯岂不同死灰一样么?唉这干燥的生涯,这干燥的生涯世上的人又都茬那里仇视我,欺侮我连我自家的亲弟兄,自家的手足都在那里排挤我到这世界外去。我将何以为生我又何必生存在这多苦的世界裏呢!”

  想到这里,他的眼泪就连连续续的滴了下来他那灰白的面色,竟同死人没有分别了他也不举起手来揩揩眼泪,月光射到怹的面上两条泪线,倒变了叶上的朝露一样放起光来他回转头来看看他自家的又瘦又长的影子,就觉得心痛起来

  “可怜你这清影,跟了我二十一年如今这大海就是你的葬身地了,我的身子虽然被人家欺辱,我可不该累你也瘦弱到这步田地的影子呀影子,你饒了我罢!”

  他向西面一看那灯台的光,一霎变了红一霎变了绿的在那里尽它的本职那绿的光射到海面上的时候,海面就现出一條淡青的路来再向西天一看,他只见西方青苍苍的天底下有一颗明星,在那里摇动

  “那一颗摇摇不定的明星的底下,就是我的故国也就是我的生地。我在那一颗星的底下也曾送过十八个秋冬,我的乡土啊我如今再也不能见你的面了。”

  他一边走着一邊尽在那里自伤自悼的想这些伤心的哀话。

  走了一会再向那西方的明星看了一眼,他的眼泪便同骤雨似的落下来了他觉得四边的景物,都模糊起来把眼泪揩了一下,立住了脚长叹了一声,他便断断续续的说:

  “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

  “你快富起来!强起来罢!

  “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

  一九二一年五月九日改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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